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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紅秋色 二章

      細雨綿綿,幼平的廂房到還留著幾扇窗子洞開著,外頭可以看見樹葉幾欲掉光的幾枝樹梢,北風正呼呼地吹著,透過大開的窗子,進入了房內,將燭火吹得搖搖晃晃,大有熄滅之勢。

      除了風聲之外,還可以聽見幾名家丁在外頭,冒著寒冷風雨,拿著竹帚掃著幾片落葉,劃過地面的聲響。

      裡頭端坐在床上,任由黑髮四散,中衣微微敞開,露出那片黝黑精壯的胸膛,正半斂著眼,不顧寒冷,就在裡頭運氣調息起來。

      「主子。」敲了敲門,周霖沒得到他答覆,便逕自推扉而入,不是憑著他在府上的地位,而是對於幼平的了解,知道他這個時辰,平時沒事,鐵定在裡頭調息內力,無暇答話,這才自己開門進房。

      「小的給你端洗澡水來了。」周霖對床上正在運氣著的幼平點了點頭,知道主子會意之後,而後朝後面兩名家丁招了招手,後頭的兩人立刻將一桶微溫,幾乎到達冷寒地步的水給抬進來,「就放這兒。」周霖指著外頭空地,而後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辛苦了,賞給你們,下去休息吧。」從後院的井將水打撈上,燒水,而後抬水,全由兩人負責,自是需厚待些。

      「謝謝總管。」兩人領了錢連忙稱謝,抹了抹汗,便出了門,順道將房門帶上。

      幼平深深的,將體內氣息吐出,將氣運過全身三周的他,這才停下動作,睜開眼睛,「主子,讓小的來伺候您沐浴吧。」周霖貼心的將窗子關上幾扇,重新將房間的燈火點燃。

      剛剛窗子雖然洞開,可是運過氣之後,他的身上居然還是泛出點點細汗來,「嗯。」他解下衣裳,丟給周霖,而後跨開長腿,一把將身子沉入微寒的清水之中,放鬆的閉上眼來。

      「主子,後天大早,就要出征了吧。」對於日子,跟在他身旁的周霖可必須記得清楚。

      「嗯。」他點頭,接過周霖遞來的巾子,掬起水來,抹上他那稜角分明的臉龐。

      在別人眼中,他的臉並不算特別俊帥,可那深邃的眼,以及那有如斧鑿出的鼻樑,搭上他那薄而平整的寬唇,倒也是端端正正,引來姑娘家側目;只要他肯開口笑笑。

      可惜,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奪走了他的笑容……周霖看著眼前的幼平,對於這個對他與映彤同樣,有著救命之恩,甚至養育之情,如兄亦如父的幼平,在看見他這幾年來,身旁的幾位將軍都已個個成家立業,只有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只怕是以前的事情,仍然沒有令他忘懷吧?

      「我說過。」幼平冷瞪他一眼,同樣姓周,但他與周霖,全然沒有血緣關係,只是恰巧救了他,而周霖在給他救起之前,只不過是個與乞兒爭食,淪落街頭的可憐孩兒,救了他之後,理所當然,跟著他姓。

      「別用那眼神看我。」精壯結實的手臂一抬,倚著巨大木桶邊緣,他冷冷的,給周霖一記警告。

      「主子,小的也沒其他意思嘛。」摸摸鼻子,打小的生活經驗,讓他極為懂得察言觀色,那跟映彤的天生敏銳不同;是他先前賴以求生的技能。

      「我給你刷背,來,刷背。」接過他手上巾帕的周霖笑嘻嘻的矇混過之前那不敬的眼神,幼平從不喜歡別人用一種深思、同情的眼神看他,一個弄不好,搞不好他今生,就別想再見到光明。

      只是純粹提點他,沒想過傷他的幼平,化去身上戾氣,讓周霖給他服務。

      「主子啊,小的昨天給你看過了,你的衣袍大多都穿了好些年了,也都舊了、破了,是不是該給你多裁幾件的好?」

      「嗯。」幼平輕應,這種事情他一向不管,就連他的俸祿,也都交給周霖管理,絲毫不過問,不僅是他信任周霖,也是因為,他壓根兒也不想管,只要周霖能照著他的意思,不出差錯的把府上打理的乾淨,讓他有得吃有得穿,他不在意讓周霖繼續管下去。

