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iL maRe】(2)

      「丞非居然還拉著向觀當擋劍牌,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提議要來『見世面』的。」距離話題中心的「是非之地」有段保守的安全路程後,恢復平常說話的音量,關繼禹調侃走在眾人前方、面露心虛的夏丞非。

      「拜託,你以為我喜歡啊!」紅著臉的他連忙搶在第一時間內替自己辯解:「若不是我妹千拜託、萬交代,我才不願意來這樣的地方!」事關男人的聲譽及面子,他絕對要鄭重澄清自己沒有特殊的性取向。

      一思及剛才在四周走動的人群大都只對同性有生理上的慾望,纏繞於他們眼裡的神情是那麼的赤裸、坦露,毫不避諱……種種露骨、接近勾引的眸光均足以讓他渾身冒冷汗,沒辦法「將心比心、感同身受」。

      所以,自始至終他直拉著同樣抱持「開開眼界亦無妨」心態的向觀作陪,杜絕掉一些虎視眈眈的狩獵者,省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女人的腦袋到底裝了哪些東西啊?」即使以學業為生活重心,但仍未完全跟週遭的環境脫節,韓示揚多少清楚時下另一半異於他們性別的人流行討論的某些熱門話題……雖然方才他玩得不亦樂乎,不過真叫自己去跟一個男性同胞有親密的肢體「交流」──光在腦中幻想便夠令人頭皮發麻了,怎麼會有女生熱衷這方面的資訊,他實在很難理解。

      「女人的腦袋裝了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請教韓醫師你吧,腦外科不正是你的目標嗎。」用右手食指輕敲太陽穴的位置,關繼禹提醒他。

      「我當然知道,可是精神科並非我的專長。女人們的想法我大概一輩子都無法看透。」外科範疇、實質的組織構造和精神科概括的虛幻念頭間本來即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同,而他才懶得費心思去研究她們瞬息萬變的想法──他不會自討苦吃挑精神科當未來鑽研的方向。

      「你在精神科實習有沒有遇到不如意的事情?」開口的向觀看來是眾人裡較能站在中立立場的一位。聽完韓示揚似乎頗有微詞的結論,他一針見血地問破。

      「還能有什麼事,」意氣闌珊的語調,擺明不願多言。難得休假,他想徹底忘卻實習上煩心的瑣碎雜務,「我覺得繼續再待在那一科,最後瘋的人八成是我而已。」

      哀怨的模樣成功逗得大家一陣笑鬧。

      「話說回來,今晚其實蠻好玩的。」嘻鬧完後、話鋒一轉,焦點再度繞回他們的「特別行程」上,「真的有人跑來跟我搭訕耶!」他甚至被討電話號碼……很新鮮的經驗,只要罪惡感不偶爾跑出來作祟,「而且我發現,Gay原來都挺帥的嘛。」韓示揚一臉惋惜。

      「注重打扮吧,」半仰著頭,關繼禹舉起手在下巴處作出「七」的手勢、自信一笑,「我也有當Gay的本錢囉,帥哥一個。」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同伴,徵詢他們的意見。

      「你?得了吧。」不予置評地擺擺手、露出不屑的表情,將視線落在沒加入討論、又走在大家後方的人兒,看他專注地不知在思索什麼,韓示揚緩緩揚唇;「有一個人倒很有潛力呀。」

      話一落,所有人的注目焦點全順著他的眼光移轉至黎青身上。

      「你在想什麼?從剛剛開始就一副沒啥精神的樣子。」離他最近的夏丞非老早便察覺了。

      「玩得不開心嗎?會不會覺得無聊?」莫非是硬拉他出來、惹得他不高興了?向觀擔心地問。

      「他哪裡會無聊──」大步一跨來到黎青身旁、長手一伸攬住他的臂膀,韓示揚搶在黎青之前發言:「我看這小子很樂在其中嘛,搭訕者不勝枚舉、看起來也頗相談甚歡呀!」即使隔著人海,他們仍不時抽空分神注意黎青的狀況,結果那些擔心根本是多慮了,他很能適應、並融入裡頭啊。

      「相談甚歡?」他像跟藺小直相談甚歡嗎?對於韓示揚使用的形容詞,黎青不敢茍同──他以為自己和他言詞相衝、意見不合兼八字相剋呢。

      「喂,別想否認了,」幾分鐘前才互相虧損的兩人現在選擇站在同一陣線,關繼禹加入聲援行列:「你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跟那個人在一起、且又下去跳了一支舞,不是嗎?」

