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連就連(藍蒼穹樂) 一世卷二.錦瑟華年2

      位在汴梁城內的皇宮深處,小涼亭座落在御花園一隅。

      那涼亭以漆金瓦為頂,四角有著麒麟飛簷,上等檜木柱刷成朱丹紅,小階連著磚板是大理石鋪成,亭中一組桌椅亦然。那桌上縱橫了十九條深度均勻的墨線,一盤氣勢磅礡的棋局正進行著。

      對奕者裡,執黑棋的是廿六七的黑衫青年,高級布料上隱隱有著繡紋;上位者是騰雲飛龍黃袍的蓄鬚中年人,接近五十的年紀在他面容上清晰可見,卻掩蓋不了炯炯有神的雙眼,那便是當今聖上,宋帝趙禎。

      沉吟了一會兒,趙禎終於落定手中的子於左上角破空處,自己長氣兼又緊黑氣。不料,青年下一手竟置左上角的棋不理,轉而進攻右下角的局,黑子落下,原先的棄子使得對方成為危險棋子,顯然是想來個「切斷叫吃」的圍吃目的。

      趙禎面有吃驚,蹙眉回攻,然而局勢卻漸漸以青年為上,數個白子都成了死棋被提取。棋面轉為攻殺,可那中年人已經亂了手腳,慌忙中誤將白子下錯了位,封了自己的「兩眼」之一。

      下棋時,如果「兩眼」都在,就是活棋,若失去了任何一眼,便成了死棋,無論如何掙扎,最後必被圍堵殺死。

      趙禎將手置於膝上,盯著那盤棋,良久,長聲一嘆。

      「得,你是對的。雖然這不至於造成我大宋滅國,但總會損兵折將許多。」

      「是的,大理國僻處南疆,雖自建帝號,對我大宋一向忍讓恭順,從不以兵戎相見,此番我軍出兵,是以大理國拜月教意圖侵犯中原為由,實則為擴充疆土,大理段氏雖向我朝稱臣納貢,終究不過是異域國家,非我大宋國民,難保一日不與吐蕃等國聯手進犯。」

      青年一頓,手指著棋盤。

      「韓大人的意思是圍攻,以五萬軍包圍大理國。然而雲南石林怪石林立、森然奇絕,若大理引兵至此,便中了用兵大忌,書云:『凡戰,若我眾敵寡,不可戰於險阻之間,須要平易寬廣之地』(註1)。再者,既為客戰,便應深入敵境,逼近敵軍,能使守衛著失去優勢,因我方士兵處於難返之地,必得拚死一戰,而敵方處於防禦地位,將士易有輕敵心裡。」

      「嗯……不錯,《孫子兵法》有道:『深入則專』。」

      「所以,韓大人想,五萬軍兵分五路,以二路南北包向大理城,一路走中心進攻,另外二路便誘引大理國軍往石林等地而去,且須令大理軍誤以為己方是主導。」

      「甚好。」

      趙禎點點頭,捻著鬍子。

      「但是,大理段氏先祖原為中原武林人士,至今仍嚴守江湖規矩,若是我大宋以此方式進攻,必使得中原武林異議如浪。」

      「趙卿的意思是……」

      「臣以為,」青年指著另一端的棋子,道:「應先按照武林拜山遞名帖的規矩,派出幾名一等一高手,若能得勝,便令大理皇帝退隱天龍寺,交出大理國;若不能,則我宋國再出師也未嘗不可。」

