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 上海

大雨滂沱的午後,向來不受民眾歡迎的知性談話節目正在進行錄影。攝影機前,黃達與兩位台灣教育學者,正在討論當前台灣家庭與社會的困境,唇槍舌戰。畫面下方顯示打上節目主題的字幕,「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家」。

畫面最左邊,在美國研究衝突論多年,特別喜歡強調階級鬥爭的王姓教授,對著攝影機疾呼:「長久以來,只有極少數人可以上學,這些極少數人需要識字才能實現他們的社會功能。假定職業與財富緊密相關,則社會不平等的影響就如同紅線一樣穿透了整個教育史。簡單地說,有錢人『尋找或購買讀寫能力』,而讀寫能力反過來其他們產出更多財富。」

坐在離主持人最近,研究中國教育史出身的李姓教授,則是提出不同的觀點,為現況打圓場,說:「『君子之道,譬如行遠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學習雖說是一個由基礎到進階,從簡單到複雜的發展過程。實際上每個人的天賦各有差異,『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王教授你說得太過了,現實情況並沒有那麼糟糕。只要我們多多重視教育方法,重視教育中給孩子提供的教育內容,教育還是可以發揮其功用。」

黃達夾在兩人中間,一直笑而不答,等到主持人特別請他表示意見,他才緩緩說:「兩位教授,無論哪一方的意見皆有其值得我們深思之處。家庭,做為一個人成長的基本單位,一直發揮著與學校教育相輔相成,或者帶來衝突的影響。而確實每個人的天生稟賦不同,出生的家庭社經條件也不同。這都是我們所無法選擇的。然而,在座可有人知道有那麼一個故事,據說從前有一位仁慈的國王,他把全國的棄嬰集中起來,讓專人給予最好的照顧,但沒過多久,所有的嬰兒都死了。」

王教授刻意比李教授搶快一步,說:「這故事學教育的都聽過,缺乏母愛的嬰兒,就算獲得再好的物質營養,也會因為缺乏心靈上的依附關係,內在動力而難以生存。這個故事基本過度誇張了,實際上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也不少。」

「但是有多少育幼院長大的孩子,經過我們長期追蹤,他們在社會上過得比一般經濟條件屬於小康家庭水平線以上的人好呢?他們是否有長期心理方面的困擾呢?這些都是我們該追蹤與調查的。」

王教授一時答不上來,李教授抓到機會說:「這部份我記得有學者進行研究,不過還是請黃教授回答我們,我們討論的論題這跟你所提的家庭這個主軸,有什麼關係?」

黃達還是那麼不急不徐,絲毫不受兩位教授爭相回答的影響,說:「難道家庭失功能,我們就不能創造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給予家庭成員足夠的心靈溫暖嗎?」

「你說的是寄養家庭嗎?寄養家庭還是有寄養家庭的問題,畢竟一個孩子身在一個非原生家庭的環境……」

黃達等到王教授長篇大論完,才說:「我指的不是寄養家庭,我指的是組合出一個理想的家庭。」

「理想的家庭?黃教授,你的想法就我愚見,頗為類似多元成家的概念。」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多元成家是個體自己選擇家庭成員,但我認為理想的家庭,應該由專業人士輔導,通過經檢證的理論,幫助有缺陷的個體組成一個彼此互補的家庭。就好像一個性虐待狂,他基本無法在正常異性的性關係中得到性滿足。但如果一位性虐待狂匹配一位被虐待狂,就成了天作之合。一個家庭的組成,也許我們該關注的不是家庭的每個成員都以一本叫   “DSM”(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來評估每個成員身心健全,然後說只有這樣的幾個人組成家庭,家庭才會幸福美滿。或許我們應該尋找的是一個組合起來對每個成員最恰當的組合,儘管當中的成員各個都有各自的不尋常處。」

黃達的陳辭的態度算不上慷慨激昂,但他把自己的理念說到後頭,越展現出一種堅定。從他的眼神,在場主持人跟教授都能感受到黃達自己本身完全相信自己這一套說法。

「說的容易,每個人各有其差異性,要了解一個人已經不容易,更何況家庭組合不是樂高,哪能說組就組。黃教授,你這看法就像柏拉圖提出的『哲學王』和『理想國』,都只是理論上的完美,現實中怎麼可能做得到。」

