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想想 04

這是她第一次翹課,下午三點多,在一個看起來像小倉庫的地方,小季脫下制服,換上自己的服裝,一件短到不能再短的熱褲,露出了大半邊胸部的小可愛,只在背上有兩條交叉的肩帶繫著,露出肩胛骨上一個小小的藤蔓線條刺青,踩著很高的高跟鞋。一邊對著鏡子化妝,她一邊問想想,有沒有帶便服來,但才剛問完,搖頭又說:「算了,想也知道是沒有,當我沒問吧。」

這裡頭堆滿了一箱箱的東西,也不知道都裝些什麼,擁擠不堪,根本無處可坐,想想只能窩在角落,在一張小板凳上坐著。等小季貼完假睫毛,站起身來,開始忙東忙西了片刻,這才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問她為什麼會放那種危險的武器在書包裡,又問她,怎麼這一點事而已,就動手打人了。

「這一點事?都被弄成這樣了,難道妳還忍得下去?如果今天被這樣惡整的人是我,我才不會只敲一下,況且阿鴨他們那種人,欺善怕惡,妳不來一次狠的,他們永遠不會怕妳。我可是看他們不爽很久了,今天剛好有個機會教訓教訓她而已。」小季倒是一點都不以為意,把那個武器又拿出來,交到想想的手上,又說:「至於這個,這其實不是什麼武器,只是一把工人在用的銼刀而已,但是妳別小看它,這一掃過去,保證皮開肉綻,而且要是打在臉上,肯定毀容。」

點點頭,確實如此,想想用手輕撫過銼刀那一整排凹凸的堅硬表面,沉甸甸的感覺。心想這要怎麼朝著人的頭上揮過去呢?難道都不會有任何猶豫嗎?然後她想起小季那幾句話,她哥叫做季佳樺,原來大季是這名字,那另一個呢?那個謝永然呢?他是小季的老大?什麼老大?黑社會老大嗎?再抬頭,小季正在翻著那些箱子,裡面全都是用透明塑膠袋包裝著的小飾品,這裡真的是倉庫。小季為什麼會有老大?滿腹疑團,但又不知如何啟口,只能在小季的使喚下,不斷幫忙從各個箱子裡找出東西,全都塞到一個黑色的大旅行袋裡。

「一直都沒跟妳說,我晚上的工作,其實不是打工,也沒有老闆,我自己就是老闆。」小季一邊忙著,一邊說:「我每兩個星期就會去批一次貨,賣的都是一些小東西,像這些項鍊、墜子或者首飾之類的,批回來就整理過,然後拿去西門町賣。」

「這樣好賺嗎?」

「還不錯呀,自食其力,比那些只會跟爸媽拿錢去揮霍的廢物,或那些在西門町等著人家來挑,挑上了就到賓館去張開大腿的婊子好多了。」換上便服後,彷彿就換了一個靈魂,小季說話變得很不修飾,用字遣詞也很直接而大膽。

「所以妳說要找工作,雖然我很想幫妳,但我這個小攤子賺不了太多錢,大概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沒關係,西門町那麼多家店,總不會沒個地方缺人的,叫我哥幫妳問一下就好了。」

「不用啦,我自己找就可以……」

「妳是我朋友耶,在西門町還要靠自己找工作?那我的臉往哪裡擺?」結果小季停下動作,瞪了一眼,又說:「放心啦,保證幫妳找個像樣的工作,真的。」

華燈初上,很多店家都已經陸續開張,但還不到最熱鬧的時間,已經打開店門的,其實都還在整理東西,或者正忙著打掃。不過街上已經出現人潮,可以看到各種不同學校的制服,這些學生們放學後就直接來逛街了嗎?記得自己第一次來時,是小阿姨帶路的,那天她們只是瀏覽了一下,沒有買什麼東西,一來小阿姨不知道想想的品味與愛好,二來則是想想自己不好意思開口要東西,所以最後只在捷運站出口的附近吃了蛋包飯而已。

小季非常大方,在攤子擺好,鋪上黑色絨布,開始張掛那些飾品時,她叫想想自己挑,喜歡什麼就拿。不過想想只是看,卻怎麼也伸不出手來,這些是要賣的東西,拿了,就沒了。她不想這樣做。

「還是妳要到附近逛一下?至少買個衣服,把這一身難看的制服換掉吧?」小季正在調整聚光燈的角度,看了想想一眼,又說。但這建議當然也是多餘的,想想根本沒有移動過腳步,最後是小季自己想到了原因,於是她伸出手來,對隔壁賣髮飾的一個女孩招招手,請她代為看顧一下攤子,然後自己拉著想想走開,就在不遠的轉角邊,一家服飾店裡,那兒賣的全都是極短的褲子或裙子,或是很清涼暴露的小背心,這些想想完全不敢穿的衣服,眼見得她沒反應,小季想了一下,又把人拉到更旁邊一點的另一家店,跟店員打過招呼後,就叫想想自己挑。