      趙禎沉默了半晌,抬頭看向青年。

      「便依你的。」

      「謝皇上!」

      青年站起,一揮衣擺朝皇帝跪下。

      「不必,你知道私底下可以不用向朕跪拜的。起來吧。」

      青年起身,拍了拍塵土。

      「謝父皇。」

      趙禎露出溫和的笑容,站起來摸了摸青年的頭。

      「昕兒啊,這些年難為你了。」

      「不會的,父皇,太尉大人對我視如己出,小弟趙蒼也尊敬我這大哥,兒臣過得很好,請父皇切莫掛懷。」

      「過得好就好。昕兒,有什麼願望我能幫你達成嗎?」

      「這……父皇,兒臣想……續弦。」

      「也是。自從你曼華離去後,也有個七八年了。」

      「父皇,她已經『過世』了,不會再回來了。所以,兒臣想迎娶湛相爺千金。」

      「咦,湛藍嗎?嗯……湛藍長得和羅曼華的確頗為神似,你果然放不下曼華啊!」

      「……」

      趙昕(註2)聽了,低下頭去,趙禎嘆了口氣,眸中帶有憐憫。

      「如果你真的捨不得她,朕同意你回靈鷲宮去,只是飄遙大祭司那……」

      「不,父皇,羅曼華已經『不存在』了。」

      趙昕語氣堅定地看著趙禎。

      「……罷了,等大理國這件事處理完,立刻為你賜婚。只不過,你須得記得兩件事,第一,別把南攻大理和復仇搞混了;第二,湛藍若成為替代品,身受其害的,不只是她,還有你。」

      (註1:此書指劉基《百戰奇略》,文為該書<眾戰>篇,意:與敵作戰時,如我眾敵寡,則不能在險阻的地形進行戰爭,而必須在平坦寬闊的地方進行。劉基(西元一三一一年~一三七五年),字伯溫,諡號文成,由於世代居住處州青田,病曾隱居耕讀於此,故又號青田先生。元末明初軍事家、政治家及詩人,通經史、曉天文、精兵法。他以輔佐朱元璋完成帝業、開創明朝並使盡力保持國家的安定,因而馳名天下,被後人比作為諸葛武侯。朱元璋多次稱劉基為:「吾之子房也。」劉伯溫一生著有許多優秀作品傳世,如《郁離子》、《覆瓿集》、《寫情集》、《犁眉公集》、《春秋明經》、《百戰奇略》、《時務十八策》、《火龍神器陣法》、《滴天髓》等,然關於兵法韜略的著作卻僅餘《百戰奇略》一書。)

      (註2:趙昕,封雍王(一說康王),早亡。母昭節貴妃苗氏。小說中趙昕尚活存,然幼時遭苗疆拜月教俘虜,十年後歸國,宋仁宗趙禎是以昭告早亡,並安排其入住太尉宅邸,假作為子。十七歲娶妻,苗女沙曼華,兩年後被拜月教飄遙大祭司帶回,趙昕假為發喪。此後續皆為小說家編纂,乃非史實。)

。    。    。                   。    。    。                   。    。    。                   。    。    。   

