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一部 2.《isolation》

     

        在認識不久後子軍跟我說,他的二舅在一場黑吃黑中喪生,而小舅是經營討債公司,大伯是以前道上影響力極盛,但失勢後便躲在台中大坑一帶避風頭。

   聽著這些,感覺那是離我很遠很遠的東西,在我的生長背景下,我的大腦完全無法建構畫面,只能從黑道電影中尋找那些場景那些人事物,從子軍口中飄出的萬紫千紅〈流的血、死的人〉,滑過我的腦後變成過眼雲煙〈隨著他吐出的菸遺忘〉,直到那件事發生後我才知道我已經踏入一座離故鄉很遠的危險雨林。

    雖然沒有怎麼念書,但是考卷上的題目,我無論如何就是會寫。國中時期受夠了升學主義的男校,一堆同性質費洛蒙幾壓在一間小小的教室裡,體育課後夾雜著臭汗至鼎沸,夠了吧,又不是在做核融合實驗。為了避免考上又是男校的第一志願,我在聯考時算了算題目,把分數控制大概在第二志願的範圍,如願的上了設計好的高中。

    子軍則上了一間最低分數錄取的商科高職。

       

    升高中那年暑假,子軍的手機無論如何打都不通,打久了仍進入語音信箱,過沒幾天連號碼都變成空號。

   有一次下午自己在球場練球碰到國小同學,輾轉得知子軍重傷入院。

  

    確認了病房號碼後,走進去一看,想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確認是不是自己看錯。裡面插滿管像張破布般縫縫補補加打石膏變成無敵鐵金剛的他應該不是外星人吧…這種只存在漫畫中的人物活生生顯現在我面前,看到我,他用微弱的意志撐開眼皮,帥氣的對我一笑。

   「怎麼會這樣,到底怎麼搞的?」我在健保病床邊問了打滿石膏,全身縫了一百多針的子軍。

   「老哥,不要生氣嗎…」

   我在他病床旁邊的家屬椅坐下,並把帶來的飲料餅乾放在床邊櫥櫃。

   「你有換手機嗎?」我用微蘊的口氣道。

   「你有打給我喔?」

   「要不然勒?」我終於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氣,向他吼道。

   「沒事啦,還活著。」他笑著說。

   「恭喜。」

   「但牙齒被打斷幾顆變醜了。我小舅以前超帥的,現在被打到不帥了。」說完他又開朗的笑了起來。

   從那之後每隔一天我都會來看他,做盡一切一個好看護可以做的事項,他不愧是體能怪物,像隻蟑螂打不死就算了,連復原速度都像生化人一樣快。

    我則像不小心踏入武林的小蝦米,慢慢了解這個打殺的世界。

  

  「打架不是比誰技術好,而是比狠,看誰敢打。要在三拳內要解決一個人,先對準對方的橫膈膜一踢,他就會岔氣彎腰,這時候就用武器一直尻他頭,兩下內必須把他打暈。不要打腦幹,會打死人。」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我微笑道,「但是你不覺得你應該把自己的骨折先醫好嗎?不要再、動、了。」我甩開手上的抹布,把所有怒氣集氣在掌心朝他的肚子砍三下,快、狠、準,痛得他停止所有動作乖乖躺好。

   這次他捲入的事件,是台中天堂和地堂的內鬥,兩邊堂主約在太平一處空地,兩邊人馬各三台遊覽車,旗鼓相當,最後戰局在一把散彈槍掃射中地堂堂主身亡才宣告結束,而警察總是如往常的在血拼結束後才英勇的不知道從哪邊躲避的草堆裡冒出來警鈴嗡嗡嗡嗡。

   子軍被地堂一位學過泰拳的人撂倒,左眼球差一點被打爆,倒下後,繼續被亂棒打斷四肢〈斷了一隻手兩隻腳〉,倒在泥濘裡連滾帶爬逃進樹叢裡才保一命。

    問他為什麼要去?他說:喔,打工啊,一次一千。又說:這次比較衰,被打到,以前都是我打爆別人的。說完,用外星人般的眼睛對我帥氣一笑。

    記得國小三年級時參加過演講比賽,比賽內容是「讓人感動的故事」,我自編自演的演說了一個故事,當時的我費盡心思,用那時的我所能感受到和理解的愛去編了一個故事,擷取父親的人生經歷。

    比賽結果,我連入圍都沒有。前三名,頒給了對朗讀琅琅上口的同學們。

    現在回想起來,感覺真是一場可笑的比賽,所有沒有靈魂像機器人用不是人的說話語調說話朗讀般出來的同學們,贏得了「說故事」比賽的冠軍,當那些受過訓練的狗兒們,用一樣的姿勢,一樣的角度,提氣至橫膈膜上方,用鼓脹的像軍艦鳥的肺部開始說出千篇一律的:各位老師,各位評審,大家好。好妳媽啦,聽到這樣不像人的開口聲後,受過這些朗讀教育的評審就像狗看到雞肉串一樣的抬起頭,開始沉醉在矯揉造作的氛圍中。最後延續「傳統」的把獎項頒給這些人。

    那過十年後呢?精闢朗讀者,開始像企業體系卡位般,當了評審起來,重新找尋當年那個如自己的開口和姿態。

    而台灣的教育也是一樣的吧?

