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Fanfare

      滴答。

      讓司徒愛歌回過神來的,並非從著陸之後就一直喧鬧著的通訊,也不是手中那柔軟而破碎,宛若一團潮濕破布般的感觸。而是雨。或許那些投下雨點的烏雲是早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已經密布在上空了吧,低沉而濃厚,這巨大的簾幕之間,不時閃現起雷電的光火。

      ……這樣的天氣,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呢。雖然是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眼前破敗而淒涼的景色卻莫名的令司徒愛歌的心頭湧上一陣熟悉感。不,將這樣的情緒歸類於單純的熟悉似乎過於片面,那是一種淡然的、宛若思鄉一般的哀愁,卻又在裡頭混合著對現實的怨恨。那個自己原生的地方,那個因為污染和征戰而狼狽不堪的星球也總是下著雷雨,甚至冰雹。司徒愛歌打從心底痛恨著那個自出生以來便見慣了的天氣,厭恨著那種每每飄散在空氣中的黏膩氣息。明明以前只要回想起那座掙扎於破敗之中,翻滾著渾身的蛆蟲和腐爛而漸漸崩塌的城市;回想起遊蕩在積滿油污的街道裡的那些空洞、索求著甚麼的雙眼;回想起每當下雨之時就會累積於街道漥陷處的、反射著詭異七色光芒的廢水時,司徒愛歌的身體都會感到噁心,甚至微微發抖起來,但不知為甚麼,此刻的自己卻沒有過去那種不適的反應。

      這是為甚麼呢?明明是一模一樣的畫面,明明是同樣骯髒而且不堪的世界,為甚麼此刻的自己卻感到如此的平靜?同樣是雨水,這裡的雨水和那裡是不是有甚麼差別呢?對這點感到不解的司徒愛歌,試著伸出手,想要留下一點雨水來仔細觀察看看……

   喀噠。

   感受到從手腕處傳來的、有違預期的異樣聲響和重量,著實一驚的司徒愛歌匆忙看向違和感的來源。

      那是一個漸層、交織著靛藍和青綠的物體。擁有著宛如在故鄉早已絕跡的、被稱為金龜蟲一般的色澤,膨大、帶有稜角的形狀,看上去也像那些昆蟲所特有的甲殼。在邊緣處削銳成陰狠的尖刺形狀,這長扁的物體有著光滑而弧形的頂面。幾根有著同樣色澤的尖銳指節自這裝甲的末端突出,深深的刺進了某種柔軟的、有著深紅色澤的物體裡面。

      不太能夠理解眼前所見到的景象,司徒愛歌再度試著動了動手腕。

      眼前那昆蟲的殼甲跟隨著腦中的意念而轉動了起來。呼應著殼甲的動作,是那團詭異物體黏稠而濕潤的翻攪聲。嘩啦嘩啦的觸感掠過指尖,軟爛而澆淋著腥紅的塊狀物流了一地。

      ……這是,我的手?感受到精神顫抖著,那殼甲依舊遵從著心中的意念,緩緩地朝自己的視線靠近。那是一隻以人類而言顯得巨大過多的手掌。包覆著宛如有機材質般的深黑色殼甲,一條柔軟而具有彈性的粉色東西正格格不入的掛在食指上,規律而低落鮮紅液體的晃盪著──

      早在意識到那是某種生物的臟器之前,湧升而上的不快感早已驅使愛歌拍去手掌上的異物。喀鏘喀鏘,在金屬特有的撞擊聲下,被雨水稀釋的血水沿著她尖銳的指間滴落。

      暴露在冷雨之中,「移形鎧」「仔山羊」的外部甲冑正隨著掉落其上的水珠而叮噹作響。作為舊世界人類「動能盔甲」的衍生物,這種專用於異空間的機型有著更甚於體能強化和內藏兵裝的功能,其本質甚至和本來動能盔甲的概念大相逕庭。取代人類一通過亞空間就會隨之消逝的軀骸,「黑山羊之子」那炫發著金龜蟲光澤的裝甲之下,是貨真價實的擬生軀體。作為外觀的強化外骨骼有著纖細而俐落的形貌,但前臂的部分則是微微扁平膨大,構成了可以直接用於搏擊的「手斧」。光滑的圓弧形頭部之上兩跟如同山羊角般的強偵天線高高聳立,昆蟲複眼一般的暗金色紋路浮現著,規律的光點如同神經脈衝般移行在蜂巢狀的線路中。填充了強化外骨骼的是光纖神經、金屬肌肉、經過特化的高性能循環液和三個平行核心幫浦。在被層疊裝甲所防護住的背部,內藏MEX引擎所透出的圓形光環,則隨著「仔山羊」呼吸時的上下起伏而漂浮。承擔人類求生的強烈意志,「仔山羊」是第一代的「移形鎧」,亦是兵器史上第一批投入於亞空間戰場的單兵武裝。