      「舊的別丟。」他揚起一指,特別指著那件放在案上,已經又舊又破,甚至還挺不合身的那件衣裳。

      「小的知道。」看著那件衣裳,不用他說,自己就算有十條命,也不敢去動那件,對他意義非凡的衣裳。

      況且不只對他,就連自己,也對那件衣裳印象深刻。

      搶過一攤小販上,熱騰騰的幾粒包子,男孩得手後,拔腿就跑。

      「好呀你!這兔崽子!前日才偷老子包子,今日又來!別跑!」小販將布巾甩上肩膀,已經早有防備的他,抓起一旁賣菜老丈的扁擔,幾個箭步追上,毫不留情的擊中那男孩的肩膀,男孩痛得大喊出聲,餓了幾日,腳步不穩的顛躓幾步,而後重重的摔在佈滿塵土的大街上。

      好餓,口內嘗到幾分腥甜,只怕是摔斷了牙,滿口鮮血的他,拾起地上已經沾了土的幾粒包子,想也不想的,一口塞進嘴裡咀嚼,包子的香味與肉的鮮美,頓時化了開來;儘管還嚼到了幾粒沙子,但對於一個已經餓過頭的孩子,不管怎樣都好吃。

      「給我吐出來!」小販舉步上前,毫不客氣的拍上他的頸子,讓男孩登時嗆咳了幾聲,「還吃?沒錢還敢偷吃東西,要不要臉啊你!」怒極的小販一腳踏上自己做的包子,沒幾下踩成爛泥,就在男孩的面前。

      小販的盛怒與跌在地上的可憐孩子,迅速引來其他路人圍觀,「各位鄉親,妳們給我評評理來!」為了端正自己的行為,他大聲喲喝,「這小子,已經偷了我的包子不下三次啦!今日要是不給他一點教訓,往後不知道這小子還會幹上什麼勾當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唉呀,林兄,這傢伙也偷過我東西啊!」燒餅小販認出了趴在地上,口含鮮血,一臉塵土的男孩,「今日請你給我教訓教訓他!」

      「看你做過多少壞事兒?」小販一把拽住他的頭髮,「來,不是要吃嗎?吃啊!」他指著地上已經給他踩爛的包子,狠狠的將男孩的臉壓到地上去。

      男孩受辱的流下淚來,手肘撐在地上,想抬起頭來,可上頭的人再度施壓,將他重重壓回地面,早已沾滿塵土的包子糊上自己的臉,和著血,看上去煞是可憐。

      「好了吧!這位小哥都已經成了這副德性,還欺負人家?」一旁賣菜老丈看不下去,出來給地上的男孩說句公道話。

      「老丈人,話可不能這麼說,是他先錯在先,他不錯,我哪裡需要花上力氣來教訓他,您說是不是啊?」小販揮了揮手,「今日鐵定給你牢牢記住,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他舉起扁擔,正欲往地上的男孩招呼過去時,一把弧刀飛快的介入,將那力道十足的扁擔一把格擋起來。

      小販怒甚的看著來人,只見一個模樣十分年輕,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哥,可身材已長得十分高大;只見他一手拿著弧刀橫將過來,輕而易舉的擋下這擊。

      地上的男孩早已閉上眼來,準備承受這一擊,可預料中的痛楚卻沒傳到背上,聽見一聲鐵般碰撞的聲響,他好奇的睜開眼,只見一雙黑鞋就這樣擱在他眼前,而鞋的主人,他抬眼看,頂頭烈日模糊了那人的臉龐,他只知道他穿著一身茶色大袍,好高好高。

      「小哥,您高抬貴手,別來管這閒事。」小販握著扁擔,看見他手上那把刀之後,模樣頓時客氣起來。

      周泰緩緩的收回刀,看著地上的男孩,以及早已爛掉了的包子,剛才在離這街上最近的一家酒樓喝酒的他,目睹了整件事情的過程。

      這樣打下去要出人命的,他不能袖手旁觀。「多少錢?」周泰直截了當,淡淡的朝小販開口。

      「小哥,您的意思?」小販一頭霧水,這般言簡意賅,他還聽不太懂咧。

      周泰指了指地上爛掉的包子,「多少錢。」

      明白他是想替這男孩付帳的小販頓時神氣起來,「哦,這個啊,他偷了我三次包子,而這包子呢,可是我精心去做的,當然是……」

      沒心情聽他廢話的周泰冷下臉來,一把將矮他一截的小販抓到胸前,目光森冷的看著他,「多、少、錢?」他可沒耐心的很,別讓他說超過四次。

      「十、十文……」小販嚇得連尿都出來了,討饒的模樣跟方才的惡行惡狀,截然不同。

      周泰冷哼,丟給小販十文錢,而後一把抓起地上沾滿泥塵的男孩,就這樣揚長而去。

      「哼,你救我幹啥……我壓根兒,壓根兒就不奢望你救!」滿臉塵土血汙的小男孩躁動著,想掙脫抓在衣領後頭的那隻手,可無奈餓了多天,加上此人手勁剛猛,他根本就逃脫不了。

      周泰沒有回答他,只是提著他再度回到先前喝酒的酒樓,再叫上一盤熟牛肉,端到男孩的面前,也沒多說,還是照喝他的酒。

      飢腸轆轆的男孩看見眼前香噴噴、嫩呼呼的熟牛肉,早已餓得發慌的他,只見唇間口水不斷的流下來,要不是之前那些放話,而他又拉不下面子,他早就一把抓起盤子,將眼前的美食全吞下肚了。

