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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春

第一話    春

坐在拖拉機上看著兩旁的水田,聽著牛的哞叫,春天的潮濕天氣,弄得我整個身子也不舒服了起來。我拿著手中的輕便型電風扇吹著,埋怨了起來:「為何要我到這裡住好一陣子啊。」

還記得,那年,我只是一個十歲的黃毛小子。

那時的回憶,很美,很可笑,很難忘,而且很溫暖。

拖拉機停在一塊田旁,駕駛著拖拉機的人說著:「我們的拖拉機進不了去,就只可以在這裡停下來。」

「好的,沒關係。」坐在我身後的媽媽微笑著地回應,然後抱起了我,帶我到車下。

拖拉機開走了,就只剩下我和媽媽二人。

「媽……」我還是在埋怨著。

但只見媽媽閉上了雙目,展開雙臂,深呼吸,一臉精神的樣子,微聲地道:「我又回來了。」

沿著水田邊走著,看著一些人在田裡忙,有些彎下腰除著雜草,有的牽著牛在犁地。從拖拉機走了下來後,聽到牛哞的聲音更多更大,看著牛隨便地吃著草,有些還大著便來,面對著這麼多新鮮的事物,我卻提不起興趣來,因為現時我只覺得,很累,而且滿身都是汗,加上現時的潮濕天氣,渾身都不自在。

我們停在一間屋子前,媽媽蹲在我前面,擦著我額頭的汗,撥著我的頭髮說:「我們會在這裡住一陣子。」

「這裡?」我驚訝地問著,然後看著媽媽身後的那間破舊的屋子,說著:「不是吧……」

媽媽輕拍了我的臉頰幾下:「不可以這個樣子,一會兒看到外婆要精神抖擻地問好,知不知道?」說完她還掐了我的鼻子一下。

其實這屋子說不上「破」,但真是舊了一點,算上都有兩層的屋子,旁邊還有一個小屋以及一口井。屋後推滿大大小小的空籮及箕子,我比較在意的卻是門口躺著的小黃狗及在它身邊散著懶的貓。

天生我甚麼都不怕,但是就是怕狗,我牢牢牽住媽媽,慢慢往屋子的方向走。當接近門口,躺在門前的小黃狗醒來,看著我悶吼著。我頓時的嚇了一跳,用媽媽擋著小黃狗,而媽媽看到我這個模樣卻笑著說我是個傻孩兒。

媽媽推開了門,陽光射進微黑的屋子內。

屋子內的裝潢也是十分破舊,全都是木制的家具擺設,斑駁的牆上掛著相架,木桌上放著一壺放涼了的茶,茶香也淡了。壺旁放著幾個倒過來放的瓷杯子,上面有用藍色墨刻上的花紋圖案。

「媽……媽……我來了。」媽媽叫了好幾聲,但是也沒有人回應,而我,就繼續看四周的事物,看著貼在門上,寫上「出入平安」的春聯,看著那把沒有見過的葵扇。

過了一會,一個黑影擋住了射進屋內的陽光。

一個戴著斗笠的老婦人,手中拿著一個箕子,身後還放著好幾個盛滿東西的籮,她用著掛在脖子的毛巾擦著汗,看著我們,高興得大笑了起來說著:「看,我的寶貝女兒回來了。」

我後來問媽媽才知道籮裡面盛著的是水稻的幼苗。

沒錯,這位老婦人就是我的外婆,操著滿口子鄉下話的外婆。

「媽……」我媽媽看到外婆後,立即衝上前給外婆一個擁抱。

外婆笑得眼睛迷起了一條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婆,現在想起來,那時的外婆眼角是有點濕潤,我想可能是淚水吧。

就在婆婆把眼睛張開後,才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我,我只是呆著站著,不知對眼前的她有甚麼反應才好。

「喔,他是?」婆婆看了看我,然後問著我媽媽。

「您的孫子啊。」媽媽用著鄉下話說著。

「是嗎……是嗎……」婆婆她哭著,不,是笑著……總之是又笑又哭地走了過來緊緊把我抱著吧。

縱然我覺得被她抱得喘不過氣,及她身上的汗臭味,但我還是乖乖地被她抱著。因為我還是一個乖乖的小孩,但最主要原因是我媽媽瞪著我,使我乖了起來。

「朗兒,快點叫外婆啊。」我的名字就叫朗兒。

「嗯。」我先是點了點頭,然後說:「外婆好。」

就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外婆就高興得摸著我的頭就著:「乖,乖孫子。」

這是第一次與我的外婆會面。

一整天的呆住,玩弄貓咪以及被小黃狗嚇了好幾次後,終於到了傍晚了。當我嗅到屋內傳出的香味時,才發現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候了。

