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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吠陀第二百皇子

吞下大口寒氣,少年的身體打了個寒顫。

他忽略冰冷,專注於看著移動中的家屋,房子都化作了怪獸,而怪獸背著怪獸之子,與少年一起奔跑。

事實上只有少年在動。

低矮的屋群仍然都牢牢固定在黃土上,所以他觀見的只是視錯覺造成的影像殘留,所見正在倒退跑的家屋全部都極其相似,一棟緊鄰著另外一棟,像經過的流水般再也不回來。家屋的屋簷由各種木工雕藝組成,形狀有的像鳥、像蛇、像虎,盤據在屋頂或屋簷兩旁,顧盼銳利像是在威嚇外敵似的,蓄勢待發隨時隨地都能撕碎外敵。儘管它們只是藝術品,而不是真能夠守護主人的怪獸,但它們帶給人們某種正向的力量,已經遠超越實質的價值。

少年全程奔跑直到氣力用盡,離他出發點已有十公里遠,他決定跑到街尾後稍作休息,但因為呼吸紊亂所以跑得趨於行走時的速度。

位於對街角落,相同年紀的另外一個少年,抱著身子捲成球,盡量護住光滑的頭部卻不盡理想,太陽穴流出潺潺紅血。

包圍少年的,攻擊少年的,看上去是比少年的年紀還要小的男孩們。

一面叫囂著:「這樣應該很好玩。」,一面用長筆去戳少年的傷口。

少年相當清楚自己的麻煩源自於妹妹,這些貴族是妹妹的同學,他們打從心底嫉妒身為平民卻才能卓絕的妹妹。

這樣就好了,只要他們把矛頭針對他,就不會有太多時間去找妹妹麻煩,而妹妹應該就安全無虞了,少年對此心滿意足。

每次逃跑如果跑不過時,他就會停下來被獵捕。他已經熟悉做這件事,當無論哪裡也逃不了的時候,老實站在原地做好覺悟勝過繼續跑導致激怒對方,惹火正在發飆的人只會讓情況失控,到時候將會完全不知道對方憤怒的底限,因為沒有下限的怒火很可能會燒毀他的一切,所以他是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才沒有選擇多餘的挑釁行為。

霸凌少年中其中一位問:「你猜這是什麼?」

「?」少年緘默,而在心中想:「只是竹子啊。」

「唉,你們這種下賤人懂得人話嗎?這是竹竿喔,你想我要用它來做什麼?」

少年定睛一看,那本該翠綠的竹,已經是黃澄色,大多時候這種顏色難看的黃竹會被用來做晾衣架,而它的內裡必定會簍空,減去不必要的重量。

空心竹!少年雖知道情況不妙,但他的手腳都被鉗制住,哪由得他逃命?

在十個孩子的哄鬧中,他感受到一股噁心感。孩子們蒐集成千或百的蟋蟀,準備灌到竹的孔洞裡面,而出口一端通向他的嘴巴。

「你知道,什麼叫做灌蟋蟀嗎?」

這其實是蚱蜢,然而更適合這名字的卻是少年的晚餐。

關上靈魂之窗,吞下緊張的唾液,好像這麼做就能鼓足勇氣,少年露出無所畏懼的神情。

然而某人的經過卻阻止了蚱蜢變成佳餚,持境用無限逼近於走路的速度慢跑,終於讓他抵達這條街的尾巴,同時也墜入了這場紛爭漩渦裡頭。

持境13歲的眼睛正對著十雙惶恐的大眼,接著他看到那個少年,和持境差不多年紀的少年跪在黃土上,雙手反扣雙眼緊閉,一幅殉道者的畫面忠實呈現。

「我是吠陀皇子—持境。希望你們向我呈報你們現在的行為。」持境操著生硬的口音。

「呈報?你腦袋壞掉了是嗎?我堂堂大黃土帝國的貴族,向你這樣的蠻夷用下對上的語氣?」

「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在考慮要不要道歉。」

「哼,好吧。這是最近剛入城的賤民,他和他的的妹妹都是鼠輩,而區區一個鼠輩在服侍我的時候,不該是一副桀驁不馴的表情,所以我現在要好好教育教育他。」男孩俯瞰少年露出優越的笑容。

「我看不出來這是教育行為,倒是聽出身為主人的你失格而已,你不懂怎麼教奴隸做事,我現在要你放開這個無辜之人。」

持境看到那孩子把手中的竹竿狠狠摔在地上,對他立即說:「你做得很好」隨即他衝向持境,肩膀使勁衝撞,由於身高差他只撞到了持境的腰。

「你知道我父王是誰嗎?他是戰無不勝的戰神!而我是戰神之…」持境話還沒說完就被席捲而來的腹痛給淹沒,差點跪在地上但他抗斥頹勢,下跪臣服是持境不會做的事,除非那人是他的父親。

