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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RR】自白書-靜雄‧02

《如果說可以選擇捨棄,那麼請帶走我的「暴力」,

連同有關折原臨也這個人的所有記憶──消失到世界的盡頭。》

池袋

嘰嘰喳喳。

貌似有什麼東西要壞掉,嘰嘰喳喳吵著。

人來人往的街道、城市,沒有人注意到這抹難聽的聲音。

任由那聽來不怎麼悅耳的雜音持續響著。

──異常不快。

平和島靜雄站在一處有些灰暗的防火巷,黑鴉鴉的墨鏡反映四周景色。

什麼都沒有,卻也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黑色、灰色、大紅色。

紅色覆在黑色上,灰色的牆面沾上紅紅血水。

暗紅、鮮紅混雜一塊,刺鼻難聞的鐵鏽味不受阻擾地飄散於空氣中。

「真是糟糕呀……」躺在血泊裡的清秀男子,在確認眼前的來人為誰後,先是自嘲似地哈哈大笑,苦笑的臉龐隨後換上一抹極度不愉快的顏色。

「不想遇上你的時候,總會很不好運的碰上呢,小靜。」

他說道。

──臨也生平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糟透得可以,即使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得到什麼善終,但最起碼、最起碼在準備去死的前一刻,能不見到此生最最最討厭、簡直不共戴天的存在,那該有多好。

至少──在對方記憶裡的自己會永遠是那個活蹦亂跳到讓人炸毛的折原臨也,而不是狼狽不堪需要求助於人的折原臨也。

「簡直糟糕斃了。」

「彼此彼此。」

靜雄叼著菸,從嘴裡吐出白灰灰的煙霧:「我還想說這裡怎麼突然這麼臭,所以走來探查一下,沒想到竟然是你製造的呐,臨也君。」

「噢,所以想殺了我嗎?」

「你說呢?」

靜雄冷冷噙了個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臨也。

沉重的壓迫氣氛剎那間凝結在兩人身上。

穿著酒保服的男人以及充斥紅與黑的情報販子。

時間就像是靜止於這刻,兩人相互狠狠地瞪視對方,然後靜靜地等待哪個人先開口說話。

──追逐好幾年頭的廝殺,彷彿將會在這之後結束。

不知怎麼地,他們倆莫名有如此錯覺。

是先倒下的那個人贏還是反之,他們不清楚也不想明白這份錯覺是從何而來。

隨著臉色越發蒼白,折原臨也眼前的景象從勉強能夠集中的狀態,急速轉為嚴重的失焦,靜雄浮有青筋的臉孔,在臨也眼裡幾乎成了可笑的抽象畫,模模糊糊、層層疊疊的,只剩顯眼的黃色勉強讓臨也辨識出靜雄的臉在哪。

大概真的完了,臨也夾著冷汗與焦躁不禁如此地想。

被捅的腹部不斷湧出鮮血,腿部因為中彈多槍,逃亡過程中又逞強做了過多負荷量大的運動,簡單的起身已成了問題,更不用談走路會是多麼困難。

當下的臨也感覺自己就像是等待被宰殺的羔羊,可悲地連想保自己小命都辦不到,只能癱在原地什麼也無法做,大眼瞪小眼地與臉都快不清楚的死對頭同處一個地方。

「殺了我吧。」他說。

即使他還不想死,打從心底半點也不想,可此時此刻的處境實在無法讓他往樂觀的方面去想,身體所帶來的劇烈疼痛幾乎要奪走臨也的意識,喘口氣彷彿都可以令他致命。

「雖然我真的很不想死在你手下呢,小靜……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最脆弱的部分都被你看光了。」

臨也艱澀地笑,頭無力地垂了下來:「不過也罷了,至少比被其他人看到好……」至少在死前不必擔心會被五馬分屍,至少、在最後的最後我還可以確定你會一直注視著我,而不是別的地方,更至少、我能確信自己討厭你如同愛全人類那般──扭曲。

「嘖。」

呼口氣,靜雄沉默地拿下嘴邊的煙,然後丟在地上、捻熄。

靜雄沒有說話,只是保持站著的姿態俯視疲憊不堪的臨也。

要是平常,大概、早就殺下去了。

靜雄不太愉快地蹙眉頭,現在的他半點兒想幹掉死敵的念頭都沒有,連生氣也突然氣不起來。

明明比誰都還討厭這隻臭跳蚤,為什麼偏偏在這絕佳的時機,反而出不了手?

靜雄對於自己竟然萌生『不想對臨也出手』這件事感到極度焦躁。

討厭,絕對是比任何人還來得討厭。

沒有人會比他還更來得討厭折原臨也的存在。

僅是聽到名字就足以使他火大而失控,這樣的存在對他而言無非是種折磨,也更意識到自己是多麼討厭自己。

他討厭暴力,卻不得不使用暴力。

透過臨也的眼睛,看見心裡深處的自己,每每與臨也在廝殺間相互對視,靜雄都有種打從心底的厭惡。

「啊啊,你終於想死啦。」靜雄帶著濃厚的調侃。

「你死了,池袋真的會和平呢,不過──」

碰的一聲,牆壁猛地碎裂的聲響,接續靜雄要講的話。

同時間,臨也整個人因為突如其來的巨響而僵住,不用轉頭還是任何動作,從臉頰邊感受到由使用暴力的男人身上傳來的危險氣息,臨也完全明白靜雄離自己的距離是多麼接近。

冷汗不禁滴下,臨也吞了吞口水打算開口對靜雄說些什麼,但話還沒說,猝然而來的一陣天旋地轉與腹部的刺痛,就先逼迫臨也乖乖住嘴。

等強烈的不適感退去幾成,臨也赫然從雙腳浮空以及自己的身體驚覺一件事──他被靜雄抱著。

「啊……喂、喂,小靜──…」

「安靜閉嘴!」

靜雄霸道地打斷臨也的話,接著勉強伸出手,抓起臨也外套的帽子然很粗魯的蓋住情報販子的臉。

「我說你呀真是煩死了──明明就只是隻會搗蛋的跳蚤,要死就不要讓我看見!你是不知道收屍什麼的很麻煩嗎,啊啊?到底是還想添我多少麻煩!如果還不想死的話,就給我乖乖安分點,臭跳蚤!」

