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單戀 (二)

單慈從早晨七點就去那巷子前站哨。

一直到八點半點那位青年才帶著小女孩出現,兩人先進了巷子,青年才又出來將看板放在門口。

她躲在小公園偷看,她看見了,那青年牽著和服女孩的手,兩人的神態也是親密的讓她的心直往下沉,一面在心裡猜測兩人的關係。

父女還是兄妹?

說是父女也過得去,說是兄妹也有可能,但讓她困惑的是兩人的相貌一點也不肖,怎麼看都不像有血緣關係。

但光憑外表做評價有失公允,她決定多觀察一陣子再深入敵地。

於是她靠著河堤假裝看風景,視線卻不時往巷口瞄去。到中午為止,總共進去三位女人,這些女人的年紀都夠當她的母親。

中午的陽光炙熱,她又是墨鏡又是圍巾更是熱得她難以喘息,還好她早擦了高效率的防曬霜,一面忍受空肚皮的抗議,她硬要守著門口不放。

單慈的個性是極固執的,一旦認定的原則便不會改變,一但作了決定,就是十台牛車也拉不回她。所以她想當空姐,她就當了;她想追一個男人,便將累積的年假一次用光,是的,她決定待在京都一個月將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不委託徵信社?安涒這麼問。

愛情是無法委託的,她這麼想,卻只笑了笑沒有回答。

剛過午,那青年便牽著小女孩從巷子走出,當他在巷口蹲下幫小女孩整理和服腰飾時,像在呵護著小花似的,他的表情溫柔得讓她捨不得移目,她的心臟像小鹿般亂撞。

她尾隨他們往巷子深處而行,目送著他們進了一間隱於巷底的蕎麥麵館,數了十秒才進門,一進門便找了個離他們最遠的角落,手裡拿著服務生送上的菜單,卻是豎直了耳朵偷聽兩人的對話。

店不大,店內冷清,加她也只有三桌客人,於是只要專注點便能聽清楚客人的對話。她剛進門時,坐在最裡面的角落的兩人才剛選好餐點,那位漂亮的青年正在和服務生確認點餐。他點了兩份簡單的狐狸麵,末了他還低頭問小同伴是否要加點玉子燒,溫柔的語音讓她又是一陣恍惚。

等服務生離開那桌後,她耳尖地聽到兩人的對話。

「文姬,早上會很無聊嗎?」

「不無聊的話下午自己出去走走好嗎?」

「想去圖書館嗎?」

「還是想去書店呢,如果要買書可別買太多,新的書明天會送到家裡。」

「所以我想你明天想待在家裡對吧?」

從頭到尾都是青年在說話,女孩大概用點頭搖頭做為回應,單慈背對著他們於是不太確定,但男子的聲音實在好聽極了,她暗暗希望他能夠多說一點。

然後,她才慢半拍地發現,他剛才說的是中文!

她又驚又喜,期待青年繼續說話好讓她確認自己不是聽錯了,但接下來一直到兩人的餐點送來青年都不曾再開口。

「客人、客人!」

她心不在焉,於是便沒注意到服務生叫了她許久,另兩桌的客人都好奇望來。她一轉頭便看到那青年正看著自己,她的腦袋裡轟然一響,耳朵都燒了起來,忙用菜單將臉擋住。

隨便在菜單上亂指,她等服務生退開後,臉紅得只想找個洞鑽,希望自己不會被那青年注意到。她點的咖哩烏冬麵很快送上,單慈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後,將錢丟在桌上便逃出店外。

真是糟糕!她跑到鴨江邊蹲在河堤上用手掌摀著滾燙的臉頰,她只覺得自己緊張到無法喘息。

至少現在她確認了三件事情。其一,穿著唐裝的青年果然也是華人。其二,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得不得了。其三,她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他。

她用手壓著胸口,胸口的悸動如此真實,她從來都不曾對異性有過這麼強烈的感受。

她只要站在小公園的河邊看著巷口,心臟就會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

完蛋了,她真的陷下去了!單慈用手掩面,但心裡卻是又酸又甜、百感交集,愛情果然就像是毒藥,一但沾上就來不及了。

■   ■

「安姐,他真得好帥、好帥!沒有明星比他還好看!」

「這個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

「他的聲音也好聽得不得了,比李四端主播的聲音還好聽很多很多倍……」

「當你喜歡上烏鴉的時候,你也會覺得烏鴉的叫聲是天籟。」

「他對那個孩子超級溫柔的,如果他用那麼溫柔的臉和聲音和我說話,我一定會昏倒的……」

「是自己生的當然溫柔了。」

「可是他們長得不像,完全看不出有血緣關係……」

「那麼可能是自己養的蘿莉,那傢伙可能是無可救藥的蘿莉控。」

「不是安姐,如果你看到那個女孩的臉就不會這麼說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Try   me.」

