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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孟伏流才說完話,就看吳染突然倒下。

情急之下他箭步向前接住她的身子,帽子因而從她髮上滑落,露出一張白得出奇的清秀面孔,令孟伏流無法轉移開目光。這並不是因為她容貌足以傾城,而是除了纖長的睫毛及皮製的眼罩外,女人的臉上幾乎沒有深刻到足以映入眼的顏色。

眉如淡掃,唇色甚輕,因此顯得那條唇線紅得懾眼。

女人的面容使他想起才消逝不久的雪天。

孟伏流先將吳染扶到椅子上坐好,以目光審視吳染身上有沒有其他不尋常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幾天來趕路的辛勞,而瑯琊城內城外光景大相逕庭,這一路上女人肯定吃足苦頭,光是應付屍人就可能吃不消。

還有,按他對李碧生的了解,那個男人肯定會讓心愛的徒弟繞遠路,只為他口中的「實際磨練」,不難理解吳染這一趟路來肯定要費不少心思。

他倆遇見李碧生,真不知是福是禍。

孟伏流目光移至女人的眼罩上,頓了下,接著沉吟出聲,「失惴……」

他想起那日登上漠令山造訪道觀,李碧生的確和他提過最近收了個失惴的徒弟。孟伏流原先不能理解失惴這回事,奉上自己身體的一部份,只為換來強大的力量。他見過幾個貪婪過頭,弄術反遭噬的人。

那些人失去神智,瘋瘋癲癲的笑著,一些神情呆滯的瞪大眼睛凝視孟伏流,卻是沒一個能喊出他的名字。大夫自然是治不好這種病的,束手無策等候命令。然而孟伏流僅是靜默不語,轉身離去。

幾日之後,椋王下令賜鴆酒結束那個人的性命。

椋王聽到孟伏流稟告的時候正在逗西域來的金絲雀。聽見這事,手上動作稍止,吐出兩字:賜酒,僅以寥寥二字主宰一個人的生死。孟伏流那時領命告退殿堂,只想,就算對象換成了自己,只要失去利用價值,這個君王也會毫不猶豫這般處置他。

都道帝王心性無常。

只是孟伏流萬萬沒想到,就算他放下身段求李碧生,李碧生卻又給了他一道難題。

後頭傳來「嗤」地一聲,孟伏流回頭看,擱在櫃子裡頭的薰爐熄了火。孟伏流納悶這薰爐稍早才讓人點上,炭火不可能這麼快就燒完。正當這麼想的時候,一陣風吹開門板,外頭冰冷的空氣侵入書房,吹飛一桌白紙。

孟伏流起身走到門邊觀看,院裡的樹枝並沒有隨著搖擺,彷彿只有書房裡吹起這怪風。他不動聲色,關上門,轉身要回到吳染身邊時,手背擦過一道暖意,觸感好似動物的毛皮。

他一低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孟伏流見過許多離奇的事,自然不把這小插曲放在心上。撿起滿地字墨以紙鎮壓妥後,他留意到吳染的眼罩移動了,露出底下的眼睫。孟伏流盯著她的眼罩看,伸手想將它挪回原位時,指頭這時刺痛一下。

他扭起濃眉注視被劃開一道血口子來的拇指,後來想起什麼來,唇畔略揚。

「嗯,忠心護主。」

隨後孟伏流喊來下人重新點燃炭火,但無論試了什麼方法,那火燃了便滅,到後來連火摺子剛接近薰爐也立刻就熄滅。下人見到這小事怎麼做也做不好,懊惱得滿額是汗。孟伏流沒放在心上,只是問了這香粉成份為何。

「稟王爺,這香粉裡有沉香木及艾草。是申侍衛說春天到了,點來驅蟲用的。」

聞言,孟伏流視線望向沉睡的吳染。

「知道了,先下去吧。」孟伏流想了想,又囑咐:「還有,待會兒你把這香給換了。薰得久了,讓人有些難以專心。」

「是,王爺。小的先告退。」

孟伏流回到書桌旁揀起張字,他在結束上午的朝見後總有練字的習慣,用以靜心。他將紙一張張拿高透過外頭光線檢視,發現到了一個段落字開始寫得不穩,捺畫得輕率,他想那時候或許是和吳染說話的關係。