      甚至,是以「單子」作為科技基礎而得以乘載「靈魂」的第一批義體。

      「嘰嘰……嘰……紅心三號,紅心……三……你沒問題吧?紅心三號?」

      重新意識到不斷在腦內響起的通訊音,司徒愛歌將膨大而銳利的手臂往旁邊隨意一甩,那本該做為眼前那團肉塊消化器官的長條形物體,便斷成片段地落在廢墟之中。站立在充滿破瓦和斷垣殘壁的風景裡,司徒愛歌轉動起平滑而沒有五官的頭部,感覺到冰涼、濕冷,可是帶有濃濃鐵鏽味的氣體自胸間的氣孔流入,然後充盈在逐漸自迷濛中清醒的大腦裡。

      ──啊啊,是了,立場互換了呢。難怪這場雨也沒有那種噁心的感覺......

      「紅心三號?紅心三號……紅心三號!」

      被突然增大的腦內通訊給逼得全身一震,司徒愛歌微微曲起了那身被昆蟲盔甲所包覆的身體。

   「這裡是紅心三號……已經淨空降落點。」

   雖然沒能看見對方的表情──或許現在的他們也做不出表情──,不過司徒愛歌能感受到對方聽到回答時鬆了一口氣。

      「這樣一來就是全員登陸成功,計畫的第一步確保了嗎……」「方塊九」那粗曠的聲音自腦中響起。在那口氣中雖然有著度過危機的放鬆,但更多的是面對未知情況時所產生的緊繃。

      「先不提這個,雖然之前就已經聽說過,不過這些傢伙還真的……」

      「……長得和人類一模一樣呢。」呢喃地接下粗曠聲音的話頭,愛歌心情沉重地盯著眼前被自己撕扯得破碎的肉塊。

      「真是諷刺啊,為了求生連肉體和尊嚴都捨棄,到頭來面對的卻是跟過去的自己長得這麼像的東西啊……」方塊九像是無限感慨一般的說。

      早在這次任務以前,代號「克蘇魯」的國聯級殖民企劃早就已經製造了大量的無人機投入這個空間進行資料蒐集甚至武力偵查,所以對於眼前的景象早有了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的時候,心中仍不禁擴散起陣陣漣漪。不僅僅是長得一模一樣,這些東西,似乎比人類還要美麗許多。猶豫地看向眼前那攤不久前才由自己所造成的猩紅,那雜亂而毫無章法的生物殘骸中,有著一個流洩著金髮、緊閉雙眼的白皙物體。格格不入的混在屍塊裡,那東西就像是一個擺錯了展場的塑像一般。但那柔嫩臉頰之上所沾染的血跡,又在在的提醒了「死亡」這個殘酷的事實。一回想起方才將這個美麗生物粗魯斬殺的畫面,司徒愛歌就對自己醜惡的身體感到自卑起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死掉的就會是我們。握了握可被稱作「爪子」的手掌,苦澀的情緒在愛歌努力說服自己的心緒中蕩漾開來。

      以五大常任理事國所主導成立的殖民組織「克蘇魯」。

      愛歌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命名十分的惡趣味。

      以久遠便存在的空想神話中最具代表性的邪神替組織命名,想必管理高層也對現在進行的殖民行動感到深刻的人道疑慮吧。為了對本來無法讓人類居住,連任何一個分子也無法存在的亞空間進行殖民,這種等於跨越了次元、挑戰做為生命體定義的行為事實上也歷經了長達兩個世紀的論戰。在原先的宇宙,人類可以被說為窮盡了事象的存在也不為過,但就算是已經挖掘到了世界的至理,這驕傲的種族卻依然無法阻止宇宙的崩塌。在種族毀滅下提出的克蘇魯計畫雖然瘋狂,但是對於拒絕消失的人類來說,已經是不得不為的選項了。然而這項計畫對舊有宗教、道德觀念甚至歷史的動搖程度依然種下了不安定的種子。在計畫成形,以一名天才科學家為首的初代擬生軀體開發好不容易完成的時候,卻出現了關鍵計畫負責人帶著所有成果潛逃亞空間的重大打擊。失去本來可說是無法替代的成果,組織不得不花上當初近十倍的資源和時間重新開發,強徵強收甚至到了足以產生內戰的程度。而重新最適化的擬生軀體就成了這副具有軍用規格的異形模樣。做為「孕育萬千子嗣的母神」的前鋒的,自然就是恩澤於偉大母體而得以誕生的黑山羊之子了。考慮到為了持續繁衍而甘願步入鬼道的這種行為,以這位邪神之名來稱呼可說是合適到了荒唐的地步。

