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之二 夢醒之後

      分手之後的隔天,諒諒原本以為自己會耍耍頹廢,一直賴在床上直到頭腦脹痛、筋骨發痠;但沒想到,她還是早早地在六點多鐘便因為生理時鐘到點而醒來了,甚至連前一晚設定好的鬧鐘都還沒有響。

      「呵,這算是好的開始嗎?」

      簡單梳洗一番之後,她換上了一身休閒運動服,將一頭長髮綁起了馬尾,不再戴隱形眼鏡,而是換上了一副黑框眼鏡,也懶得再化妝,維持一張乾淨卻輕鬆自在的素顏。

      在穿衣鏡前照了照,再配合嘴角拉起的淡淡弧度,二十八歲的自己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個四五歲。嗯,如果眼神不是那麼乾枯,像是耗盡了一切能量的話。

      和他同居的前三年,她還會因為顧及他的想法而經常打扮自己。

      再接下來的三年,她發現即便自己在髮型和衣著方面下功夫,他不是興趣缺缺地敷衍一兩句,再不就是乾脆視若無睹。

      到了最後兩年,她隱隱覺得或許她該試著改變,於是開始著重打理自己的門面,有時走在路上,也會引來陌生男人的搭訕,可是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卻依然漸行漸遠,直至覆水難收。

      雖然有句話說「女為悅己者容」,但有朝一日,當那個「悅己者」的情愛已然逝去,一切為對方精心妝容的心思就成了一種令人心痛的諷刺。

      因此,在分手後的第一天,諒諒乾脆做回最原初的自己,反正此時她已經夠傷了,再也沒有多餘心力去理睬旁人的目光。

      「好吧,誰說一個人的生活不能過得挺好?出發囉,加油!」她為自己加油打氣一番。

      踏出房門之際,諒諒下意識地瞥向對面的房間,昨夜留下的紙條還從門縫中露出一角,看來那位室友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夜貓子呢。

      她確認了身上有帶錢包和鑰匙,便換上了另一雙布鞋——這也是她除了昨晚腳上穿著的平底皮靴之外,匆促間收拾行李,離開那間她與他一起住了八年的公寓時,順便帶出來的另一雙鞋——準備出外晨跑,順便熟悉一下附近的環境。

      小吳沒有誆她,這一帶住宅區的生活機能還不錯,當她沿著人行道一路跑開,繞過一座有些老人家早起打太極拳的小公園,便在下一條街上看見早餐店、書店、便利商店、郵局等等她經常需要光顧的場所,這真是太好了。

      她再往前跑上半公里,赫然見到一間24小時營業的大賣場,當下逛了進去。

      剛搬新家,有許多東西需要陸陸續續添置,其中最迫切需要的自然就是日用品和食物了。她拎起購物籃,在一排排貨架之間穿梭,眼明手快地挑選著物品。

      不多時,盥洗、衛生用品不用說,三天分左右的食材也已經選購完畢。若不是沒有交通工具,只有兩隻手可以提袋,她真想一次買齊一個星期的菜量。

      自從大學校畢業以後,她不顧家人多方面的委婉勸說,毅然決然投入了寫作這一行;但也由於知名度還未打響,三不五時還會被退稿,所以收入不算穩定。而她基於現實經濟的考量,不得不學會自行採買食材烹飪,節省生活開支;尤其現在她獨自在外租屋,沒了付房租和帳單的那個人當鐵靠山,她更必須自立自強。

      當然,長年的廚房經驗值累積下來,額外的好處就是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現在想想,儘管同居八年的期間,他與她有過大大小小的爭吵,但對於她的手藝,他是連一個挑剔的字眼也沒吐出來過,有的只是大飽口福之餘的滿足與讚嘆。

      「要征服一個男人的心,必須先抓住他的胃?這句拙劣的謊話是哪個腦袋不清楚的傢伙說的?肯定是一個狡猾的男人。心和胃本來就是分開的器官,妳餵飽了他,他才有力氣出去花天酒地呢!」結完帳,她一邊提著消耗了將近一千五百元的物事跨出大賣場時,一邊忍不住譏諷地喃喃自語著。

      和他交往的期間,她一直採取信任他的態度,從未過問他與其他異性朋友的交際,她相信他會懂得拿捏分寸。

      但「不巧」的是,某一次她的筆電臨時壞了,送廠維修,她必須借用他的桌上型電腦打字;當她打開Outlook,想要將完稿的稿件傳送給出版社時,卻有一封暱稱是「筱琳」的信件剛好寄了過來,標題是:「親愛的,今天來我這裡過夜嗎?」

      那個當下,她的第一個想法是:不會又是那種隨便轉寄、比病毒還猖獗的色情廣告信件吧?

