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桃花

桃花、桃花、桃花……

煙雨濛濛,隨風捲起的陣陣花雨,沁融在空氣中的熟悉香味,是五之日,三月。

別過了楊柳橋上的方士,崔護牽著黑白混種的馬兒,自個兒往城外方向走去。他一身瀟灑的白布儒衣,俊逸的背影在春風中翩然離去。

楊柳如煙,翠綠的葇夷婆娑著,擺盪著一種自然的節律。粉吹為風,歌吹為雨,繁華的長安城內,似乎留不住他的行蹤。方士搖搖頭,有些無耐的笑了。他喃喃地念著:「世間事總是過眼雲煙,你滿腦子的功名利益,連我也不認了。」

撚撚虯髯,半瞇著眼,他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想起了小時候的他,用著甜膩膩的聲音喊著那聲已好久未曾聽聞過的「大哥」。

真是好混帳的一句:「子不云怪力亂神。」

能叫「兄長」從此為路人,他連唯一的親大哥也不認了。孔夫子真是從不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人死了幾千年就是有這樣的好處。

唉,清明,果真是思念親人的好日子。

讀書人自是不會和神佛打交道的。對於他們而言,孔夫子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們所尊從的。也正因為如此,崔護自然是不屑與那些成日親近佛神的人為伍,儘管是血濃於水的親人。有些恍惚,崔護相當明白大哥目送他的灼熱眼神,那包含無限真摯的情感,說明了兄弟間永存的情義。

他心中也是掙扎著、矛盾著,那聖賢書上所謂的道理,比的上從小相一為命的親情嗎?大哥為了扶養他長大,不曾娶妻;更為了他供他唸書,不辭辛勞努力工作。他該是知道感恩的,只是「大哥」兩字老哽在喉中,再也叫不出了。

大哥在他成年後,拋下一切,隱入山中,和仙人習道去了。從此他便當大哥是死了,就算難得幾年後在省城相見,他也視若無睹了。

他謹守著孔夫子的一句話:「子不云怪力亂神。」

所以他不願承認有個習道的兄長。

走出城外,便向東南方走去,穿過一大片的相思樹林,崔護輕拍馬背,馬兒嘶鳴一聲,在底處東郭前的樹前停下。他把手上的疆繩拴在樹上,往自己早逝的父母墳前走去,恭敬的闔手一拜,隨即發現墳墓的四周已有整理過的痕跡——他知道大哥已比他早來一步,天未亮便來了。

想起這些年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在整理這兩座墳的,如今有人幫他整理好了,還真有些不習慣。他向四週望去,看到了好幾家子對著墓碑是又哭又拜的,應該是沒有人會同他一般,把掃墓當成是每年的例行公事。對於對於父母,他身旁的兩座墳,兩抔黃土,他是早已沒任何印象,更無從遙想緬懷起了。打從他懂事起,他的身邊也就只有大哥,而大哥便一直是他生活的重心。

有些帳然,他發現了今年又多添了幾座新墳。淒涼的清明節,每年都叫他感到悲哀,他也無心逗留了,看著自己的工作已完成,他走向前牽了馬兒,想回老家看看。

  朦朧,是一陣氫氳,煙霧縹緲,細雨如絲,低鳴的微響。

崔護見到這光景,李太白的詩句便自然浮現腦中。怎麼說,這百年間大詩人,就屬他最富盛名了,他的詩總是深受眾人的愛戴,每個人都是會唸上兩句的。雖然他一向不喜歡李太白,老覺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褻瀆了聖賢書上的禮義,總一付自以為是的模樣,叫人聽了他的事便有氣。但不可否認的,他在詩歌詞賦方面,的確是個鬼才。

反正,說來說去,他就是恨這種結果,怎麼這樣不三不四的人可以受到世人愛戴,皇帝禮遇;而像他這般謹讀聖賢之人,卻得老接受「屢試不第」的命運,真是可悲。

省試已過,又想起名落孫山之事,心中自然是無限愁帳,縱然身處美景之中,也是毫無知覺了。真可惜這等美景,如果讓杜牧之早身個幾年,或許崔護不會想起李太白,便會想起杜牧之的「清明」,罵得自然也會是杜牧之。

天街小雨潤如酥,做冷欺花,將煙困柳,風花雪月,自是更勝李太白。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此時的崔護也正處於「斷魂」的狀態中,只是他是為「功名」斷魂,而非為「親人」斷魂。他這樣想著、嘆著,也不知走了多久,昏昏沈沈的,待回復了意識,才猛然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未知的境遇中。

霧,仍未散開,依稀還環繞在身旁,溼了大片衣裳,雨絲早已停歇。

相當陌生的地方,印入眼簾的,沒有預期般的茅屋竹簾,田井農舍,卻是茫茫白霧,如雲端仙境。走到這樣的地方,崔護恍若隔世,什麼科舉、功名的事,竟全數拋入腦後。

他開始擔心自己,怕霧太濃,找不著路,若遇到什麼危險,自己乃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也無從應付起。他小心翼翼的走著,緊牽著自己身邊唯一的依靠││那隻黑白混種的馬兒。馬兒卻是如往常的溫順、安靜,和正牽著自己的主人形成極明顯的對比。