他在想像李碧生說著「解決」時的神情。

從吳染那頭發出點換氣不順的聲響,只見女人哼哼幾聲,側下身子,竟將雙腳橫跨椅子上繼續睡著。孟伏流怔怔凝視,也不曉得該做何感想,之後他彎起唇瓣露出輕淺的笑紋。

果真是李碧生的徒弟。

孟伏流也沒想要叫醒她,而是拿起一張白紙,繼續執筆寫字。時間丁點流逝,外頭日向西移,天色暗下,此時香氣散得也差不多。他瞥見懸掛椅臂的腳抖動一下,心想是也該起來了,就看吳染一個翻身,跌落在地上。

「啊……」發出模糊的聲響後,女人疼得蠕動起身子,卻不像是掙扎要甦醒,而是換了舒服的姿勢後沉睡下去。

孟伏流總算忍無可忍,放下筆叫來申無壽,要他把吳染搬到房間去。申無壽嘴邊忍笑,低下身將吳染扛到肩頭,正要跨出門時像是想起什麼來,回頭向孟伏流發問。

「王爺,聽說您要人來換香,是不是認為屬下選的香不合您意?」

「嗯?」孟伏流愣了愣,回過神道,「喔……香很合本王意,不過不太合他的意。」

「誰的意?」申無壽蹙起眉。

「你肩上的人──」孟伏流想想不太對,搖搖頭,改道:「妖。」

申無壽迷茫的望著自家王爺一會兒,嘴微張悄悄側過眼瞥視近在頰邊的臀部,眉頭扭了下似是狐疑,而後恍然大悟,乍然面紅耳赤。

他掩飾似的嘀咕,「那妖脾、脾氣還真大啊。」申無壽扣緊向下滑的吳染,不忘說,「那王爺,屬下就先走了啊。晚點再給您換點香粉。」

「不用,你等等和大夥兒去吃飯吧。」

聽見吃飯申無壽得意的瞇起眼笑,「好,屬下遵命。」

孟伏流聽步履聲漸漸遠去,也擱下筆,搜出火摺子輕晃一下,點燃案上的蠟燭。燭火瞬間搖曳,以為要熄了,卻是安然的附著在燭芯上,照亮微暗的空間。孟伏流想起稍早時刻那怎麼點也點不著的薰爐,不免一嘆。

吳染睡到一半,覺得整個人不停晃蕩,好像置身在汪洋中的一艘小船。她沒有睜開眼,認為是夢,斑才卻狠狠的灼了她的眼窩一下,令她難過的呻吟出聲。

『還睡,一點防備之心也沒有。』

『……饒了我吧斑才。我得要睡飽,才有體力應付你啊。』吳染迷迷糊糊的回應。『何況現在是要防什麼,防洵王明著找來我們幫忙,暗著是要對付我們嗎?』

斑才哼笑一聲,『要是他真要對妳圖謀不軌,他早得手了。』之後他凜起聲音,『就算只是民間用來辟邪的香也罷,對目前的妳來說,仍是輕而易舉就能削弱妳的能力。』

香?吳染清醒了些。原來真是那香有古怪,她還以為離開漠令山後立刻就面臨到修行不足的現實,這麼簡單就體力不支,比在山上能讓斑才撒野個三四回還不如。

『方才那傢伙房裡薰滿了驅蟲用的香,裡頭的沉香木及艾草有淨化的成效,不過還不確定有沒有其他煩人的東西就是。』斑才說起話來有種無可奈何感,但隱藏在這種口吻之下的,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誘惑。『還有吳染,妳會這麼輕易受影響,也和妳對我的態度有關係。』

吳染聽見這話,立即心知肚明,那是斑才自始至終沒放棄過的一件事──

『妳什麼都給了我,難道妳真沒想過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嗎?』

那就是斑才對於能夠真正支配她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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