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幾千年來,命運曾經是個根本的自然概念;今天,談論命運幾乎已被視為禁忌,因為所有事情都必須是可以解釋的才行。但是有時候,仍然有一些我們無法阻擋的事情降臨到我們身上,就這樣偶然地被某些人遇到,又與其他人擦肩而過。為什麼會如此呢?這始終是個謎。」—阿諾‧蓋格(Arno   Geiger)

(二)

「前路口左轉,紅色垃圾桶的那條巷子進去。」黎安晏按著簡訊的指示來到巷口,雖然努力忽視眼前的髒亂,然而揮之不去的蒼蠅和惡臭總不時的從垃圾桶飄來。他不懂為什麼大輝總喜歡挑一些陰冷潮濕的地方作為轉換點。他無奈的嘆氣,走入死巷之中。和巷尾只剩三步不到的距離,牆面突然冒出了字:「一隻雞加上兩頭牛是多少?」果然還有這個爛問題,男人什麼也沒說,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不悅的盯著問題。黎安晏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這個傢伙總能輕易把自己的耐心消磨殆盡,他決定馬上拋棄今天的工作,還沒轉身想法就好像被看穿了一樣,牆面換上了「答對了!」三個字,旋即消失在現場。

像是身後的背景被瞬間抽離那樣,黎安晏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高聳的松樹群,筆直地向上生長,一時白褐色的樹幹成了小丑,像表演特技那樣,朝著天際拋出綠色的球,一顆接過一顆且從沒失手。還記得第一次是蘇文帶他來的,她說裸子植物園區很像是巫婆和熊會出現的地方,每次來到這邊神經都會特別緊繃。銀杏的落葉不時飄落,替草地染上了不少半圓的黃點,不久一棟全黑的建築物出現在森林的中心,旁邊植有數棵鐵蘇,大門的右邊掛著Metasequoia   studio。才推開大門,就看到拼命揮手表示歡迎的大輝。

Metasequoia最初是江擇的工作室,不知道什麼從時候變成他們工作的地方。四周牆壁全是白的,除了木製的地板外,只有張正對著落地窗的單人紅沙發。先是蘇文帶來兩個全身鏡,分別放在玄關和客廳,接著乾淨的牆上多了April的塗鴉,他們各自添購生活所需,逐漸改變這裡原先的樣子。

「安晏哥哥,你好慢喔!」說話的是一個金髮綠眼的小女孩,大約是九、十歲的年紀,穿著春西國小的運動服,手上拿著葡萄口味的棒棒糖。

「不是我的問題。」他將目光轉向前方笑得燦爛,還用力揮手打招呼的男孩——藤原大輝。

「好好好,我知道……下次換個乾淨的地方,跳過問問題的步驟。」雖然嘴巴上這樣說,但男孩心底還是不打算改變,能讓凡事不疾不徐,處事又一派悠閒的慢郎中發火,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快快快,讓蘇文姊姊過來!」女孩說。

「April妳不要吵,這樣我都沒辦法專心了啦!」大輝將右手攤開,眼前出現一個棋盤形狀的東西。是縮小的地圖,上面有數以萬計的棋子,但只有一個是紅色的,輕輕地觸碰之後,棋盤變成了螢幕,裡頭出現一個短髮且化著煙燻妝的女人,除了像鬼魅般的大眼外,讓人不能忽視的還有腳上那雙過膝的黑色馬靴,身後的背景像是在某間大樓的逃生通道。在女人所站的上階浮現了同樣的問題,她看了一眼,回答:「1060和RMK經典眼線膠一樣。」,在語落瞬間換成了「答對了」。

「唉,這肯定是她目前想買的東西……」他將棋子放在地上,闔上了棋盤,看著紅色棋子逐漸變大,最後是一個女人出現在眼前。

「蘇文姊姊!我好想妳喔~」還沒站定,蘇文差點被衝過來的April給撞倒。女孩緊緊的抱著她不放,水蜜桃般紅撲撲的雙頰,露出深深的酒窩。

「April我也很想妳!」她捧起April的臉,在女孩的額頭落下輕輕的吻。

「跟妳說喔,安晏哥哥心情不好!」像打小報告那樣,女孩用氣音壓低聲量,指著吧台旁戴著耳機的男人。

黎安晏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冰水,只是抓著杯子就覺得清醒許多,他告訴自己勢必要提高對髒亂和無理頭的抵抗力,才不會每次被大輝這個小鬼牽著鼻子走。