李教授和王教授,都對黃達的看法頗不以為然。

王教授補上一句:「難不成,黃教授您進行過具體的個案研究?」

對兩位教授的譏諷,黃達擺手說:「這牽涉到『家庭』、『親屬』的倫理問題,我想現階段只適合做理論假設,以上僅為我個人大膽的推斷,感謝兩位教授不吝提點。」

主持人看三人之間有點火藥味,連忙打圓場,對攝影機說:「我們先進一段廣告。」

黃達在台北錄影同時,亞麻律搭乘的飛機悄悄飛過台灣海峽。

「飛機即將抵達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地面溫度三十攝氏度……」機場的聲音,透過帶著沙沙聲的廣播喇叭傳來,喚醒一上機就沉沉睡去的亞麻律。這一覺,亞麻律睡得特別好,上機前他確認帳戶收到了一筆兩萬人民幣的款項,而最近一期的教育心理期刊,也刊登了由黃達掛名第一作者,他掛名第三作者的論文。

亞麻律等待大多數旅客都下飛機,他才慢條斯理的起身拿下隨身背包。一份報紙在他站起時,從身上滑落。空姐見狀,走過去將報紙拾起,遞給亞麻律。

「先生,你的報紙還要嗎?」

報紙朝外那一頁,當中一段新聞描述的正是廬山溫泉區開發案,挖到五具白骨的新聞。據調查局鑑識的結果,五具骨骸被挖掘處,並非案發地點,死亡時間距今約十六到二十年,被人蓄意埋藏於廬山溫泉湯屋一帶廢墟。鑑識完成後的比對工作尚在進行,負責該案件的刑警李志清組長表示,除性別外,尚無法確認五具白骨——一位成年男性、一位成年女性,三位幼童——的身份。

目前警方研判很可能是一家人,並就失蹤人口與台灣各地五口之家的家庭進行調查。

謎樣的五具白骨,這則新聞倒也無法與某天王疑似出櫃,被記者跟拍的新聞份量相比,沒有在太多人心中留下印記,只被放在報紙內頁的角落。

亞麻律擺擺手,對空姐說:「不用了,謝謝。」

入境大廳,沒有人來接機。因為亞麻律比華夏師大提供接機的時間,早了兩個禮拜抵達上海。和其他學生不同,亞麻律因為有了黃達金援的獎學金,得以不用住在學校宿舍,而是可以自由選擇在華夏師大校區附近租屋。這也是亞麻律需要獎學金的原因,他習慣一個人住,也必須一個人住。時時刻刻面對他人,尤其是被迫要進行社交的同學、室友,都會讓亞麻律覺得特別累。

全因亞麻律有個異於常人,不尋常的缺陷。

早在二十年前,他的就診紀錄就添了一筆,以目前醫學高度尚無法克服的疾病,前額葉皮質(PFC)缺陷。

亞麻律是一位器質性精神障礙(Organic   psychosis)者,在情感辨識上有障礙,依靠後天學習與自己的歸納才能在社會上維持和諧的人際關係。成長過程中,亞麻律的祕密一直隱藏的很好,就像他前額有道兩公分的疤,被頭髮蓋住,除非特地剝開才會被看見。亞麻律不記得自己怎麼弄傷的,他也不在意,因為他不記得的事情太多了。他對自己說,「記不得的表示不重要」。

新生入學的體檢上,他會跟問診的醫生坦承此事。除此之外,只有少數讀過報告的老師知曉。

依靠足夠的智力和努力,他選擇以相對單純的校園為主要生活圈,但若無必要,亞麻律總是盡可能減少與他人進行情感交流的機會,以免自己的精神障礙被發現。

亞麻律身邊一直缺乏與之熱絡的朋友,他的興趣是閱讀,好從書中人物和情節了解情感交流;以及攝影,透過鏡頭捕捉各種人物表情和肢體反應,作為學習與模仿的樣本。進入私立南京大學,他發現加入話劇社,還能透過對他人表演時的表情動作,以及口白腔調,得到更動態的理解,因而每週話劇社的活動,他從不缺席。

