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三章》總督府夜談

「田健同學,打擾一下好嗎?」

正當大家要散開各自回家的時候,小廖走向田健修。

「廖先生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恭敬的態度,謙和有禮的行為,讓人很難產生惡感。由小觀大,可知其家教良好,讓小廖對這位素未蒙面的總督越發的產生興趣。

「首先,恭喜你們比賽勝利,而且我發現你似乎並沒有全力投球,是想藉此來讓隊友發揮守備能力嗎?」小廖帶著具有感染力的微笑。

看著小廖,田健修驀然感覺一陣親切。這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了,來到學校這幾天,幾乎天天都會看到他。看著這位足以當自己父親的男人整天跟一群小學生打鬧,他有些意外,這在日本來說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對於日本人來說,父親是家中的支柱,家人的天,威嚴是不可侵犯的。但是他又覺得相當羨慕,他父母早亡,從小便是由爺爺帶大,爺爺很嚴肅,爺爺學識很淵博,爺爺講話很有哲理,爺爺會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糾正他的行為,改變他的觀念…他知道爺爺將所有的心力都灌注在自己身上,他很愛他的爺爺,但是,這都無法彌補他的遺憾。

爺爺不是爸爸。

從小田健修便不斷幻想如果自己的爸爸還在會是怎樣的父親。是嚴肅嗎?是慈祥嗎?是和藹嗎?是文弱呢?還是相當雄壯?他問過爺爺,爺爺跟他說:「你的父親是位英雄,為了民族而犧牲。我很為他驕傲,你也要為他驕傲。」所以他很驕傲,但是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怎樣的父親。

英雄是英雄,英雄不是父親。

這幾天他偷偷將父親的形象投射在小廖身上,這個念頭讓他雀躍不已,因為他發現小廖有著跟自己所珍藏的照片中的父親一樣的笑容。他的父親留下許多照片,他最喜歡的就是他微笑的這一張。他覺得,他的父親如果還在,一定就跟小廖一樣,就像日本國旗裡的太陽:溫暖、強大,感染力強。

「也不能這麼說,對方是很值得尊敬的對手。由其是李錚,最後一局我是很認真的想要封鎖他的,這場的取勝沒有任何取巧的地方,要不是最後劉華在第七局體力不濟,還真的是勝負難分。真希望他們能夠加入我們校隊。」

「哈哈,是嗎?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謙虛。」小廖拍拍他的肩膀:「對了,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一下。」

「有任何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吩咐,不過…我只是個小孩,怕幫不了甚麼大忙。」受到小廖的感染,田健修也笑了起來。

「你雖然是個小孩,但是講話一點都不像小孩,真是個惹人疼的懂事孩子。放心吧,這件事你絕對幫得上忙,而且非你莫屬喔。」小廖眨著眼睛,賣著關子。

「真的嗎?」

「是這樣的,我原本在中南部行商,最近想在台北這邊設立紡織工廠,想要拜訪一下令祖卻又緣慳一面,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引薦一下。」

「這應該沒有問題。這樣好了,選日不如撞日,我邀請廖先生今天晚上來我家一起用晚餐。」

「會不會太唐突了啊,我禮物還沒有準備好呢?不如你幫我說一下,我們在另外約時間。」

「不必了,剛好明天放假,今天爺爺應該也沒有甚麼事,我很期待將你介紹給他呢。對了,不需要準備禮物了,這太破費了。」

「禮物是一定要的,這代表我的心意。不過既然你如此熱情邀約,卻之不恭,今晚就勞駕了。」

「哪裡,恭候光臨。廖先生,我先回去告知爺爺了。」

「有勞了,慢走,不送。」

半响,小廖這才反應過來,不禁笑了起來。這真的是一位才十餘歲的少年嗎?相當的老成世故啊。

「師兄,看來今天可以進去調查了。」一旁的少婦走了過來,繼續說道:「需要我做甚麼?」

「今天我自己進去就好,只是踩盤子,你不必太擔心。如果放心不下的話,你就在總督府外隨時接應我好了。」

「最近一連串的失利讓我有莫名的焦慮,總督府的防備比起過去幾年都要厲害許多,師兄,這個計畫非得要執行不可嗎?」

小廖沉默了半响,淡然道:「有些事情是非得去做的。縱然會有許多的犧牲,革命總歸是由鮮血所鍛造出來的紀念碑。在這麼下去,我們恐怕回重蹈當年清初的覆轍。現在不做,我們日後的行動會越來越艱難,必須趁現在還來的及,將我們同胞的血性喚醒過來,一旦晚了,恐怕人民也就習慣了。」

「是啊,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我們回去準備吧。」

「恩,回去吧。」

稍晚,總督府外。

小廖穿著筆挺的西裝,手提一盒木箱,緩步走向門口。

「來者止步,你有什麼事?」門口的警衛警惕的看著。

「你好,我姓廖,叫廖世雄,今天田健修少爺邀請我來赴宴。」

「是嗎?你等一下,我確認過後再說。」

小廖站在一旁等候,站在門口端詳了起來。

「明哨,流動哨加起來超過二十處,暗哨…不下十處,其中不乏高手。奇怪…有問題,這種警戒狀況太不尋常了。」小廖賊目一閃,瞬間判斷出情勢,心裡開始掙扎著是否要就此轉頭離去。

「那邊那個,說的是你啊。總督大人說你可以進去了,不過進去之前,你要配合我們做搜身的動作。」詢問完過後回來的衛兵對著小廖叫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下定決心之後的小廖,眼神之中再無迷惘。