    到高二時,看著台上的地理老師講了新疆內蒙古,離我好遠好遠的事情,我恍神的看了看周圍的同學們,每個就像是中邪的猛抄筆記,不管內容不管涵義,彷彿是場宗教儀式,每個人抄筆記的動作彷彿就是當年那個規範下的朗讀開場動作。

    看著我隔壁綁著辮子的女生心想:她還是處女吧?她到什麼時後才能破處呢?他到甚麼時候才能被男人破處而不是一天到晚都和孔子相處呢?〈論語總不可能教妳365天天天換姿勢吧?〉再看我斜前方一位肥嘟嘟的男子,每天穿戴最昂貴的衣物,用最好的文具,擁有最高科技的3C產品,但他有看過指虎嗎?他知道他的iPad再厲害,也比不過指虎的一擊就粉碎嗎?

    看著碩大的教室,我頭腦漸漸腫脹,我看到了一隻隻的小白鼠,跑著滾輪,看似往前事實上卻是永遠停留,抑或我們每隻小白鼠都是某中體制下正在受到實驗的受體,加諸在我們身上的知識如同我們毫無反抗之力就必然接受的病毒實驗,在我們體內發酵,我們在籠子內廝殺,競爭,適者生存,弱者滅亡。

    但是大家都忘記了,我們是在實驗體制下競爭,是在狹小的實驗籠裡求生存。

    如果到了籠外,我們能存活多久,我們在自以為是最優等生物的知識份子的去藐視所有不是在這個社會上流機制下認真生活的人們,事實上自以為是萬獸之王的我們只不過是隻小白鼠,被指虎一咬即死,毫無反抗之力。

    大學四年級時,聽到室友交通大學的電機朋友被打,起因是和小混混擦撞,他騎著150的檔車很豪邁的下車,騎著小綿羊的小混混下來,雙方嗆聲,小混混開始叫人,而那位同學只乖乖的打了119,打完電話之後,小混混從車廂拿出一根甩棒,甩棒一甩固定後往那位同學頭上猛打,那個同學一生都只有在電腦世界有格鬥經驗,因此愣住的被打直到頭破血流,一旁在觀看的女友感到很窘,兩位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社會歷練,乖乖的在吸取經驗值。後來警方人員到來,拘捕了那位小混混。最後,因為那位交通大學的電機朋友爸爸是政界名人,因此輾轉下,那位小混混從傷害罪轉為殺人未遂罪,移送法辦。

    聽到這則故事,我第一個想法是,有沒有一間國立大學,會教學生說,當你碰到混混要打你的時候,記得叫自己的女朋友先趕快跑走〈流氓不會打女生,但世風日下,混混好色之徒增多〉,女友跑走後,拿起自己的安全帽,最好是半罩的,然後垂對方的後腦上重擊下去,這樣可以省掉自己被打縫很多針的健保費,如此不用浪費健保讓全民買單,又可以和小混混一決高下,陪他過過打架癮讓他覺得他活得有價值,以架會友。又有哪一間國立大學的教授,會跟學生說:其實小混混都不壞,所以他們只是打打你,不會打死你的。你不動手,他反而會因為覺得你看不起他於是更生氣,如果動手,他反而會覺得你是同類,然後遞給你一根菸,結個善緣,以後相約去釣蝦或是閤家歡歡唱。但記得要會觀察,擦撞到黑道朋友們時要識相點,雖然他對你笑笑的說沒事但他後面的小弟會偷偷給你拍照,順便拍拍你的汽車車牌。所以最好的辦法除了卑躬屈膝外還是先記車牌給警察,如果碰到黑白兩道〈警察剛好跟黑道有「道義情誼」〉勾結,算你雖小,但如果警察大大發現這位黑道大大與他所共生的幫派有衝突或利益上的紛爭,或許會介入幫你一點忙,順便撈點業績拿來年終考核。總之呢,不管怎樣還是報警先。不然你明天會發現家中老父老母外加妻子兒女都消失,家裡被清空,過不久在蘋果日報看到粗糙的3D復原圖看到自己的家人被灌水泥丟到海裡的精彩報導。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國立大學的教授會這樣教,因為就算他們自己碰到小混混要打爆他的頭的當下,也只會像那名交大同學般傻楞的站好挨打。

    在聯考教育體制篩選下,我和身邊的同學們漸漸被窄化為所謂全國百分比前五的「優秀學生」,往後不管政界商界法律企業等社會主流,將會被我和我的同學們佔領,電視上的名嘴也會從我醫生爸爸的台中一中時的同學變成我大里高中未來讀政治或法律系的同學。

    我們這群全國十分之一的人定了台灣社會的規矩,定下了一個豪華優渥大牢籠,讓未來更多想進到這個豪華優渥大牢籠跑步繞圈年輕學子們一個憧憬一個目標。但無論如何,那些學子永遠都是白老鼠,長大入社會可以有能力控制社會的我們變成可以注射病毒在白老鼠體內的實驗者。但無可否認的,我們都只是同類,都在實驗室裡生活只不過角色不同。每次想到這些,就會讓我想到朗讀比賽那天頒獎時,在台上前三名的學生的嘴臉和發聲都一樣,就連司儀的說話語氣和頒獎評審的恭賀詞都是一樣的語氣一樣的不誠懇,一樣的讓人感覺到所謂優秀的經驗,就是一場可恥無腦的複製。

   

    每次想到這些,覺得疲累衰弱時,我就會想到子軍,

    子軍一點都沒有這種困擾,因為他從根本的就沒有踏進過實驗室,他從根本的就是隻野生動物,在危險的叢林社會裡慢慢戰勝對手,一步一步靠著心機、潛規則、快狠準,踩破敵人的橫膈膜讓他失去吐息能力,生存下來。他有毀了我身處的牢籠,幫我開門,助我逃離解放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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