      「我……」可是真的好餓……男孩看著眼前像是大他沒幾歲,可身材已十分高大的人,「這是給我的?」他指著眼前的熟牛肉,努力克制,不使自己的口水氾濫成災,故作鎮定的問。

      周泰只是微微抬起一眉,瞪了他一眼,擺明「要吃請便」的表情,在街上與乞兒打滾多年的他,早已懂得察言觀色,毫不客氣的捏起牛肉,也不管燙,大口大口的吃起。

      唔!是他要我吃的,可不是我向他討。男孩心中這樣說服自己。

      吃得太快,噎著的他,忙不迭的拿起一旁的杯子,斟起茶來喝著,一點也不客氣。

      待他吃飽喝足,周泰看著眼前的他,放下酒杯來,「名字。」

      男孩打著飽嗝,聽見坐在對面的他說出這兩個字,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啥?」

      「名字。」他惜字如金,一個字也不願多。

      名字?哦,他懂了,剛才的小販給他一個提醒,對上這男人,絕對不要讓他說太多次同樣的話,「我沒有名字啊!打小我就是個孤兒,給一群乞兒養大的。」

      「嗯。」周泰淡淡斂眼,繼續喝他的燒刀子。

      就這樣啊?「嗯……大爺,您平常都這樣話少?」眼前的人好說給他像樣的一頓飯,男孩處事可是很圓融的,立刻加上敬語。

      他點頭,酒杯告罄,他把玩著,雖然讀過幾年書,可也僅止於會看會寫,自認腹中沒有多少文墨的自己,自是取不來什麼有意境的名兒。

      「霖,你,就叫霖。」周泰想了想,隨意的,給他取了一個他自認為好看簡單又好叫的名字。

      「林?哪個林?」男孩偏著頰,一臉疑惑,這大爺究竟打什麼主意?還給他起名?

      周泰在桌上用指畫著,男孩看也不看,揮著手,一隻腿大剌剌的踏坐在凳子上,「行了,大爺!我又不認得字!就依你叫林吧。」

      「我,周泰。」周泰指著自己,「你跟我姓。」

      「行了行了!周泰林是吧!隨你怎麼叫都成!」他對這事兒實在沒興趣。

      周泰沒去糾正他的錯誤,拿起弧刀,逕自走出酒樓,「你,從今以後就跟著我。」

      那套衣裳,就是當日幼平出手救他,穿的衣裳。

      因此,那件衣裳早已是他們主僕倆的珍貴寶物,不管怎樣都不能丟。

      「對了,主子,小的想問你一件事情。」周霖將巾帕遞給幼平,朝他丟出一個疑問。

      幼平睞他一眼,而後繼續洗自己的澡。

      「嘿嘿,不愧是主子,快人快語。」快到連嘴巴都不用動,「那小的就問啦,主子啊。」周霖笑得實在是非常的不懷好意。「你……」

      「你為什麼給映彤姑娘住在那裡啊?」

      那個院落,可不只是清靜這點而已,對於幼平,還有幾分不同於其他院落的意思。

      明明府上院子還這麼多,為什麼就挑上這麼特別的一間呢?

      「不知道。」快人快語,幼平飛快而且老實的回答,而且他想這個問題,周霖應該是知道答案,不然當初在帶她進來院落的時候,周霖明明沒有跟上他的腳步,卻還是知道要帶她去那裡?

      「那還有誰知道?」那庭院裡面的葉子是故意留下不掃的,跟其他一塵不染的院子相比,那間院子顯得特別,而他想映彤應該也是發現到的,只是同樣不曉得幼平打什麼主意。

      「你。」當初就準確的猜中他的心思,跟在他身旁近十年的周霖,還真是像極了他肚子裡的蛔蟲。

      「冤枉啊,我只是猜測主子你會給她住那裡,可是我還是很好奇理由何在耶。」周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後退三步。

      「涮」的一聲,幼平從澡盆裡面站起來,結實的身軀上還留著幾滴水珠,頭髮微濕,但仍然展現了他冷酷的男子性格,「我也不知道。」低低的說著,對於那個小女人,除了當時惡整她,給她住了最遠也是最僻靜的院落這個理由之外,心中對她,還有幾分異樣情愫,他現在還分不清楚,不過就他原意,大概是不想見到她吧。