天氣微寒,衣裳濕了一片,他不禁打了個冷顫,心中越是不安。也就在自己正覺得一切的惡運纏上自己時,他看見了……

紅,一抹豔麗的紅,在霧的盡頭渲染開來。崔護不相信的揉揉眼,看見那片殷紅更加明顯。他更往前走去,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遇上了生最美的情景……

一朵朵的輕柔粉嫩,在空中飄盪著,飛舞著。

在風起的時刻,迴旋在池上清漣點點,交雜著一絲絲的悲淒,哀落在平靜的池上,瞬間劃下完美的句點,燒紅了整片池子。

他呆望著,喃喃地念低念道--

桃花、桃花、桃花……

那抹紅,自是桃花的紅,紅的是那樣叫人觸目驚心,果真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桃花、桃花、桃花……

他是否真來到陶潛的桃花源?

眼前所見,除了漫天飛舞的桃花,還有隱陌在桃花林後方的儼然屋舍。屋舍雜著桃樹而築,在薄薄的雲霧中,他似乎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是誰呢?是像天仙一般的美麗人物吧!那穿著如桃花般豔豔的紅,抬起頭來,羞怯的向他傾訴自己的名,微笑道:

我叫桃花。

桃花,是桃花呀!他怔然,一時鬆了手,馬兒跑了出去。他低咒了聲,真是見鬼呀!根本沒人,除了桃花,還是桃花。

桃花!又有什麼稀奇,現在的人家根本不種了;他們偏愛牡丹,越是昂貴的品種越嬌貴,像二喬、櫻洛的,人們當神一樣供奉著。桃花,也只有鄉下偏遠的地方,才有她的存在。   從前老家前也是有兩株,只是花開少的可憐,沒有現在這般情景。自從大哥隱入山林後,他搬到省城,便再也沒看過了。

風,又起了。髮絲拂過了臉,他的身上落滿桃花,那樣細細小小的紅點,嵌在他素白的儒服上,如血。

血,是誰的血呢?他疑惑的拿起身上的一小朵桃花,瞇著眼,仔仔細細的瞧了許久。

雨,又下了,他的衣裳更濕了。而他,也更加痴迷了。

煙雨濛濛,隨風捲起的陣陣花雨,沁融在空氣中的熟悉香味,是桃花,是桃花獨有的香味。

桃花,那個在他的心中造成極大迴響的名字,就在陶潛寫完了桃花源的同時,她也成為一個人們所不知的傳奇故事。在很久以前,桃花源記中的漁夫,曾在桃花源中邂逅那美麗動人的桃花……

#               #                     #

漁夫挑著竿兒,嘴裡哼著輕快的小調,來到了桃花源。桃花源上有個叫桃花的姑娘,是他畢生摯愛。漁夫遵守約定,從不告訴別人桃花源的所在,因為他是那樣深愛桃花。

桃花,他的桃花,就快要和他成親了。他要接桃花回去見他的父母,一想到此,漁夫的心兒像打大鼓,越打是越快了。漁夫欣喜異常,加快腳步,只想盡快抵達桃花源,將篙撐的更高了。

桃花,桃花,桃花,永遠是他的心底最美的一朵花。

#             #                     #

踩在柔軟的花毯上,崔護竟然相當不忍。什麼「落紅不為無情物,化為春泥更護花」!什麼鬼話,他寧可桃花無情,也不要她無目的的惹上塵間煙塵。那樣高傲豔紅的花朵,護花當真是太辛苦了。她未何不在盛開的最美時死去,卻得走上凋零呢?

馬兒嘶鳴了一聲,引起他的注目,他瞧見在河邊喝水的馬兒,擺擺尾巴,想必是喝水喝得極是痛快。又瞧見池水清冽,不覺得口乾舌燥,也想向前喝上幾口,只是看見那火燒的池子,那桃花,他硬拖走馬兒,愣愣的嘆了口氣。

嘆氣,又是為什麼嘆氣?

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怎麼好端端的一個人,可以在短時間內,改變得如此奇怪?不自覺的,心中操控他的是另一種不同往常的意志,他摀住胸口,沉悶的氣息令他熱淚盈眶。

這種情感,是感動嗎?為這一大片的桃花?

真好笑,又不是姑娘家,他可是飽讀詩書的士子,怎會為這桃花六神無主!

