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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 03

03

對這個新環境還不算太熟,想想把書包掛好後,決定哪裡都不去,也不跟任何人說話,拿出課本,假裝自己正在專心。不得不這樣,因為今天小季又缺課了,她在教室裡根本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小季經常這樣,三天兩頭不見人影,好像大家也不以為意。想想知道小季平常還有打工,但做的是什麼,這個則不清楚。

只是這樣的方式並不足以達到隱身的效果,早自修的鐘響才過,一個同學扭著屁股走過去,很順勢地勾到她的書包揹帶,整個掉在地上,想想都還來不及反應,跟在那個同學背後,另一個女生走過去,就在剛落地的書包上踩了一腳。兩個人一前一後,但卻對這件事完全視若無睹。

嘆口長氣,她沒表示任何不滿,只是彎下腰去,把書包撿起來又掛好,心裡想,書包裡要權充午餐的三明治大概是完蛋了。

自己在這裡怎麼變成異類了?很想拿鏡子出來照照,看到底自己長得跟別人有哪裡不一樣,不過這念頭只有一閃即逝,她不會笨得真這麼做,這只會讓其他人又有話說而已。於是想想把視線從書本上移開,看看教室裡。大約四十個人,過半數都遲到,沒趕上早自修時間。在教室裡的這些男男女女當中,幾乎沒有一個人跟她一樣是黑色頭髮,剛剛踩她書包的那兩個,就是滿頭的金色。很奇怪,這學校居然可以放任學生如此,她感到詫異。那些男生的怪異髮型、留長的鬢角,燙了奇怪褶線的制服、雜色球鞋,或者女生修改腰身的上衣、好短好短的裙子,以及她們臉上的妝,這簡直是另一個世界了。不久前,還穿著另一家學校的制服時,想想跟班上所有人都一樣,誰的外貌上做了一點小小的標新立異,馬上就會被看出來,但在這裡,她的沒有變化反而成為最大特色,如果把所有人都排排站,一眼掃過去,第一個被認出來的肯定是她。

難道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變成他們討厭的人物?想想這麼猜測著,自己不是不想裝扮,只是一來沒有多餘的閒錢,二來她實在不認為奇裝異服地來上學到底有何意義。會作弄她的不只是女生而已,前兩天在教室後面有幾個男生在聊天,故意說得非常大聲,其中一個說不曉得有什麼毛病,為什麼要穿那種長到膝蓋的裙子,是不是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比如沒穿內褲之類,另一個則說搞不好是因為她只剩下外婆的內褲可以穿,怕被人家看到,所以不敢將裙子改短,然後這些男生一起哄堂大笑,還說應該去教官室報告一下,提議頒個「最守校規獎」,給我們班上這位號稱全校裙子最長的女同學。不必猜也知道是在說誰了。

所以她最好更低調一點,免得與全班同學都不對盤,那未來的一兩年可會難熬得緊。好不容易上完一早的課,午餐時間,一個人走出教室,想想剛看過了,皮夾裡只有一百元的零用金,這點零錢根本不夠她吃兩天的飯,但沒辦法,寄人籬下就是這樣。或許應該趁放學後去找個簡單的打工,至少有點補貼。雖然未婚也大不了幾歲的小阿姨很疼她,但這個個性迷糊的阿姨卻常常忘了要給生活費,而且她社交活動多,在這個什麼都貴的城市裡,本來就很拮据了,現在還要多負擔她的學費跟生活費,壓力可想而知。

走出教室,免得在裡面聞到食物的氣味,那只會讓肚子更餓。一個人晃到圖書館,但卻看不下書,飢腸轆轆的還能有什麼閱讀的興致呢?百無聊賴下,又從圖書館晃出來,或者應該去一趟福利社,如果吃不起一個七十元的便當,至少買個一包七塊錢的統一麵吧?思之及此,她決定移動腳步,不過就在福利社前面,都還沒進去呢,卻看見小季跟一個男生一起走了出來。

「這就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了!」一見到滿臉無聊的想想,小季興奮地拉著那個男生,湊過來就介紹,「這我哥,妳叫他大季就好了!」

她木訥地點頭,那個男生也微笑了一下,就問想想吃飯了沒。

「剛吃了。」不知怎地,明明肚子很餓的,但她卻還是又點頭。

「騙人,怎麼可能?」可是小季卻毫不留情就戳破了這個小謊言,「妳沒訂午餐,所以一定是自己帶食物,就算吃再快,至少也要十分鐘吧?現在才幾點,哪可能就吃飽了?而且妳要是吃飽了,又何必再跑福利社?」說著,也不管想想百口莫辯的表情有多尷尬,一左一右,拉著兩個人,小季開心地說:「正好,那我們一起去吃。」

比想想跟小季大一歲,也高一屆,大季是三年級的學生,不過他比妹妹更不常到校,還說要不是怕被抓去當兵,他早就把身上這件制服給燒了。

「有這麼討厭上學嗎?」想想忍不住問他。

「在這裡能學到什麼?」大季不屑地說:「妳學幾元幾次聯立方程式要幹嘛?一件衣服三百九,買三件可以打九折,這個連計算機都不必按,還需要用方程式算嗎?或者妳學那些《論語》、《孟子》有什麼用?這年頭誰還在用『巧言令色,鮮矣仁』來罵人?我們都直接說幹你娘了。」

忍不住笑了出來,忽然覺得,其實也不是每個奇裝異服的人都很討厭,或者很不正常。眼前這個大季,他染了一頭暗紅色的頭髮,劉海拉下來大概可以超過鼻子,而側面偏又修得很短,露出穿了好多個耳洞的右耳。

這份午餐吃得很開心,既是大季請客,又可以聽他們兄妹說笑,讓人一掃早上的不愉快。想想的雞腿便當幾乎全部吃光,肚皮都快撐破了,一來很餓,二來聽著說笑,不知不覺間食慾也變好。臨走,大季還買了飲料給她們,不過就在結帳後,他的手機響起,結果居然就說要回去了。

「回去?」想想愣了一下。這對兄妹不是半個小時前才剛到校嗎?