「江擇,還沒來?」他取下耳機,對著從客廳往大門移動的蘇文問道。

「沒看到人,你心情不好啊?」她扶著鞋櫃,將那雙行動不便的馬靴,換成粉紅色印有米菲兔圖案的室內拖。

「來到Metasequoia之後就好很多了。要嗎?」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那就好,是April有點擔心你。」她接過黎安晏手中的杯子,僅一口就忍不住朝著男人說:「柳橙汁謝謝。」話才說完,蘇文旁邊出現穿著黑色連帽大衣的男子,他低著頭專心的脫著靴子,垂下的帽子將臉遮去大半。

「熱茶。」把脫下的大衣隨手擱在吧台,他整理了微捲的及肩黑髮。

「怎麼晚了?」黎安晏打開櫃子拿出紅茶包,將熱水緩緩地注入杯中。

「客戶突然要求提前交屋,走不開。」接過紅茶,他往客廳的方向走去。

「蘋果,你東西帶了沒?」才聽到蘋果兩個字,原本專心看著電視的女孩,飛快地轉過頭。小時候她其實不喜歡被叫做蘋果,每次氣呼呼去質問老大,得到的都是這樣的回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真的說自己是Apple。

「老大~~跟你說,你上次和我一起畫的那張圖是全班最高分喔!」坐在地毯上的女孩笑得很開心。

「我覺得那還可以更好。」江擇拿起遙控器,將卡通硬生切斷。

「我把東西丟在這邊了……可是……」April從書包翻出塑膠袋,裡面有很多葡萄口味棒棒糖的糖果紙,但就是沒看見自己要的東西。

「欸,以後把垃圾和人分開放會不會比較好一點?」江擇說。

「我想說,放在垃圾堆裡比較不會被發現。」女孩越是心急,越是無法從袋中找著,最後氣餒地把袋子丟在一旁。

「大輝那小子呢?」聲音從紅色沙發中傳出,聽起來有點倦意。

「老樣子,人到齊就跑了。」穿衣鏡前蘇文邊補妝邊說。

「找到了,不過這次比一元硬幣還小?」黎安晏從袋中取出一個透明的小盒子,裡面裝著像小蟲般的東西,不停的亂動。

「看來很不安分阿。」江擇從沙發中起身,接過盒子仔細的看著。裡頭的人,雖然穿著西裝卻難掩狼狽,他不斷地四處拍打,好像再不打開就會窒息那樣。

「關閉視覺。」蘇文說,將食指放上盒子,一時裡頭的人像是被嚇到那樣,加快了拍打的速度。

「好了,需要進入下一階段再叫我。」說完她找了個靠近April的位置,從桌底抽出時尚雜誌。

江擇拿著盒子重新坐回沙發,不發一語的盯著落地窗,好像眼前正在搬演一場舞台劇那樣。對他而言,現在的感覺的確就像在看電影,一個男人蹲在洗衣機,對不斷從上方丟下的衣物感到很驚恐,接著像魔術般,它們變成了水,塞滿他的鼻孔、耳朵還有身體的每個毛細孔。接著畫面換成了有著一頭漂亮卷髮的女人,還有不帶情感的洗衣服。他走進汪國財的意識的更深處,將先前的片段擣碎,意外的發現並沒辦法把女人的影像順利清除。於是他退了出來,淡淡的說:「下一步。」便將盒子丟給了坐在一旁沈默不語的黎安晏。