桃花,又不是沒見過,老家庭院的那兩株,任它花開花落,他也不曾像現在如此在意過。可如今,這桃花好像已成為他生命中的全部,他完全放下身為讀書人的驕傲,縱情的走向這另一片桃花源中,不知不覺……

暗處,那如桃花般的絕豔女子偷偷地笑著,癡癡的望著他的背影,待一陣花雨舞過,她化為數千萬朵的桃花,漩如池中,留下了詭異和淒迷。

崔護若有所思的走入桃花林,手牽著馬兒,深怕這畜牲又跑去喝那桃花水。待他帳惘的回過了神,早已停在一間屋舍的門口前,他不自覺的提手叩門,忽聞一名女子甜美的嗓音……

#         #             #

桃花開了們,一襲桃紅的衣裳依舊。不施脂粉的清麗臉上,掛著如同往常的親切笑容。那笑容,杏眼如勾,長長的鳳眼尾兒翹起,將漁夫的魂結實的勾去了。漁夫抑不住心中的衝動,上前緊摟著她,口中喃念道:

桃花、桃花、桃花……我最心愛的桃花。

「帶我走。」桃花在漁夫的耳畔輕聲說道。她臉上暈染著異常的紅,如桃花一般更撩人的紅。

「我這是在作夢嗎?」漁夫自問。

「不是夢。」她笑著替漁夫回答了。「今晚我們就走。我說過,我是你的結髮妻子。」她更果決的像漁夫說道。

漁夫一時感動,將她擁的更緊了。

桃花、桃花、桃花……

雖然我不能給你綾羅紡絲,不能給你高樓華廈,但我對你的心,對你的情永遠不變呀!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桃花回答了他。她願和他一同生活,共效于飛。她可以捨棄一切,不顧長老和父母的反對,決定和她心愛的漁郎,私奔。

「幸福是靠自己爭取的」。桃花這樣告訴自己。她和漁夫的命運,在此刻已緊緊交織在一起,密不可分。

#                   #                   #

那雙眼,那對清澈耀眼的眸子,偷偷的在門縫一旁打量著他。崔護被她瞧著怪不好意思的,朗聲說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愚蠢的理由:「清明時節祭掃先祖,因南下獨遊,當真口渴的緊,所以叩門,想向姑娘討杯水喝。若是無禮之處,還請姑娘見諒。」他搔搔頭,相當覺得難為情;他的確是有些口渴,不過明明是迷了路,怎麼現在反倒說成是「遊玩」。

女子聽了他的話,如銀鈴般的笑聲在門的另一邊響起,她柔柔地說道:「要喝水,前方的池子便有,怎麼反向奴家討呢?」

崔護無言以對,早料到她會這麼說。他的腦中亂烘烘的一片,似有些發愣。過了一盞茶的光景,才又說道:「自是不忍。」

那女子道:「原來公子也是愛花之人。」她的語氣似乎相當贊同他的做法。又說道:「既然公子向奴家討水,奴家豈有不給之理,待我請過老父,也請公子在門外暫候。」說完,那女子便轉身往屋裡走去。隨著腳步聲越離越遠,他的心情不知怎麼的越來越沉重。他不明白,怎麼又會有這樣的心情出現呢?他好像變的不再像是他了。以前的他,心如止水,全心全意為功名打拼,可現在的他……

風起了,桃花拂上他的臉兒,悄落在他的衣襟上,引他無限暇思。

#               #               #

新嫁娘,桃花成了新嫁娘,那一襲錦織大紅喜衣,連連告訴他不是在作夢。漁夫呆站在船頭,陶醉在甜蜜的愛河中,連撐篙趕船也差點忘了。漁夫直看著桃花,桃花的俏臉上染上了層層的紅暈,酡紅的雙頰更添喜色。

桃花,為了追求幸福,離開了她的家園,為漁夫披上自己所製的大紅嫁衣,投進了一場不被祝福的婚姻中。漁夫的船兒越來越遠,她的家也離她越來越遠了   。桃花源、桃花源,她的家啊!何時才能再踏上這片故土?恐怕今生再也回不去了。她不曾後悔這個決擇,也應該是無從後悔的餘地……她笑著對上他如火的眸子,她知道自己是對的。

唉……

桃花、桃花、桃花……

你知道離開枝幹的桃花,只有隨風飄蕩的命了。既然如此,你還是依舊執迷不悟嗎?

桃花、桃花、桃花……你真能得到幸服嗎?

天,剛剛破曉,長竿兒撩起水上塵煙,將桃花的紅,逐漸隱去。

#           #                 #

        女子開了門,陡然瞧見一張出塵的芙蓉秀臉,脂粉未施,卻落的一翻清麗脫俗。那女人約莫十五、   六歲,但眉宇間的嬌媚形態,卻是氣象萬千,叫崔護是看的痴了。她桃紅娉婷的身影上,有著令他相當熟悉氣味,是桃花的香味。

        他便這樣傻愣愣地向那女子瞧去,忘了該和女子說明討水一事。這女子倒也覺得不好意思,被這樣一位素昧平生的男人看著,臉上紅暈炫目,怯生生的叫人愛憐。

        一陣花雨傾下,桃花又從他的眼前掠過,映著他眸中那緋紅的雙頰,崔護一時情不自禁,向前擁住了她,口中直喃道:「桃花、桃花、桃花……」他一連叫了數十聲,叫得直是淒切,好似這名桃花女是他什麼重要的親人一般。

