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試閱1

      01

      艾瑞克在城門前抬起頭,正午的陽光逼得他瞇起眼無法直視,而經過重整後煥然一新的王國外牆更是讓他停下腳步的元兇──怎麼,這小公主的速度這麼快,已經讓王國從裡到外脫胎換骨了?

      念頭才剛閃過,他隨即扯出一抹笑──苦苦的,帶點自嘲的意味。

      怎麼還改不過來呢?

      她已經不是那個在幽暗森林裡因為被自己緊緊捉住而驚慌、因為自己不相信她是王女而氣的皺起鼻子的小公主白雪了,那場登基大典盛大之至,以至於自己隨後離去都無人發現,而這正好稱他心意。

      送別、祝福、離情依依……艾瑞克不覺得自己能投入其中。

      更重要的是,他不願意看見白雪的臉上出現任何悲傷、難過或者……埋怨自己的表情。

      她拯救了自己的子民於水深火熱,柔弱的公主搖身一變成為救世皇后。

      她如願了。

      而自己就是時候離開了。艾瑞克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裡,也明白那小公主──該死,又喊錯──與自己身處的世界有多不相同,而獵人一向懂得該在什麼時候出手與收餌,這是生存本能。

      在白雪的眼神與自己對上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

      那樣的眼神他不陌生,卻對擁有這般眼神的人不熟悉,而更糟的是,他知道自己毫無抗拒之意……或者該這麼說。

      樂意之至。

      於是,他非走不可。

      他需要時間,把一切做個分割與了斷,不管是這段刺激萬分到不想再來一次的經歷;終於知道殺死心愛妻子的兇手是誰;或者是悄悄萌芽、連心理建設都沒能來得及做的淡淡情愫,他都需要時間一一審視與沉澱。

      而轉眼間,三個月便過去了。

      春已來臨,被白雪拯救王國欣欣向榮,往日繁榮的光景指日可待。

      被白雪眷顧的王國,與她父親所統領的王國,會有哪些相似相異之處呢?艾瑞克露出玩味的表情,朝城門上的守衛大喊。

      「開門!」

      城門守衛聽見呼喊,先是彎下上身仔細看著來人,接著宛如觸電一樣的跳了起來!

      「艾瑞克大人!快、快開城門!」

      艾瑞克來不及吼他把「大人」兩個字拿掉,城門就已經被緩緩拉上了,映入艾瑞克眼中的是百廢待興的鎮景、疲憊卻帶著期望的人民表情,以及彌漫在空氣中卻不互相干擾的百種香氣。

      這就是雛形吧。

      ──那個堅毅勇敢,又溫柔體貼,總是讓自己驚奇連連的,白雪的王國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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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他漫無目的的穿過城門,小心翼翼地不去引起太多人注意,至於被那個笨蛋守衛的叫聲所吸引的人就沒辦法了。

      他並非不習慣眾人視線,而是他寧願低調。

      高調只會招致禍事,古今皆然。

      空氣中的香味有花朵、有麵包、雜糧米麵、香水與果實,有秩序且互相彰顯地飄散,艾瑞克在一家熟悉的小店前停下腳步,目光裡帶著訝異與驚奇。

      那是一家烘焙坊。

      「這一家的黑麵包最好吃了。」

      莎拉曾經這麼說。

      艾瑞克不挑食,說得難聽些就是他不太能判斷一樣食物究竟好不好吃、美味與否;而在莎拉下葬、他開始酗酒之後,味覺便離他遠去了,他也嚐不出食物的味道。但此時,他很想吃一口黑麵包。

      他邁步走進店裡,店內窗明几淨,一股溫暖的感覺緩緩壟罩住艾瑞克的全身。

      「歡迎……艾瑞克!?」

      招呼語戛然而止,店內正忙碌著的婦人錯愕的看著他,因他身上的髒污與臭味而皺眉。

      「午安。」

      他邊說邊抓起一塊剛烤好的黑麵包,同時從口袋裡掏出沾滿汙泥的錢幣放到櫃台上,轉身便要走。

      莎拉生前是這家店的主顧,可他不是。

      「等等!你回家看過了嗎?」

      婦人喊住他,問了一個讓他皺起眉頭的問題:回家?回哪一個家?

