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邊悄悄泛起魚肚白。近期隨著時間漸逝，冬季也愈來愈深了。昨日的連夜大雪幾乎要將整座鎮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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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風雪的洗禮，終年流淌雲霧的街道更顯淒涼。尤其是這清晨時分，與世無爭的佛格小鎮便沉靜的猶如死城一般，兀自處於昏昧未醒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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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行走在雪地上，將頭半埋進蓬軟圍巾裡。棕色頭髮也被連衣帽包裹起來，僅有幾縷髮絲仍調皮地裸露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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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腳程飛快地踩著綿軟厚雪，預備前往教學樓開展他的第一堂課。同時也為今天的出席率衷心祈禱著，待會不會有學生被惡雪困在前來學校的路上，或是慘遭溫暖的被窩所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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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沒進門，艾倫便驚覺廊道轉角處有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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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這所學校兩個多月了，艾倫很清楚這是發生什麼事，於是他趕緊邁開步伐上前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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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趕到時，一個微胖的女孩恰好被打倒在地。她的周身圍繞著幾個女孩對她拳打腳踢。而喬安娜竟也圍觀在列，她正環胸站在後頭，看待死物的冰冷目光冷漠地注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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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外圈處還有不少人興奮叫吼著，打著節拍助勢，像是懷抱觀賞重要球賽的絕佳熱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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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住手！」艾倫擠進人群，替癱倒在地的女孩擋住新落下的攻擊。「你們不該這麼做，這是霸凌，是違法的行為。」他皺眉吼道，並暗自張著手，感覺被襲擊的部位正一陣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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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這樣的力道差點落在一個無辜女孩身上，就讓艾倫憤怒難耐，他無法輕易對此事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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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這麼一打照面，他也認出喬安娜以外的那兩名學生了。她們分別是辛蒂與珊卓，不僅是校裡的啦啦隊成員，也是留校名單的常客，平常與喬安娜這「富有魅力的隊長」沆瀣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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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昨天，也是她們倆在這搗亂。所以想來，自己也真是白費心了，喬安娜何止好得很，甚至有精力將負面情緒撒潑到別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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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先起來吧。」艾倫先扶起跌倒在地的女孩。但約略被打得不輕，女孩有些踉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後，就瑟縮在一旁。她的衣衫相當狼狽，低下的頭顱看不清表情。半長不短的及肩黑髮十分凌亂，但從艾倫俯視的角度，恰好能看見她部份光禿的頭皮……他完全能想像它是如何變成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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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是作孽，艾倫咬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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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是違法的行為。」另一邊，喬安娜毫不在意地對著旁邊的姊妹嘻笑道，「哦，我的老天。女士們。我這是聽見數學老師講解法律課？」她作勢掏耳朵，誇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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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法律課，僅僅是基本公民良知。」艾倫努力穩定情緒，即便他的聲音已經在顫抖。「你們應剛學會友愛與互相尊重，沒人活該被如此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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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娜依舊面露不屑：「省省吧，『數學老師』。在對我說教以前，你不妨先勸勸她。教導她有些該防範、不該靠近的事物，就該保持敬而遠之！」彷彿嫌他多事似的，喬安娜橫了艾倫一眼，便拉著兩個跟班走了。這時恰好鐘聲敲響，外圈那群人見沒戲可看，也隨之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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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再度恢復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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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這才得空查看傷者狀況。「抱歉……讓你受了傷。」不知為何，艾倫認為自己得先道歉。作為老師，作為校方，作為大人，他都不該讓一個孩子輕易受害。「我猜你肯定嚇得不輕，我想我們得先去保健室一趟。」他柔聲說。當然，等療傷後，艾倫還打算上報給校方。畢竟一個優良神聖的學習殿堂，不應發生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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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卻拒絕了。「不必了。」她說，聲音低不可聞，也聽不出情緒。她掙開艾倫的手，蹲低身子倉皇撿拾散落一地的課本。相對體態而言，她的聲線出乎輕薄，幾乎能被風聲輕易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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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頁碼散落一地，幾乎殘缺不全，上頭還沾染奇怪的污漬，顯然早被糟賤過無數次。而看著散落一地的紙張，艾倫這才驚覺，開學不過幾日，女孩的書竟已充滿塗鴉與腳印了。這得有多大仇恨，才能讓她們對一個女孩行此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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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這不能用了。」艾倫蹙著眉，輕輕拉開她。「下午我會給你另一套書，這就別撿了。」他努力牽起微笑，耐心地說。但他心裡也清楚，這次也許能護著她，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她又該如何自保呢？他為此感到沮喪，目前自己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在能力所及的範圍竭力維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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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忽然想到，他似乎還不知道這名學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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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也是這裡的一年級生？」艾倫問。但在他的印象裡，並沒在校園裡任何年級看過這個學生。