「……我不管那小孩是不是他的,我就是喜歡他。」單慈悶悶地趴在桌上:「安姐,怎麼辦,我從下午開始腦袋裡都只有他在晃來晃去。只要想到他心臟就會跳得好快。」

「慈妹妹啊慈妹妹,」安涒無奈地看著她:「你不是第一次談戀愛了,怎麼還像是小女孩情竇初開,到現在你也應該知道感情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單慈垂下又長又卷的睫毛,苦著一張漂亮的臉,搖頭。

「安姐,我沒有愛過,真的。」

「那前年那個美國人呢,你們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安涒實在感到困惑,雖然怕談起她的傷心事,卻還是忍不住八卦起來。

單慈是公司裡公認的大美人,就是在這一大群美人裡也很突出,甚至航空公司幾個詢問度很高的廣告都是以她當女主角來拍攝。

她剛進公司不久就傳出被一美國富商之子熱烈追求,不久她們的航空之花就交了這位多金又帥氣的男友。當時安涒還不認識單慈,也曾在底下八卦過這個跑美台線的女人真有手段。

但兩人交往還不到半年就分了,這個八卦在空姐的圈子裡掀起軒然大波,大多人都幸災樂禍,嘲笑笨女人大概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現在恐怕財色俱失也說不定。

安涒認識單慈之後,才發現她和她所認為的心機美人完全兩樣,她確實很美,美得如機上燦開的百合,生活卻也比任何空姐還要保守、嚴格。她從來不接受任何客人的邀約,離開飛機後的生活也像張紙一樣白。

她的感情生活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耐不住寂寞的安涒總好奇她如何解決生理需求?她甚至連上酒吧都不願意!更遑論與人有一夜情。

「我跟他沒有什麼啊?」

過了很長的沉默後,單慈終於說話了。

「什麼都沒有?他不是你的前任男朋友嗎?」

「當然不是。一開始是他找上我說想跟我當朋友,我告訴他,不和客人交往是我的原則。他送了我好多東西我都退回去了。」

「可是他對我實在太好,我覺得欠他很多便給了他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他如果需要人說話可以找我。」

「然後有一天他突然打給我,說他和女友分手很傷心,問我能不能出來聽他吐苦水?」

「所以呢?」

「我就去陪他喝點小酒,聽他哭了整晚。」

安涒按了按額頭。謠言一開始就是有人看到他們在酒店裡喝酒,舉止親密。後來就傳出他們直接到樓上做了……

「之後呢?」

「他喝到睡死了,我和服務生將他搬回房間,我就回去了。」

「啊!你們……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當然啊,他只是普通朋友還能發生什麼?不過……現在連朋友都不算了。」

「為什麼?」

「有一天他用心情不好需要人陪的理由帶我去搭熱氣球,又拉著我去加舊金山玩了大半日。那天晚上他竟然強迫我和他發生關係,我給了他一巴掌後便連朋友都不是了。」

安涒揚眉:「所以後來你一直飛長途線卻不肯放假,拜託地勤幫你將工作排得越滿越好,不是因為被騙色而傷心的用工作麻痺自己?」

「不是,」她悶悶答道:「誰要為那種豬頭傷心?而是我存的錢都給他了。」

「我本來就不想搭什麼熱氣球、不想玩什麼遊艇、不想住什麼五星級飯店,都是他苦著一張臉要我陪他,最後卻又對我大吼大叫,說我花了他那麼多錢卻不讓他碰,我就將所有的錢領出來還給他,從此兩清。」

安涒張口結舌:「你這個傻姑娘……」

「我本來就存錢存得很慢,那陣子如果不努力工作,我就付不起房貸了。那時候還飛超過每個月規定的里程數,也是拜託熟悉的空姐幫我隱瞞的。」

「那你有被他……吃到豆腐嗎?」

「我答應我媽媽了,結婚前才不會發生性關係呢。就是喜歡的人也不行。」

安涒張了張嘴,最後掩著嘴笑到附近地客人紛紛投以好奇的注目。單慈臉皮薄,漲紅了臉幾乎沒有將頭埋進裝著拉麵的碗裡。

「天啊!」安涒終於停下笑聲,看著她如看著太稀有的動物:「現在還有這麼保守的女生,還是空姐,實在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所以這真的是你第一次對異性動心嗎?」