      還有些什麼理由呢……周霖這句問話,紮實的弄亂了他啊。

      「好啦,主子,穿上衣裳再想。」這樣招搖,就算他不怕冷,周霖還怕自己長針眼咧。

               #                #                #

      「幼平,兵糧跟馬匹,在行軍的時候,就請你多照料些。」公瑾在自己的營帳裡,向眾人宣告行軍時每個人該負責的部份。

      「是。」現下主公不在,軍中大小事情全都交給握有主公諭令的周瑜將軍負責,雖是暫代,可其實平時主公最為看重的,也是這位同僚兼好友,而他們這些人也自是對公瑾心服口服。

      「公覆,運送投石車等兵器的任務,就委託你了。」

      黃蓋拍腿,「小周郎啊,不是說我愛抱怨,怎麼每次都給我這棘手差事……」

      公瑾淺笑,黃蓋這話也不是拒絕、抱怨,純粹就是念念罷了,他也聽得習慣,不去多理,「子義,前軍由你我一同壓陣。」將這件重要任務讓他與自己一同擔當,還是為了讓底下眾將明白,子義的的確確已經是自家人。

      「末將領命。」恭敬的拱手,太史子義怎不知道公瑾用心?心底對孫策、周瑜兩人又多敬佩幾分。

      「對了,小周郎啊,主公現下狀況怎樣啦?」黃蓋直腸子,就是藏不住話,這些天來每次議事,他每次都問。

      「放心,主公他很好,現下還在喬家忙著,我已經派人去打探過許多回,現下沒事了。」今兒個一早才聽說,凝香當著眾人的面,將伯符一把抱到自己的閨房裡去照料著呢。

      想到這個他還不免好奇,想看看那個結實健壯的伯符,給纖細修長的凝香抱在懷裡的模樣,說多不搭就有多不搭;公瑾思及此,薄唇也不免淡淡揚起。

      「小周郎,你笑有點詭異啊?」

      「沒的事、沒的事,黃蓋將軍你別多猜。」公瑾擺了擺手,要是讓伯符知道他將這件事情給說出口來,只怕還不拿勾棍朝他招呼過來不成?

      「嗯?」有鬼!

      「黃蓋將軍……」公瑾站起身子,「好了,我想起我家那口子,行了吧?」面對黃蓋的追問,他迫於無奈,只好拿凝嫣來搪塞。

      讓眾將軍去各忙各的,幼平站起身子,也想隨著大家一同往外走的時候,「幼平,且慢。」抬起一掌,公瑾開口要他留下。

      幼平淡淡轉身,「有何吩咐?」他微微拱手,一臉平靜。

      「聽說原本在伯符家裡住的那個姑娘,就是原本你救的那位,現在到你府上去了?」公瑾淡淡向他走近,拍拍他的肩,邀他上座。

      幼平不語,僅是淡淡揚起一眉,敢情這件事,他也要管?

      「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聊聊。」雖然同樣深知幼平性子的他知道,幼平不習慣與人多談,可他,還是必須給他一點忠告。

      頓了頓,還想細細琢磨公瑾此語意思的幼平,給公瑾半請半強迫的,給拉上位子,「來,先喝點酒。」他舀起酒來,盛到幼平面前的爵裡頭,「請。」

      「謝過將軍。」幼平拿起爵來,喝了一口酒。

      也為自己斟了一些,「幼平啊……」公瑾正想朝他開口,不料外頭卻有探子來報,「報!」探子入了帳,單膝跪下,在看見幼平之後,遲疑了一會兒。

      是他派到喬家探探情況的探子,公瑾笑著朝他招招手,喚他到跟前來,「說吧,主公怎麼樣了?」

      「稟將軍……」探子忍著笑,在公瑾耳邊咬了咬耳朵。

      「這伯符啊……」公瑾拍著坐墊,揚聲笑著,這伯符給凝香照顧,就連躺著的時候,都還低低的喊著凝香的名呢,這傢伙總算開竅了。

      而這,可都拜住在幼平家,那個映彤姑娘所賜;聽他家凝嫣對他的敘述,這映彤姑娘似乎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對了,將軍,夫人還要小的向您傳達一個消息……」

      「我知道了,就依夫人的話去做吧。」雖然自古以來,讓戰場打仗的都是男人為多,可,誰言巾幗不英雄呢?

