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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團長與舞伶

      馬戲團要來了。

      從弟妹與鄰居們言語間的興奮期待裡,艾德知道了這件事。

      雖然光是踏進那高頂帳篷看一次表演就要一百加比昂──全家人整整兩天伙食費──艾德還是決定帶大弟羅素和小妹莉絲去看一次馬戲團,畢竟,生活在這個日子平淡安穩的中型小鎮裡,這或許會是他們平凡無奇的童年裡唯一的一次。

      馬戲團來了。

      在入場的那一天,艾德甚至在圍繞著漂亮氣球的高頂帳篷外,破天荒地為弟妹各買了一隻高頂帳篷裡其他孩子們手中都有的粉紅色棉糖。

      表演開始了。

      面惡肢殘,被關在鐵籠裡的古怪畸形人。

      手持長鞭,指揮兩頭猛獅的美豔馴獸師。

      撤去安全護網,在鋼索上平穩行走的正裝男人。

      坐在懸空數公尺的鞦韆上,於空中互相接拋的雙胞胎姐妹花。

      老道地把玩酒瓶、變化魔術花樣,踩著兩人高的大球在場內四處移動、動作誇張滑稽的花白臉小丑。

      但在這些眼花撩亂的表演裡,最讓艾德目不轉睛的,是蛇舞。

      弄蛇人鋪下一塊色彩鮮豔亮麗的羊毛氈,在羊毛氈兩邊擺上裝蛇的瓶甕。

      當弄蛇人的笛聲響起,小丑踩著大球滾過羊毛氈,鞦韆上的姐妹花坐在鞦韆上一邊搖擺著、一邊從懷裡灑出一把又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粉紅色花瓣。

      然後,觀眾們看見了他們日後談起今天的表演,最為津津樂道的奇妙景象。

      不只瓶甕裡的蛇如催眠般乖順地搖擺而起,原本空無一人的羊毛氈上,在小丑鮮紅的大球滾過之後,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那個手腕繫著銅鈴、腳踝圈著銀鈴的表演者,甩動的白髮彷彿飛揚著生命,伴隨他身上輕紗製成的舞衣與束踝的綁褲飄動,裸露出的纖瘦細腰如蛇般靈活曼妙,在不斷落下的花雨間,蹈舞翩翩。

      奇妙的白髮。

      奇妙的表演。

      奇妙的舞伶。

      這是個奇妙的馬戲團。艾德想著。

      表演結束了。

      但在人群中走出高頂帳篷的艾德卻發現羅素和莉絲不見了。

      這個小鎮的所有道路,所有居民都非常熟悉,艾德不擔心他們迷路。

      然而,他擔心的是興奮過度的羅素和莉絲會跑進馬戲團的後台裡,玩起他們自己取名為「大冒險」的那個遊戲。

      有些惶恐地,艾德悄悄繞著高頂帳篷向後走,找到一個半開的小門,他彎腰走了進去。

      或許,可能再見到那個白色頭髮的奇妙的舞伶。在四處堆放高高雜物與木箱的大範圍後台裡,艾德一面尋找,一面想著。

      一雙有些眼熟的腳出現在艾德的視線裡,他認得出,那是舞伶的腳。

      纖裸腳踝上繫著的銀鈴,發出細碎如歌的輕響,就像舞伶口中發出的聲音。

      舞伶坐在放置表演道具的大木箱上,分開的白皙雙腿無助地輕顫,眼角滾落水晶玻璃般的淚珠。

      舞伶曼妙美好的身體抽動了一下、又一下,每動一次,從他口中傳出的聲音就又更破碎激切了一些。

      明明看起來是受盡折磨的舞伶,卻有著極幸福甜蜜的眼神。

      「抱歉,先生,這裡是不開放參觀區。」一聲輕語響起在艾德耳邊,他有些吃驚地回過頭,看見了弄蛇人的笑臉。「請跟我來。」

      毫無選擇地,艾德跟上了弄蛇人的腳步離開,只在即將過彎前悄悄地回首,偷偷看了白色頭髮的舞伶最後一眼。

      彎彎繞繞地出了後台宛如迷宮的高頂帳篷外,弄蛇人站在門口,對他微笑。「就送你到這裡,先生。希望你記得我們今天的表演,忘記你無意間撞見的一切。」

      「我、我會的。」雖然侷促,他還是忍不住詢問弄蛇人:「那位……是小丑先生嗎?」

      「你怎麼知道,先生?」弄蛇人有些詫異,卻還是笑著。

      「雖然已經洗掉了臉上的顏料,」艾德老實地回答:「可是他的耳朵後面還有一點白色的痕跡。」

      「這是我們馬戲團裡的秘密,先生。」弄蛇人笑得有些頑皮。「我們的團長大人,不太喜歡他的情人在觀眾面前表演;所以,堅持上場的舞伶,常常都得付出一點甜蜜的代價來補償這個違抗團長的忤逆罪名。」

      「……我會忘記這件事的。」艾德鄭重地保證。「連同剛才的撞見一起。」

      「那就好。」弄蛇人愉快地向他揮手道別。

      「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先生。」

      回到家以後,艾德鬆了一口氣地看見羅素和莉絲已經早他一步回到家,正興奮地討論著剛才看見的種種前所未聞的表演。

      畸形人、馴獸師、走鋼索的正裝男人、空中飛人的雙胞胎姐妹花、弄蛇人,以及魔術手法出神入化的小丑魔術師團長,和那個白色頭髮的舞伶。

      艾德認真地傾聽著,為弟妹臉上的開心光采,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只是,不小心地,他還是想起了舞伶水晶玻璃般的淚珠,和極幸福甜蜜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會忘記。

      即使今天不會,明天也會,因為他答應過弄蛇人的。

      走進廚房準備晚餐的時候,艾德從廚房的窗子,看見遠方那個圍繞著漂亮氣球的高頂帳篷。

      馬戲團走了。

      安穩的小鎮又恢復了平靜。

      沒有居民知道,安穩的小鎮裡,有個人曾經不小心知道過,馬戲團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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