對於自己的氣質性精神障礙,亞麻律並沒有跟學校老師和同學提起。身體檢查也不會特別檢查這一項,除了自己小時候診斷的醫院之外,亞麻律不在任何地方留下對自己這項身心問題的紀錄。但從小時候開始,他的冷漠就被視為一種「奇怪」的表現。幸好幾年下來,他早已習慣被當成怪人。

沒人來接機,正合亞麻律的意思,但為了保險起見,他身上還是帶著紀錄不同情感反應,該如何表達的札記簿。

華夏師大位於上海普陀區,靠近金沙江路站地鐵站,屬於上海市中心。搭乘地鐵不超過二十分鐘的距離,就能抵達靜安寺商業區,毋寧說佔據上海中心,宛如台北中正區的地理位置,無論往東西南北任何方向,都很便利。

從浦東機場問了服務人員,搭配從台灣帶來的旅遊地圖,亞麻律背著相機包,拖著二十四吋硬質拉桿箱,決定搭乘地鐵。機場到華夏師大附近的金沙江路站要一個半小時以上的交通時間,對於第一次來到上海的旅客,卻是最簡單而方便的交通路線。

在廣蘭路站轉車後,車廂裡頭的乘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多元。在機場看到拉著行李,穿著特顯體面的旅客少了,更多的是穿著西裝的上班族,以及各種休閒服裝的年輕人。帶著孩子的乘客也不少,一路上,亞麻律發現大陸雖有對於生育人口的一些法令限制,路上隨處能碰到孩子的數量遠比台北大得多。

尤其這裡的孩子無論皮膚白皙或黝黑,臉頰多是紅通通的,特顯粉嫩俏皮。和台灣孩子雙頰基本就是和身體其他部位膚色無異,很是不同。

抱著來上海探索新世界,順便完成老師交辦的任務,閒暇再讀點書的心態,亞麻律步出班機,他覺得自己踩在上海這塊土地上的每一個腳步都無比輕盈。離開學校,也離開了讓他深感壓力的環境。

地鐵從地面上的輕軌,逐漸行至地下。窗外景色一黑,不見藍天白雲與綠樹。亞麻律覺得輕盈的腳步頓時有點沈重,他沒來過上海,他不知道在金沙江路站外等待他的,是怎麼樣一個世界。

出站後,亞麻律挑了離華夏師大最近的位置,拖著行李,因腎上腺素的帶動而不感疲憊。在花了一個小時觀察學校四周環境,他選了離學校有一小段距離,金沙江路站與曹揚路站中間的區域,做為尋找租屋處的範圍。這個範圍,同時也是黃達提供的資料中汪家五口的居住地附近。說是附近,亞麻律不希望跟個案住得太近,也不希望隔得太遠。太近,怕大家見面尷尬。太遠,他嫌工作不便。

黃達提供的資料大體完整,對於汪家人的最後居住地址,黃達表示因為上一次聯繫已將近一年,不能完全確認。電話號碼似乎有換而聯繫不上,但估計應該不至於搬家。

若是搬離資料上的地址,黃達希望亞麻綠能透過本來的資料做為線索,找到個案。亞麻律一心祈禱不要發生這件事,他只想輕鬆生活,可不想在上海除了在學校面對老師、同學,還得在校外扮演一位名偵探。

尋找房子的過程,比亞麻律預設的方法簡單,卻也累人。上海租屋和台灣不同,在台灣,房客大可以在網路和社區公佈欄上找到可與房東直接聯繫的電話。在上海,租屋全仰賴仲介,所以上海遍地都是房屋仲介公司,招牌琳瑯滿目,但不透過他們,你無法與屋主直接聯繫。這另外也說明了上海的房價為何節節高升,因為仲介抽傭一年比一年多,而羊毛出在羊身上,轉嫁給房客的租金自然形成年年漲勢。