那女子知道是受了他的輕薄,便想開口放聲大叫,但聽得他「桃花」幾句叫得極是淒苦,一時失了分寸,便任由他了。她心中柔腸百轉,心想這名喚「桃花」的女子定是他相當重要的人,否則也不會如此摟抱自己;想起他如此情深義重,一股對他的好感猶然而生。但她總不能一直被陌生男子緊抱著,萬一被老父或鄰居撞見,那可又成何體統!一想到這,女子頓時慌張起來,便想掙開他的懷抱;沒想到眼前的男子卻早先一步放開她,一臉歉然。

女子百思不解的抬頭看他,這才仔仔細細的瞧清楚他的容貌,原是極俊雅的人品,只是頗有風霜之色;雖是如此,也夠叫那女子神魂顛倒,何況方才他又抱過自己。

因方才的事,兩人便呆在門前許久,誰也搭不上一句話。崔護背倚桃樹,眼裡全是這名動人嫵媚的女子;而這名女子靠在門旁,眼中盡是滿地的桃花。這樣落英繽紛的景緻中,他們兩人各有各的心事,誰也不知對方的心均是跳的急快。這才子佳人,但求兩情相願,好做對令人豔羨的鴛鴦。

也不知時間是過了多久,在這若有似無的情愫中,彷彿聽得一名老者的咳嗽聲,那女子這才回神,心頭一凜,想起方才老父交待一事,面色如霞,嬌聲道:「奴家已備好茶水,老父有請公子入內一敘,請進吧!」那女子打破沉寂,恭敬的向崔護行了個禮,退至門旁,不敢向崔護的臉上瞧上一眼。

崔護安置好馬兒,向女子作了個揖,連忙收了心神,定了定,將方才發生的所有事情,一骨惱的忘得一乾二淨;只是唯一還掛在心上的,便是剛才隨便摟抱那女子之事。他是讀聖賢書之人,對禮教之事甚為重視,此時他罪惡感極深。平時他是一言不苟,不到必要時期,他絕對不開口和女子說話;因為如此性子,家中又不富裕,自是沒有女子想下嫁於他。不過他也無所謂,反正在他的心中沒有比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來的重要。

但遇到這名女子,他卻萌生娶親的念頭。真是好笑,唉,男人,對你們來說,女人的皮相好像都比較重要些,就連崔護這般蝕骨不化之人,也對人家有了意思。

他深知自己的醜態,那極深的罪惡感作祟,他開口就想道歉,但又想起方才自己雖是抱著她,口中卻直呼「桃花」這名。而「桃花」,也只是他在不自覺中喊出的名子,他連「桃花」是誰也不太清楚……這總不能當理由向她說明,可他那死腦筋也編不出什麼好理由來,只好默不做聲。真是極尷尬的氣氛,他也只能緊隨女子入內飲茶,但猛一抬頭,見她婀娜的背影,蓮步纖纖,不禁心神一盪,頓時六神無主。他突然的想起在不久前,他好似也聽過一名妖姿媚態,美豔至極的女子說道:我叫桃花。

桃花,原來是桃花,是那女子的名……他恍然大悟,明白了叫那女子桃花的原由,因那明豔的桃紅衣飾如她,那相貌舉止如她,還有那雙盈盈秋波……

她忽然轉過身來,原是想叫他等候片刻,但雙眼對上他專注深情的眸子,在深邃幽暗中,他看見他眼裡深處的她……

桃花。

#             #                   #

    想起丈夫臨別的笑容,當真叫她心如刀割。什麼要她放心,他不會有事!可看現在,公公死了,而她心愛的人兒,也被囚禁在官府中。天呀!這是什麼道理!咱們一家老小安守本份,怎會被人冠上「擾亂官府辦事」的罪名?身為窮苦人家,為什麼會這樣被為官者迫害,連賣個魚,做個小買賣這樣也有罪!

桃花一身素白縞衣,心中疑惑的守著公公的靈堂。她不明白為何這個世界變的如此,她是相當迷惘,又想起一向待她不錯的婆婆,近日來對她冷眼相看,如仇敵般,這叫她更是傷心。

「桃花,你沒不好,就怪生的太美,男人要你,女人妒你,這就是你帶給咱家的惡運……」婆婆直看著桃花,惡狠狠的說道。

桃花一聽這話,心中愕然,雙眼楞楞直向婆婆望去。她早已面無血色,臉上無任何的表情,但看見那含恨的眼神,她心中涼了一大截,淚水竟又奪眶而出。她顫聲道:「婆婆,我不知你話中的意思……」