      沒料到他的舉動均被掌握得清清楚楚,黎青愣了下,「那、那又如何!」他不自在地撇過頭。

      困窘、逃避、目光閃爍的模樣……像極了在應證「不打自招」這句成語。其餘四人不動聲色地互望一眼。

      「青大爺,真出乎人意料之外,沒想到你如此深藏不露,」關繼禹感嘆、伴著一個誇張的表情,「我快分不出你的玩笑和認真了,高手啊!」

      記得數小時前進入PUB沒多久,他有玩笑似的警告黎青,重點不外乎「別對這兒的人太認真」……該不會一語成讖了?喔,天可為鑑,他的「金口玉言」命中率從來沒有這麼高過。

      「少亂講,他只是以前在病房裡認識的一個家屬而已。」連朋友都談不上。受不了關繼禹臉上閃逝太多引人猜測與暗示性濃厚的訊息,黎青連忙澄清。

      「只有這樣嗎──?」瞇起眼、拉長尾音,韓示揚賊賊的笑著。

      「要不然你以為呢!」扳開他猶「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隻手,黎青送他一記白眼。

      他絕對明白他們懷疑的重點,然而子無虛有的事情黎青無論如何也不想對號入座──他們兩人充其量偶遇一場,難道因為碰面地點特殊,就該產生這種「合理」的疑惑嗎?

      在各個方面,黎青是覺得藺小直很特別。他有足夠吸引人的氣質和條件;但類似的吸引對黎青而言,並不在「尋覓伴侶」為前提的狩獵範圍裡頭。

      開玩笑,他又不是同性戀,不可能把同性當對象;再者,雖然藺小直出現在那樣的場合的確易讓人存疑,也不能因此一口咬定他是個Gay吧。說不定他同他們這群無聊的人一般、將探險作有趣,跑來PUB見見世面。

      不過……黎青猛然憶起藺小直流暢的舞蹈動作,和PUB裡向他打招呼的熟人──依情況判定,他肯定非第一次出沒那兒了。

      統整到段落的結論……不知如何形容蜷伏心中的感覺。要歸類成「訝異」或「瞭然」?

      總之,他不意外。

      換句話說,倘若藺小直的性向跟一般人「比較不一樣」,黎青亦會直覺認為「這才像個他」;普通「正常」中的排斥反而不如想像裡來得強烈。

     

     

     

      「我幹嘛……」認真在揣測那傢伙的性向啊!以手摀住大半邊臉頰,驚覺後黎青懊惱地低喃出聲。

      都怪他說了些令人不得不在意的話……害他到現在仍心神不寧的。

      「黎青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遲疑一下、最後決定把親睹的景象報告出來,夏丞非的發言贏得眾人的高度關注,「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男孩子去找他──黎青認識的那位。他們兩個人說話的樣子不像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怎麼說,我覺得會來Gar   Bar的人,應該不可能每一位都像我們一樣,只有玩玩吧。」

      「也就是說,」關繼禹接下去道:「他是真的Gay囉?」他偷瞄了黎青一眼。

      「哇──難不成他相中我們的阿青啦?」韓示揚唯恐天下不亂地起鬨。

      「韓示揚!」你閉嘴!黎青瞪向他,警告意味濃厚,「你們少胡亂瞎猜了。」怎麼解釋也無法完全杜絕同伴益發高漲的好奇心及彷彿捕獲到心得的討論,他感到一陣無力。

      「反正,以後也不會碰面嘛,擔心是多餘的。」察覺黎青似乎有發火的跡象,向觀趕忙打圓場。

      「真不好玩──」還以為有熱騰騰、新出爐的八卦可以欣賞,沒想到當事者口風緊到連話都套不出來。韓示揚略感無趣地揮揮手。

     

               ☆                ☆                ☆                ☆                ☆

     

      因為向觀及時維持場面,總算結束黎青不喜歡深入探討的敏感話題,讓他由衷鬆一口氣,不禁丟個感激的眼神給向觀。

      依舊走在人群的後方,他靜靜地踩隨他們踏過的足跡、默默跟於後頭;陷入思考的黎青沒有加入前方眾人你一言、我一句裡已經改變方向、卻仍然熱烈的討論,他的大部分思緒始終繞著藺小直打轉。

