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03、難以突破的禁忌

在繼續這些人的部份之前,先聽我說個故事吧。

應該是二十年前。

那時我還很小,連演藝界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其中一個印象就是我媽和一票親朋好友很興奮,他們不知哪裡聽來的消息,說誰誰誰可能會到這附近來。

後來證實了這不過是謠言,被這些人帶著到路口一起蹲點一早上的我還因此感冒了沒辦法參加遠足,不過沒關係,因為好幾個同學也一樣。

本來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八、九年前,看到報紙上登出一名前歌手車禍去世的消息,我才想起這段往事。

那名過世的歌手姓臧,他和另一名姓荀的老牌藝人曾經搭檔,兩人獨特的合聲與舞台表演技巧讓他們一度被奉為傳奇,而他們正是小時候我媽他們在路口等待的對象。

姑且稱他們為臧大哥和荀大哥吧。

臧大哥原本在歌廳駐唱,在舞台設計上頗有天份。當時的荀大哥已經是資深藝人,他從劇場出身,也是有名的音樂人。一次,荀大哥看到臧大哥的表演,驚為天人,立即打聽了這個年輕歌手的消息,表示願意帶他出道。自此,師徒二人以歌聲和表演創造了一段輝煌的時光。

幾年之後,兩人與經紀人鬧翻,還衍生了一段風波。灰心之下,他們毅然淡出歌壇,選擇將心力投注在創辦劇團,只偶爾以音樂劇的方式來回饋老歌迷。

而除了這段經歷外,大家最愛的當然就是八卦。

在兩人的劇團中,有一名嬌小秀氣的青年。青年相當有才華,是個天生的藝術家兼表演者。那段時間劇團出了幾份實驗性質的表演,揉入了一些豔情和粗俗的橋段,在在挑戰當時的道德底線,還引發了一陣陣撻伐。

然而這名青年全心致力表演,在所有這些演出中都揮灑自如,毫不顧忌禮法風俗。很快地,什麼謠言都出現了,還有人傳出青年是臧大哥與荀大哥的祕密情人──據說就是從劇團裡傳出來的。事實真相始終不明,但在臧大哥車禍離世後,青年自縊了,荀大哥也退隱了。

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呢?

不為什麼。

只是,最後它被編成了一份電影劇本,來到了步峻光的手中。

×

雷姊原本要我留下,不過我堅持要去幫忙沖茶。

「我來,你坐好,泡茶是我的興趣。」雷姊一手以驚人的力氣壓在我的肩膀上。

「我明白,雷姊,我不跟您搶工作,我切蛋糕。」

基於情勢使然──呃,老實說吧,那種肅殺的氣氛當然是能溜就溜,反正如果真的爆發了爭執,在氣頭過去之前就算有人緩頰也沒用……我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顯然雷姊也是。

因為那份劇本的設定。

「可是,為什麼會選定這種東西……」我一邊以無敵精準、無比謹慎、無可懷疑的……慢速,切著蛋糕一邊咕噥道。

雷姊嘆了口氣。

「你已經看過了吧?有注意到編劇是誰嗎?」

我回想了一下,立刻理解了什麼。

那位編劇本身也是相當知名的製片人,和各界的關係良好,幾乎可以說是權威之一。

「那位是雷姊和老大的朋友嗎?」我靈巧地想道。

雷姊微笑。

「在我帶峻光之前,有一陣子很常合作,後來關係也一直都維持得不錯。這次是因緣際會,人家主動拿出來,價碼上也很夠意思。最重要的是,透過他,很多合作的部分都談好了。」

哇。

我苦笑了下,「不過,到這裡就是雙面刃了。配角的部分還好說,但主角……」

「我們沒有選擇。這次關係到公司的立場。反過來說,只要能拍出來……」

雷姊說得輕描淡寫,卻字字扎在點上。

我咬了咬嘴唇。

「……雷姊,您有沒有想過……直接把公司的問題提出來跟他們談?」

親切的眼睛鋒利起來。

「那不是他們該擔心的部分。」

「我知道。但是……也許會讓這件事容易一點。」

「也許。」那雙眼軟化下來,「但依然不是他們的問題。我不是說那就是峻光的問題,只是……」

我知道雷姊想說什麼。只是步峻光先前太心急,太急著想達到某個標準,卻無法對我們說清道明。

前面幾年,公司的經營方向一直都是獨立的藝人經紀,唯一的成就幾乎只有把藍宣和尋璟捧了上去──我知道,這已經很夠了,但對步峻光來說不夠。

他想要證明些別的什麼,就像他當初選擇退出螢光幕時那樣,只是我不知道原因。

我只知道他做了很多嘗試,打破不少規則,而我們的腳步跟不上衝勁。再加上許多外來的壓力和質疑,現在的我們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上──想脫離這種處境,我們需要一個機會。

