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謹將本篇獻給屏東商專(現為屏東商業技術學院)的林淑安老師,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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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顯然不是個令人愉快的歡迎方式。

王萬里和我的福特車剛停在里乞蒙一家中學的大門,就看見四隻黑色洛威拿犬露出獠牙的頭和爪子貼在車窗上。

『兩位是-』身穿藍色制服的警衛一面拉緊狗項圈上的粗鐵鏈,一面問道。

確定獠牙和爪子離開車窗夠遠後,我搖下車窗,拿出識別證,在警衛面前晃了晃。

『我們是前鋒新聞的記者。』

警衛微微頷首,死命拖著狗鏈,讓開一條通路。

『往這條路一直走就到了。』他勉強騰出一隻手,指向前方延伸的雙車道柏油路,『別太靠近圍牆,牆頂上有高壓電網和警報器。』

『謝了。』我關緊車窗,發動引擎。

柏油路兩旁盡是大片經過細心修剪的草皮,偶爾會出現一兩座單調的灰砂岩建築,在地平線盡頭閃現的紅磚圍牆上,隱約可以看見鐵絲網和高壓電線圈。

『戒備挺森嚴的。』我看看校舍門口路旁荷槍實彈的警衛,皺了皺眉頭。

『在這裡唸書的都是東岸富豪家族的子女,』王萬里用手遮住陽光,仔細端詳遠處,『在創校當時,東岸綁架學生的案件相當多,確保學生的安全是這所學校的特色。』

『希望那些學生別再帶什麼私人保鑣才好。』

目的地在校地中央的河道旁,多年來,學生一直在這條水流迂緩的河上垂釣和泛舟,不過今天,一位男子發現了河道的新用途,他全身赤裸地俯臥在河岸的草地上,雖然夏天午後的陽光相當適合日光浴,但要在眾目睽睽下光著身子躺在草地上,倒也要相當大的勇氣。

事實上,他也不是自願這樣做的   -   兩個鐘頭前,校工才從河裡撈起他的屍體,為了調查方便,才暫時放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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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間中學的校長,』說話的人中等身高,深藍色西裝的馬甲下露出中年人常見的便便大腹,鬆弛的肌膚將臉拉成了等腰三角形,灰白色的頭髮像糾纏不清的毛線般,在頭上圍出層層疊疊的密雲。

『我是王萬里,這是我的夥伴霍士圖,』在王萬里的引荐下,我和盧比克校長   -   名片上印著『英國文學博士』的頭銜   -   握了握手,『關於採訪的事,就要麻煩校長了。』

『王先生,恕我冒昧,您是加拿大華僑吧!』校長略微審視我的同事後,開口問道。

『哦!您怎麼看出來的?』

『您的英語用字和文法是英式的,但卻有一點法語的腔調。』

『我的家鄉在魁北克,那裡是加拿大的法語區。』

校長帶領我們穿越圍觀的人群。

『死者是學校的人嗎?』我問。

『他叫雷納德,是本校的歷史老師,』老校長掏出手帕,不動聲色地擦擦眼角,『真的是很好的老師,令人難過的是,他原本再過兩天就要和本校另一位老師訂婚的,但今天卻發現了屍體。』

我們還走進現場,一名身穿紅格子上衣的女子就衝上前來,將頭靠在老校長的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老校長輕拍女子的肩膀,右手朝河岸的方向指了指。

王萬里和我瞭解他的意思,逕自朝現場走去。

里乞蒙當地的警方還沒趕到現場,只看到法醫蹲在屍體旁,我的朋友走上前去,自我介紹是紐約市的法醫。

『死者的死因是   -   』他問道。

『淹死的,』法醫拿出一個小標本瓶,裡面是半瓶淺黃色的細沙和水,『他的嘴、喉管和指縫裡都是這種水漬漬的細沙,搞不好胃和肺裡更多。』

王萬里蹲在屍體旁,『屍體上傷痕不少。』

『大部份是刮傷和挫傷,而且全是死後創傷,』法醫拿出探針翻看傷口,『可能是棄屍後,被河裡的巖石碰傷的。』

我伸過頸子,屍體被河水泡得泛白的皮膚上,的確有數十道細碎的傷痕。

『死亡時間大約在   -』

『直腸溫度扣掉水溫的影響,大約在昨天下午六點到八點之間。』

『這條河的上游通往那裡?』我問。

『一個叫伊薩卡的小鎮,』法醫指向上游,『離這裡大約兩英哩遠。』

『屍體不可能從上游漂下來的。』一個有點粗魯的聲音插嘴說。

聲音來自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瘦高身形,手足細長,被陽光晒成淡金色的頭髮剪得很短,像還沒結穗的麥田,修長白淨的臉上蘊含一股精神,深黑色的短袖運動服和短褲合宜地貼在身上,細長的鼻樑上架著細金邊的太陽眼鏡,一副身手敏捷的運動家模樣。

