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趕著上班的早晨,第一次遇見那個男人。蒼白破舊的騎樓下,他倚著摩托車,手上夾著菸,也不抽,面向公寓的大門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一直很討厭抽菸的男人。

      「妳爸又在抽菸了,離他遠點兒!」比起沉默寡言的父親,母親的耳提面命深深影響我。

      不知怎的,這男人卻讓我卻移不開眼,許是蒙著口罩我聞不到二手菸味吧!我磨磨蹭蹭的把車停好,摘下安全帽,脫下右手套、再脫左手,照照鏡子,整理瀏海,順便瞄著他。他忽然將菸往地上丟,踢到一旁,抬頭,笑。微微勾起的嘴角硬是讓我愣了好半晌,這才聽見跟鞋踩地的叩叩聲,「你又偷抽菸!」女人皺著鼻子斥了一句:「小心得肺癌死掉!」男人笑笑,拿起安全帽往女人頭上戴去,她不耐煩的自己接過,「我自己來!才整理了老半天呢!」男人沒說什麼,有些出神。

      「小曹!遲到了妳!還不快進來!」店長大姊一聲吆喝,我才驚覺過來,一個轉身正好對上男人的眼,我趕緊低下頭匆匆跑進店裡「來了來了!」,大姊噗哧一聲掩口指著我,才發覺騎機車專用遮陽大口罩還戴在臉上,想到方才男人的目光,臉不由得一熱。

      接連幾天都沒再遇見他。

      「G7。」我求助的望了大姊一眼,她笑容可掬的轉身拿了編號五十七的尊爵七號替客人結帳。

      「謝謝光臨!」我趕緊大聲送走客人,大姊白了我一眼,「沒看過收銀小妹領了半年薪水還不記得菸號的。」

      「就真的很難記嘛!」

      「而且我居然還讓妳領了半年薪水!」

      「不要這樣嘛!大姊妳人最好了!」打鬧中門鈴聲響起,我立刻賣乖脆生生的喊:「歡迎光臨!」定睛一看,是他!

      「尊爵七號,謝謝。」他頓了頓又說,「五十七號,就在妳右上方。」遞發票給他的時候我不禁在心裡默默反省:原來我外表也看起來那麼菜鳥啊……

      男人一邊轉身一邊隨手把發票塞進旁邊創世基金會的透明箱子。他似乎沒我第一天見的那般高,似乎也瘦了些,我盯著他的背影暗忖,他忽然回頭:「再怎麼樣討厭,還是多少得知道一下菸的品牌吧?」一直以來理直氣壯的我,忽然有點羞赧。

      那天我買了一包尊爵七號和打火機回家,點燃一支菸,放在窗台,看著它燃燒。

      菸這東西究竟怎會吸引這麼多嗜好者呢?我托腮想,爸爸是,他也是,而媽媽也在爸爸屢勸不聽、依然故我之後,賭氣似的跟著抽了起來,再沒戒掉過。我從沒注意過爸抽什麼菸,母親總是嚴格禁止我靠近。菸盒上駭人的圖片、母親的警告、那個女人威嚇男人的話、父親的臉龐一一浮現,我開了電扇,讓自己在上風處,菸的味道幾乎進不了我季節性過敏的鼻。

      紅色小點是冬夜裡的新星,白煙裊裊上升,沒有寺廟裡香的氣味,敬畏之情卻油然而生。我從來不在靈骨塔裡說話,這一刻卻忽然覺得,現在開口說的話爸爸都可以聽到。但最後我還是只能安靜地看著菸在暗裡燃燒,一點一點走到盡頭,如同離別的時候,我也只能木然握著他不再厚實的手,什麼話也說不出。煙霧還來不及凝聚就飄散,在我恍神的瞬間,火苗悄然熄滅。

      男人總是一身黑的來,戴著黑色毛帽,穿得越來越厚重,身形卻越來越單薄。每兩個禮拜,一包尊爵七。他說他本來就常來買菸,所以才知道有個收銀小妹從來不記得菸號,我想了老半天對他真的沒什麼印象,問他幹嘛買了卻不抽,他說他其實從沒抽過菸,而且女友不喜歡。

      「那幹麻故意在她家樓下買呢?還在她面前點著?」我不解。

      「我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他微笑,「最近特別喜歡。」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我心想,越來越喜歡。

      但男人不再來了。

  

      我此生唯一擁有的一包菸盒裡一直留著十九支菸。我不忍心點著它,再眼睜睜看著它燃燒殆盡,餘下菸屁股。我甘於聞著乾燥的菸草香。

      半年後,女人走進店裡,向我要了一包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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