      「是。」探子頂禮,隨即清淺的退下了。

      「夫人她?」凝香又想做些什麼了?對於此,幼平還有點興趣。

      「夫人大概會跟伯符一起過來,現在夫人正在照顧他。」可惜他家凝嫣不會武功,讓她跟他一起上戰場,他不放心,不然他家凝嫣可早有此意了。

      放下爵,「怎麼回事?」幼平心頭疑雲頓生,聽公瑾之言,主公身子好像出了差錯。

      「只是點小風寒,外加他在喬家門前久跪,體力不支所致,不礙事的。」之所以不想在眾人面前宣揚,也是擔心有損軍威,不過他相信明兒個,伯符一定會快馬趕來,他對好友有信心。

      「是夫人要主公跪的?」不管如何,這件事情也太誇張了吧?幼平簡直不敢相信。

      「伯符他傷透了凝香的心,這樣做可以得回凝香,很便宜了。」知道事情始末的公瑾喝著酒,「倒是你啊,你算算年齡,二十有三了吧?」

      是啊,撿回周霖,至今日,已經十年了啊……幼平想起昨晚周霖收拾著他的舊衣時,看到一件衣裳就有一樁故事可說,這才讓他想起許多往事。

      已經這麼久了嗎?不只是撿回周霖這事兒,離他很遠,就連臉上的疤痕,也已經很久了……

      「老大不小了,看看你身旁的同僚,每個都有家室了;成家立業,也是一件不可輕忽的大事,有盤算過這個問題了嗎?」公瑾挑眉,想想當這些人的同僚也真累,除了忙著替伯符那邊滅火,他還要抽點空來關照一下這個沉默不語、惜字如金的同僚;但是說歸說,他還挺樂在其中的。

      立業他想過,不然他不會跟著主公來到江東一起打天下,可是成家……拿起爵來,再喝一口,他沒想過,也算是自嘲,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會看上這樣的他?

      看幼平逕自喝著酒,就知道他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為了幫伯符,所以無暇他顧?」公瑾撫著下顎,幫他找理由。

      是……也不是,幼平心情很複雜,「沒興趣,對於……娶妻。」他目光有些猶疑,可吐出來的話,仍是那般冷絕。

      他沒預先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的個性,但光想到自己這樣,無論成了他妻子的女人什麼個性,他想他定是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跟女人相處才好;對其他人,他可以冷,反正他知道自己就可,現在能有公瑾、主公還有家中的周霖能了解他已是萬幸,他不奢望再多一個能夠懂得他的妻子。

      是不想,也不敢想。

      「真的?不想安頓?看到我跟凝嫣這樣,你不羨慕?」故意說話激他,公瑾大概曉得幼平在想些什麼,或許又被往事所綁住了,也有可能對自己沒有信心。

      可人總是需要另一半陪伴的,就算他家的周霖跟他再好,總要成家;他們這些同僚多了解他,也無法彌補他身上的那份孤寂。

      幼平望了身旁的公瑾一眼,那雙帶著些許揶揄的眼,以及那張薄得近乎美麗,讓人羨慕的唇瓣淺淺勾起,毫不迴避的對上他的,「你是需要一個妻子的。」

      公瑾淡淡揚起一指,「有好姑娘就去追求吧,多開開你那惜字如金的金口,只要肯開,什麼好姑娘不會對你芳心暗許?」這是事實,幼平除了寡言之外,其於沒什麼可以挑剔的。

      「我跟將軍不同。」他知不知道由他美周郎說這句話,很沒說服力?

      「沒有不同。」公瑾拍拍他的肩膀,「都是男人嘛。」他眨眨眼,一綹髮絲垂到額前來,白如溫玉的俊美臉龐,更添幾分溫雅。

      看他不懂,實在很想拿起古錠刀給他幾記當頭棒喝的公瑾,決定再給他一個明顯到不行的暗示,「看到好姑娘,不要放過。」這已經是他說出來,最白話不過的一句了。

      從前面的旁敲側擊,進一步引起他對另一半的想望、再來是提點要他多開金口,現在答案已經快呼之欲出了!公瑾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紅娘、媒婆之流。

      而幼平還是一臉茫然。

      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的公瑾抹了抹臉,「我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再說下去,難保他不會做出誤殺同僚的錯事來,還是點到為止就好。

      看到好姑娘……

      什麼意思?

               #                #                #

      「將軍,您回來了。」映彤今日竟然親自出門來迎接,令回到家門的他有些不習慣。

      騎在馬上的他四周巡視著周霖的身影,原本該是能輕易找著,可今日,那個熟悉的位置卻被映彤取代。

      「啊,將軍是在找公子吧?」映彤笑顏逐開,斂裙優雅的走下石階,「公子他在忙著佈置廳堂呢,應該就快好了吧?」她回首朝洞開的大門望去,年輕男子正在裡面跑來跑去。

      幼平冷下臉來,今兒個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吧?怎麼張燈結綵的?把原本樸素的府上給弄得如此花俏,「誰的主意?」他聲調驟冷,低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小女人。

      「嗯?」映彤回頭,接觸到他冷冽如刀的眼神,此時一陣寒風吹過,冷得她直打哆嗦,纖纖素手攏著身上袍子,「是彤提議的,公子覺得這樣也好,因此就做了。」他,是在生氣?

