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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遇

      來到這裡,已有半年多的時間。

      那高高地宮牆隔開了我的過去,圈住了我的現在。這裡頭景色精緻,而我也變成這裡的一個擺設,一個會出聲的東西,但沒有生命。

      配給的宮房很是華麗,但我已經累了。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失了走動的力氣,極目所見,只餘下不得不盡的責任。

      踩出沈重的步伐,腳上的鐵鍊在地上拖磨,發出了吵雜的聲音。

      能傳到很遠的地方去,但是傳不出這道高牆,只能讓人遠遠地聽見聲音,就知道是我這個囚徒來了。

      坐在花園的樹下,北方的溫度比起南方總是溫熱中又帶著一點涼。夏末了,園裡的花兒早已經凋謝,唯獨幾隻殘荷靜靜開著。

      空中混雜著一些香氣,都是從各個房裡傳出來的薰香氣味。

      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日陽偏移照在身上,我緩緩的抬起頭,迎目而來的是一道頎長的身影,他背著陽光來,像是將光明燦爛都帶進這宮內。

      我未曾見過這樣的人,像是世間的美好事物都為他存在。

      他左右張望了一會兒,舉步朝我走來。

      一旁的小婢女一邊行禮,一邊喊他七王爺。

      他的步伐很大,腳下踩碎了幾枚落葉,發出清脆的撕裂聲。

      「見過七王爺。」等到他走到我面前時,我也緩緩的朝他行禮。

      「你不是這宮裡的人吧?」他的聲音很爽朗,就如同他的人一般。「不是就不用行禮了,坐吧,陪我聊聊,等會兒還有晚宴。」

      我知道的,等會兒還有晚宴。我微微躬身,將兩人之間拉出點距離,「小人是戰俘,不能與王爺平起平坐。」

      一聽這個詞兒,他沒有露出鄙視,反倒是兩眼彎彎,很有興趣的樣子。「你是哪兒來的?」

   「小人來自南方……」

      我話還未說完,他一個彈指響聲打斷了。

      「喔,你就是那個琴師。」他笑了起來,「早就聽說南方有個琴師入宮了,本王一直想來見見,今日倒是有緣,那你彈一曲給本王聽聽可好?」

      七王爺的臉上倒真像是他所說的那樣。

      「小人遵命。」我從一邊拿出琴來,橫放在眼前的小桌上。

      七王爺很隨性的用手撐著臉,「這琴不好,本王屋裡有一把桐木琴,改日給你帶來,那音色清冽,跟你頗為合襯。」

      我沒有應聲,手上這琴不好我是知道的。但至少這是我從故里帶來的,就是不好,也容不得別人說它一句。

      「王爺想聽什麼?」

      「你挑吧。」七王爺含笑的眼眸從我臉上掃過,又望向遠方。

      我沉思了一會兒,總覺得那些曲子,都不適合眼前這人的心情。倒是那巷間小兒嘴裡哼著的曲調,卻更適合他。

      真不應該這麼做的,可見到他那般悠哉閒適的模樣,又見他臉上的笑,我垂下眼簾,輕輕彈起那首童謠。

      七王爺也不是這宮裡的人。

      一聽這輕快曲子,那俊朗的人沒有怒意,臉上的笑意漸濃,腳下很輕快的隨意擺動。

      曲盡,我抬頭時,卻與他盈滿愉悅的眼眸對在一塊。

      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是天邊的北星,明亮卻溫和。

      興許是想的太入迷,只見他取笑似的挑眉,我連忙又低下頭。

      「本王倒沒想過,琴師會替本王彈這首曲子。」他彷彿覺得很有意思,「聽這曲調,是鄉間兒謠吧?」

      「是的。」我再也不敢看他。

      此時,耳邊傳來小婢女通報皇上召見七王爺的話語。心裡有些失落,卻又覺得這樣很好。

      這個人有種溫度,一不注意,就讓人有飛蛾撲火的衝動。

      我只是個囚徒,不該靠近他。

      「琴師。」

      他溫聲喊著,我抬頭。

      「本王也哼一段小曲兒給你聽。」

      「王爺……」我本想提醒他,皇上召見,可轉念又想,難道他不知道嗎?既然他知,我又何必再提?「謝王爺。」

      他很滿意的彎起嘴角,點了點頭。

      那是一首我從沒聽過的小曲兒,但至少聽得出來是北方的調子。南曲華美圓潤,北調蒼涼淒清,即便是鄉音,都是這樣的。

      這麼耀眼的一個王爺,哼起這般的曲子,竟然一絲絲違和也無。

      「回頭我讓人送這曲譜來,下回琴師為本王彈奏此曲。」七王爺溫和的道,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哼著那曲子便離開了。

      我在後頭望著他的身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宮闈之中。

      又枯坐了一會兒,指尖沒有想法一下一下彈弄著琴弦。

      「琴師,夜宴要開始了。」小婢女站在一邊通報。

      「知道了。」我抱起桌上的琴,拖著我的腳鍊往筵席走去。

      這冰冷的聲音,一路都在提醒我,我不過是個奴隸。

      從一開始的悲難自適,到現今,我已經毫無感覺了。

      刺耳的鐵鍊聲傳入筵席裡,我還未進門,歌舞聲已經停了。

      沿著那路,我走進廳裡,對著高高在上的皇帝跪了下來。「參見皇上。」

      七王爺就坐在皇帝身邊,我瞧見了。卻不敢看向他,他雖知道我是個囚徒,但卻不知道我腳上還鎖著枷鎖吧。

      「鍾移,你來見過七哥。」皇上的聲音裡帶著雀躍。「七哥剛從北方回來,替寡人收了一座城池。」

      「皇上過譽了,那本是微臣職責。」七王爺的眼光飄到我身上,我低下頭,恐怕在他眼光裡看見嫌惡。

      那腳鐐聲,是人都要討厭的。可我唯獨不想、不想從他眼裡看見。

      皇帝大聲笑著,我一點兒都感覺不到愉悅,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想逃離這個屋子。

      「鍾移,替寡人與七哥演奏一曲吧。」

      「小人遵旨。」微微躬身。

      我轉頭正要走到舞台中央,此時七王爺卻開口說話。

      「皇上,微臣聽鍾琴師腳上那聲音真是壞了興致,不如讓人卸掉吧,這慶功的大喜日子別讓那聲音壞了氣氛。」

      我垂下臉,果然,他也嫌惡起我來了。

      「七哥說得有理。」皇上揚聲,「來人,把鑰匙拿來。」

      前頭一陣騷動,我看著自己的鞋尖,關起耳朵,只讓這些聲音從身邊飄過。

      他的鞋子忽然出現在我眼中。

      我睜圓了眼,抽了一口氣,這人、七王爺,親自替……替我……

      咔一聲,鎖頭開了。

      「琴師,腳枷解了。」

      七王爺的聲音傳入耳中,對上他那雙含笑的眸子時,心裡忽然狠狠的一抽,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我再也忘不了這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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