      「湛少爺,韓大人正在接見貴客呢!」

      「貴客?」

      「是的,去年的登科狀元。」

      「蘇轍嗎?那好,咱也要會會這個狀元郎!」

      樞密府書房外,那少年說罷,推門而入。

      「空兒,你又任性了。」

      面門的長者皺了眉,卻是寵溺的語氣。

      「韓伯伯在上,姪兒這廂有禮了。」

      湛空笑笑,從容給長者打了個揖,這才抬頭看向背門回首的男子。

      「不勞賢姪掛懷。茉香,妳先退下。」長者對著少年身後的女婢擺手,「蘇狀元,這是小姪湛空,湛相爺之子。」

      青年聞道,起身拱手一拜,道:「湛公子,在下蘇轍,久仰了。」

      「嘿,久仰什麼,咱沒個名堂好讓蘇狀元久仰,倒是小子久仰蘇狀元大名,那給韓伯伯的上書,不止伯伯,整個汴梁,誰人沒讚不絕口的?」

      原來那青年便是嘉祐二年轟動汴京的三蘇之一,蘇轍,而其更以《上樞密韓太尉書》名傳千里(註1);而那長者即為「西賊聞之驚破膽」的樞密使韓琦(註2)。

      「不敢。」

      「對了,怎沒見著令兄呢?」

      「先母辦喪,父兄皆返眉洲,蘇某前日剛上汴京處理事務,順道造訪韓大人。」

      「啊……原諒小子失言。」

      湛空面有慚色,深深一揖,餘光瞥見韓琦臉上藏笑,不禁抱怨起來。

      「韓伯伯,您是笑什麼呢?」

      「呵呵,也沒啥,就是看不習慣空兒如此斯文罷。」

      「唉唉,伯伯也真是的,大文豪當前怎的拆咱的臺呢!好唄,咱老實跟你說,蘇狀元,咱就是忒地任性不拘小節,討厭做這文謅謅的。你呢,往後直呼我湛老弟就是。」

      「那倒不妨,湛老弟也直呼我兄弟即可。」

      兩人對視大笑,仨人相談甚歡。過一刻,湛空起身行退。

      「吶,原本是要來吵吵我韓伯伯的,既然蘇兄在此,又有要事繫身,那咱改日再來叨擾,先告辭了。」

      才要開門,門卻被拉開,伴隨男子的聲音,只見來人抱拳道:「韓大人,下官打擾了。」

      「咦?趙大哥?」

      玄衣繡服的男子一頓,抬頭看向湛空。

      「藍妹?」

      「咦──?」

      「唉──」

      「呵呵呵呵──」

      三個聲音同時響起,湛空老大不悅地插腰指著男子。

      「趙大哥,你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挑現在,來了也就罷,學著趙蒼哥叫我藍妹做什麼?好不容易有機會和大文豪會會,結果你來攪局,哼!」

      說罷,揮袖金蓮鏢飛出,人便跺著腳跑走了。

      「湛老弟是……女兒身?」

      「讓蘇狀元見笑了,在下樞密副使趙穹,藍兒實為女兒身不錯。韓大人,下官已將您的布陣秉明皇上,失禮了。」

      一揖,迴身追湛藍而去。

      蘇轍失笑。怪不得湛空一副玉面書生、弱不禁風似地,怎麼看也不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出外搞不好還被叫做兔兒爺呢,原來是個女孩。

      「藍兒,妳停停嘛!」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起落,趙穹呼喚著。

      「呸,咱偏不!」

      「妳輕功不如我喔!」

      「你暗器不如我喔!」

      「我功夫比妳好呢!」

      聞此,湛藍倏地停下,「啐」了一聲,邁開步伐往前走。

      「……那咱不理你了啦!」

      「妳當真不理我?我有東西送妳,是香囊喔?」

      「是香囊又如何?咱多的是呢!」

      湛藍嘟喃著,但還是停下來。她明白,趙穹總是弄得到一些她想要卻沒告人知的東西。

      「挪。」

      趙穹自懷中掏出一個大紅秀錦荷包遞給湛藍,湛藍聞了聞,大喜,往趙穹身上撲去。

      「是徘徊花(註3)!」

      「怎麼?肯理我了?」

      趙穹笑著,伸手摸摸湛藍的頭。湛藍用力地點點頭,美眸笑望著。

      「肯!當然肯!趙大哥最好了!」

      「那麼……」趙穹微笑,身上殘留著徘徊花的香氣,「等我手邊要緊事處理完,妳嫁給我,好麼?」

      湛藍一愣,眼神黯淡下來,沉默了晌,突然躦出趙穹懷裡,展露一個大大笑容。

      「縱然你對咱很好,可咱不做曼華姊姊的替代品。趙大哥,已經夠久了,你還是忘了曼華姊姊吧!」

      在趙穹呆愣之中,湛藍跑開,徒留滿廊徘徊花濃郁香氣遊蕩。

      (註1:蘇轍,字子由,晚年自號潁濱遺老,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市)人。宋孝宗淳熙年間,追諡文定。作品有《欒城集》、《欒城後集》、《欒城三集》、《應詔集》、   《詩集傳》、《春秋集解》、《孟子解》、《論語拾遺》、《古史》、《龍川略志》、《道德經解》等傳於世。嘉祐二年(1057年),年方十九歲的蘇轍與兄蘇軾同登進士,轟動京師,並寫信給樞密使韓琦,希望得到他的提攜,這封信也就是後來著名的《上樞密韓太尉書》。不久母喪,返鄉服孝。)

      (註2:韓琦,字稚圭,相州安陽(今屬河南)人,北宋大臣。韓琦三歲父母去世,由諸兄扶養,「既長,能自立,有大志氣。端重寡言,不好嬉弄。性純一,無邪曲,學問過人」。1042年與范仲淹一起抗禦西夏,時稱「韓范」。韓琦范仲淹兩人守邊疆時間長,又名重一時,時邊區民有歌唱:「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嘉祐三年(1058年),出任宰相。英宗即位後,封為魏國公。本作中,韓琦僅任職樞密使,宰相湛耿忠為虛構人物。)

      (註3:即玫瑰,在古時的漢語,「玫瑰」一詞原意是指紅色美玉。後來,一種野生薔薇屬植物因果實又大又紅豔,因而以「玫瑰」稱呼。在日本此花稱為浜茄子,朝鮮稱為海棠花或無窮花。原產是中國。古名「徘徊花」,可結為香囊隨身配戴,香味濃郁持久,多作為食品香料。)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