      「並不是想要打斷你們聊天,不過尖兵組的死亡率可是出奇的高。雖說剛剛殺掉的看起來沒什麼戰力,不代表這一帶沒有潛藏的威脅。趕緊把證據處理掉,下一步的作戰要開始了。」一開始呼叫愛歌的聲音「黑桃A」冷靜的說。

      「『了解。』」腦內的聲響此起彼落的響起。感染到了眾人散發出的嚴肅氣氛,愛歌在心中努力提醒自己冷靜。叫出先前就儲存在數據庫中的路線圖,模擬的地形CG在她的意識中飄浮起來。與此同時,無數黑色的、粗度大約有成人手指的黑色觸手從移形鎧的關節面緩緩伸出,並且優雅的「咬上」散亂在愛歌身體周邊的鮮嫩肉塊。看到矗立在平原上的黑色海葵分泌出溶解液把有著漂亮臉蛋的頭顱啃咬殆盡的畫面,換作是過去的愛歌肯定是會連續一個月從睡夢中尖叫著醒來吧。可是現在的她實在沒有哭喊的餘地,只能一邊確認接下來的強偵路線,一邊咬住不存在的嘴唇,忍受著經過觸手緩緩流入身體的味覺。

      對妙齡少女來說,自己的這副軀體實在是太噁心了。在體內確實蕩漾開來的飽足感,對愛歌的精神衛生來說實在是一記重擊。不過徹底讓倒楣的目擊者消失,對於這次的行動是有必要的。

      武力偵查,藉由投入具有實戰能力的部隊偵測假想敵的抵抗能力才是這次的行動目的。雖然不願意承認,不過長期以來投入的無人偵蒐機有一定的比例被確實消滅的事實不得不讓組織假定當地的原住民具有威脅殖民計畫的科技能力。另外,對這個亞空間的物質投射也受到了難以解釋的干擾,致使發動大規模遷徙的時機相當有限。種種的跡象讓克蘇魯的參謀本部做出了排除可能威脅的準備,而愛歌的部隊就是決定後續方針的重要一步。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儘管通過了忠貞度測試,這並不代表愛歌心中對於這些行動沒有懷疑。

        若將人類生存的歷史翻開,便會發現「遷徙」並非單一的事件,而是人們所慣用的手段。

        不論是自太古智慧的初生之時,自孕育起源的舊世界非洲向外擴散,或者是歐亞大陸上向西向南尋求更多放牧地的突厥族,亦或是身為大英帝國棄民駛向美洲的船隻,又或者是各個因為敗戰而流亡、潛伏於他國的政府,在在見證了人類掙扎求生的過程。只是,不論天災人禍,祖先的雙腳總是踏於大地之上。儘管城市和鄉村被延燒的烽火所點燃、儘管擴散的疫病和饑饉提著鐮刀自屍骸的頂上走過、儘管變遷的世局隨著代代的更迭而轉變,大地的存在總是不變的。正如同天空一如既往的俯視,那相較於細小的人類而言堅實且深厚的大地,永遠提供著可依附的立足點。或許,作為大地之母的蓋亞本來就沒有對於人類的慈悲和憐憫,亦不在乎這些細小族群為了延續自己而做出的掙扎,但她仍默許著這些卑微的存在借用她廣袤的身軀。以泥土和石塊所構成的女神軀幹之上,深埋了人類的血肉、骸骨、以及歷史。

          過去的人類或許也曾經想像過,自己會有向大地、向作為母星的地球告別的時刻吧。對人類而言,僅僅一個世界總是不夠的。就算並非生存上的壓力所逼迫,這群愛夢想的生物也總是嚮往著另一個天地。浩瀚的星海是一個值得探索的地方,總有一天,人類誕生之處將不僅只侷限於地球,而會遍佈於全宇宙。這樣的憧憬,隨著時間的流逝也確實達成了。