像是,這場合作。

只要順利開拍。

我盯著軟綿綿的蛋糕,糕皮上的商標有張笑臉。如果壓下去不知會變怎樣。

「我這麼說還有個原因。」我低聲道,「這幾個人……我想暫時是不會走的。」

因為他們彼此之間有某種責任和牽絆在,不管他們承不承認。

我知道,雷姊也知道。

最後一片茶葉舒展開來,發出幾不可聞的微弱聲響。

「……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雷姊奪過我沒切完的蛋糕,朝那笑臉一刀切下,「如果不直,我們就把它扳直。」

×

當我們端著茶盤和蛋糕回到會議室,氣氛是一片死寂。

……所以你們到底討論到哪了?

等到終於有人開口,我們很訝異那竟然是藍宣。

「沒事我先走。」他說。

他從頭到尾都沒看著任何人,說著就要起身。步峻光淡淡掃他一眼。

「坐下來。」

話說得很輕。藍宣看他一眼,真的坐下了。

接著我懷疑尋璟是看準了這個氣氛,硬生生用了輕鬆的語氣開口:「那麼,大家慢慢討論,我就先……」

「你敢。」步峻光依然一句話。

……老大,你不覺得這兩句的級別有差嗎?

伯瑞書低著頭,似乎隱忍著什麼。他是唯一乖乖吃蛋糕的,雖然我覺得他心不在焉到差點連叉子一起啃下去。但總比尋璟完全下意識地轉著叉子把蛋糕戳爛來得好。

先開口的依然是藍宣。

「……有必要嗎?」他說。他的眼神冷徹,掃向步峻光。

「當然。」步峻光說。

但光聽這句話,很難判別究竟是『不這麼做不行』或者『這是最快的捷徑』。

顯然其他人都認為是後者,因為大家都用不同意的眼光瞄向步峻光。

「……」

步峻光瞇起眼,一臉『你們這些刁民好大狗膽竟敢懷疑我』,似乎對自己遭到誤解感到不滿。不過說真的,我想這是因為老大你有前科。

我擔憂地望了雷姊一眼,然後,聽到了讓我再度驚訝的話,從老大口中。

「這只是初步構想,還可以再商量。」

他妥協了?

「……瑞書能唱吧?」尋璟沉吟一會後開口,聲音有點壓抑:「我和他的角色互換如何?」

他並沒有拒絕和藍宣合作的部分;藍宣瞄他一眼後,我聽見他哼笑一聲,轉了開來。

「姑且不談唱的問題,伯瑞書當電影主角的號召力不夠。」步峻光答道。順帶一提伯瑞書沒受過歌唱的訓練。

廣告明星伯瑞書對自己不夠格主演電影似乎挺同意的。喂喂。「那個……這個配角……」

「確實會有比較粗俗的部分。」步峻光爽快承認,「但這塊彈性比較大,可以和導演商量。」

「……是嗎。」

我和雷姊看著伯瑞書。

一陣遲疑過後,伯瑞書點了頭。

「那我應該沒問題。」

那瞬間,步峻光面色不改,但我覺得他似乎鬆了口氣。下一個他看向藍宣。藍宣看著劇本上的自己的手。

步峻光本想說些什麼,但雷姊先開口了。

「在你們站在自己的立場反對之前,先聽我說句話,好嗎?」

所有人都看向雷姊。

×

「你們對這間公司有責任,但不代表必須犧牲到什麼地步。」

雷姊的聲音迴盪在室內。

「負責人是峻光,一直都是峻光。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他承受了不少壓力,像是經營的問題、法律的問題……尤其是來自舊東家那邊的小動作。當初峻光決定不續約,雖然遭到質疑,但他確實在入伍前就約滿,沒有任何問題。成立公司時,我也能理解他們的立場;他們不知道我們會是對手還是夥伴,但他們知道峻光有多強勢,所以他們做了最合理的判斷:必須將我們壓下來。但他們成功了嗎?沒有。我們把你們兩個捧成了真正的明星。當然,你們有自己的實力,但如果沒有峻光,你們要多費多少功夫?小宣,你能唱能演又能上鏡頭,但別忘了你最早的合約事件是怎麼鬧出來的。」