      「妳?」果然如此,這還可以解釋為她不了解他的個性,可是,為何就連對他知之甚詳的周霖,也跟著瞎起鬨?

      再次面對他的眸光,這次映彤芳唇輕綻,嬌軟聲調逸出唇兒,「是彤,彤問過公子,將軍不過節日、不過生辰,頂多春節時放大家個假而已,一點過節的味道也沒有,彤覺得這樣子不太好。」她向幼平行了個禮,自己是客人,照理說應該照著主人的方式過,可別忘了,她可是來報恩的呢,「明兒個將軍就要出征了,由彤自己煮幾道菜,讓大家祝賀祝賀將軍沖沖喜,期望將軍可以凱旋平安歸來,順道讓下人稍微輕鬆歇息,不是挺好的嗎?」

      她的嬌柔笑顏,力抗著他冷厲眸光,一旁下人都替她捏把冷汗,在府上,誰人不知將軍的性子,現在他那表情,已經將他心中的不滿表現的十成十,平常喜怒不見於色的將軍居然這般嚴峻表情,已是極為少見的;不知道該佩服映彤姑娘的勇氣,還是該替她哀嘆她不知將軍性子,仍然毫不閃避的迎上將軍的怒氣。

      「秋、秋姑娘……」一旁的下人顫著聲調想給她提點,只是兩人對峙的情況太過明顯,令旁人不敢輕觸其攖。

      「將軍,請下馬吧,映彤都已經將菜給煮好了,涼了,味道可就差些。」朝門口揚起素手來,映彤柔軟身段中帶有淡淡威壓,似乎是要逼著幼平就範。

      幼平仍然沒有動作,「妳,是客人,卻在我府上,忙東忙西。」他寒著一張臉,「傳出去,還以為是我怠慢了。」她既然這麼喜歡這樣說話,那他也奉陪。

      一旁的下人嘴巴全都張的大大的,像是要向天接雨水一樣,很多人來到幼平身旁好多年,都未曾見過他一次說這麼多話。

      「彤是來報恩的,人家知曉,不會怪罪將軍。」軟軟的頂了回去,那手掌仍是指向大門,絲毫不肯退讓,「將軍,請。」

      她笑容可掬的模樣,與她絲毫不肯退讓的強硬態度相反,幼平再次打量一身白衣,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她,骨子裡竟有著不輸給男子的強悍。

      「主子,您回來啦?」一聲輕快男音,介入了兩人僵持不下的場面,「哎呀?怎麼還不快快請進?映彤姑娘她煮了好多好多拿手菜,將軍你不餓,小的看了都餓了呢!」一眼就知道情況的周霖,立刻撫著肚子,暗暗幫襯了映彤一把。

      「將軍,請。」打蛇隨棍上,她再度施壓。

      這兩人……連成一氣來對付他?不知怎地,看見平時都向著自己的周霖,今兒個卻一味的向著這小女人,莫非這小女人有什麼蠱惑人心的方子不成?

      完全不像是被請下馬,反而是遭到脅迫的幼平踩著馬鐙,心不甘情不願的下馬,「來人啊,快將馬匹牽去馬廄,主子,請。」周霖開懷著去拉幼平的手,反而給幼平一把甩開,他攤了攤手,在幼平背後對映彤做了個鬼臉。

      映彤淺笑,優雅的斂起裙子,跟上幼平的腳步。

      周霖趕緊繞到前面去,像是引領著幼平,進入他熟悉的主廳堂。

      幼平睜眼一看,府上倒是沒有他心中所想的,布置的如此誇張,只是四周全被打掃過了,而燈火通亮,堂上擺上圓桌,鋪上桌巾,正擺著一道道佳餚,「將軍,請入座。」采亭微微頂禮,將主位擺好,迎他上座。

      冷眼掃過眼前的采亭,而後一聲不吭的就座,他這下完全弄懂了,大概只有他自己是局外人,其他人都被這兩個女人給收買了吧。

      采亭看著笑吟吟的映彤進門來,一臉無辜的看著映彤,她僅是淡笑,暗暗朝采亭招手,要她過來自己身旁,小心別給幼平的氣焰掃到。

      「將軍,這是彤替你做的。」她斂裙入座,一一替幼平介紹,也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將軍喜歡的菜色,這些都是公子跟我說的。」她朝對面的周霖淡淡點頭,而周霖則是回她一個笑容。