      沒來由的,他很介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用他慣有的、慵懶與緩慢的語調,老神在在地咬逐著字字句句,綻放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此外,還有他那猶似看穿一切的眼神及掛著要笑不笑表情的笑容……

      在舞池中擺動身體的藺小直,不費吹噓之力即成功凝聚了整場所有人的注視,他帥氣、成熟,沒有累贅的肢體語言,躍動間甚至散發著嫵媚誘人的氣息──搶眼眩目的光芒,使多少顆悸動的心陶醉其中;他們追逐他的動向、模仿他的舞步,將他比喻成最閃耀的一顆星亦不為過。

      那一刻的藺小直曾經令黎青陷入短暫的迷惑狀態,他根本以為站在自己面前、拉著他跳舞的人,不是之前數次出現在病房或海邊的、記憶裡的藺小直。

      他太耀眼、太活潑、太常笑,也太懂得掌控本身的魅力點,收放自如,自信而瀟灑──多次時候,黎青幾乎要迷失在他陽光味十足的笑顏下。

      然而……退下舞台的他,撤得更乾脆俐落、絲毫不見其留戀滴點掌聲或讚美,瞬間轉換了迥異的面貌,回復黎青最初遇到他之際的氣質──沉穩、冷靜、內斂,也神秘,擁有一雙尖利、敏銳,足以洞悉一切的眼眸……卻習慣隱藏。

      前後落差甚大,當中的轉折處竟沒有露出任何突兀與破綻。藺小直將這樣的轉變拿捏得準,也讓人捉摸不透,多變的形象、到底哪一面才算真實。

      從他的眼中,可以看出多少旁人忽略掉的訊息?點到為止的隻字片語,保留了哪些要傳達的東西?

      種種連黎青自己都迷惘不解、破碎凌亂的念頭,藺小直單消一眼便輕易賦予它們實際的形體──好厲害的一個人。

      他叫黎青油生一股莫名的恐懼,告誡自己必須跟藺小直保持距離,最好別和他有所牽扯;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魅力懾服。

      他像光……光和影的綜合體。這也許是黎青第一次遇見、能把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扮演得如此稱職的人,巧妙融合兩者的特質,一點一滴、涓流釋放──因為有「影」的襯底,讓「光」的性格突顯耀明。

      不過,黎青確信,他耿耿於懷的一番話,是藺小直「影」部分人格的反應。

      他的直覺、說不上來的原因,很自然就做此認定,彷彿他對藺小直已經達到某些程度的認識。

      有些問題不找他問清楚,會產生一種名為「錯過」的遺憾……是後悔漾開後的蔓延,將纏繞他至少一段時間;他沒辦法預測多久,但目前可以補救的是──別留下這樣的缺憾。

      有些問題只有藺小直才能給他答案!

     

     

     

      即使隱隱約約嗅到危險的氣息,就算腦中有一個不知名的聲音警告他「及早打住」;為了釐清內心盤旋的疑雲,他要找到藺小直。立刻!

      趁他尚未離開PUB、還掌握的住行蹤之際。

      打定主意後,倏然停下腳步,「你們、先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黎青匆匆交代一聲、隨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回家路線的相反方向,轉身跑奔離去。

      拋下面面相覷的四個人。

      「黎青!」搞什麼?不明就理地互望著,探詢的呼喚徒在空氣中留下一陣餘韻。

      奔馳的背影感覺上沒有任何猶豫。

     

               ☆                ☆                ☆                ☆                ☆

     

      持續二、三分鐘在騎樓下以田徑百米的速度快跑,缺乏運動過久的身子稍感負荷不了,抵達PUB時黎青貪婪地攫取新鮮氧氣、以利肺部恢復正常的運作功能。

      待呼吸趨漸平穩,他忙不迭地向入口服務人員解釋,在他的指示下示出手背上尚未褪色的夜光戳印,重新通過許可、順利進入PUB內部。

     

     

     

      愈夜的人潮似乎多了起來,連行走都顯得寸步維艱,黎青奮力閃過幾乎爆滿的人群,擠到稍早前他和藺小直坐的、吧檯角落的位置。

      座位依舊,卻換了坐在上頭的人……只有其中一個他認識。看到藺小直仍然待在原地,黎青鬆了口氣,高懸不安的心緒總算暫時擁有舒緩喘息的空閒。

      「你光喝酒做什麼!」慢慢地靠近吧檯,一聲挾帶慍意的怒吼即毫不保留地傳進黎青耳裡。

      聲音的主人仗著四周吵雜的喧嘩聲當極佳之掩護、加上激動難平的情緒,完全沒有降低音量的意思,站在後方的黎青一不小心就把那段私人爭執給聽得一字不漏。

      霎時,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獨自前來、忘記告明同伴的舉動有多麼地不經思考、唐突與莽撞,好像全憑藉一股衝勁,支使他的身體比腦袋更快一步動作──接下來,該怎麼做?頓時失了方才勢如洪流的氣魄,黎青僵在原地、進退難擇。