      「我才剛進城。」

      「那你該回去看看!我想你一定還惦記著莎拉,你得回去看看。」

      艾瑞克回過頭,看著婦人的臉,從她的表情裡瞧出了一些東西:憐憫、激動與安慰。

      「……我會的。」

      他默然的點頭後,迅速的離開,那種想獨自一人的感覺越發強烈,可他不能讓莎拉的一切被玷汙,至少在她常常掛在嘴邊的地方或人物的記憶裡,她得一如往昔地溫柔完美。

      張嘴咬下一口麵包,烤焦的苦味卻引發了他的食欲。以前他與莎拉的主食就是黑麵包,但不像現在這麼大,而是小小的一塊一塊,一口一個就沒了。

      他想讓莎拉多吃,總刻意地慢慢啃慢慢嚥,所以從沒吃飽過。

      他咬著黑麵包,卻莫名想起白雪。

      記憶中自己與莎拉的家還要再往前走一小段路,艾瑞克強迫自己識別回家的路該怎麼拐,好把白雪從腦袋中暫時除去。

      連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想起她,可這三個月裡她未曾真正從腦海裡被驅離過。

      憑著印象拐彎,麵包一路啃,兩三下就吃光光了。在莎拉死後,他就不再小口進食,沒有必要也太過可笑。

      他失去了寧願挨餓也要讓她富足的摯愛,一切顯得微不足道了。

      他聽見自己嘆息,而最後一口黑麵包也在這個時候進了嘴裡,強烈得口乾舌燥與焦炭香融在一起,刺激了胃口;他想等等去買點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吃吧,要不去獵隻鹿還是小動物回來烤了也成。

      在外頭久了,自然養成餵飽自己的技能,這是求生本能。

      而艾瑞克知道自己一直苟活著,生活的目標也好、生命的意義也好,對他來說,都像靴子上沾滿的泥汙一般,只是拖著讓人步伐沉重。

      他憑依本能而活、而寢、而覓食;只是閉上眼睛再張開,日子便倏然飛逝。莎拉就此凝固成他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個光點,在他的醉生夢死中永存。

      直到他遇見了白雪,原本已經死去的心開始有了生氣。在那一段冒險中,他與被命運所賦予使命的女孩同行,時間開始流動。而當白雪獲勝,站在潰散的敵軍和止息的煙硝中回頭看他的那一刻,這個灰暗苦澀的世界重新被賦予了意義。

 

      「搞什麼鬼!」

      在他拐過一個彎時,咒罵聲也隨即脫口而出,嚇得路人紛紛走避。

      在艾瑞克的印象中,他的家應該只剩軀殼──還是東破西殘的那種──才對。葬禮過後,他藉著酒意把他與莎拉的回憶通通砸爛,砸不爛的就燒,燒不掉的就隨它去,他也因此成了街訪鄰居口中的可憐男人。

      失去了妻子,病得不清,一時想不開才東砸西砸的,搞得連家都沒有了。

      可現在這是怎麼了?

      一棟完好、嶄新的屋子,就佇立在艾瑞克記憶中的位置上,外觀擺設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誤差,只是新舊程度有別,眼前這棟屋子是新蓋的,木頭的香氣很重,磚頭密合得很,窗戶大門也乾淨的出乎意料。

      「怎麼……」

      他罵了一聲穢語,邁開步伐跑向那棟屋子,他還聞到了裡頭有什麼東西正燉煮著,有濃濃的奶香味緩緩飄出。

      他伸手用力一打,直接把大門狠狠「打」開。

      這一開,他更是整個人愣在門口,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子裡有個人,因為他的粗魯而回過頭來凝視他,眼神裡也帶著驚愕,可怎麼樣也敵不過艾瑞克的。

      他的表情,活像見了鬼。

      「──莎、拉?」

      甚至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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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你的避難所在哪裡呢?

      總有喘不過氣、厭倦人群、想要獨自仰望夜空甚至於逃走的時候吧?可並非每個人都能如自己所願的拋開一切。

      白雪就是如此。

      身為女王,她不能隨意的拋開身上的重擔,只能寄託於一個私密的空間,做短暫的休憩。

      登基隔天,女王所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修築城堡,把遭受皇后摧殘、已然充滿血腥臭味的城堡恢復成昔日的居所。白雪還記得已故的母親最重視光線,而父親則重在整潔,她打算重現兩人的偏好。

      而當她將一切都吩咐好後,便與威廉在沙龍裡的陽台上稍做休憩,這時候她對著威廉說了。

      「威廉,我想挖個地道,通往城堡外。」

      她伸手指向下頭,天空正飄下雪花,顯得灰濛濛的。

      威廉順著她手指著的地方看,只能看見一片黑,像是被大火焚燒過的殘骸遺跡。

      「然後,通到那裏。」

      白雪用一種極度依戀的語氣說,威廉連思考都不用就知道那個地方依然完好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狩獵者的家。

