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三、高知識份子小綿羊

        「免洗筷不好,上面都有化學藥劑。」書生說道,「常吃外面的話,還是自己帶餐具比較好。」

        「沒錯沒錯。」

        他回答,兩人並肩坐在炎熱的大馬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雖然年齡、生活背景、成長環境都截然不同,如今卻因為關心共同的議題、對抗共同的敵人而沒什麼距離感,這也算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書生吃完兩個肉粽,他則是吃了一個便當加上碗粿。當兩人站起身把垃圾回收,順便洗了餐具之後,回到『座位』的書生忽然從書包拿出一疊貼紙,上面印著可愛的黑熊和太陽花,以及大大的『我反服貿』、『拒絕黑箱』等字樣。

        「那個……你等下有空嗎?」他的神情有些靦腆,「我同學印了這些貼紙,等下我想拿去捷運站外面發…你如果有時間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呢?」

        他們就這樣決定了下午的行程。見他同意,書生鬆了口氣,神情也跟著雀躍起來。他從小到大都專心讀書,也沒打過工,站在路邊發傳單這樣看似簡單的事,要一個人去實行卻需要一些勇氣,因此雖然兩天前就收到貼紙了,卻一直還沒發放出去,心裡總有些愧疚。

        兩人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前往捷運站,一路上,可能因為解決了心中的難題,書生主動開口說了不少話,「我同學他們人在台中,平日不方便上來,就自己畫圖印了這些貼紙,我想說在現場的人應該不需要再發,所以想去其他的站……最好是人多一點的。」

        「好。」

        於是他們就去了忠孝復興,站在手扶梯出口的地方發放貼紙。只是出站的人們一看到濃眉大眼、雙臂刺青的壯漢就自動繞路走,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好像他手上拿的不是貼紙而是什麼毒品之類的。到後來他索性把手中的存貨推給書生,靠在一旁替他壯膽兼納涼。

        那青年回頭望他一眼,唇角微揚,眼裡充滿笑意。那一眼看得他蝴蝶亂飛、小鹿亂撞。

        媽的,一定是中暑了,怎麼心跳這麼快。

        看著青年削瘦挺直的背影,以及不少人在拿了貼紙後微笑、說聲『加油』,甚至多要了幾張說要回去拿給同學的溫馨情景,他摸摸包著黑著頭巾的腦袋,忽然覺得這場抗議的目的已經達到一半,至少喚醒許多人對政治的關心,至少他光是看到台灣有這麼多有熱情、理想的年輕人,就覺得充滿希望。

        只不過他現在關心的不是學運,而是自己的桃花運多一點。

        他們花了兩個多小時(比預定久了點,因為其中一人毫無戰力)才發完貼紙,決定到出口附近的百貨公司樓下坐坐,喝杯飲料,趁機互相熟悉一下。

        「呃…你有沒有Facebook或Line之類的?」上了年紀的人似乎光是講出這些年輕人的東西,都覺得有些彆扭。

        迫不及待地加入對方之後,他看著螢幕上新增的好友名稱,「炎揚?」

        「嗯,我姓蕭,蕭炎揚。」

        一個諧音詞掠過腦海,但他看著青年莊重肅穆的表情,不敢開玩笑,只是默默在心裡把『書生』這個暱稱改為『小綿羊』。

        小綿羊同學也看了一眼手機,「……塔布?」

        「嗯,我的漢人名字叫李俊雄,你可以叫我塔布。」

        蕭炎揚點點頭,看著他雙臂的紋身有些釋懷。幾天下來,他對不時在身邊晃來晃去的壯漢已不再戒慎恐懼,「我可以摸摸看嗎?」

        「呃……可以。」

        雖然有點意外對方提出的要求,他仍聽話地把粗壯的手臂放到桌上,像隻被馴獸成功的大型野生動物一樣,乖乖被主人撫摸。細白的手指在他臂上來回游移著,蕭炎揚偏著頭,像在研究什麼哲理一樣表情嚴肅,只是摸著摸著,那羽毛般若有似無的搔癢觸感擴散到全身,塔布覺得整個人都不對勁起來。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口,「我看你幾乎天天都來,學校上課沒問題嗎?」

        「我是研究所的,碩三了,沒什麼課。」蕭炎揚收回手,結束了這段甜蜜的折磨,塔布暗自鬆口氣,卻又隱隱有些失落。「你呢?在做哪方面工作?」

        「呃……目前算是待業中吧。」男人搔搔頭,「我之前在國外工作,一年前才回來的。」

        因此他其實很佩服有工作、卻仍然到現場靜坐的人。參加學運並不偉大,

大家都是有著生活壓力的平凡人,但最令人感動的是在時間和金錢都十分有限的

條件下,仍有不少民眾願意頂著外人的批評、親人的不諒解,盡己所能做出最大的犧牲和付出。

        「嗯。」蕭炎揚點點頭,「謝謝你們的幫忙,鬧事的人還真不少。」

        「是啊!」塔布應和著,這幾天下來除了要提防警察清場、飆車族鬧事、或躺在地上亂喊亂叫的阿伯,他們還攔下了一個試圖進入立法院『找小孩』的中年男子,但求證後卻發現他根本沒有小孩。

        歹年冬,多瘋人。

        只能說這場學運像是照妖鏡,一照之下,忠良奸惡立辨。

        「你們也辛苦了,馬路很難睡吧。」

        「超難睡的。每天起床的時候,都覺得骨頭還留在馬路上,」青年嘆口氣,埋怨道,「全身痠痛,特別是背和脖子。唉,老了。」

        比他小了十歲的青年用低沉柔和的聲音抱怨著,聽在塔布耳裡卻像在撒嬌,他忍不住微笑,但看著他兩個禮拜來日漸清瘦的身軀、和加重的黑眼圈,卻有些心疼。

        這樣的日子要延續到什麼時候呢?

        國家未來的棟樑就睡在毫無遮蔽的大馬路上,每天擔心受怕,夜夜不得安眠。大人們,你們為什麼看不到?為什麼不心疼?

        桐花就快開了,他想帶著小綿羊一樣的青年騎車上山,看滿天的白花雨;在天氣晴朗的週末,載他沿著海邊騎,看看北海岸一望無際的海和起伏的遠山;如果到了夏天他們還有連絡,他想帶他回家,那時正逢金針花季,長得像瘦版百合花的金針花會把一座座山頭染成金黃,夜裡在台東的山上就地躺下,仰望城市難得一見的黑夜與星星。

        待一切都結束之後,憂愁將從青年斯文的臉上抹去,他想看他肆無忌憚地笑、玩鬧、朝著理想邁進,年輕的幼苗挺直身軀,在充滿希望的土地上成長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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