藍宣看了雷姊一眼,又轉到一旁,沉默地翹起腳來。

「璟哥,你口才很好,但你也知道──」雷姊看了我一眼,「有時候就算是幽默也會莫名其妙得罪人,但總有人可以幫忙擦屁股。那是我們的專業之一,你同意嗎?」

尋璟淺淺一笑。盤子裡的蛋糕差不多全爛了,我記得那個被切開的笑臉是在他那邊,R.I.P.。

「不是叫你們知恩圖報,沒那麼嚴重。」步峻光突然開口。

他將雙手合十,抵在臉前,眼中帶著某種少見的情緒。

「這是互利互惠,也就是當初你們簽下經紀約時所代表的意義。這是個好劇本,將會變成一部好電影。而你們會在裡面得到好角色,我們也能說自己拿出了一部好作品。只要你們都同意參與。」

我發覺那種情緒其實就是疲憊。

不過這裡我必須說一下,當下我的確相當擔心,彷彿有些狀況即將變得不同。

而回想起來……沒錯。說不定,這反而是所有好事的契機。

回到現場。

雷姊眼裡帶著慈愛的心疼。

──啊。

那瞬間我有種感覺,在場所有人都和我一起,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步峻光,是個幾乎不比他們大多少的年輕人。

當然,許多人很小就出道了,這一行就是這樣。而在裡面待久了,也常會有人感覺年齡錯亂,忘了自己或他人其實還是像那些背著書包準備考試或期待翹課的年紀。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在這裡度過大半輩子的,也大有人在。那些受人敬重的資深藝人很多頭髮都開始花白,沒有花白的一半以上都是染出來的。

而步峻光連三十歲都不到。

不管他曾經多紅,當他受到質疑的時候,他連站穩的年資都還不夠。

即使他有自己的作品,但他迫切需要的不是張顯劇作才華或話題性,而是統率能力和投資眼光,而眼前,就是他孤注一擲的機會。

他需要他們。

一片沉重的安靜中,藍宣突然低聲說了兩個字,沒人聽清。

「什麼?」我急急追問。

他看了我一眼。

「片酬?」

雷姊笑了。

藍宣能唱能演,就各方面來說自然是最佳人選,只要他同意演出,基本上已經沒問題了。

伯瑞書OK、藍宣OK,現在就只剩……

「太好了,這樣已經能開拍了吧?」尋璟笑笑地說。

我們所有人都轉向他。

「唱歌之類的我就算了。」他用一手撐頰,「你們應該不會考慮叫主角不要唱吧?」

藍宣神色複雜地望了他一眼;不知為何,我覺得那看起來像是愧疚。伯瑞書似乎和我想法差不多,也和我一樣不明所以,因為他遲疑地望向兩人後,決定和平地向後一靠,不看任何人,像要等待暴風雨過去。

步峻光點了點頭,收拾起面前的東西。

「如果你改變主意,就來參加試鏡。」他只說了這樣;他和雷姊都沒有責怪的意思;這是互利互惠。

伯瑞書似乎有培訓課程要上,雷姊鼓勵了一番後和他一起走出會議室。我幫準備離開的藍宣把沒吃的蛋糕包起來,他沒反對。然後我瞄了眼留在位置上的尋璟,他的嘴唇有些蒼白。

「璟哥,蛋糕不吃我收走了哦?」我指著那盤蛋糕屑山。他笑了,點點頭,把盤子遞給我。

然後我看也沒看同樣留在位置上的步峻光,走出會議室,替他們帶上了門。

×

……嗯。現在呢?

反正他也沒吃,我盤算著自己把那盤碎蛋糕吃掉。

或者乾脆問問看,被尋璟戳過的蛋糕能賣多少錢。

不過我沒這個機會知道答案,因為這盤蛋糕後來被公司的女性員工們分著吃掉了,叉子也失蹤了,所以我選擇不告訴她們,那隻叉子根本沒沾到過他的口水,蛋糕也是。

有夢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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