      「那裡如果要重建起來,可以問問鄰近的村民們,應該還有人記得那裡未毀之前是什麼樣子。」

      威廉沒讓白雪發現的瞅著她的側臉。

      即使他們只在小時候相處過,此時此刻威廉還是能知道白雪在想什麼,以及她這麼做的用意與用心──她想讓遠行的狩獵者,無論何時回來都能有溫暖的家待,她想盡自己一切所能的為他付出。

      威廉只有點頭,並且立刻著手。

      他問了附近的住民,並請人畫下屋子的外觀,但內部細節模糊許多,畢竟一個家內部有太多外人不知道的空間。

      一個半月後,房屋被重新建起,而地道也在其半個月後完工。

      一切都由威廉主掌。

      而重整過後的狩獵者的家,就成了白雪的臨時避難所,她有煩惱時就沿著地道過來,靜靜地坐在木桌子邊閉目沉思。宛如那個男人從未離開。彷彿這樣一來所有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即使,這無疑是自我欺騙。

      剛開始,白雪只在遭遇煩惱時到這兒避難。

      逐漸地,白雪養成了不定時就過來走走的習慣,即使時間瑣碎而短暫,只夠她清清灰塵也好。

      只有威廉感覺到,白雪越來越想念他了,而自己卻愛莫能助,只能盡量讓白雪有時間開溜。

      默默為所喜歡的人付出是一件讓人毫無怨尤的事情──威廉在最近越來越能體會這句話的意思了,即使白雪掛念的不是自己也好,他仍希望她富足、開心。

      清晨醒來,白雪突然想去狩獵者的房子。

      毫無預警地,她在更衣時明顯察覺到這樣的念頭越發強烈,可她搖頭,讓那樣的念頭暫且消去,並強迫自己穩定而有序地將政務處理完且提早用了午餐。在向威廉打了聲招呼後,便沿著地道而去。

      她並沒有點燈,也不需要,她早已熟門熟路到閉眼走也能不跌倒。

      在推開地道門後,白雪吐了口氣,屋內的景致一如往常。

      「……三個月了嗎。」

      她到桌邊坐下,愛撫似地撫去桌子上的些微灰塵,而後用雙手托著腮,閉上眼睛。

      一閉眼,艾瑞克的臉就浮現了。

      不太溫柔卻未曾離開自己身上的眼神,歷歷在目;酗酒時有點茫然的表情超級幼稚;割掉礙事裙襬時嫌煩的嘖嘖聲,現在卻覺得不怎麼逆耳……在大殿的另一端,帶著微微驕傲與複雜神情,轉身而去的背影,令白雪幾乎落淚。

      白雪想起一句話。

      「往往失去了,才能體會其重要性,是次於生命的。」

      下意識往門口看,白雪曾經試著想過若是艾瑞克突然回來,她會是怎麼樣的反應呢?

      一定不會是哭著迎接他。

      那麼,會是笑著的嗎?白雪有點無法想像那時候的自己會怎麼笑,但她知道也不會是笑著迎接就是了。

      剩下的選項,還有什麼呢?

      「……唔……」

      白雪馬上就知道答案了。

      因為,當她還在沉吟著思索時,下一秒就響起一陣巨響!

      「啊!」

      屋內因為經常打掃的關係,並沒有塵土飛揚,但木門被硬生生「打」開的瞬間還是讓白雪的視線模糊了。可她並沒有因此而倉皇逃開或是嚇得跌坐在地,當上女王後她已有基本的素養,若是以前的她絕對辦不到。

      她試著揮開塵土,看清楚到底是誰這麼大膽,但效果不彰。

      可下一秒,她便停下揮動的手,整個人坐得直挺挺地。

      「──莎、拉?」

      那個人輕聲喊道,嗓音是白雪極度熟悉的。

      她緩緩起身,側著身子望向門口,鼻頭突然一陣酸,幾乎要飆出眼淚來了。

      如果艾瑞克突然回來,自己會用什麼樣的反應迎接他呢?

      「……艾瑞克!」

      答案揭曉了。

      她奔向前,用哽咽的聲音輕喚,卻沒有哭出來,只是緊緊地抱住那個男人,倚在他的胸膛上。

      ──好溫暖。白雪心想。

      而被她抱住的獵人,則用一種複雜且疑惑的眼神低頭看她,「……公主?」

      「艾瑞克。」

      白雪點點頭,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聲音柔軟得像隻小貓咪,正扭著身子討疼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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