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得最後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再次回到台北後，我就再也沒有哭過。這段長達將近十多年的時間裡，那些痛苦得會讓人想掉下淚、感動得會讓人想掉下淚、開心得會讓人想掉下淚……的瞬間不是沒有，但就是當別人淚流滿面時，我卻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所以，當我感覺到臉頰濕濕，手背用力一抹後，除了驚訝，還頓時陷入不知道該邊哭邊把芒果吃完，還是專心的哭，而感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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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淚水，卻依舊自顧自的像是蓄積許久的水庫洩洪般，撲簌簌地落個沒完沒了。從無聲流淚，漸漸變成了低聲啜泣，最後竟然還大哭了起來。已經無法再繼續吃東西了，淚水和鼻涕也全都混在一起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就只能專心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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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時候，一處光線到不了的角落，有個更深的巨大影子在我模糊的視野裡晃動了一下，瞬間擄去注意力。我屏住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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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在那裡？」帶著極濃的哭腔，我抽抽噎噎、不確定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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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了連在黑暗中都嫌漫長的半秒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隻拿著抽取式面紙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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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後，明明想問「你是誰？」，卻脫口說了句「謝謝」，然後也在同時，發現剛剛還流到不能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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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抽了好幾張衛生紙後，才將氾濫到不行的鼻涕給擤乾淨，我也才再度將視線移回到那個影子身上。這次，我終於看清楚了。原來是他，前陣子才開始來咖啡廳幫忙的駱少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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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奶奶開始進出醫院的那段時間，大人們都勸她把咖啡廳給關了，但奶奶不肯，碰巧那時住在附近、在鎮上警局工作的勝叔問奶奶可否讓一位他認識的年輕人來咖啡廳工作，奶奶當下想也沒想的便同意了，更提供儲藏室裡另外隔出的半開放式小空間當作他的房間。一開始，那些大人們當然會有顧慮，但因為是勝叔介紹來的，再加上奶奶用『這是我的咖啡廳，難道我不能做決定嗎？』這樣聽似生氣了的理由，才讓他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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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也奇怪，我和駱少崴一直處於一種說不上熟或不熟的狀態裡。雖然每次來找奶奶時，都會見到，然而儘管年紀相仿，卻從來沒聊過天，頂多遇上時，會禮貌性的對視一眼。除此之外，什麼微笑、點頭都沒有。不是覺得尷尬，也不是針對他個人，而是彼此都認為沒有那個需要。這或許跟我對任何的人事物都興致缺缺，而他本身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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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在這個只有兩個人的狀況下，而他也已經看著我哭了好一段時間(我想若不是被我發現了，他應該會安靜地待到我離開)，我若不說點什麼，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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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平常是不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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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麼想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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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沉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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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卻覺得這聲簡短的回應，沒有敷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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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都待在這裡嗎？……我是指從告別式開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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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在妳進來的前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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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他有參加告別式？大概是剛剛一直想著自己的事，所以沒注意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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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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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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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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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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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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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沒接上話，沉默趁隙鑽了進來。我也乾脆不再開口，想像起在漆黑的儲藏室裡、兩人獨自哭泣的畫面；一個嚎啕大哭、一個靜默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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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應該是因為我們太捨不得奶奶，所以才哭了的吧？」半晌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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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問句，但我沒有要駱少崴回答的意思，我只是想為自己的哭找個理由；只是突然覺得，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藏在身體某處的那個洞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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