靜雄面露凶惡劈哩啪啦唸上一大串抱怨,以公主抱的方式將人帶離防火巷,額邊浮現的青筋也沒停止跳動。

但縱使如此,抱住臨也的雙手卻不可思異的溫柔,完全呈現大大的對比。

「唉呀……」臨也從帽裡稍稍探頭觀望抱著自己的靜雄半晌,最後低下頭,投降似地低聲嘆口氣,鬆下身上的警戒。

「小靜果然最討厭了。」他喃喃,語中含有複雜的情緒:「偶爾希望你溫柔也不是用在這種時候呀……」

「…………」

沒有回應。

對方沒有回應。

極可能是懶得理他,臨也索性把頭靠在靜雄的胸膛,微微調整身體的角度,然後安分地倚靠與自己同為死敵的那人懷裡,感受從對方體溫傳來的溫暖,安心地闔上眼。

──「真的最討厭你了。」

厭惡與愛同時。

*****

《相愛相殺。

從徹底的厭惡,在廝殺過程中產生化學變化,轉化為扭曲的愛。

為對方、為自己,在沒有「喜歡」,只有厭惡和愛同時的崩毀世界,編織僅屬於他們的小圈圈持續進行──那名為變調的戀愛。》

吐息菸,灰濛濛的煙霧像是也伴著靜雄的煩悶飄忽在街道上。

外頭的月亮已高高掛起,靜雄忘了自己是如何抱著臨也闖進新羅家,掐著多年老友要求診治,再接著何時走出友人的公寓,沒有目的性地徘徊附近。

就只是一直走,走著,試圖釋放心底的那些不痛快。

「煩死了。」他焦躁的咕噥,一張本應該乖巧英俊的臉孔在當下不時浮現可怕的青筋。

如果是不認識的人或許會以為他生病什麼的,可知道的人都知道這個狀態的靜雄是非常不好惹。

低沉的嗓音持續重覆「殺」與「煩躁」的字眼,感覺上彷彿是想把這些詞化為一種力量,以非拳頭的「暴力」解放壓抑的怒意。

──真是他媽的煩死人了!

到後面靜雄壓制不住內心的熊熊怒火,「碰」的一聲以誇張的蠻力把無辜的圍牆打出一個洞,接著泥塊以不規律的聲響掉落地面、靜雄的腳邊。

「啊啊,真應該殺了那隻臭蟲才對。」焦慮的握緊拳頭,然後又是一拳打在圍牆另一處。

稍早遇到臨也就一直如此,後悔著沒殺他又慶幸著他沒死。

焦躁、複雜和矛盾不停地湧現,困擾著本身不太擅長處理麻煩的靜雄幾乎要溺死在思緒之中。

殺與不殺……

殺與不殺、殺與不殺……

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

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

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愛他》、殺與不殺……

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愛他》、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

殺與不殺、《殺與愛他》、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殺與不殺……

──『哈哈哈!』

莫名間,他的腦海浮現臨也瘋狂的笑聲。

站在高樓,對著自己開懷大笑。

『小靜呀小靜,你覺不覺得我們追逐那麼多年的無聊遊戲是否該結束了?』

他想起當時的臨也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在那月圓的夜空下架著刀對準自己,而他又是用怎樣的態度回應對方。

──是呀,是該結束了。

靜雄閉上眼睛想。

──為什麼還沒結束呢?

他一動也不動站著,長長的留海掩蓋掉靜雄半張的臉,讓人看不出情緒。

「其實、是我不想結束掉吧?」

靜雄燃起濃厚的苦澀,想起許久以前從臨也身上所察覺到、也不想面對的情感。

愛戀。

「……明明比誰都還厭惡啊。」靜雄用嘲諷的口吻對自己低吼,沒有發覺嘴邊被自己咬出的傷口溢出了鮮血。

那樣的存在、那樣的人。

什麼都痛恨得不像話,礙眼得可以,偏偏卻又比什麼都還讓他放不下手。

縱然是那麼地想把對方粉碎,但怎麼也辦不到。

折原臨也這個人在靜雄心中就是這樣的存在──討厭與愛同時。

就像糟糕的毒藥和甜酒,明知道要命卻就是捨不得拋棄。

一次又一次地,等待對方的出現,等待著撕殺,等待相互對視,等待著對方眼裡僅有自己那瞬間,滿足、佔有對方的一切。

即使討厭多過於愛戀也無所謂,畢竟他是平和島靜雄,總是有辦法在厭惡之中找到自己那份扭曲的愛,對於折原臨也那人一份簡單不過的愛。

月亮依舊高掛,星星在雲朵間若有若無閃爍。

靜雄鬆開握緊的拳頭,最後整個人像洩了氣般倚靠在圍牆,混合複雜情感的眸就這樣靜靜地注視夜空,然後任由思緒沒入自己的心底世界。

如果說……可以選擇捨棄。

那麼請帶走我的「暴力」,連同有關折原臨也這個人的所有記憶──

消失到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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