還記得,那天桌上有野菜,煮土豆,還有一條大雞腿。我瞧了一眼,心想著只是這麼簡單的菜餚。但是餓著,甚麼都得吃,而且我還是個小孩。

坐著吃著,面前的媽媽和外婆的對話內容都是我聽不太懂的語言。我只是吃著雞腿,時而外婆望著我笑,我也回以一個微笑,有時她摸著我的頭,我就靜靜地被她摸著。

直到媽媽有一句我聽懂的語言跟我說話:「朗兒,今天你就陪外婆睡吧。」

我頓時停下吃飯的動作,說著:「媽……」但我看到媽媽瞪著我時,就不敢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只好點了點頭說:「好。」

第一天的晚上可能太累了,只記得躺在了外婆的身旁,眼一閉上就睡著。睡的時候還感到一陣陣涼風,看來,這裡也不是我所想的悶熱。

睡醒了,第一次比公雞的啼叫叫醒,感覺甚是有取。從窗外看出去,晨光還是初現,天空並不是十分的明亮,沒有感到太陽的微溫,只是察覺到在我身邊抱著我睡的外婆,那種溫暖是無法形容的。

大家都起床後,外婆在廚房內忙著,我則坐在門口,看著天空慢慢染成蔚藍。不一會,媽媽蹲在我身旁,傻笑著說:「媽媽以前也喜歡這樣看天空變藍喔。」

這時我才驚覺她的出現,「媽媽,早。」今天的媽媽,好像有那兒有點不同……

「朗兒,早。」她摸了摸我的頭,又說:「昨晚有好好睡嗎?」

「有。」我點了點頭。

她摟著我,一起看著晨光。

外婆做的早餐十分簡單,一碗白飯,上面打了一隻雞蛋,加了點香蔥,攪拌了起來就是我的早餐。

我還是第一次吃這樣的早餐,一開始是有點抗拒,但還是得吃。

吃著吃著,媽媽問著外婆:「媽,這裡要打電話還是像以前一樣,要到鄉公所嗎?」

「是啊,這裡只有鄉公所才能打電話。」外婆停了停,把我嘴角上的飯粒拿掉後又說:「怎樣,妳要打電話嗎?」

「嗯。」媽媽點了點頭,顯得有點兒落莫。

外婆放下了配筷,說著:「那等一會我跟妳到鄉公所好了。」

牽著媽媽的手,在田野間走著,看著牛在犁田,有些人就忙著打水,忙碌非常,經過我們的人每個都跟走在最前頭的外婆打招呼,寒暄幾句。

這段路,媽媽都把我的手抓得緊緊,比以往的更緊。我看到媽媽的眉頭是皺了起來,不知是因為頭頂上的太陽開始曬得猛烈,還是心中的不快……

到了鄉公所,媽媽吩咐我坐在比較遠的椅子上,外婆則陪著媽媽到了電話那邊。距離甚遠的,我無法聽到他們二人說話的內容是甚麼。只是見到媽媽不停地哭著點頭,外婆憐惜地替媽媽擦去眼淚。

這場面,看得我也心頭一陣酸,因為,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哭。

如此過了幾天,都是外婆陪著我睡,在這裡,整天都十分悶熱,但是睡覺時卻有涼快的風吹著,那時的我沒有覺得奇怪,只是覺得這裡的天氣是這個樣子。

但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在睡夢中醒來,感覺不到有涼風,十分的悶熱。我張開雙眼,發現拿著葵扇,睡著了的外婆。

原來,這好幾晚外婆都在我睡著的時候扇著風,待我睡著時才安心去睡。

當時我才感受到,外婆的愛,不比我媽媽少。

我下了床,想著好幾天晚上都沒有去陪媽媽睡,所以走到她的房間。但當我站到媽媽的房間前,我怔住了,看著哭著的媽媽,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面前的她,拿著一張照片哭得很厲害,衣角濕透了,是被淚水弄濕的吧。她沒有察覺到我站在門外,只是盡情地哭著,放肆地哭著,擦去滿臉的淚痕再哭,看了照片好幾遍後又哭。我再嘗試去看照片內的人是誰,好像是,我的爸爸……

當我想走近媽媽時,一雙手抱緊了我,我回頭一看,是流著淚的外婆,她搖著頭,輕聲地說:「朗兒,跟外婆去睡吧,不要煩著媽媽了。」

我,點了點頭後乖乖地跟外婆回房,離開時,還聽著媽媽的哭泣聲。

從新躺在床上,我問著幫我扇風的外婆:「媽媽為甚麼哭?」但外婆沒有回答,我又問:「那外婆為甚麼哭?」外婆扇風的動作停了下來,摸著我的頭說:「你長大後就會明白了。」然後,繼續幫我扇著風。

當晚,我還是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外婆的衣角也是濕了的,葵扇還是在外婆的手中,而我永遠都記得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哭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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