此話一出,婆婆轉而怒目而視,對桃花怒罵道:「要不是你這不知廉恥的妖女,說什麼要幫我兒子上街做買賣,我家那口子也不會被殺!我兒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生死未卜!什麼鬼買賣,我看你是想上街勾引男人!這會,倒如你所願,勾引個愚蠢的縣令,眾人皆被你矇騙,可我卻是心知肚明!」她話是說的苛薄,簡直不分青紅皂白亂罵一通,只差她年紀已老邁,要不然早上來一把掐死桃花。

「真的……是這樣嗎?」桃花已氣得全身發抖,好不容易勉強從牙關擠出這幾句話來。她無可辯駁,因為婆婆所說無誤,或許真的是她太過招搖,才會招攬不必要的麻煩,也害得現今如此結果。

看來,婆婆對她的芥蒂已深,往後也不知是否能在這繼續待下去了。只是,這全是她的錯嗎?她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外方的人是如此兇惡,也難怪父母和長老要反對她和漁夫了。因為桃花源的人一到人世,便如同墜入地獄世界一般。

桃花的身子搖晃不定,她身受連日來的監熬,人已恍惚的緊,這時又聽婆婆所說,這美麗且堅強的桃花,便這樣被徹徹底底的擊倒了。

在黑暗中,她像是聽到隔壁的林嫂子對婆婆說了這樣一句話:「想救你家兒子,用桃花去換。」

#                   #                         #

女子設榻,行了個禮,請崔護先行上坐,待老父出來相見。女子又遞了碗茶水給他,崔護還禮,那女子退居一邊,至院中桃樹旁,和他保持了距離。她雙眼含情脈脈,心中的事兒全寫在臉上,任誰一看都知道她對崔護產生的情意。這小姑娘家心中全是他的事:想他為何喚她桃花,他娶親了沒,為何會上她家叩門求水……她想著,想著,想著,就連老父喚她也沒了反應。

老父喚她的小名兒:小桃紅。

崔護緊記在心,又向那女子望去,見著背倚桃樹的她,即向老父討問她的名兒。那女子不搭一句話,任憑老父說出她的閨名兒:她,本名花三娘,原是因為三月生,又喚小桃紅。

聽見自己的名兒被老父說出,花三娘嬌羞的螓首低垂;原本她的頭已經很低了,這下更低了。

見她如此,老父心中明瞭,眼前這儀表堂堂的小子,定是對咱家的小桃紅頗有意思,否則也不會向自己尋問小桃紅的事兒。只是前些日子,鄰家的嬤嬤來說親,他便一口答應下來;這下跟前又出現了更好的人選,想來頗叫人頭疼。再看小桃紅的眼神,想必對崔護已是完全傾倒,這鄰家小子一事,也未必可行,她必定不嫁。

唉,真是不該隱瞞她這件事。不過看這名士子頗為窮酸,想來是三餐也有問題,我這女孩兒嫁她,肯定是要跟著吃苦的,想來也是相當不忍心。

老父心中打著算盤,打算告訴崔護一個殘酷的事實:「小桃紅已定了親。」

此話一出,崔護手中的瓷杯瞬地滑下,應聲而破。

#                 #                   #

桃花不曾換上原本紅豔的衣裙,仍舊是一身素白縞衣。她緩慢的步行至縣衙門口,暖風襲來,吹動她的衣裙,宛若凌波仙子汲水,叫路人看呆了。路人品頭論足,對桃花指指點點,而她卻全然不覺。想起方才婆婆的話,她心頭是沉重異常,但卻無可奈何。這一切到底是命運,桃花娥眉深鎖,她知道救漁夫最好的法子,便是拿她去換。

原來這一切都是縣令搞的鬼,桃花憤憤不平,可就沒人為她說情,真可悲!昔有桃花夫人一女不侍二夫,今卻有桃花捨身救夫;桃花自嘲,她是多麼偉大的人物,竟可和貞烈的桃花夫人相比。

她來到縣衙門口,馬上被請入內室,原是縣令早算準她會來,派人在門外候著。桃花的心平靜如水,她只想救丈夫回去,其他一概不理,倘若要犧牲性命,她也在所不辭。這樣想,她心中好過多了,無意間,瞧見那庭院中同她名的花,那桃花,只是今年開得是如此稀疏,花色是那樣暗淡無光。

她嘆了口氣,看見縣令匆匆進門,那淫惡卑鄙的臉色,叫她是看了嫌惡。縣令滿足的看著她美麗的臉蛋,笑問道:「不知桃花夫人怎有空前來?」

桃花冷笑道:「我為什麼而來,你不也相當清楚。」

「這是當然!」縣令一個箭步向前便想抱住桃花,桃花旋過了身,避了開來。縣令奸笑道:「倒是挺有意思。你可知救你夫婿需要什麼?」

「我當然清楚!」她諷刺的拍拍自己的胸口,「你要的不就是我嗎?這不就是你要的代價!只要你放了他,我一切依你!」

縣令笑道:「你願意成為我的侍妾?」

「只要我親眼見你放了他!否則我寧願一死也求清白之身!」桃花堅決的說道。真是不甘心,就算是憎恨,她卻得求他,誰叫他是官,她是永遠也鬥不過他的。

#                   #                     #

崔護辭了老父,謝過三娘,便自個兒往門外走去。他背對著她,說什麼也不願再對上她的眼,只怕那時他偽裝如往常的面具,會在見著她的同時徹底瓦解。當三娘自己知道所嫁之人非他,也早也泣不成聲了。她知道自己也許一生中只有一次的機會可以遇見他,若是讓他離自己而去,恐怕從此之後,他們倆將無緣見上一面。

