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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反側(2)

      「半仙。」

      「不敢。」

      「鍾半仙。」

      「惶恐。」

      「鍾四七!」

      「小人知錯。」

      一陣冷、一陣熱,額上的汗珠不斷滑落。隨著應答,鍾四七愈趴愈低,盯著來人的鞋尖,只差點沒來個五體投地。林雪溪拉他不起,進退兩難,就這麼僵直的夾在兩人當中。       她偷瞄一眼,那人冷淡淡地雙臂環抱,看他的模樣不像兇神惡煞,不知鍾半仙為何如此害怕?

      既不是軍爺,也不是番僧,更不像佔地為王的土霸財主。這幾年四處流浪,惡人實在見得太多,一個個橫眉豎眼,下巴抬的老高,說不了兩句話便鼻孔朝天,傲得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會汙了他的眼。

      「東西呢?」

      鍾四七抽搐一下。

      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小人……不明白……」

      話聲還在舌尖打轉,那人一揮手,博山爐滴溜溜地飛起,砰的巨響,半空中爆成碎片,雪溪大駭,嚇得魂飛天外,雙腿一軟,不由得同跪在旁。

      灰燼四散,兩人狼狽不堪。

      那人冷下臉來向前逼近,陰森森的好不嚇人。

      鍾四七倒吸口氣,看來這次真惹怒了他,一雙枯手,緊揪住來人衣角,淚眼婆娑,可憐兮兮地攀起關係。「天揚,原諒我一次,念在我們是本家,千萬別把事情說出去,好歹你爹和我同住一個村,不看僧面看佛面,人不親土親呀。」

      「好個本家,你不就仗著這點淵源來陷害我嗎?」

      「我哪敢,我那就……一時鬼迷心竅……」愈說愈沒底氣,平日的能言善道,全化成冷汗直冒。偷偷抬眼,鍾天揚更加憤怒,俊臉上泛起青瑩瑩的綠氣,目光如刀,簡直像個討命的閻羅。

      這一驚,再不敢胡言搪塞,拉開平日端坐的蒲團,蒲團底下,有個小小的鐵製暗格。取下貼身的鑰匙,一前一後同時轉動,厚實的鐵板無聲滑動,暗格深不及一尺,裡面有卷紅琉璃軸的古樸書卷。

      捧出書卷,也不見鍾天揚如何動作,那卷軸像縛了線,一眨眼就飛落手中。雪溪心跳似擂鼓,縮在一旁,恨不能就此憑空消失。眼前這公子處處透著古怪,先前的好感蕩然無存,就怕無端惹禍上身。

      「天揚……」熱乎乎的笑臉,對上冷冰冰的臉色,鍾四七輕咳一聲,十分識相的改了口。「鍾公子,小人正想把東西送回去呢,想不到這麼巧,您竟然就先過來了。」鍾天揚不出聲,抽開絲帶檢視書卷。「絕對是真的!小人對天發誓,不過是一時好奇,想看看它的模樣,這些日子,心裡那個後悔呀,我天天想著要把它送回去,這書卷、我連動都沒動過。」

      「是嗎?」聲音極淡,自是八百個不信。呵呵乾笑,鍾半仙尷尬地搓著手,「呃,就翻過一兩次吧,也許三四次。這古書奇奧難懂,就是看了,也不明白它說什麼。」匆匆看過,東西確是不假,只是書卷稍有汙漬,顯然不時有人翻閱。「信不信都不重要,該怎麼責罰,不是我說了算。起來吧,跟我回去向師父請罪。」

      「別、別抓我回去!」聞言大驚,鍾四七徐徐挪動,一雙細眼四處打量,可惜看來看去,丁點大的屋子無處可躲。「東西都還了,你就大發慈悲放過我吧。我要是回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知錯了,大錯特錯,求求您,就當沒有見過我。」

      「不成,這個罪,誰也擔不起!」

      「我真要還回去的,您也知道,只有『立衡』當日,後山撤去禁制才得通行,小人正打算趕去,在『立衡』之前物歸原位。」

      鍾半仙這麼一提,林雪溪登時想起來人是誰。

      這不是鄉野傳聞中的紅人,大名鼎鼎的鍾十二?