「不管如何，我待會勢必知會皮爾森老師，看來喬安娜今天又得留校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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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說，至今還忿忿難平，平順的眉毛擰成一團。沒錯，既然喬安娜喜歡西蒙，那西蒙就是她的把柄，艾倫可不介意自己難得陰險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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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女孩卻突然捉住他的手。「不行！」她用力地說，「絕對不行，喬安娜會殺死我的！」她看著艾倫，眼神無比堅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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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艾倫總算看見她的臉……說實在，眼前這副模樣絕對算不上好看。她的右邊臉孔殘留著被火燒過殘疤，灰白色眼球也早已失去機能，僅剩下左邊臉還算清秀圓潤，此時上頭卻滿布了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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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艾倫心頭一震。「好，我不說。你別怕。」他拍拍她的肩，對這素昧平生的孩子承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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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兒費爾普斯？我曉得的，她是我的一年級學生。」第二辦公室裡，西蒙坐在辦公椅上笑道。此時的他剛結束一堂德語課，正準備去用午飯，沒想到被艾倫逮個正著。這倒挺有趣的，這小傢伙不是一直躲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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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晃著椅子，繼續說：「吉兒是昨天才復學的。我知道她的狀況，她是個對自己信心全失的孩子，我猜想這可能跟她父母早亡有關。家庭殘缺的孩子容易成為被攻擊的對象，加上去年那場大火燒傷了她的臉……所以，平時我會多照看她一些。比如帶她一起吃飯，或者諸如此類的。否則你也曉得，學校餐廳可不是她能安穩用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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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著下巴想了想，又補述道：「不過最近她對我的陪同似乎有些牴觸，我也不曉得事況發展得這麼嚴重。坦白的說，我至今仍在尋找她逃避的原因。你對此事有些眉目麼，沃爾頓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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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輕聲叫喚，微笑地看向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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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搖搖頭。他不大習慣西蒙稱呼他的姓氏，就像是另一種形式的挑釁，或者，挑逗。畢竟鑑於初次見面的印象，西蒙捉摸不定的氣質，實在讓人感到不大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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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事實上這才是我第二次見到她。第一次是在昨天，她也是這般被喬……被同學霸凌了。所以我很擔心她的安危。」艾倫咬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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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裡浮起吉兒那雙脆弱卻異常堅定的眼神，最後還是沒把喬安娜的名字供出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說，西蒙絕對猜不到是喬安娜幹的。她喜歡他，在他面前就嬌弱清白的像朵桔梗，帶刺可不是她應有的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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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連結前後，艾倫也概略能猜出，喬安娜大約是由於西蒙對吉兒的特殊待遇，所以心懷嫉恨。唉，耶和華在上，讓西蒙省點事吧，吉兒何其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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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算了吧。謝謝你今天告知我這些，我會多加留意的。」西蒙笑著說，同時拿起披掛椅背的風衣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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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下意識退了一步，西蒙一米九的身高委實給人極大的壓迫感，尤其當那雙神秘的海藍雙眸盯著自己時，自己彷彿無所遁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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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午餐時間，一起用餐麼？」看著艾倫，西蒙誠摯邀請道。他的心情似乎很愉悅，不過在艾倫眼裡，他的行為倒比較像在酒吧狩獵單身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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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艾倫拒絕了。再說，他還得拿書給吉兒。「哦，很不巧我待會有點事，可能得改天再約了。也許能順道叫上妮可，相信她不會錯過任何朋友的聚會。」他笑著推拒道。心想自己老拿一個女孩當擋箭牌，可真是個不紳士的作為。「實在非常抱歉，皮爾森老師。這是你的個人休息時間，無論如何都太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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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由衷誠懇的道歉。他知道，自己終究是逾矩了，怎麼說也是對方班級的事。對於一個才來兩個月的老師而言，這種關心實在過了頭，希望西蒙不至於計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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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麼會打擾，善良的人總是如此令人著迷。」西蒙笑著，意味不明的說。「那麼就改天吧，只是改天就不容你推拒了。」他輕拍艾倫單薄的肩膀，丟下似笑非笑的表情就邁開長腿離去了。離開時讓艾倫待會隨手將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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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剛回過神的艾倫走至門邊時，只看見西蒙的高挑背影遠在走廊另一頭。他遙遠傳來的話音似乎還在廊道裡空闊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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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西蒙也解決不了此事。艾倫蹙著眉想。而且這還不是最糟的。現在更糟的是，他似乎也聯絡不上更高長官米蘭達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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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艾倫已經有一陣子沒見到她了。繼那天載著自己遊逛整座小鎮之後，倆人頂多只有上個月在二號街角的咖啡店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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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米蘭達就像個出入隨心的自由業者般，清閒地過她美好的度假生活，還甚至和艾倫小聊一會都市裡的時尚景況。可以想知，若將這等霸凌案件告訴米蘭達，米蘭達也頂多找喬安娜與吉兒一同喝場咖啡而已，根本起不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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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便很討厭任何消極作為，艾倫還是得承認，就現況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頂多再抽空提醒西蒙注意班上現正發生的狀況吧！他想，這已經是目前較為妥當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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