持境席地盤坐,扯緊眉頭拍拍大腿,態度倨傲說:「沒什麼了不起的麼,你們通通一起上!」語畢,一邊撫摸肚皮一邊招手。

少年失笑說:「這個人太逗趣了。」視持境為傻瓜的同時,對他抱有好感。持境挺身而出當然是英雄,他尊貴的身份能夠保障他自身,日後不會被找麻煩。

「哼,好弱的傢伙啊。」

持境泰然自若地說出以上的台詞,相較之下少年則是面色沉重,兩個人面對面一坐一跪,不拘身份都是鼻青臉腫,並且同樣都要受到處罰。

少年對持境開口:「大哥,這事算我拖累你了,你自己跑吧。」當著在場十隻眼睛草擬逃亡計畫,乍看是不智之舉實則不然,他們從十個人中挑兩個壓制持境,七個對付少年,最後一個擔任行刑者。而負責壓制持境的兩個孩子是年紀最小的,他們扣住持境的姿勢顯然有問題。僅僅只是壓著肩膀不能讓人動彈不得,除非持境不願走,否則這兩個小孩根本不構成威脅。

「我不會逃,而且也不懂得怎麼逃。你們誰想對付我的,儘管來吧!」

「很好很好,像你這種無禮的鼠輩,我來教會你說大話的代價!。」

「弄我持境的後果,你已經想像到了吧?」

「你以為我不敢嗎?」

「不,你誤會了。只是吃蟲子實在是小意思,在我國還有生吃蜈蚣呢,可以別用那種小孩子的把戲嗎?」

那孩子一聽到這話更為光火,青筋像是蚯蚓般浮現,臉面更如同惡鬼,有隻青面獠牙的惡鬼他摔破了罐子,於是地上多了一群蚱蜢的屍體。

「那我就秀給你看,什麼叫做‘大人的把戲’。」他褪去褲襠,露出噁心的擰笑。

持境雙眼圓睜直說:「這我可真沒想到。」暫時放棄了思考,一想到最壞的未來,他就作噁。

這時相對於持境,少年已經構築好縝密的逃跑計畫。他慣用手使勁一扯,就再也沒有人拉得住他,像是扯線般毫不費力氣,第一個瞬間他爭取到短暫的自由,下一個瞬間他用右手幫助左手,在雙手都有更加靈活的空間後,還有誰能壓制他的腳呢?

少年立直身子,魁梧地像尊巨像,跪著時之所以看不出來,理由是他習慣彎腰駝背。原先要九個人才勉強鎮住這尊巨像,現在七個人遠遠不夠資格,他們摔得摔倒得倒比賽誰比較狼狽。

少年大喝:「嘿!!!!!」這聲鬼吼附近十五戶人家都聽得見。

天雷般的嘶吼震攝了那十個孩子,他們全都嚇傻了甚至連說話的力氣也消失無蹤。他們只能眼睜睜瞪著少年,即使想靠嘴巴反擊都做不到,理由是嚴重的發顫讓他們只足夠發出氣音。

這一刻,雙方的立場顛倒了。無關血統地位、人數多寡、智商高低,在這沒有任何人的角落,只有少年擁有絕對的力量,光憑這點他就能成為所欲為的神。是要發洩他的情緒,還是要以其人之道訴諸於其人,他可以自由選擇,以怨抱怨是最好的紓壓管道,也許對少年來說的確如此。然而,他放棄做任何形似復仇的行為。改用背影面對欺負人的惡孩。

那十個孩子目送少年離去,回過神後才發現,持境早已不在原處。

「你不是不逃命的嗎?」

「我的確未曾逃過,這次也不例外。因為這是你策畫的,你救了我,這是你的功勞,老百姓。」

「我才沒有要救你,我最討厭的人就是權貴,尤其是像你這種狗眼看人低的富少爺。」

「老百姓,你現在這種說話方式可是不敬啊,你是對老百姓的稱呼不滿意嗎?」

「我有名字啊!我叫莫…」

「好吧,老莫。我是吠陀國排名第兩百順位皇子,持境。記住這個歸化名,這將是個世代傳承的名諱。」

「什麼?你們有多少接班人?」

「很普通,兩百。」

「令尊可真厲害啊!」

少年擺頭瞥見持境的側臉,小聲說:「還有你也是。」排位最末的王子,上天賜與他無比的勇氣,還有熾盛的氣焰,究竟是好是壞?少年無從知道,也沒有特別想探究。

「老莫!那是什麼?」持境指向剛剛經過的家屋上頭,如同蛇般的木雕。

「那是龍啊,是祥瑞的神獸。我不是老莫,你為什麼要這樣叫我?」

「祥瑞就是吉祥的意思吧?每一間家屋都有裝呢,所以身為老百姓代表的你也有?」

「我沒那種閒錢吶!不如說我才剛來到這裡,根本就沒有錢買那種房子好嗎?在黃土國,能夠擁有自己的房子已經是有錢人的象徵。還有,我不叫老莫,我叫…」少年未曾放棄介紹名字的機會,但仍然沒能講出全名。

「我來到黃土國兩年,黃土是指泥巴的意思,但為什麼要取這種貶低國格的名字呢?」

「我從一生下來,這個國家就已經是黃土國了。」

「問一個平民老百姓果然是靠不住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不該怪罪你的無知,老莫。」