      躊躇半晌,評估了眼前看來不太寧靜的場面,黎青打算在無功而返的情況下打退堂鼓。

      「醫師,既然再進來了,就一起坐坐吧。」讓人無從防備的、一隻手極快地握住黎青的手腕處!受驚之餘、他對上一雙帶笑的眸子,是藺小直一貫的笑臉。

      尚未來得及深思他怎麼辦到這樣快捷的動作、和發現身後明明默不作聲的自己,馬上黎青便被剛才的怒吼聲一併洗禮:「就是他吧、你的新歡?我哪一點比不上他了!」連珠的砲轟對黎青而言堪稱莫名其妙的指控,亦為一場無妄之災。

      加諸在自己身上、對方從頭至腳不善的審視,讓他深深感受到一種猶似被品頭論足般的不舒服。

      他根本無意捲入這個感情風波……再遲鈍的人都可由當下的情況推測,他們為了什麼起爭執。

      所有可能的情況組合應該均讓黎青的那些夥伴料中了──看向手腕和手掌的交合處,沿著身體曲線、最後將視線停在藺小直身上,瞄了他一眼,黎青用眼神示意他放開手。

      他來得不對時候。當初夏丞非好心警告說出藺小直在跟一個朋友談話、或剛才自己靠近時,勢必要再添些謹慎。

      察覺他的懊惱,藺小直加驟手中的力量、緊緊握住黎青,也在他吃痛抬頭怒瞪著他的剎那,挑釁地揚高嘴角。

     

     

     

      「你們在幹什麼──」不給黎青抗議的時間、兩人交握的地方下一秒就讓一股外力強迫拉開,目睹他們旁若無人地「眉目傳情」,楊架音脆弱的理智絲絲斷裂:「他有什麼好?他的技巧可以贏過我嗎?他在床上一樣令你欲仙欲死嗎──」

      話題突然轉往「限制級」的地方,不習慣聽如此露骨言詞的黎青尷尬萬分,渾身血液彷彿全往臉上兩側集中。

      一旦踏陷漩渦,即非自願,脫身也似是種奢求。「我──」開口,卻得不到兩人的注意。

      氣急敗壞的楊架音於同時伸出手勾住藺小直的頸項、一施力,眾目睽睽下不顧一切地吻上他的唇瓣。

      黎青瞠目結舌地盯著這幕出乎意料外的鬧劇,預測不出它發展之方向竟如此駭俗,他傻到根本忘記移開錯愕的目光。

      「這樣只會更難看,架音……」一吻方盡,難以估計時間過去多久,藺小直徐緩的語調才打破沉寂響起。

      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凝望著那位長相頗為可愛的年輕男子──交叉穿斥了許多不明的情感;從幽遠深遂的瞳孔裡,黎青讀不出藺小直實切的想法。

      這張表情,他倒是初次見識。蘊含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細細微微,和著他獨特的氣質……交織成深沉、冷凝的特質,釀發出壓迫的魄力,彷彿繼續僵凝下去,便要窒息在僵持的氣氛當中。

      缺乏言語上的解釋,然而一看見藺小直這副模樣,楊架音整個人沉默下來,須臾間盛焰消逝無蹤,回望他的秀氣臉龐上寫滿了挫敗的不甘:「我不會放棄的,小直,我不會把你讓給其他人、誰都不行!」揚言,轉過頭狠狠瞪了黎青片刻,「我比他還要喜歡你!」雖然看向黎青,說話的目標卻是一旁的藺小直。

      撂下宣言,踩著憤怒、羞惱的急促步伐,像陣風一樣、迅速地離開了他們的視線範圍。

     

     

     

      從黎青加入後、為時不長的紛爭,除了那爆炸性的一吻掙得PUB裡人們數分鐘的鼓譟、噓聲,落幕時的鬧劇很快便讓眾人遺忘。

      影響到的人,會有誰?

      至終,黎青似乎都在扮演非自願的第三者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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