盒內的汪國財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遇到那兩個有病的人將他扔進洗衣機開始,世界就瘋了。在不停晃動的透明的空間中醒來,無論怎麼大叫:「不要再晃了!」,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加上外頭不時傳來的摩擦聲,嚓嚓嚓地就快要將自己逼瘋。他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夢,但後來發現錯了,因為從晃動停下來的那刻開始,才是夢的開始。明明睜著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他還覺得有人在腦中漫步,並恣意地翻閱自己的過往,那人似乎有意往更深的地方走去,他心想「那是連我都沒有去過的地方阿,你憑什麼進去!」,拼了命阻止卻還是徒勞。緊接著不能忽視的疼痛從腦門傳來,汪國財抱著頭翻滾,像是身體的某部分被強行拆解,疼痛稍緩,他持續地敲打牆壁,彷彿如此一來就可以將夢敲碎。

蘇文面色凝重的闔上雜誌,感受到女孩的害怕,她反覆地摸著女孩的頭試圖安撫,並在說出:「關閉聽覺。」的同時打了個響指。April閉上眼睛,緊緊地抱著坐在身旁的蘇文。黎安晏將盒子握在手中,隔著盒子仍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憤怒,但這又能如何呢?避免組織的暴露,就得有人為此付出犧牲,雖然他並不覺得組織的確重於人的生命。但這就是工作,低著頭,他將精神全數集中在右手。

裡頭的空間好像扭曲了,汪國財有些站不穩,壓迫感越來越大,讓他只能縮在角落不斷的喘息。不久,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一件接著一件的披在自己身上,雖然有點重卻很溫暖。或許是託這件國王的大衣,先前的不適全消失了,他甚至感覺到一種異常的喜悅和舒適。汪國財閉上眼睛,想要全心全意地享受此刻的美好,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處在這種極樂的狀態。相對於盒內的祥和寧靜,客廳被刺耳的聲音所籠罩,四方型的盒子化成液狀在男人的手心流動,它們往中間聚集,匯流成了一粒杉樹的種子,緊接生出根,冒了新芽,直到小樹苗完全的成形,房裡才歸於寧靜。

黎安晏不懂為什麼這能力會選中他,還記得當初父母親發現這件事的時候,他們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說:「安晏,這是我們家翻身的好機會。」小的時候並不是很明白「翻身」真正的意思,媽媽簡單的和自己解釋意思近似於「好」。於是他更努力的練習,將重傷的麻雀變成一棵榕樹苗,將瀕死的魚兒變成水草,就為了讓家裡可以「更好」。

有天,爸媽帶著一位哭喪著臉的女人回家,她手中抱著奄奄一息的白兔子,父親要求將牠變成百合花苗,看著因離開了熟悉的懷抱,在手裡微微發抖的兔子,他頓時明白這隻兔子需要的其實並不是自己。可是他依舊變了一朵百合花苗給了這個女人,她也對結果表示滿意,不過最滿意的還是在旁笑得合不攏嘴的父母。在那之後,不管轉換過程的聲音聽來有多麼的嚇人,還是不斷的有人找上門來,有時是生了病的魚,有時是不想養的狗。希望陪伴時間變長,是多數人前來最主要的理由,其中還有不少是為了遺棄的方便。因為擁有和死亡抗衡的能力,那時沒有人不知道黎家,但這樣的盛名並沒有維持很久,它成為傳說的一部份,甚至有人說這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高明的詐術……

「好可愛啊~」蘇文將樹苗拿在手中把玩,心思卻在一旁不發一語的黎安晏身上。每次使用完能力,他總是用哀傷的表情看著初生的幼苗,所以女人習慣搶在第一時間把幼苗拿走,彷彿如此一來可以減輕黎安晏心中的罪惡感。

「門外的大家又要多一個新伙伴了~April我們去種樹!」蘇文說。

「這次的案子比較特殊。」江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或許是希望對著手心發呆的男人,可以不要將責任全部攬在身上,就算他某種程度來說的確和耶穌有些相像。接著,他重新套上外套和鞋子,還差一點這個案子就能結束。

「恩。」黎安晏知道他已經離開,但還是禮貌性的回答了。望向落地窗,看見她們正小心翼翼地種著樹苗,可以預見,這片森林將不斷地壯大,直到Metasequoia停止生產它的血肉,要不就是他——森林賴以維生的心臟提前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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