      『靈泉宮』在山北龍泉附近,居高臨下,氣勢恢宏。附近的鄉民,都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真要詳述,似乎又說不清、道不明。

      說它是道觀,弟子不修身養性,卻精於拳腳武術,既不與人往來,也不接待香客,往來非富即貴,尋常百姓只能遙遙相望憑空猜想。『靈泉宮』雄踞一方,與達官貴人、四方豪傑過從甚密。門中能人輩出,武術精奇且擅於韜略,宮中弟子個個出身尊貴,是各方勢力競相網羅的對象。

      有人說此宮建立不過幾十年,是南宗延續的一支。也有人說建造近百年,是遇仙派是當年修煉的地方。更有人說此地甚為古老,是方士煉丹的福山靈地,若論起源,能追溯數百年,可推至唐朝,甚至可能起源於兩晉。

      當年黃河潰決,死傷無數,造成許多人流離失所。『靈泉宮』買糧賑災,又收留無家可歸的災民,搭建草屋,讓他們暫時得以棲身。起初傳授武藝,是憐幼童病弱,讓他們強身健體免除病痛,誰知無心插柳,竟掘出一個奇才,短短七年,鍾天揚便嶄露頭角,引得眾人側目。

      他天資聰穎,觸類旁通,平日切磋已少有敵手,清靈散人獨排眾議,破例允他拜入宮中,打破舊規,成為『靈泉宮』中唯一的平民門人。

      十七歲那年,清靈散人更收他為徒,親賜道號承天子。

      此例一開,遠近少壯慕名而來,雖然百人才得入選一二,但畢竟打開一條通天之路。當年流離失所,鍾天揚曾暫居山腳的村落,鄉民與有榮焉,對他十分崇敬,又因他在此處排行第十二名弟子,背地裡,都親暱地喚他鍾十二……

      「這書卷他也看了,若追究起來,誰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又關我什麼事?」

      「雪溪樂善好施、熱心助人,附近鄉民人人都知道。他無家可歸,還有幼弟要照顧,您就大發慈悲,可憐可憐這對苦命的兄弟吧。」

      雪溪正想的入神,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回過神來,只見一隻枯手直指腦袋,心中一驚,才知無端飛來橫禍。

      她又驚又怒,高聲喝道:「我幾時看過了?半仙,無冤無仇,可別陷害我!」一日幾文錢的活兒,就想拉她一同赴死?雪溪想起身,鍾半仙死命扯住,不肯放手。「敢做敢當,才是男子漢大丈夫,鍾公子非要追究,我們只有認命的份。」

      「你……你……」饒是平日機伶,忽然天降禍事,不知該如何解釋。鍾天揚目光如電,彷彿利刀直射,雪溪拼命搖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壞人!」

      一觸即發的當口,小霽急奔過來,對著鍾天揚拳打腳踢。

      他早聽到動靜,只是心裡害怕不敢出聲,眼見姐姐危險,勇氣陡生,衝上來便胡亂捶打。這樣的拳腳,自然傷不到鍾天揚,只是事情忽生變異,心煩意亂,眉頭糾結擰成個川字。

      「小霽過來!」雪溪嚇得臉色泛白,小霽停下手,不解的望著她,「叫你過來沒聽見嗎?」這一下聲色俱厲,小霽撇了撇嘴,心中只覺得萬般委屈,紅著雙眼,一步步走到她身邊,不知做錯什麼,哇地一聲放聲大哭。

      鍾四七喜上眉梢,這個亂子闖得好!

      他和鍾家相熟,自小看著鍾天揚長大,知他心地善良,對人極為寬容,尤其出身貧寒,遇到平民百姓,總是格外溫厚。

      雙眼一擠,鍾四七呼天搶地,「天揚呀,我們兩家比鄰而居,小時候我還抱過你。我這把年紀,還有幾年能活,難道你非要抓我回去立功,讓老人家當眾出醜嗎?」抬眼偷望,鍾天揚抿著唇不發一語,但他心生悲憫,不知不覺,神色緩和許多。

      暗地扯了扯雪溪的衣袖,鍾四七頻使眼色,要他們一同求情。

      雪溪惱他陰險,厭惡地抽回衣袖,但此時性命要緊,恩怨暫且不計,只好將錯就錯,狠狠捏了小霽一把。

      小小的屋子,老少三人淚如雨下,悲切的哭聲直震屋瓦,完全打亂了鍾天揚的計劃。好半晌,微微聽見一聲低嘆,顯然他轉變心意,不想再追究,且放過三人,就當不知他們牽連其中。

      「這件事,到此為止。好自為之,莫再招搖惹禍。」

      末尾幾個字聲音漸淡,餘音不絕,竟似由屋外傳遞而來。雪溪悄悄抬頭,那還有鍾天揚的影子,這人就像鬼魅似的,完全沒有聽見離開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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