「可是我……」

「我知道,但是妳先不用想那麼多,真的。這裡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不由分說,就在這家店裡,挑了幾件雪紡材質的小洋裝,小季推著想想進去試衣。雖然裙子還是很短,但總好過剛剛那些。最後她換上的是一套淡桃紅色的洋裝,下擺點綴著一圈蕾絲,無袖的荷葉邊剪裁剛好襯托出兩臂的細瘦。

「就是鞋子跟頭髮不行,不過算了,勉強及格就好。」對自己的眼光頗為滿意,小季也不去付帳,只跟店員打了個手勢,居然帶著想想就又走了出來。

「不用付錢嗎?」想想感到詫異不已。

「當然要呀,不過那是我哥的事。」而小季笑著說。

雖然只是清湯掛麵的髮型,踩著學校裡的黑色帆布鞋,但大季第一眼看到時,不免還是讚不絕口,直說這才叫做女人該有的樣子。

「是女生,不是女人。」小季一邊吃便當,一邊糾正他。

「好吧,反正,想想這叫做女生,而且是很正的女生。」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大季嘆口氣說:「妳可就歪得很徹底。」

「幹你娘的你有種再說一次!」氣得小季把手上的筷子給扔了過去。

想想笑了出來,但大季說得也沒錯呀,看看眼前這個被鞋子給撐高了十幾公分的女孩,一臉大濃妝,好深好重的眼影,搭配上好濃好密的假睫毛,還有脖子上、手腕上的項鍊與墜子,以及掛滿耳朵的五六個大耳環,想想不禁想問,這樣不嫌重嗎?小季說最近她還打算去穿舌環跟鼻環,問想想要不要一起去,嚇得她趕緊搖頭。

路上是絡繹不絕的行人,但大多都很年輕,看來看去,應該幾乎都不超過三十五歲吧?坐在攤子旁的板凳上,想想看著路過的每個人。這些人偶而會有幾個是很認真在每個攤位都仔細找東西的,而小季的生意很好,這大概與她批貨時的眼光有關。

趁著空暇,想想問小季,雖然走在路上的大部分人,看來都像會在西門町逛街的,但有些年紀怎麼瞧都超過五十、六十的,那些老人家怎麼會喜歡這個地方呢?

「天知道。」把客人弄亂的東西擺好,也將商品陸續補上貨架,她回答得心不在焉,但又充滿輕蔑的口氣,「有的大概是來找援交的吧?有的則是吃飽太閒呀。」

點點頭,她只覺得非常不可思議,這又不像鄉下的夜市那麼老少咸宜,放眼看去,一大塊只能步行的街道商圈,不管從什麼角度看,映入眼簾的全都是繽紛的霓虹與喧囂,這裡有什麼能讓老人家感到興趣的嗎?那些摩肩擦踵的可全都是年輕人呀。

大季從鋪子的燈點亮後就不見了,也不曉得去了哪裡。但偶而會晃過來幾個看來就像不良少年的人,來這裡問大季在不在。

「那些人找你哥做什麼?」忍不住好奇,想想又問。

「做生意呀。」

「妳哥在賣什麼?」

本來只是隨口問問,但小季卻忽然停下動作,抬起頭來,凝視了想想一會兒,然後才說:「班上很少有人知道我在西門町賣東西的事,當然就更不會知道我哥在做什麼,可是只有妳例外,因為我們是朋友,而且妳人都已經坐在這裡了,我要是再不說,未免顯得不夠意思。可是這事可大可小,妳得先答應我,絕對不會說出去,這樣我才能告訴妳。」

皺著眉,沒想到這問題在得到答案之前,竟然還要經過承諾。本來大季在西門町做些什麼,那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知不知道都無所謂,然而這時她忍不住好奇,畢竟是自己頗有好感的一對兄妹,更難得人家把她當成朋友,她也不想失去這份情誼,於是點了點頭。

「我哥是賣藥的。」小季壓低了聲音說。

「賣藥?」但想想愕然而脫口的音量卻不小。

「小聲點啦!」瞪了一眼,還拍了想想的大腿一下,小季先瞄了四週一眼,這才說:「也沒什麼的,就是一些小東西而已啦。」

大概有點明白了,可能就是電視上經常聽到的那些安非他命、或者K他命、大麻之類的吧?在想想很粗陋的概念裡,古柯鹼或海洛英之類應該歸納在「很厲害」的毒品之類,那應該不算小季所謂的「藥」了才對。