          只是,這樣的憧憬不知何時轉變成了無奈與沉痛。

          歷經近一萬多年的文明歷史,人類所居住的世界漸漸走向終結。空間、甚至時間逐漸崩壞,在一切漸漸趨向靜止的世界中,大地的崩毀連同被虛無所遮蔽的天空,撕毀了人們所熟悉的那一片星光。受困於漸趨塌陷的時間和空間,一向堅韌而相信著可能性的人類,面對著比起過去以來更大的絕望。

          人們分成了兩個派系,其中一派主張這就是過去所天啟的終審,高呼著悔改和解放。在信仰的引導下接受自己命運,轉換情緒面對終結的人甚至是大多數。

          當然也有不願放棄掙扎,緊咬著救命稻草,墮身為惡也要拒絕天國召喚的狂人。而這樣的集團就是所謂的克蘇魯。

          哪一方的主張才是正確的,司徒愛歌並不清楚。

          因為對她而言,自己正驗證著這些看似只是有去無回的理論。無論在哪個年代,作為先鋒的拓荒者從來不是擁有著熱情和遠大願景的夢想家,而是迫於生活、喪失了所有的選項,而不得不冒險一賭的人類底層。

          這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對我們來說,本來就沒有甚麼好失去的了。在心中訕笑自己乖舛命運的同時,愛歌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堅強。

          「諸君聽令!   啊,敬那萬子千孫的黑山羊!」

          『「Shub-Niggurath   Akbar!!!」』

          在約定的突擊號令之下,以「意識移轉式泛用型態動能盔甲」為核心主幹的強行偵查班「黑山羊之子」在音爆中朝著目標急飛而去。由於投射的質量和位置受到限制,同時為了分散因為聚集而被剿滅或統一擄獲的風險,十二個裝載著戰略武器的次元投射夾艙被分別部屬在目標點的周邊。如此大手筆的將實驗性武裝投注在偵察任務,甚至強烈要求參謀將這個武器做為第一波攻擊,想必開發部正急著想要取得實戰數據吧。姑且不論參謀本部的本意為何,「和平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這在人類的外交世界裡可是鐵則。

          而自古以來,「實力」的先決要件除了經濟和人力之外,往往是更需要智慧和時間去鑽研灌溉的「科技」。

          至於「科技」的發展十有八九都是藉著戰爭得到飛躍性的進步……這恐怕是人類長年以來難改的劣根性吧。不過對於瀕臨生死存亡的人類族群而言,這可是重要的前哨戰。不容失敗,不容損失,不容猶豫。在心中反覆默唸著出擊前就被叮嚀過的話語,高速飛行的愛歌朝路徑上的投射夾艙伸出手,粗魯地將插在地表的夾艙直接拔起。

          如同其名,「蟲繭」銀灰色的防護框體有著橢圓而纏捲的曲線,自底部的鈍端向上收束,流線型的外觀浮凸著能夠在高速大氣中控制方向的操控翼。不僅如此,本來做為空間跳傳介質而塗抹於其上的緩衝膠體,在通過次元裂隙之後已經燃燒殆盡。如同噴濺向四周一般,紫色的結晶有著黏液般的凝固模式,絲狀物間斷的閃爍妖異的光芒。看上去就像某種魔獸所產下的蛋,這種在外觀和內裡設計上絕對稱不上有品味的運兵夾艙,倒是在首次的登陸任務中證明了它的實用性。將爪子插入「蟲繭」黏附於側邊的瓣膜,愛歌拉出了浸泡在紅紫色緩衝黏膠的兵裝盒。含有氣泡的流體隨著她解開安全鎖的動作流淌一地。

          靜靜躺在裡頭的,是一把比仔山羊的身高略長的重戟。由特殊合金構成的本體在光芒照射下散發著鐵鏽的色彩,如鍬形蟲巨鉗般的一對刀刃上則鑲嵌著金色的斑紋。單手一挑,愛歌輕而易舉的將具有舊世紀風格的武器固定在自己的背甲之上。散發著不亞於移形鎧的妖異氣息,形狀優美而巨大的武裝看上去就如同偶然贅生的異物。確認了裝備的完整接合,移形鎧懸浮在背後的光環突然擴大、激亮了起來,輻散的射線構成了宛若六對羽翼的形狀。配合著移形鎧那宛若惡魔般的身形,不禁讓人聯想起宗教經典中被造物主打下地獄的墮天使。

          ──得勝的,我必將神樂園中生命樹的果子賜給他吃。

          MEX引擎傳來的脈動和渾身如同沸騰般流動的循環液,讓裝載著司徒愛歌的移形鎧流星一般的急飛起來。有著迷離色彩的甲冑,在高速移動下彈開落在身上的雨滴。拖曳著光跡的移形鎧遠遠看去,彷彿一隻切開雨霧前行的甲蟲。