「有點事。」而他說。

「妳哥這樣沒關係嗎?」忍不住,在回教室的路上,想想問。

「還能有什麼關係?」小季倒是回答得理所當然,說在這樣的私立學校,就算想學點什麼,老師大概也懶得教,而且放眼看過去,學校裡全是一些廢物,再好的老師也教不來。她哥以前很聰明,國中時成績還不錯,可是二年級時,爸媽離婚,他們兄妹變成了兩顆皮球,媽媽從一開始就放棄了監護權,爸爸則是一天到晚不見人影,從此只好自己想辦法混日子。

「對了,我可以問一下嗎?」想想問她:「妳晚上是不是還有打工?如果可以,能不能幫我問問看,看還有沒有缺人,我想找工作。」

「妳為什麼要打工?」一愣著,小季停下腳步,看著她。

「因為……」有點羞赧,想想低著頭說:「我最近有點缺錢。」

小季笑得很開朗,一點都不覺得眼前這個怯生生的女孩有哪裡丟臉,還說缺錢是每個台北人不分年齡都有的問題。想工作當然好,不過她那邊暫時不缺人,但是既然自己朋友提了,她當然要挺到底,會幫忙多留意工作機會。

「謝謝。」想想感激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喔,妳第一次踏進這個教室的時候,就給我一種強烈的親切感。但那基於什麼原因,卻又說不上來。可能因為妳跟我有類似的背景吧,雖然當時並不知道,可是就從妳的一舉一動中,讓我感覺到,好像我們的頻率是一樣的。」繼續往前走,小季比手畫腳地說:「而且我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妳,因為妳對台北不熟,只有一個阿姨可以依靠,但我至少還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又有一群很支持我的人。所以沒理由我不挺妳。」

對於這樣一番剖白,想想真的覺得很感激,雖然她也不知道兩個十六七歲的小女生能怎麼互相照顧,能怎麼「挺」對方,但是對於這樣的義氣,她確實由衷地感受到了。

教室裡完全不因午休鐘響而安靜下來,一大群人鬧哄哄的,最常冷言冷語地譏刺想想的那群女生,就在教室門口的座位邊玩撲克牌,喧嘩嬉鬧不已。

走回座位,想想愣了一下,她看到自己的書包不知何時又已經躺在地上了,拎起來再一瞧,差點沒有傻眼,裡面本來就被踩扁的三明治,不曉得被誰拿出來,故意拆掉塑膠套子,然後又塞回書包裡,大概有好幾個人輪流踩過了吧,裡面現在又糊又爛,麵包跟美奶滋醬沾得到處都是,每一本書都髒污不堪,而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她的桌面上,不曉得被誰用油性的奇異筆,寫滿了不堪入眼的髒話,其中橫亙桌面,最大最顯眼的六個字是:「臭婊子、假處女」。

沒說話,沒生氣,想想只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昏倒了,心像空了一樣,完全無法思考,她用不敢相信的眼光看著桌面,再把抽屜裡的文具拿出來時,發現每支筆大概都被用力地在地板上敲鑿過,筆蕊全都頓毀損壞,根本就不能用了。那當下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她只能將所有東西全都塞進已經髒污不堪的書包裡。回家去吧?反正這種情形下,根本也沒辦法上課了吧?

「誰幹的?」結果站在一旁的小季高聲地問話了。這一喊,教室裡頓時鴉雀無聲,大家全都安靜下來,但卻也沒人敢站出來承認。

「肏你媽的我再問一次,誰幹的!」更大聲了,小季罵出的髒話其實比起這些霸凌行為更讓想想錯愕。不過教室裡依然沒有人作聲。她揹起自己的書包,拉著想想,走到門口,對著全都停止了玩牌動作的那群女生,瞪了幾眼,凌厲的目光掃過她們臉上,狠狠地看過一遍後,又問了一次:「承認啊,不敢承認喔?」

「怎樣?」結果她們當中,有個戴著很誇張的假睫毛的女生,終於也忍不住地抬起了頭,很不屑地回話了。她是這班上經常帶頭興風作浪的女生,想想還沒記住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綽號叫阿鴨。

就在這瞬間,只見小季二話不說,從她的包包裡抽出一根扁平狀的金屬物,朝著阿鴨的頭上用力掃了過去,跟著鐵器揮甩的動作,有鮮血噴濺出來,嚇得那群女生全都大聲尖叫,想想也看傻了眼。

「媽的賤貨!通通給我聽好了!」握著還沾血的武器,個子原本嬌小的小季,此刻卻給人極其威武高大的感覺,她站在教室門口,指著想想,大聲地對所有人說:「這個人是我季子翔罩的,以後誰敢再動她一下就試試看!我大哥叫做季佳樺,我老大是謝永然,不爽的今晚十二點到西門町來找我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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