相逢無期的刻骨銘心,她是明白的,早在她是桃花的時候,她就受過了。她雖然捨棄自己的記憶,但卻無法忘懷,那是她深切擁有過最真實的情感。不論是桃花和漁夫或者是崔護和花三娘,她相當明白,他們兩人的命運永遠只會走上分離一途;是縣官也好,是婚約也好,老天爺在他倆知間安排的障礙太多,愛的太辛苦,他們只想做對平凡的夫妻,廝守一生。

花三娘走向前拉住他的長衫,不願他再向前離自己而去,緩緩的吐出那熟悉的字句:「帶我走!」

崔護像全身被電流過一般,猛然一醒,心中萬分感激,但卻冷靜的思考許久。他自問自己,他是否有能力給三娘一個良好的環境生活?他是否會讓她跟著一起吃苦?想了許久,才對三娘答道:「我不能帶你走!你已有婚約,我不能讓你背負不仁不義的罪名。今日會面,你就當它是南柯一夢,醒後隨即煙消雲散。」

#                     #                           #

縣衙的書房上坐了名清瘦的男子,他五官極是端正,氣宇軒昂,頗具仙風道骨之姿。陡然聞到一股心曠神宜的酒香,他放下手中書冊,看見一名婢女正為他送上一瓶酒來。

這酒,自是他囑咐婢女送來的。他平日嗜酒如命,若無美酒伴他,可是比死還痛苦的事情,何況是現在的節令,花木叢簇,真叫人春心蕩漾。他欠了欠身,打了個哈欠,那婢女已為他的杯中斟滿酒,他立即接了過去,黃湯一杯落肚,他嘆道:「啊!真是爽快極了!」他連連喝了七、八杯,心中越來越是愉快。

微微的東風吹起,他帶著幾分酒意,看著那被風捲進,結實落在案上的小花。那花色極為紅豔,那人一眼便認出,脫口便喊道:「桃花、是桃花……」

奉酒的婢女又笑道:「自是桃花,真是美的緊,我瞧過她一面,雖是披麻帶孝,但那面容,我真是永生難忘!」

那男子道:「人如花名,我也想瞧瞧!」

「只可惜,瞧不到了。」那婢女嘆了口氣,又續道:「被上任的老爺給害死的,就連同她的夫婿。說也真是可憐,當她的夫婿被放出後,得知桃花為求清白而自盡,他心中痛苦,也跟著殉情而亡。不過廚房的林嬤嬤卻說,那桃花的夫婿強帶桃花而逃,被縣官給亂棍打死後,桃花隨後自刎而死。唉,反正對於她的死,坊間是眾說紛紜,更種版本都有。李嬤嬤也常為這事和王嬤嬤吵,因為她們替桃花收過屍的……關於很多事,我也是從她們倆口中得知,當年我還太小,對這事的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再加上這事又古怪的緊,我娘也不肯向我說什麼。」

「這桃花也是名烈女,真可比桃花夫人了。」那男人贊道。又問:「可又有什麼古怪之處?只不過是人家可憐的夫妻死了。」

「爺兒,這你就不明白了。你可知桃花的婆婆為何不替她的兒媳收屍?因為她認定桃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她兒子也死了,她也跟著發了瘋。所以爺兒沒法子,也有些內疚,只好委任李嬤嬤將桃花厚葬了。只是,這夫妻無法合葬,實在違反天理,咱們這好好的縣衙裡,自然鬧起鬼來……」

「鬼!好端端說起鬼來!真是荒唐!」那男人嗤之以鼻,這好端端的忠義之事,倒被這群鄉野村婦說成鬼怪的無稽之談。

「爺兒,你可別不信,這事兒很多人撞見!那桃花的一縷幽魂,常在咱們府裡打轉,連爺兒也被嚇出病來。那時,府中請了不少道士,可誰也沒法子,直說桃花怨氣太深,唯今之計,只有夫妻合葬一途。爺兒為了平息這事,便想向桃花的婆婆商量對策,恰巧此時桃花的丈夫向其母托夢,要她將桃花的骨灰送回桃花源,且又說他對不起桃花。這話一出,上任的爺兒心想能將桃花的屍骨送走,府中鬧鬼之事便能平息,便請了幾名道士,將桃花送走。爺兒,您說,這事難道還不古怪嗎?」

那男子頷首道:「你說的,倒是相當古怪!」他的意思是,事情可能不至如此,但你卻誇大了,可婢女卻以為爺兒認同她的話,有些沾沾自喜。他又問道:「這『桃花源』是在何處?怎麼我來許久,從不曾聽聞?」