          「………」不知是甚麼驅使自己,貼地飛行的愛歌流暢的避過地面偶來的幾顆巨石,將平滑而紋刻著蜂巢型光跡的面部朝向天空。不變的冷雨依舊,深淺有緻的濃厚烏雲層層交疊,宛若精心塗抹而出的水墨畫。儘管這副軀殼沒有眼皮,愛歌仍策動內藏的憑現迴路,暗暗關閉了散布在面部的視覺受器。

          在黑暗中將手臂平舉而起,自想像空間中舉起的,並非醜惡而被設計成殺戮兵器的抓握工具,而是過去以來所慣常看見的手……纖細、骨感、慘白,尖尖的指甲透出些許缺血的紫色,幾抹好像總是擦不掉的油汙錯落其上。

          這並不是甚麼美麗的手,更應該說,是某種帶有悲慘故事的手。不過毫不在意那些,愛歌只是微動乾澀的關節,向雨水出現的方向張開手掌。

          冷涼的雨水順著她掌心的紋理滑下。帶著些許因為移動而產生的風壓,彷彿擁有固定的節奏般,那細柔的觸感反覆地輕觸她的神經。在心中細數那份節奏,愛歌閉上眼。在那瞬間,她的靈魂似乎變的無限寬廣,平坦而如細雨般脈動地輕貼在這整片大地之上。

          沉醉在這樣的想像遊戲裡,愛歌不禁不合時機的微笑起來。

          好像在天空之下,有一雙空氣所構成的手正連接著她跳動的內心。伸出那雙無形的手,她以指尖感受這片大地丘壑之間的高低起伏,細數每一個森林之中搖曳而古老的枝幹。她的靈魂細細摸索,直到碰觸到繁茂枝頭上所交疊的鮮綠葉片。如同階梯一般,在那自古老生命所綻出的濃綠之中,冷涼的雨水緩步而下,流入地底深層中豐沛而綿延的水流。

          「標的已經到達目視程度,投射預備!」

            被隊長的命令拉回現實,愛歌慌忙重整態勢。她旋轉身體,並且解下了束縛在背上的長槍。

          「齊射!」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無意義的高聲吶喊著,愛歌扭動起全身的噴射器官,用盡最大輸出將手中的長槍拋擲出去。十二枚如導彈般襲向目標的投擲槍散出激射的白光,在路徑上留下顆顆光點。

          「衝擊準備!」

            依照命令,愛歌將雙手舉高護住面部,同時張開了最大限度的防禦力場,準備抵擋任何可能隨之而來的反擊。她看見命中目標的長槍群發出湛藍的妖異光輝,並從內側開始扭曲、羅捲起來,不到片刻就變形成如同編織燈籠般的球形。

            然而搖曳於其中的並非燈火,而是同樣球狀的、不自然的出現在其中的詭異漆黑,彷彿空間中直接出現了一個無法辨識的孔洞。

            微型黑洞。在這個世界中近乎魔法的規則容許之下,將物質的質量在一瞬間加大到難以想像的領域,從而產生出將周邊一切皆席捲而入的重力漩渦。而這種甚至可以干涉時間和空間的恐怖兵器,一次竟然有十二個之多。只見目標周邊的大地承受不了重力的牽引,開始龜裂、破碎,迅速地被捲入如同貪婪惡魔般吞食著一切事物的黑洞。這些吞食著一切事像的死滅燈籠啃咬著週邊的一切,一邊不自然的往地底洛下。不一會兒,被定調為目標的區域便形了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坑穴。

            「......任務成功,兵器的試驗和前線基地的初步開拓都達成了。」黑桃A的聲音微微顫抖著,話語中有著掩藏不住的興奮。

              這是在這片被居民們稱為沃爾德的世界第一次遭遇的浩劫。這浩劫甚至遠在此地的智慧生命產生健全的文明體制之前,但那一天的光景,卻在歷史的傳唱之中久久不滅。也被後世的神話研究者們定義成天神之間所謂創世戰役開啟的號角,而此時被穿鑿出的地貌則被稱為「茵芙納姆」,在這個世界的古語中的「地獄」之意。當然,司徒愛歌能夠理解到這些時已經是經歷了悠久時光以後的事情了。

          感受著如電流般疾走全身的戰慄,司徒愛歌不存在的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殘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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