「誰讓我只是一介卑微的奴隸呢。」老莫覺得名字隨便怎麼叫都無所謂,因為持境根本不會好好聽人說話。

「有階級才好阿,笨蛋!你才剛來這裡一個月,知道路怎麼走嗎?我幫你帶路。」

「實際上…是兩個月。我可以拒絕嗎?」老莫有氣無力地說,擔憂持境誤以為自己愛逞強,還特意裝作毫無精神的樣子,想挫折藉幫助別人而得到自我滿足的幫助者。

但是,顯然持境並非是什麼熱心人士,自然更不會管老莫拒絕與否,他都堅持要帶上老莫,沿路看到新奇的建築造型就問,完全把嚮導的工作給忘記。

「我長話短說。我來這是為了替妹妹張羅生活瑣事。」

「老莫你想讓我打破砂鍋問清楚?還是你自己說出來?」

「我自己來。我妹現在擔任黃土國芙莎王門下食客,三個月前我收到她的信,信中有些事讓我放心不下,因為不安的關係所以我來到這裡。現在作為妹妹的奴才。」

「食客按黃土的律法排在什麼地位?」

「皇族之下,平民之上,視實績還可在顯貴之上。」

「真是容易混淆的階層,我們吠陀還簡單明瞭的多了。分作四種階級婆羅門、剎帝利、吠舍、首陀羅。地位由高到低,一代傳一代各種族間不可混婚。」

「食客並非為單純的世襲權力,而是真正的選賢與能。這兩者根本沒得比…」老莫噤聲,他不該是赫然發現與自己交談的對象是誰,對異國王子不敬即是犯下失禮罪,其罪該當斬首。

經過一段短暫的沉默後,持境語調微高昂地說:「說下去,我還想聽呢。」

老莫迂了口長嘆,替自己撿回一命高興。

「藝精可以從政,奇人隱士來者皆不拒。這就是最近的招募口號。」

「請說黃文。」

「抱歉,閣下。簡單來說只要擁有一身絕技,任何人都可以一展長才,成為食客。顛覆傳統思維,是我們黃土國的習俗,黃土國之所以是大國,我想是主要是因為我們有食客制度。食客因來自於各個階層、各種職業、不同家姓,所以才能啟迪貴族的思想,引領工匠最先進的工藝,開創零術的大革命。」

「什麼?難道即便是賤民也…跟我同級?」

「不,尊貴的閣下請放心。賤民不可能跟你們吃同樣一鍋飯。你們可尊貴的呢!」老莫刻意哄騙,他算準身分尊榮的王子是愚昧的笨蛋。

「這樣啊,跟你聊這些真是快樂。相信你知道,我們這些外國人來到這裡,都是來學某個技術的。」

「是的,我知道。」

「如果要回去自己的國家,就得為黃土拿出點貢獻。例如拿出優良的治國的政策,或是提供冶金技術,或完成驚奇的零術等…有這麼多外國的王族來到貴國,屈居於人皇底下做一個食客,多少是因為想來你們這邊取經。不過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樣,希望待在這裡乾脆不回去了。」

「那是吾皇的文德。」

「那我希望你拜託他們別做平民的食物,因為我吃不慣那些而且還有種被貶身價的感覺。」這句話使老莫神情僵硬,身體完全地征住。

持境繼續雲淡風輕地說話,他說:「我真的覺得跟你說話很值,但如果你的誠實不等於你的生命,那一切將是毫無價值。」

「請饒小人一命!」

緊接在求饒的話語後,是一位高個子的少年跪地的光景。

無關對錯,搶先道歉或許還不會太晚,真的晚了一步的話,老莫希望至少這一跪的功能,能夠避免連累他在乎的人兒。他五體投地,所以看不到亦感受不到上方的視線。持境困惑的凝視持續瞄準著老莫,他的沉默造成神秘的緊張感。

「你在做什麼啊?我沒要你跪我啊。」搔著頭的少年,滿臉疑惑。

「小人欺騙您,我說你們身分比其他平民食客尊貴,其實是錯的。你們的地位在黃土都一樣,無論是平民食客還是貴族食客其實都只是看貢獻而已。」

「噢,我知道這個!因為我本人就是食客,你先起來吧。」

過了些許時間,持境開口:「我這人不會看氣氛,所以包括我說話也是如此。我說的話你自己要解讀清楚,千萬不要混淆。」

「你說誠實跟生命一樣重要?」

「沒錯啊,我只是給你忠告,做人處事誠信很重要。」

「只有這樣?沒有別的意思嗎?」

「還能有什麼?」

「例如,斬首示眾…好,當我沒說。應該沒有問題了。」

「都是你的錯啦,你這笨蛋老莫,居然不好好了解本人崇高的指示,將來怎麼做我的副官?」

沒來由地,兩名少年自覺好笑,笑鬧成一團像是親兄弟般親近。

「我請你吃一頓如何?老莫。」

「這是我的榮幸。我請問一下你們不會請客人吃蜈蚣大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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