「哇啊!爺兒,你不會連瘋子的話也信!據桃花的婆婆說道,這桃花源上滿是桃花,是先秦過去避難的人民所建的安樂園。在那裡,沒有貧窮,沒有痛苦,人人都過著富裕且知足的生活。這地方,還是她兒子托夢告訴她的。」

「真是好一個桃花源!」他露出相當神往的表情,眼中竟是異樣光彩。

婢女見他如此,笑道:「爺兒,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好地方!幾名道士隨著路線而走,在海上飄流數日,怎樣也找不著那人間仙境,只好無功而返。大家沒奈何,只好回去後,將桃花的屍骨同她夫婿合葬。我想,這桃花源定是桃花不讓他們找到的,因她極愛她的丈夫,絕不可能背棄她所愛之人,而回到桃花源。這事兒倒是離奇些,但換個角度想,也是挺淒美的。」

那男子又頷首道:「的確,這桃花源是惹不得塵埃,也難怪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找不著了。我以為我這生都得在紅塵中打滾,將自己弄得一身污濁,連自己也憎恨起自己來。唉,我又何必為這區區的五斗米折腰呢?」

那男人不久後留下「歸去來兮」,辭官而去追尋他夢中的桃花源去了。而桃花和漁夫的故事,便這樣掩沒在時空的交替中,只剩下「桃花源記」,供後人尋思了。

#                               #                                             #

唐貞元十二年,崔護登進士弟。

不過在他的心中,卻一點喜樂也沒有,花三娘的倩影老掛在他的心中。自城南一別後,他時時刻刻盼著她,想著她,真真忘不了她。唉,為何相逢是如此短暫,卻叫人如此難以忘情!所謂「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度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這李太白的長相思,當真是摧人心肝,此刻的他,多想再見花三娘一面。

一年前,他因自己功名未成,無法帶給三娘幸福,而選擇放棄她。可如今他功名雖成,但花三娘或許已經出嫁了。有時幸福便這樣一瞬即逝,再也捉不住了。唉,罷了!只要心愛的人兒幸福,也許也算是另一種幸福吧!

他抑不住心中的思念,想去找她,看她是否幸福,不管如何,他願祝福她。看著她身邊站的是另一個男人,他不禁苦笑,那種心情是相當不好受吧!望著眼前的一大片墳墓,不禁又悲從中來,又嘆道:「清明,真是『哀悼』的好日子!」

桃花、桃花、桃花……

當這熟悉的香味又再度竄入鼻中,他知道,他又來到這裡,儘管景物依舊,但心愛的人兒卻早已失了蹤影。

一陣花雨傾下,他掬起水中桃花深深烙下一吻。他孤獨的身影佇立在深鎖的大門前,卻沒了勇氣往前一步,只好咬破手指,在門上留下那殷紅的詩句: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他失神的仰望著驟然翩下的花雨,彷彿看見和花三娘在此相見的情景。他覺得自己真的失去了相當重要的東西,不自覺的喃道:「是嗎?桃花、桃花,還記得第一次和她見面時,也喊了她一聲桃花!」他想起她當時嬌羞動人的模樣。

桃花,那名命運乖違的女子,花三娘卻走上和她相同的命運,不得和自己相愛的人,廝守一生。而當花三娘見到崔護所留的詩句後,她丟下手中的嫁衣,哭倒在地。她原是明後天要嫁人,本來是不願想起崔護這薄情郎;誰知,卻讓她看見這樣情深義重的詩句。

他的情,不變。

而她的心呢?誰又能為她寫下一個適當的答案?

同樣的心情,不同的空間,兩個相愛的人兒,卻沒有任何的交集。前世情,今世債,男人是癡,女人是傻,愛恨嗔癡,誰又能輕易擺脫?

桃花如煙,紅豔縹緲的身影,苦訴她曾有過的悲悽故事。

漁夫、桃花、漁夫、桃花……交錯的身影,喜怒哀樂,臨時的決別。這是桃花說的故事,說給她自己聽的。崔護看著桃花的身影離去,桃花看見花三娘暈厥在地,桃花輕笑,又將花灑落。

崔護見了她的身影,桃花的身影,像鬼魅一般,他無法觸即。因為那身影,根本是個幻象,是桃花執著於世的魂所化,守候著崔護和花三娘,讓他們再次相遇,同結連理。

#                             #                               #

奈何橋過後,三杯孟婆湯下肚,人間一切的恩怨情仇煙消雲散。漁夫從孟婆的手中接過了碗,聽那孟婆唱道:「第一碗,忘記人間所受的痛苦。」漁夫喝下。孟婆遞上第二碗,唱道:「第二碗,忘記人間恩怨。」漁夫接過,又喝下。孟婆再遞上第三碗,唱道:「第三碗,忘記人間情仇。」漁夫接過碗便要喝下,這時忽聽桃花在橋的一邊喊道:「別喝!」