『抱歉打斷了你們的談話,』他伸出一隻手掌,『我是沈子嘉,本校的體育老師,也是划船隊的教練。』

我知道有些酷愛鍛鍊身體的人,喜歡在握手時炫耀自己的手勁,就像魔術師每到一個地方,就喜歡從帽子裡變出兔子一般。但小時候在阿拉斯加推雪橇、扛木頭的粗活,加上這幾年在警校教授近身格鬥和射擊,儘管比一般人略微瘦小,腕力應該還不會輸人。『幸會了,但您怎麼會認為   -』

『這條河流進校園的入口和出口,各有一道攔砂壩,如果屍體是從上游流下來的,會被攔砂壩攔在校園外面。』

『他說得沒錯,』我的夥伴站了起來,『而且屍體上也沒有撞上巨形物體所應有的大面積挫傷。』

我掏出手帕擦擦手心,這傢伙的皮膚有股說不上來的陰冷,『您和死者熟識嗎?』

『當然,他是我未婚妻的未婚夫。』回答冷冰冰的,還夾著一絲絲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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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里乞蒙回曼哈頓的車程雖不算遠,但為了隨時能查訪關係人和現場,在校長的建議下,王萬里和我索性落腳在伊薩卡鎮的家庭旅館。

隔天早上,走進旅館樓下的餐廳,我的搭擋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我問過櫃檯,他們只有這種早餐,』他聳聳肩膀,『希望你還能習慣。』

舖上格子布桌巾的餐桌上有盤冒著熱氣的麥片粥,兩只荷包蛋像一對瞪著你的大眼睛,躺在面前的小盤子裡,一旁還有放在籐籃裡的硬麵包。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還好吧?』王萬里問。

『我沒事,』我在他對面坐下,『我只是想起小時候,家裡每天早飯也是這些玩意。我媽還會餵我們吃魚肝油和止咳糖漿什麼的。』

『我前幾天剛用完止咳糖漿,』他彎下腰打開腳邊的手提袋,『不過藥箱裡還有魚肝油,要不要來一點?』

『不,不用了。』沒錯,回憶是很美好,但並不是每件事都美好,我拿起湯匙。

麥片粥裡沒有放糖,只有麥芽和牛奶的清甜。麵包似乎也是清晨剛烤好的,握在手裡,還能感覺到麵團裡隱約的熱氣。

昨天晚上,我們也和校長在這個餐廳裡,喝著旅館主人珍藏的納帕谷紅酒,一面向校長請教學校中的關係人。

死者雷納德.唐瑞許是加州人,從教師資料上的照片看,是個褐髮的方臉男子,大學時因為發表過幾篇關於死谷印第安部落遺址的研究報告,在美國史領域的風評不錯,三個月前才應盧比克校長的聘任,擔任學校的歷史老師。

沈子嘉則是學校的資深教師,大學原本主修音樂,大三時才改修體育。他所指導的划船隊去年奪得州冠軍,本人在兩個月前也拿到鐵人三項的銀牌。

在兩個月前學校教師公會的改選中,剛到學校的雷納德,以相當優渥的財力和沈子嘉競爭理事的席次,結果沈子嘉藉著與教師的良好關係而當選理事,但是雷納德卻在另一方面得到了勝利。

他搶走了沈子嘉的未婚妻。

至於沈子嘉的未婚妻叫柳雨淳,是學校的英文老師,這幾年因為在文學期刊發表了多篇關於葉慈詩作的研究而受到學界重視,可能在一兩年內到哈佛的文學院進修。和沈子嘉在兩年前訂婚,但在一個半月前解約婚約,雙方對這件事都三緘其口。

『可惜我們的工作是將罪犯送進監獄,而不是將情侶送進禮堂。』我說。

『在末日來臨前,勿輕言禍福。-對了,在你下樓之前,我們的法醫朋友打了通電話過來。』

『他說了些什麼?』

『警局的內線消息,』我的朋友頓了頓,『根據校門口的出入記錄和警衛的證詞,雷納德自從兩天前下班後,一直沒有進入校園。』

『這怎麼可能?』如果雷納德兩天沒到過學校,他的屍體為什麼會在校園裡?

『士圖,你認為雷納德有沒有可能偷偷溜進校園,而不被警衛發現?』

『可能性很低,』我放下餐具,『圍牆上通了高壓電和警報器,有荷槍的警衛廿四小時來回巡邏,有些校舍的制高點上還有監視攝影機。』

『如果他從攔砂壩進入呢?』

『那座攔砂壩外因為水流突然受阻,河裡有數十個大小不等的漩渦,只怕他還沒走進校園,就被捲進去了。而且他本來就是學校的老師,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進去?』

王萬里點了點頭,『士圖,你知不知道雷納德住在那裡?』

『他住在伊薩卡鎮一棟單身公寓的二樓,待會我們可以一起過去。』

『我一個人過去,我們跟這裡的警方不熟,一個人比較不顯眼。』

『那我呢?』

『你回學校查一下雷納德的辦公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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