      然而,等她繼而瞥見寄件人郵址,發現是從他的公司寄來的信件時,她的腦袋開始漸漸地陷入混亂,一股不安慢慢自心底瀰漫開來。同時,緊盯著螢幕的眼光也開始下移,看著螢幕下半部所顯示出來的部份郵件內容。

      儘管操作文字編織故事是她藉以糊口的工作,她自認為對文字的包容力是相當好的,但那封信極其私密、挑逗、魅惑、露骨而煽情的內容卻一字一句地重擊著她的心。而其中最具殺傷力的字,就是那個不出三句便要出現一次的「澧」,那是她「前男友」的名字。

      就像大多數理智失控的女人一樣,諒諒開始發了瘋似的一一點閱、搜尋他的信件往來紀錄,當然也不放過MSN的對話存檔。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倆平時各自使用自己的電腦,且互不干涉對方的交往情形(現在她才曉得,表面上是「互相尊重」,實際上已演變成她的放任與他的放肆),他幾乎沒有設定密碼或經過特別的加密防護,她輕而易舉地揪出了他偷腥的貓尾巴。

      她從這些「罪證」中她推斷出,這個「筱琳」是他上司的祕書,兩人大約從半年前開始暗渡陳倉。

      不過,澧畢竟是聰明的,這半年間,七夕情人節、她的生日,以及兩人相戀八週年紀念日,他一一牢記,且細心安排禮物、驚喜,令她在感動之餘無暇顧及兩人感情之間已經發生的異常……

      因此,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她竟毫無所覺,只當他這期間加班的次數暴增是為了公司派給他的新案子。現在看來,這件案子的確有其「誘人」之處啊。

      也許是八年來的情分使她習慣有他的日子,也許是他亦父亦兄的照顧使她眷戀,也或許是還對心愛的男人抱持著一絲繼續走下去的希望,因為這些許許多多的「也許」使然,她並沒有對他說起這個「發現」,一個字也沒提。

      多年相處下來的默契使然,她很清楚他的大男人個性,即使做錯的人是他,她也只能以委婉的姿態和他溝通,一旦她以興師問罪的語氣向他攤牌,他便會惱羞成怒,屆時不僅誰都討不到便宜,問題非但得不到解決,反而會變成是她太過盛氣凌人才導致這一切。

      ——她也是在離開他之後,才更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他太明白如何激起她的罪惡感,模糊了原本凝聚在他身上的焦點。就像患了戀愛老花眼,距離太近反而眼前一片模糊,非得拉開一段距離才看得透徹,著實諷刺。

      終究,她還是失望了,在又等待了半年之後。

      他無視於她刻意保留給他的機會,好幾次她有意無意地暗示他可以坦白,換取她的原諒;可是他沒有,一貫優雅地與她談天說地,閒聊公司發生的大小趣事,但就是不提起那個女人,一次都沒有,這樣反而不自然。

      她的心也隨著他雲淡風輕的話語,一點一滴地冷了下去……

      在那一段貌合神離的日子裡,她依舊枕在他的手臂上入眠,但失眠的時間愈來愈長。她總是忍不住想:可能快走到盡頭了,他不再對她誠實,那也就意味著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而他以為她的愛情能夠透支到什麼程度?

      終於,又過了一個半月,或許是「筱琳」那邊不斷對他施加壓力吧,他總算作出了選擇。

      那天,他藉著一個微不足道的、至今她連想都想不起來的小細節和她大吵一架。吵到後來,愈扯愈離題,她想,連他自己恐怕都搞混了最初發怒的動機。

      不過,他最後下的那個結論倒是令她印象深刻,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受夠妳了!妳馬上就給我滾出去!我不需要一個廚娘、女傭,或是一個……一個只會天馬行空地作夢,卻連房屋貸款都繳不出來的——」

      她聽不下去,他那尖銳得足以割碎她的苛刻言語,差一點就要刺穿了她的耳膜、割碎了她向來自潔自愛的尊嚴。

      所以,哀莫大於心死的她開口替他接了下去:「『寄生蟲』,是嗎?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已不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一個比我性感火辣、薪水比我多而穩定、同時又能替你拉攏和上司關係的女人;重點是,你已經找到了,半年多以前就找到了。」

      最後那句話一出口,她看見他臉上不知是因為羞愧、憤怒,抑或是錯愕而嚴重扭曲的表情,心裡忽然一陣難過,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如此冷漠地一語揭穿他寬厚高尚的假面,更沒預料到原來她深愛的這個男人也可以是這樣醜惡。

      不過,這句一針見血的話成效甚佳,他果然立刻閉嘴,且久久不發一語,只是靜默地看著她二話不說地開始收拾行李。

      她很快就提著那只大行李箱,離開了這間她從頭期款到每月貸款都沒付出一元錢的高級公寓,離開了她曾以為會一直只屬於他們倆的世界。反正大多數的東西都是他花錢買的,照道理都在他的「名下」,捲包袱走人時倒是讓她落得輕鬆。

      諷刺的是,當初在他的甜蜜承諾下搬進這裡時,也是相同的景況;差別只在於,一進,一出。

      可是,她的愛情遺失了,這八年的光陰淘去了一個女人最美好的青春,而她輸給了自以為存在的浪漫……

      最初的美麗幻想終結在噩夢般的情境裡,從滿心痛楚中清醒之際,她不得不學會用更實際的方式去過生活——不再依靠男人。儘管辛苦,卻是必然。

      回想至此,諒諒甩了甩頭,順勢瞥了一眼街道旁標示著本日日期、時間和氣溫的數位看板,已經七點四十分了。

      「嘖!竟然花這麼久的時間……快點回去吧。」此時尚未進餐的肚子也開始咕嚕咕嚕叫了起來,讓她加快回返租處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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