漁夫尋聲望去,見著桃花,他心滿意足的笑了,卻還是喝下手中的孟婆湯。桃花驚呼,她想向去找漁夫,可怎樣也過不了奈何橋。孟婆接過碗,對漁夫說道:「繼續你未完的路。」漁夫領命,投入輪迴的轉輪中。桃花著急大喊:「等我!」她縱身想越過奈何橋,卻被判官給攔下。

桃花不肯讓步,怒道:「為何拆散我們!」

判官道:「別執迷不悟!你原是仙境桃花源的桃花精,日子過得逍遙快樂,何苦在墜入紅塵,作賤自己!」

桃花淒然道:「我無法回頭了!我要同他一起。」

判官道:「這可由不得你!」

桃花道:「長老說過可以的,只要我將魂魄一分為二,我便可以投胎成人,你放我過去吧!」又苦笑道:「可他已喝下孟婆湯,來世必定把我忘記,我可要好好提醒他才行。」

#                   #                 #

方士走進花三娘的家中,尋到崔護,也瞧見那悲痛欲絕的老父。他瞧見花三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旁的崔護直握著她冰冷的小手,眼眶紅潤,不發一語,連方士的到來也沒察覺。

方士一見自己最親愛的弟弟是這付模樣,心中相當不忍,便向前拍了拍的肩膀,要他振作,崔護這才察覺他的到來。他原先因三娘之死不知所措,心中難過,這次見著方士,心中情感澎湃,終於喊了聲:「大哥!」

方士聽他喊自己一聲「大哥」,先是一愣,而後臉上自然浮現愉悅的神情。他放下方士的身份,那樣仔細專注的看著他的弟弟,流露出關愛的親情。

又聽崔護哽咽的說道:「三娘因我而亡,要不是我寫的那首詩,她也不會一夕之間鬱鬱而終,是我害慘了她!若這是間真有鬼魂之說,我願娶她魂魄為妻,而且終身不再娶親!」

方士頷首道:「這才像一句人話!」又道:「放心,這姑娘不會死的,我有法子讓她活過來!」又向崔護說道:「我今天是為了解決這事來的。」

老父一聽方士所說,心中萬分感激,說道:「若小桃紅能活過來,老朽必定成就這段美事。不過說來也慚愧,當初因老朽一意孤行,才害得如此局面。」他越說是越自責。

「也怪不得你。」方士笑道:「誰叫愚弟如此不知長進。」

聽他說這話,崔護是敢怒不敢言。方士見他如此,又對老父說道:「別操心,他現在可是狀元,不會虧待你女兒的。現在當務之急,便是讓姑娘復活!」

崔護疑問道:「要如何再令她再活過來?」

方士笑道:「由你向桃花精的另一半魂魄討人。記得,要聽她把故事說完,而且要誠心誠意。」

他領著崔護到外方去,並招來桃花精另一半的魂,聽她說起好久之前,桃花和漁夫之間的故事……

唉,折騰了那麼久,花三娘是否能和崔護雙宿雙棲,共結連理呢?

#                               #                               #

許多年後的某一日,嶺南節度使,巧遇「本事詩」的作者,孟棨,便邀他到家中做客,那時又聽他說起城南花三娘和崔護的故事。

孟棨笑道:「你猜怎麼來著,這花三娘竟然復活,真是奇蹟!」

嶺南節度使神秘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知她又活了過來?」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可是花三娘原本要下嫁的鄰家丈夫。」孟棨嘆道:「這世界上沒人比我更倒霉的,一覺醒來,鄰家突然派人來說新娘死了!昨日還看她好好的,拿著嫁衣來問我意見,這會說她死了,誰信呀!我慌張的跑去花家,見著崔護寫在門上的詩,又聽老父哭訴,這才相信!沒奈何,大喜日子,新娘卻死了,真的是相當不吉利的事。我只好聽從老父的建議,解除婚約。」

嶺南節度使大笑幾聲,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那你退婚後,知道那女子活了過來,想必相當氣憤!」

「那當然!誰不知我從小便戀著她,一心想娶她為妻,可是卻被擺了一道大烏龍!我就不相信你不氣!」

節度使聽他這話,笑得更大聲了,又道:「氣,我當然氣……」

瞧他有幾分嘲笑自己的面色,孟棨也不願再說下去了。過了好些時候,他才若有所思,恍然喃道:「那時我才真的明白,什麼叫緣份不可強求,所以我寫下『本事詩』後,也離開城南莊,開始在江湖中遊蕩……」這些話,他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好似在說服自己什麼。

節度使頷首。

這時孟棨忽然恍然大悟,驚訝的對節度使說道:「你……」

又聽一陣熟悉的女子笑聲,一名美豔的少婦走入屋內,親密的倚著節度使,笑問道:「他還記得嗎?」

孟棨怎樣也不能相信他眼前所見,因為這名女子竟是--

相信各位看官已明瞭於心。

End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