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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病

      後來才知,七王爺這番回宮,除了封賞之外,還回來代理國事。皇上收了北方的城池,打著巡視的名義,卻是想去秋狩游獵。

      皇上一走,這宮裡,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我仍舊是過著我的日子。

      可偶爾想起那日,想起那人,心頭總是一陣顫動。

      夜宴後,那腳枷就沒有再鎖回我的雙踝上。少了那沈重的鍊子,一開始,我連路都不知道怎麼走,腳上那樣輕,卻顯得心上太沉了。

      一步踩著一步,我離開筵席時,七王爺跟皇上仍舊高聲暢談著。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或許是因為我不在乎的關係。

      「鍾移的嗜好肯定是坐在樹下發愣吧。」那爽朗的聲音依舊充滿朝氣。

      我心裡雖然有些吃驚,卻沒有在面上露出痕跡。站起身,我緩緩行禮。「見過七王爺。」

      「坐坐。」他笑著擺擺手,「本王給你帶琴來啦。」

      我退了一步,睜著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哈哈哈,鍾移也有這樣吃驚的時候啊。就是那日在夜宴上本王都未曾看見呢。」

      一口氣哽在喉中,吞不下,也吐不出。我只能屏著氣息,或許一吐氣,便發現這一切都是黃粱一夢。

      「鍾移必定以為本王那日只是隨口胡謅,什麼桐木琴,什麼樂譜,像我們這樣的王公貴族,何時曾把說出口的話當成一回事,誰要是信了,誰就是傻子。」七王爺坐在上回的位置上,擺著跟上回一樣的姿勢,唇邊勾起嘲笑,直直的望著我。

      他眼底盡是認真,即便唇邊的彎度未減。「沒錯,像這樣子的人,不勝枚舉,但本王要你記得,本王與他們是不同的,本王說過的話,你儘管不信,可本王必定辦到。」

      微微地皺起眉心,我不明白,七王爺對我說這些話做什麼?

      我信或不信,很重要嗎?

      北方冷的早,一陣冷風旋起一地的落葉,我身上的衣穿得少,忍不住打了個顫,也驚醒了自己。

      「小人,知道了。」我低頭答話。

      「知道了就過來為本王彈奏一曲。」他朝著我伸出手。「什麼都替你備好了,鍾移儘管放心吧。」

      我不懂,他要我放什麼心?但仍舊徐徐的走上前,接過了琴與譜,卻避開了七王爺朝我伸出來的手。

      即便他人再好,終究不是我能觸摸的。

      七王爺輕輕的笑了幾聲,似是沒當一回事。

      「最近要變天了,鍾移的衣裳可夠?」

      「夠了。謝王爺關心。」

      我將曲譜攤在琴身之前,手下緩緩滑弦,那琴音冷冽中帶著一些暖意。我不自覺的讚嘆了一聲。

      七王爺也笑了,「如何?本王真沒唬你,這琴是真好。」

      「如此好的琴,小人不能收。」我垂頭道。

      他哈哈大笑,「你這琴師真是高傲,本王頭一次送人東西,竟然還能有人不收。」

      我錯愕的抬起臉,望進一雙盈滿笑意的眼眸。

      他又道:「行,鍾移不收,就當本王寄在你這兒的,你得好好的保管,日後我只要來,鍾移都得替我奏曲。」

      我眨了幾下眼睛,這人怎麼回事?

      「小琴師,別用這眼神看著本王,本王會吃了你的。」七王爺不正經的調笑。「彈琴吧。」

      我摸不著頭緒,但至少知道現在他要我彈琴了。

      琴聲起,落英繽紛,這傍晚時節,什麼東西都被夕陽染成了橘黃色,唯獨這人,在我身側,一伸手就能觸摸。他臉上的笑有千百種模樣,有千百種含意。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他為何要將我的事情擱在心上?

      他是個王爺,而我只是個……奴隸。

      想到這兒,指尖一顫,琴聲轉為哀戚。

      是了,鍾移,人家怎麼對你好,你都不該忘卻自己的身份。

      我半斂著眼睛,不肯讓脆弱從眼裡流露出來。

      琴聲遏然而止,我的手上疊著另外一個人的手,我沒有抬頭看。

      鍾移,不要忘記了,把門緊緊關著,任憑旁人如何都傷不你的心。

      「你……」耳邊似乎傳來了一聲嘆息,「你的手這樣冷,怎麼一聲也不坑?」

      「小人不冷。」我抽了幾下手,但那雙代表著皇家的手掌,卻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有力。

      肩上傳來一陣暖意,我錯愕的抬頭,他的臉面與我只有一間容髮的距離。他將他的披風脫下,蓋在我身上。

      「你這般逞強……」七王爺的臉上盡是無奈,未完的話,他也不說了,他一用力拉起了我的身子。「回屋裡去吧,本王見你身子薄弱,這樣下去,明日要病了。」

      「等等,琴。」這琴不能受寒,屋外水汽濃,一凍,定要壞了。

      「不要緊,等會我讓人來收就是。」七王爺輕輕推了我一把,「你先回去,讓人把火爐點起來,等會兒本王去看看。」

      「小人遵命。」行禮完,我轉身離去。

      回到房裡,我也真覺得乏了,連披風都沒脫下,躺上床就陷入睡夢裡。

      這些日子,從沒有一日我睡的像今日這樣熟,夢裡似乎還能見著那家裡那株在月光下的木樨花。這個時節也該滿天飄香了。

      喉頭火熱的燒著,我渴得受不了,從夢裡醒來,看著窗外撒進來的月光,那一條銀白的光,像是能走到很遠的故鄉去。

      到不了的故鄉,回不了的家,僅我孤身一人飄盪無依。

      我以為我早該習慣了,卻又在這樣的病中,好不容易築起來的心牆在這夜裡潰散。

      咬緊了牙,若我不能控制淚水,至少能夠不出聲。將手臂蓋在眼睛上,讓袖袍吸走那鹹水,如此或許我能裝成……

      「你要是醒了,本王餵你吃點粥吧。」

      七王爺的聲音溫潤如玉。

      我心上又是一驚,卻不敢在這時放下手,恐怕他取笑我臉上的淚。

      感覺床邊坐上了人,他兩手扶起了我,拉下我的手,卻沒對我臉上的水跡多問些什麼。

      「坐好。」他囑咐,而後從床頭小几上,端起一碗熱粥。「你可真會挑時間,本王才剛離開一會兒,你就醒了。」

      湯勺遞到我唇前,我正猶豫著要自己動手,又聽見他開口:

      「你可別說想自己來,自己燒著也不知道,就是討厭這宮裡,也要好好的活著。皇上雖是好大喜功,可仍舊是善良的。你活著,才有出宮的一天,要死了,什麼都沒有,就連屍骨都隨意找個地就埋了,你可別以為皇上會記得將你屍身千里迢迢的送回家去。」

      他呶呶嘴,「還不吃?」

      我無話可辯,只得張口吃了。

      他讚賞的頷首。

      就這樣一口一口,那粥也吃了大半碗。他見我吃得速度慢了,料想我也吃不下了,就擱下了碗。

      我轉頭看著窗外那銀亮月色,沒有開口問七王爺為何在這裡。

      他是王爺,他愛往哪兒,就往哪兒,又與我何干了?

      「你總看著窗外,窗外有什麼?」

      我安靜了一會兒,啞著嗓子道:「月路長長,似是能夠踩著回去。」

      七王爺沉默。

      我被囚在這兒,雖不是他的錯,此時卻也像是他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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