「我想是的吧?」夾著拉麵的筷子懸在空中,單慈露出困惑模樣:「以前男生都於我如兄弟,這還是第一次會對男生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我會想多認識他一點,整個腦子裡都想著要如何親近他、如何去了解他,腦中滿滿的是他的影像。站在巷子口看著他工作的地方,心裡會很緊張,卻又一面覺得很幸福。」

「唉,愛情是種絕症。」

「今天他看了我一眼,我覺得心臟都快從喉嚨跳出來了,後來連走路都不太穩,臉燙得像是喝了酒一樣。」

「這症狀很嚴重。」

「可是如果他是有婦之夫,我是絕對不碰的,寧願讓這份愛爛在我的心底。」

「那如果他已經離婚了呢?」

「那、那……」她捧著紅如玫瑰的臉:「我想試著去追求他,我可以、可以當那孩子的媽媽。」

安涒嘆息:「慈妹啊,你真美,如果我是男人的話,就算家裏的黃臉婆再兇,也要離了跟你在一起的。」

「安姐說笑了。」

「我是說真的。就不知道那男人是否有這個福份了。」她舉起啤酒瓶:「先替那個幸運的男人乾一杯,被我們公司最漂亮的空姐看上。」

單慈淡淡一笑,捧著茶杯和她碰了一下,眼底卻有被月色渲染的輕愁。

沒想到愛上了會這麼辛苦,這滋味真是又苦澀又酸甜。

■   ■

正好巷子斜對面有一間酒館,她每日等酒館一開門便坐在窗口處盯著巷口,一面寫了觀察紀錄,甚至還幫熟客編號。

客人都是女人,大多是看似有錢的太太,這點讓她有點擔心。

唐裝青年週一到週五間八點半開業,五點半關門,中午還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小女孩每天都會跟他一起來,上午都待在按摩院裡頭,下午則會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有時候抱著書在公園裡閱讀,有時候則會蹦蹦跳跳的跑出小路。

她偷偷跟蹤了一兩次,發現小女孩時常跑到附近的書店看書。她似乎很愛讀書,但單慈總覺得她只是裝裝樣子罷了,因為將近一週的觀察讓她注意到女孩似乎頭腦不太對勁,像個癡呆的孩子,沒有正常孩子該有的反應和表情。

但唐裝青年實在很疼愛她,總是將她打扮得像個精緻的和服娃娃--如果光看背影的話。

觀察了一整週後,她花了整個週末掙扎著要不要進去按摩院來個第一次接觸?但她又怕這就如安涒所說的是給予特殊服務的按摩院。

就算再喜歡對方,她也不打算在婚前將自己給出去。一來她答應了母親,二來她認為這樣對孩子不公平,畢竟保險套和安全期都不是百分百的安全。為了一時貪愉卻有了孩子,這樣孩子不是太無辜了嗎?

她認為,婚姻是給孩子最基礎的保障。

兩個人交換戒指、結婚、成立家庭,這才是給未來的孩子最基礎的安全底限。她討厭不負責任的父母,更受不了因一時愛樂導致墮胎的男女,雖然這在同事間很常見,但她就是受不了這樣輕率的態度。

先有愛、才有性,而愛要建築在家庭這個堡壘之上。她或許太過理想了,但她絕對不要和現實妥協。

如果、如果這間按摩院真的是提供那種特殊服務的地方,如果,那男人是做那種滿足女人慾望的工作的話……她便只得轉身離開,將對這個人的情感永遠封存起來。

遲早都得去面對事實,然而她站在那小巷子外,一直無法累積到足夠的勇氣踏入陰暗的巷子裡。

她很怕,雖然不清楚自己在恐懼些什麼。

她握緊了口袋中的防狼器,這是她總是隨身帶著的武器,如此握著這觸手冰涼的金屬物就給予她所需的勇氣。

摘下墨鏡、取下圍巾露出她真實不受遮掩地一面,她終於邁步,義無反顧地走進幽黑的暗巷。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