既然脫離不了仲介,亞麻律只好一家家請仲介帶看不同的房屋。上海是個集繁華與古樸於一身的城市,新大廈與所謂的老公房,租金可以差到三分之一以上。

剛開始,一切問題都圍繞在錢上,亞麻律想稍微殺一點價,但仲介開的價格很硬,基本連一點殺價空間都沒有。在一個需求大於供給的市場,他們是可以有這樣的底氣。

後來,問題不在錢上,而在於體力。仲介帶看房屋全靠雙腿走,亞麻律本來想省一點住宿費,老公房沒有電梯,五樓直上直下得爬樓梯。一些比較新的社區雖然有電梯,但大陸一個社區的範圍比台灣大得多,一棟棟、一間間看下來,亞麻律走了半天的路,最後找到一個價格還可以,環境乾淨,一樓又有警衛的社區大廈,便和仲介做最後的商談。

「可以幫我保留這個房間嗎?」亞麻律用手擦去額頭汗水,對穿著套裝,操福建口音的仲介阿姨說。

「保留可以,但只能保留到明天。」

「明天!多保留幾天行嗎?」亞麻律想起請人幫助的口吻,盡可能模仿說。

「不行,每天都有人來看房子,更何況我空一天,就少收一天的租金。」仲介的態度很堅決,就跟帶看中間,他手機響起的次數一樣,他實在不缺眼前這位客人。

「那好吧!這房間我要了。」亞麻律故作無奈狀。

「好的,那到辦公室,我們簽合同。」到辦公室,簽合同的換成一位操廣東口音,理了一個清爽大光頭的男子。但他也不是屋主,而是該社區多間套房的管理者羅先生,他背後是某一個香港的房地產集團。說穿了,揮汗的都只是大市場中的小螺絲釘。

立下契約,亞麻律把行李放進屋內。羅先生把鑰匙交給他,不斷耳提面命,要他收好鑰匙,因為他們為了避免糾紛,不留備份鑰匙。

送走羅先生,亞麻律這才鬆一口氣。他從位於二十四樓的套房落地窗向外望,整個社區十二棟大樓和中庭,以及遠遠望去,座落於都會灰濛濛空氣中的街景,亞麻律知道這就是他接下來一年的家,也是執行黃達教授任務的辦公室。

亞麻律打開手提箱,拿出一大疊影印的紙本來談者紀錄。這些紙本紀錄皆為印表機影印,是經人整理,電腦打字,而非第一手的手寫訪談稿,以及諮商師做的筆記。

其中四份個案資料有照片,一份沒有。亞麻律曾詢問黃達這件事,但黃達只表示若能找到另外四個人的任何一個人,就能找到其他人。這五個個案一起生活,就像一個家庭。

「這就是所謂的家族治療的個案嗎?」亞麻律曾問黃達這個問題。有趣的是黃達先是點頭,然後微微搖頭。其實他點頭的時候也有點不那麼踏實,但亞麻律不在乎這些,因為他覺得這跟自己沒啥大關係。他身為教育哲學組的學生,跑來湊教育心理學組的熱鬧,已經讓系上一些人看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有許多傳聞。亞麻律只想低調,而他知道最高明的低調,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來上海之前,亞麻律雖然稍微瀏覽了這些筆記,此刻他還不想馬上開工。他想出去走走,先認識一下眼前的這個城市。

現代人,除了吃飯和交通,要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通訊。亞麻律把相機、地圖、基本證件和一本隨身讀物,蒙特梭利所著的《童年的祕密》塞進攝影包,出門走了半個小時,才找到一間中國移動營業廳,他辦了一張3G   SIM卡,把從台灣帶來的手機中原本使用台灣電信公司的卡片替換。然後他用新的號碼,傳了一封簡訊給黃達:

「老師我到了,剛安頓好。明天我會開始處理老師交辦的工作。」

黃達立即回傳簡訊:

「辛苦了,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亞麻律正想要是不是要再回些什麼信息給教授,突然聽到喇叭聲,他抬起頭見一輛電動機車幾乎快要撞向他,趕緊往後退到人行道上。