      她才來幾天?全府上下都給她收服了?幼平心中頓時覺得有些不快,只是撐著臉皮,不發一語的捧起飯,逕自夾菜吃起來。

      沒得到他的招呼的映彤也不生氣,嫣然巧笑之後,拿起筷子替幼平佈菜,「將軍,請用。」她舀了一些醬汁,給幼平配飯。

      幼平冷冷看著那根白瓷調羹一眼,而後繼續用他的飯,將映彤忽視個十足,倒讓僵在半空中的映彤顯得有些尷尬。

      「主子,姑娘的好意啊。」周霖趕緊出面打圓場。

      他瞟了身旁的周霖一眼,而後將飯碗往映彤的方向挪了一吋。

      他承認自己存心刁難她,既然在外頭他逼不得已,一定要進來府上用餐,那在這兒,他總可以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吧?

      他不要她瞎忙,看了整桌菜色,幼平便知,她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在這上頭,而這些還不包含其他下人吃的,足見她為了這些,幾乎是將整個下午的時間都泡在灶房,一個千金大小姐,理當受人伺候疼愛的,又怎需要親自下廚替他們這些粗人作飯呢?

      映彤嬌小,手自然短些,試了幾次仍是搆不著,「將軍……」她放柔聲調,幼平大掌一伸,接過她的調羹,將醬汁倒在自己的白飯上,而後將調羹還給映彤。

      粉唇頓時恢復了弧度,她這才捧起自己小小的碗來,小口小口的吃著。

      「以後別忙這些。」幼平沒有正眼看她,嚼著和著醬汁的白飯,有些甜、有些酸,但終是在口中化開,成了妙不可言的好滋味。

      「將軍是嫌映彤做的菜不合胃口?」細淺眉宇微微攏起,嬌美臉龐含著淡淡失落,輕柔的啟唇。

      「不。」她的菜要是不好吃,他哪會動輒三大碗白飯?

      「是嗎?看樣子映彤手藝不精……在將軍眼前獻醜了……」

      「映彤姑娘,主子不是這麼意思。」周霖趕忙開口,以免真打擊了佳人信心,「主子是說妳的菜很好,只是,小的想,主子的意思還是那句,不敢怠慢了客人,瞧您今兒個忙了多久?主子不忍心,是吧?主子。」

      不愧是跟了他十年的周霖,對他的心思ㄧ清二楚。幼平淡淡點頭,將空了的碗地給一旁的周霖,要他再添上。

      「原來、原來是這樣。」碰巧他遞出碗來的動作給她信心,「將軍多慮了,映彤覺得這樣很高興呢,以前在秋家,爹娘總是說灶房危險,不給彤下廚,因此彤只在特別時節才能大展身手,現下可以有機會就弄給大家嚐嚐,彤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覺得麻煩?」眉兒輕展,映彤一張小臉上漾開淡淡紅暈,這周泰將軍雖然先前在門外的態度有點苛刻,可是,倒還不是真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嘛。

      「況且,今兒個也不是什麼平常日子,」在幼平抬起眼來,像是要開口勸阻她之前,她淺笑撫掌,「明日將軍且要出征,吃得好些才有力氣打仗,也是給將軍帶點喜氣,映彤都說過了。」

      「姑娘細心,主子,印象中,我們府上已經好幾年不曾這樣了。」周霖指著外頭下人,只見下人們一個個拿著茶水來,向幼平敬茶,並且說幾句吉祥話,給幼平祝賀,明日誓師,定能凱旋而歸。

      他府上原本只有他與周霖,因此下人加一加不過十人,可是一字排開,向他敬茶祝賀,獻上自己心裡話時,一向冷然的府上,不知不覺的,似乎多了些溫度。

      下人也順道在他面前稱讚幾句映彤,給他們準備多好的膳食,讓映彤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待下人全都退下後,映彤回頭對幼平緩緩開口,「將軍厚待下人自是不在話下,可是平日他們與將軍總是又敬又怕的,難得讓他們跟將軍說幾句話,他們都很高興的。」既然是人,一定會有感情的,只是人們總不把內心最真的那份情說出口。

      幼平舉起酒杯來,飲了一口,他都不知道,這些下人們竟是這樣看待他的,雖然每個人都只是說了短短幾句,但是已經能讓他感受到他們對他的謝意。

      「將軍,該映彤了。」映彤跟周霖要了一隻爵來,恭敬的舉起,「望將軍可以早日凱旋歸來,平平安安。」絕美麗顏上綻出輕笑,語調輕柔而真誠,而後仰頭將爵中的酒液喝下,令白皙的臉龐迅速染上一片嬌紅。