「所以那些人都是吸毒的?」轉念一想,她瞪大眼睛又問。

「幹,小聲一點啦!」擺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小季告訴她,其實那些人通常買了藥都不會自己吃,他們大部分都在獅子林那附近鬼混,跟孤魂野鬼一樣,根本沒有自己的門路,但偏又喜歡充老大,連幾根大麻菸都弄不到,所以只好找大季。那些人拿去之後很少自己抽,通常會轉賣給一些開派對的人。

恍然大悟,想想又問:「那大季的……的貨,他的貨又是從哪裡來的?」不知道有沒有所謂的「行話」來稱呼這些藥品,想想只能用很簡單的代稱。

「那當然是他自己路子囉。」

「妳是說謝永然嗎?」想想不經意地脫口而出這三個字,讓小季嚇了一跳。「妳下午在教室有提到這個人,說他是老大。」於是想想趕快解釋。

「噢,不是啦,永然哥不是賣藥的。」然後小季就笑了。「在幾年前,妳如果在西門町隨便問,大家都知道謝永然這個人,他以前都在峨眉街那附近混,那好幾年前了,這邊本來有很多小幫派,大家鬧來鬧去的,後來好像是死了人,然後警察一抓,結果大家同歸於盡,誰也沒好處。永然哥的老大就是那時候出事的,那天晚上喔,西門町至少上百個警察,幾十輛警車,三更半夜,就在這邊的路上狂奔,峨眉街、武昌街、西寧南,這些路都很窄,可是永然哥開著車子,載著他老大,每個轉彎都是上百公里的甩尾,那些鴿子根本追不上。」

「鴿子?」想想很疑惑。

「就是警察啦。」小季完全沒被打斷,夾纏不清地又繼續說:「那是真正的血拼喔,跟電影一樣,本來只是一點小衝突,結果後來演變成兩幫人打群架,最後把各自的老大都搬出來,傢伙也從棍棒、開山刀變成了槍,所以才會連警察都出來管。妳別看警察局就在旁邊,他們平常根本就不管事的,非得等到事情鬧大了,兩邊老大都擺不平了,這些警察才會跑出來。本來嘛,江湖人的事當然江湖人自己處理,要不是出了人命,上了報,可能大家也不會注意到。事情的起因,是一個年紀大概跟我們差不多的小子,在紅樓後面的巷子裡被人砍死了,未成年嘛,記者都特別喜歡這種消息。

那時候好像也是因為是幾個藥頭拆帳拆不好,所以才會鬧出事。但反正就是後來大火拼,西門町變得跟戰場一樣,三更半夜的,所有店都關了以後,他們才打起來。警察也很聰明,還等兩邊人打得差不多了,他們才出來抓人。結果一片混亂中,永然哥的老大還被人砍了兩刀,差點就死了。

眼見得架是打不下去了,一堆埋伏的警察從各個角落衝出來,永然哥拉了他老大上車就跑,那些警察也跟著追上來。妳看過『東京甩尾』吧?靠,就是這樣在路上跑,差別只是電影場景在東京,他們在西門町而已。本來他們是絕對逃得掉的,可是那些不要臉的警察居然設下陷阱,故意空出一條路讓永然哥走,但路上卻拉了雞爪釘,車胎一爆,當然只好束手就擒。」

「所以那個永然哥也坐牢了?」

「倒沒有,他那時候才十六、七歲,對,就跟我們現在差不多,很厲害吧?人家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幹過這些轟轟烈烈的大事了,但我們呢?幹,我們還在擺攤子。」小季說得很興奮,好像講的是一個很偉大的故事似的,又說:「他被判保護管束呀,送去感化院之類的,在那邊學技術,結果剛好又學修車,那本來就是他的專長跟興趣。幾年之後再出來時,幫派沒了,老大沒了,他就在內江街那附近開了一間修車廠,專門改車的那種。生意很好喔,因為都是玩車的人去找他改車。雖然現在的西門町還是跟以前一樣亂,小幫派又變多了,但是如果把永然哥的招牌搬出來,其實大家還是都認識,而且要給幾分面子的。」

「所以妳跟他很熟囉?」聽得目瞪口呆,想想又問。

「當然!」然後是小季志得意滿的回答。不過這個得意表情沒有維持太久,她背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身影,個子很高,很瘦,長長的頭髮遮住快一半的臉,臉上只有淡漠的表情,說了一句:「我怎麼不覺得有跟妳很熟?」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香菸,點著後,說:「講得煞有其事,比電影還精采,好像妳都親眼看見了一樣,哪有那麼誇張?還甩尾咧,誰在西寧南這種破爛馬路上可以甩?妳甩給我看?」

「那個……」錯愕不已,小季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來。

「這誰?」然後他發現了就坐在一旁的想想,打量了幾眼,又問:「這才叫做女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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