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年華:章一

「唔唔……嗚、咳咳,唔…...」

一絲不符合林間寂靜的聲音低低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他本來並不打算插手任何麻煩的事,可是,本能地,他的雙腳帶著他一直往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徐徐春風吹過,縷縷陽光穿透過枝椏落在樹林間。

撥開眼前最後一層的遮掩,他原本淡定的心情突然間消失無蹤,所謂的冷靜無法再好好維持。

「嗚,唔唔──」

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女娃,正含著淚,一口接著一口地,把一些長得有她半身高的草葉抓到口中。

她在哭,而他也清晰地感覺到:她很痛苦。

她衣衫襤褸,小足上的布鞋因為走太多路的關係,都被磨破了。露出來的趾頭與大地不斷接觸,無可避免地受了傷,滲著嚇人的血珠。

她只知道,照顧她的人死了,而自己卻不能死。

她害怕森林中的野獸,牠們毫不掩飾的吠叫,讓她知道,她不能在任何一處地方停留。

在這裡,哪裡還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不斷奔跑著。

到底在哪裡?

想著想著,她餓了。

像她這般弱小,根本就沒有捕殺一隻野生動物的力量,也有可能,隨便從哪處跑來一隻山豬,都可以強到把她撞死。

在別無他選之下,她摘下野草充饑,那些難吃得不能形容的滋味,是泥土,以及更加讓人厭惡的汁液的味道。這讓她的淚下得更凶了。

記得那個人沒有一絲氣息地平躺在她身前,在斷氣的前一刻還不停地叮嚀她要好好照顧自己。明明對抗病魔對自己的折磨遠比她個人重要,那人竟然還痛心疾首地埋怨自己沒能一直照顧她!

她好恨。

她覺得自己的心似是被無形的魔掌緊握住一樣,痛得讓她透不過氣。那種錐心的疼痛在她全身彌漫著,無時無刻她都想著,如果她也能像那人一樣,進入永眠,遠離這個世界,那該多好……

但,老天似乎並不那麼狠心。

在盲目的吞食間,她聽見了附近傳來了腳步聲,到最後應該是停立了在不遠處的枯葉上,落葉碎掉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猶在耳邊。

她在朦朧的視線中抬頭,眼前赫然立著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年,帶點淡然地看著他。

她想著,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什麼?

除了一丁點兒的訝異,再無其他。

淚水依然無可抑止地繼續流下,她口中狼吞虎嚥的動作在不經意間停頓了,在腦袋恢復運轉的一瞬間,她發現,自己是不是該顯得警戒一點,又或是楚楚可憐一點?

白衣少年有點好笑地看著她精靈的雙眼轉來轉去。

他從她的眸中,看見了不應該從一個孩童身上看到的敵意以及頑強。女娃的頭髮有點長,上面還有幾塊與頭髮糾結在一起的葉子。穿在她身上的,大概是一件普通的麻衣,上面有許多補上去碎布。

她身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有擦傷,也有撞傷。

他似乎不擅長為話題開頭,但一直跪坐在粗糙的土地上,腿上的酸痛她再也支持不住了。

看白衣人樣子,多半沒有打算開口說話,但看著她的視線卻寸步不離。全身的痛感突然像是從麻木中回到她體內,她不等了。

小手鬆開對植物的折磨,她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唔!」

她沿著痛處一看,發現腳上大大小小的、新添的傷口的血正不斷湧出來。

這次,白衣人終於有了動作,他只跨了兩步,輕輕鬆鬆地到了她身旁,單膝跪下,同時放下了一直背著的一個藤製的箱子,打開,翻了又翻。

她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人,可是卻總無法從他垂下來的頭中看清他的臉孔。

他從箱子裡掏出了個小瓶子,還有一些白布條,伸手摸向她的腳。

她有點害怕,在他的手指碰到她的皮膚的一剎,她竟然想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縮回她的腳。

雖然沒有人教過她,但她就是知道,她不是與他一樣的人。

他打開了瓶子,把一些白色的粉末灑在幾處比較大的傷口上,微微刺痛的感覺讓她皺起了小小的眉毛,小聲低呼,「嗚──」

他抬頭匆匆地瞥了她一眼,又繼續他手上的動作。

她不時偷看他有點認真的模樣,他……似乎不是壞人。

好不容易看到了他的側臉,上面似勾無勾的嘴角,讓她有點呆了。

此時,耳邊響起了他低低的,卻有著吸引力的聲音,聽起來帶了絲隱忍,「妳……一個人,不怕嗎?」

啊……他竟然沒有問她是誰,也沒有問她一個女孩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外的原因,一開口,他只問了一句:

不怕嗎?

她呆了,心裡有塊地方,不小心被戳中了。就算是早就認識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大概也不會像他這樣風淡雲輕地問一個人害怕與否吧?

一直沒有人與她傾訴,以往所過的生活,就像是夢一般,在一切煙消雲散後,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出世是一種不幸。

真的讓人很害怕呢……

那,他是看到了她藏到後背那雙顫抖著的手嗎?

「我……」她好像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是戰戰兢兢的,她咬了一下唇,很用力很用力,痛得幾乎要咬出血肉來。

他拿起了布條,在她腳上繞啊繞。厚重的陰影罩住了他,她第一眼看見的那個迎風站著的少年,彷彿在眨眼間煙消雲散,「是吧?該害怕的吧?」

替布條結了一個穩妥又漂亮的結,如同他本人一樣,一絲不苟。他拍掉衣服上的泥土,緩緩站了起身。

他要走了?就這樣,丟下她一個?

比起沒有遇見到他,這樣的情境,更讓她害怕。可是她更怕,一旦哭喊出聲,眼前的人會因為厭惡她的哭聲,跋足而逃。

他拿起了藥箱,走了兩步,停住了,思索了好一會兒,回頭看著更顯得弱小無助的她,唇上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沒有人陪妳,妳要跟著我嗎?」一句話,幾乎決定了她以後人生的去向。

在她的腦海裡,這句話變成了天籟,她舉起手臂就往臉上擦,抹乾了淚痕,忍住了足下的疼痛,一下跳到他跟前,「要!我跟,我跟!」

他微笑,轉身繼續往前走。

就如同他來時一樣,離開時他的身形依舊輕盈,身邊根本就不像多了一個新的包袱。

就連他本人也無法分辨,究竟他這個倉促的決定,究竟對不對。

女娃吃力地跟在他身後,她混身都瀰漫著酸痛,可是仍咬著牙,緊跟著眼前白衣少年的步伐。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血是汗,在之前的狂野生活中,她從未感受過的痛苦,在腦筋稍為鬆弛後,排山倒海地襲向她。

她一句話都沒說,努力地向前進發。

大人和小孩的體力差距顯而易見,很快她就落在少年身後,兩人之間由十步的距離擴大至差不多二十步。

白衣少年停了下來,回首,瞥見那抹正在為自己努力的小小身影。

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下,以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力戳著額際沉思,然後走到她身前,蹲下,「我背妳,好不?」

「啊?喔!」她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到吃驚。

吃驚只是維持了一個眨眼的時間,及後,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撲上了他看似瘦弱的身軀。

在他背上,卻發現他並不像看上去那般文弱,肩膀出乎意料地有力,輕而易舉地穩穩托住了她。

感受著一陣淡淡的、來自於他身上的香氣,她不理會頭髮髒髒油油的,枕著他的肩,整個人都軟綿綿地,她看向天,嘴角無意間形成了一個弧度。

那個人好像教過她一句話:「天無絕人之路」,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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