「呼!」亞麻律長吁一口氣,他仔細瞧了馬路,發現上海基本看不到加汽油的機車,只有在地鐵站周圍,有些騎乘打擋車的中年人,他們幹的是違法載客的生意。除此之外,多數人都騎乘充電的電動機車。電動機車運轉的聲音很小,這時天色漸漸昏暗,但電動機車的駕駛或許是為了省電的理由,基本都不開燈,所以行人自己走路得當心。

亞麻律在街上四處轉了轉,肚子開始發出需要食物的哀鳴聲。他看到許多不認識的餐廳招牌,每個看起來都那麼有趣,讓他拿不定主義。走過金沙江路站,華夏師大斜對角有間新開幕不久的大型商場。

亞麻律走了半天,乾脆進去吹吹冷氣。一樓那氣派的大廳,以及兩旁世界頂級的名牌專櫃,只在他的眼簾中留下永遠模糊的印象。他對死物沒有興趣,而所有的物件都是死物。

他明白,卻無法認同為什麼有些人要為死物花那麼多錢,費那麼多心力,甚至不惜出賣自己。這個世界,活物都會被淘汰了,就像人會死,就像人會被其他人踐踏,更何況死物。無論是用真皮或化學原料製成,昂貴的名牌包,買的那一瞬間,或者說被設計出來的那一瞬間,就註定那個物件過時,即將成為生命微不足道,被遺棄的命運。

反過來說,人的人性中有「遺棄」的本性。亞麻律就是這麼認為的,因為遺棄的行為,他從小看到大。丈夫遺棄妻子、媽媽遺棄孩子、首長遺棄秘書、政府遺棄國民、老闆遺棄員工、人類遺棄大自然……。以至於在《聖經》中,上帝遺棄了亞當和夏娃,恐怕因為人生來就有以自我為中心的本性,遺棄自認為不重要的事物的劣根性。

來到上海的第一餐,他選擇了最全球化的餐廳,肯德基的套餐。上海肯德基價格比台北還高一些。亞麻律這錢花的有點不甘願,但他很意外肯德基在大陸的生意如此火熱,他排了好長的隊才買到。但他轉念一想,倒也不怎麼令人意外,他聽在法國留學的學長說,法國年輕人也愛吃麥當勞,夏天來杯星冰樂,喜歡好萊塢電影和明星。

一個大國想要征服世界,而最好的武器就是文化。亞麻律喝了兩口可樂,內心乾笑,「如果這黑呼呼的氣泡水是中國人發明的,也許中國人早就已經靠可樂征服世界了。」

亞麻律拿出《童年的祕密》,一邊讀書,一邊用餐。平時在台灣,他可以大半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頭,渾然不覺周遭的動態。可是上海這個地方,對他來說一切都是新的,他把一個小世界轉換成另外一個小世界,一個觀察周遭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頭,表面上一切對他敞開,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看得到他所看見的是什麼。那是表象底下,叫做「本質」的東西。卻是許多人經常忽略的東西,亞麻律認為那不是人們刻意忽略,而是經年累月養成的壞習慣。

如果滿足於表象,快樂會簡單許多。就像讀書學習,何必每個人都搞得那麼累,要鑽研到知識的深處,知道事物的原因原理。我們可以只知道技術,靠技術來賺錢。就像男人可以只停留在欣賞女人一對碩乳的層次,因為看與觸摸得到滿足,何必問那個被觸摸的女人為什麼願意被觸摸,為什麼願意袒胸露乳,又這一切背後是否代表著某種思想與意義。

如果我們愛一個人,不需要愛他的靈魂,只要愛我們看到的表面的那些,把愛與理解分開,感情也能變得簡單一點,純粹一點。唯一不能提防的,就是可能我們會被欺騙,因為我們的認識不夠,或者對方有意隱瞞。但這個風險,似乎對多數人來說,比起努力理解要付出的辛苦,反而還容易被接受一些。

亞麻律也許不懂感情,但他努力試著去弄懂。這偶爾也讓他疑惑,疑惑於一般人明明都沒有感情障礙,卻為什麼不願意多付出一點,搞懂相對自己來說,對一般人簡單明瞭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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