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夜裡,記憶中的喧囂

畢業那一天,居酒屋中的喧囂彷彿仍在耳際。

      那擁有最大嗓門的山本同學現在常出現在眾議院,一樣的大嗓門,怒吼對象從系上死對頭中村換成了那些老打斷他講話的自民黨議員。而小林,本屆東大法律系最耀眼的模範生,轉眼間已經成為法庭上的常勝軍,還以年輕法律人的身分活躍於演藝圈。友阪跟佐藤則放棄法律工作當了向錢看齊的房仲業務。以友阪伶俐的口才和性感的豐唇,只要男人黃湯下肚,沒有談不成的地產買賣,聽說她們早已以百萬名車代步。連提早休學肄業的山崎,也如願以償進入紐約大學修習他鍾愛的電影藝術。我想至今他應該已經拍了不知道多少部實驗電影了吧!

      至於我,織田‧裕秩,頭頂蓬頭亂髮戴著厚重眼鏡毫不起眼總是坐在角落的人,如今畢業已逾三載,仍未脫離角落。剛結束的律師高考,結果恐怕也還是名落孫山。回想從當初萬中取一,進入第一志願到現在光環褪色,在人生的舞台上停格。不但事業無所成就,也沒真正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大學這四年,真是既沒有得到豐富的專業知識,也沒過過風光的社團生活,眼前唯有日趨困頓,捉襟見肘的生活,七坪不到沒有任何裝潢的小套房,只有滿溢的垃圾桶,和散發惡臭的廁所。堆積如山的書籍更讓我連翻身都很難。

      啊~!來到和歌山後多久沒仔細欣賞雪景了?記得從箱根的老家一望出去,白皚皚的一片,只有那時還年幼的弟弟和稚氣未脫的我相互嬉戲著……,這些遙遠的記憶似乎都成了夢裏才有的幻境,現在的我連回家都做不到,更不用提什麼崇高的理想。那些被稱作理想的高尚想法,一旦不能實現,其實都該被稱為妄想。人究竟是因夢想才偉大,還是因執著妄想而可悲呢?

      生命的答案,

      也許就在窗外的藍天,

      那個我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

      原本都是在樓下的便利商店買煙,習慣抽的牌子,連號碼都早已背了起來:十二號的國產七星菸。在櫃檯結帳時從不必抬頭確認。這幾天因為過年缺貨,我只好來到一條街外另一家便利商店購買。

      一位客人正怒罵著女店員,由於店內只有一位店員,再這樣放任他們爭執下去也不是辦法,若是如此我恐怕要明年才拿得到我的菸了。我的煙癮可不允許。

      於是我鼓起勇氣上前,真是諷刺,一向懦弱的我在抽菸慾望的逼使下,偶而也能挺身而出,不過這般勇氣也只能讓我小聲地說出一句:

「對不起!」

      我很訝異破口大罵的人一聽到我的聲音,便安靜了下來。該不會是風雨前的寧靜吧?我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準備應付可能發生的狀況。

      以往遇到類似這樣的事,我大概都是拔腿就跑吧!今天竟然反常地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陌生人,天曉得他是什麼樣的人?說不定還可能是個殺人犯呢?但不知怎麼的,此時我不心生畏懼。在他退讓前我就像并慶一般的站著,完全不打算逃走。煙癮使然嗎?似乎並不單純,我不斷想知道原因-這種勇氣的由來。

      沉默中我避開那人的雙眼,開始任由視線在小小的便利店裡,無垠無涯地放空,飄向眼前所有能構成視覺的東西。冰箱中的飲料玄色的大友咖啡輕輕挑逗著我的鮮紅味蕾。已經煮滾的關東煮正使勁地冒著泡。架上的包裝零食依然井然有序地陳列著。雜誌區,空無一物的報架,只剩幾份,沒人要、銷量較少的報紙,皺巴巴地在寒夜的中發抖,就像現在的我。當然我的眼神也飄向了陳列香煙的櫃檯,原來除了我習慣的七星,還有無數常見於市面,或家喻戶曉、或叫不出名字的菸盒,五顏六色地百花齊放,我從沒注意到的世界在我面前展開,原來生活方式其實不只有一種,百百種人變化萬千的人生正和我的單調並存在這萬紫千紅的世界,只是我將自己框在樓下便利商店和樓上單人套房間的往返。

      以上我所想的,實際上只經過三秒便從我的思緒中流過。若能時時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和想像,也許我可以放棄司法考試改當量產型小說家了吧!當然不變的,量產型小說家仍是個宅男。

      回到現實,我竟發現眼前的鬧事客人哭了起來。我想也許我們都是流落在外的失意人吧,我也不吝嗇抱著眼前這個擁有脆弱心靈的男人熱淚盈框,這晶瑩的淚光,像似九州早晨的初露,不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孤單。

      我看到這場如同荒腔走板的人偶劇中唯一的觀眾,也是我表演的唯一動力。胸前名牌上寫著:「香宮‧翼思緒」的女店員,安撫並送走了鬧事的無理男人。

      我點上一根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燃燒了寒冬中的孤寂。我吐出無限延展直至天庭的一縷白煙,聽見遠處寺廟敲著平安鐘,想像穿著合身和服的一家人在神社裡抽出大吉的幸運籤,想像一切似乎可以變得幸福而美好,我拿出比升學考試更大的毅力,比方才制服醉漢更大的勇氣,向香宮寒暄。

      「這包菸算我請你。」

      我們邂逅在飄著雪的年夜時,我記得她是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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