      她下意識的撫上自己面頰,覺得一陣燥熱,剛剛的酒液有些甜、有些辣,入了胃中,熱燙的感覺像是煨了火,有些舒服、有些暈眩。

      就連呵出的氣息都是燙的,她眨眨水眸,泛上一層妖艷媚色。

      「彤……」眼前的人兒是還看的清楚,只是鼻間、唇間的微醺感,讓她有些失神。

      「姑娘,怎麼樣了?」采亭機警的上前,讓她的身子靠上自己。

      「沒事,一點點酒,彤還算清醒。」揚起一掌,她望了身後的采亭一眼,「謝謝。」

      采亭見著她這般嬌態,同是女人,竟也覺得她美麗的不可方物。

      幼平看著眼前有些醉了的女人,「帶她去休息。」這女人也不秤秤斤兩,簡直毫無酒量可言,用茶代替就可了。

      「不,彤還好,至少陪將軍用完晚膳。」重新舉起筷子,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沒醉,夾菜的動作平穩得讓人讚嘆,這才讓幼平放下心來。

      柔若春風的語調仍然陪著幼平聊上幾許,偶爾給她幾句回答的幼平邊聽著,邊吃著眼前的飯菜,心底似乎有些暖,有些什麼,被打動了。

      「啊,將軍,住在這兒兩、三天,彤有個疑問,不曉得該不該問?」捧著一臉嬌紅,映彤喝著湯,紅灩灩的唇瓣張啊張的,引人遐思。

      「問吧。」再讓周霖給他添上一碗飯,幼平心情開懷著,儘管臉上還是那副淡然表情,可在舉手投足間,在在可見,他是給眼前的小女人打動了,他今晚,很高興,而且好久沒這麼高興過了。

      「將軍的府上,為何不見祠堂?」她輕柔的問,可聽在幼平耳中,卻極其刺耳,且讓他想答也答不上來。

      「姑、姑娘!」這種重大事情,要問也是先問他啊!周霖真不敢相信映彤會直接拿這問題來問幼平。

      接過飯碗的幼平頓了頓,而後將碗重重一擺,臉色變得比之前更凝重。

      映彤一頭霧水,正想問清楚事情緣由,幼平先開口了,「當初收留妳真不知道是對是錯,或者,我該當初叫妳,回去自己的府上住呢?」帶著尖銳刻薄的態度,他像是被踩著尾巴的狗兒一樣,對著踩痛他的人,狠狠的反咬。

      那張總是含笑的臉,頓時換成了難過與尷尬的表情,只見前一刻還帶著嬌態笑著的映彤,顫著芳唇,勉強的擠出笑來試圖圓場,「這……將軍,你該知道……彤家裡,已經……」這些日子以來,她好不容易,學著淡忘,學著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可當有人狠心的在她面前,硬是撬開那道未癒合完全的傷疤時,將會看到,底下仍是帶著鮮血,熱辣辣的,從傷口再度湧出、蔓延開來。

      「我也一樣。」幼平丟出這句冷然而又帶著悲痛的話語,「回去妳家。」問他為何沒有祠堂,就跟問她為何不回家裡住一樣……

      「將、將軍……你怎麼可以……」那些她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了的傷痕此刻完全被暴露在空氣中,眼淚刺痛的從眼眶中滑下,「彤……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呀!」她大聲喊出,哭得傷心。

      「唉……這……」好好一頓飯居然變成這樣,周霖難過的抹抹臉,不想去看到映彤那張淒絕的表情。

      梨花帶雨的模樣惹人心折,采亭忙著安撫映彤情緒,一邊揚起聲調對幼平怒喊:「周泰將軍,你未免也太過份了,姑娘什麼都不知道啊!」

      哭得抽抽搭搭的映彤頓時失去了聲調,「姑娘?」采亭抬起她的臉龐,沾著淚痕的她居然傷心的暈厥過去。

      「她沒事吧?」周霖也繞過桌子來關心。

      看著紅著臉龐,帶著淚痕昏睡過去的映彤,周霖心底也是說不出的心疼,「主子……」

      幼平僅是抿唇不語,又或者是,他也只是個受傷的人罷了……

      「我要帶姑娘回房。」采亭不想在此多留,打橫抱起輕巧的映彤,就要舉步離開。

      「我來幫忙!」周霖隨即跟上,但卻給采亭阻止。

      同樣身為女人的她替映彤抱不平,「不用了!你好好管管那個沒心肝的主子吧。」之後,不管錯愕著的周霖,邁開腳步離開廳堂,徒留下兩個男人,以及,一室沉默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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