「我明白,就拜託兵大哥了。」

之後的檢查也相當詳細,詳細到小廖甚至覺得這衛兵可能轉頭就可以幫他做一件衣服,甚至加上內褲跟襪子。

「好了,可以了,進去吧。」衛兵臭著臉對他說。一旁有位看起來看似管家的人等著為他引路。

小廖整理了一下衣冠,舉步往前邁進,身後兩名衛兵的竊竊私語卻傳進了耳中。

「你說上面幹嘛對這個漢人這麼好,還請他吃飯?依我看應該是他請我們兩個吃飯還差不多。」搜身的衛兵甲。

「天知道,不過隊長交代下來了,這幾天要提起精神。不知道到底在提防甚麼?也不講清楚,搞得人心惶惶的。」一旁的衛兵乙。

「管他的,這不是我們這種小兵該在意的事。不過那個人還真是硬骨頭,寧願讓我摸遍他全身上下也不肯塞點好處給我…」沒有撈到油水的衛兵甲顯然很生氣。

小廖的大腿一軟,腳步頓了一下。心裡正在哀嚎。「天啊,終日獵雁,沒想到今日卻被雁啄瞎了眼,丟人啊!」

跟著前面引路的人,小廖用心記起了路線。眼神不斷的在觀察著四周,尋找可能的逃脫路線與隱藏角落。

「少爺似乎很喜歡廖先生。」引路人。

「不敢,有些投緣,不知該如何稱呼先生?」小廖微笑。

「叫我路引就好。」路引詭異的微笑,笑到小廖的心裡發毛。

「路引?不知先生準備將我引至何路?哈哈。」小廖銳利的眼神緊盯著路引,敏感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很危險。重點是,前一刻他還完全沒有發覺到,就像這個路引真的就是再平凡不過的人。

「待會先生就知道了,我們到了。」路引將表情收起來,又是一付人畜無傷的樣子。

「廖先生總算到了,爺爺,這就是我所提的廖先生。他對你很景仰,想要認識你。」

只見廳中站立著一位老翁,整齊乾淨又雪白的鬍子布滿唇邊。由於理著小平頭,額頭的皺紋纖毫畢現,但卻不顯老態,反增儒雅。如懸膽的鼻樑上掛著一副眼鏡,眼神很平和,很深邃,直視著小廖。

「小廖,你好,我是田健治郎。晚飯要開動了,我們還是先用膳吧,有甚麼事,吃過飯之後再說。」田健治郎抬手。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總督大人,請。」

「請。」

晚餐過後,眾人又轉而來到一間小廳,卻見引路已經將茶具都準備好,地板中的爐火煮著釜中的水,一旁放著儲放著備用水的水指。引路用著竹製的柄勺取出沸騰的開水,注入茶壺之中。蓋上茶壺蓋,又圍著茶壺以及茶碗淋上一圈,流敞而下的開水,沿著特製的水道,流到旁邊用來存放廢水的建水器皿。

「沒想到總督大人準備這麼多,真是令小可受寵若驚。」

「廖先生是貴客,這是我應該做的。」田健治郎點頭示意,轉過頭對田健修道:「小修,你是留在這邊與我一起招呼客人,還是先去休息?」

方才飯局之中,雖然沒甚麼對話,但是已經讓田健修稱呼廖世雄為叔叔,小廖也開始叫田健修小修。

「這個…」其實他很想留下來聽聽爺爺與廖叔叔的對話,但是畢竟今天剛比完一場球賽,先發完投了七局,現在眼皮已經直打架了,如果留下來,恐怕會有失禮的情形發生。

「小修。」廖世雄看出田健修的難處。「你今天比了一天球賽也累了,先去休息吧,不必勉強自己陪著我們。」

「既然如此,就請廖叔叔原諒小修的失禮。爺爺,我先去休息了。」

「嗯,去吧。」田健治郎對田健修不苟言笑,卻對廖世雄微笑道:「廖先生,請,希望你不會不習慣跪坐。」

「不敢,大人先請。」

雙方分主客坐下,路引跪坐在一旁伺候,倒出了兩碗茶,端給了田健治郎以及廖世雄。

「廖先生,請品茶。」

廖世雄知道一向都是客人先品,便也不故作姿態,雙手捧起了茶碗觀看一下。「茶湯金黃,偏琥珀色。」鼻翼微動。「好香濃的花果香味。」淺嘗一口,閉起眼睛細細品嘗,隨之雙目圓瞠,口道:「味醇厚甘潤,喉韻回甘不散,好一個極品的凍頂烏龍茶!」

「廖先生好本事,想不到對茶也這麼有研究。」

「不敢,在南部做生意,對於凍頂茶不敢說喝很多,但小有研究。如果大人拿其它茶來考較,恐怕小可已經出醜了。」

「廖先生太謙虛了。」田健治郎喝了一口茶,詢問道:「不知廖先生對於日本的茶道了解多少?」

「不怕大人取笑,小可對於此事不甚了解,還請大人指教。」廖世雄。

「日本的茶道的起源是日本留學僧南浦紹明在宋朝時,將徑山茶宴由中國帶到日本。發展至今,已自成一家,成為我們特有的文化。」田健治郎顯然對於茶道的歷史知之甚詳。

「原來如此,日本民族的學習消化能力實在令人欽佩。」

「對於外來的文化,只要是好的,我們都會採納、學習,甚至去愛他,讓它成為我們的一部分。茶道如此…人,亦如是!」說到最後,雙目炯炯有神,語氣堅定。

廖世雄感覺到背後開始滲出冷汗,他當然知道田健治郎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要將台灣的人民給同化,讓他們徹底的歸化。只不過,他想不透田健治郎告訴他的用意。

「其實,小可倒有不同的見解。」廖世雄雙目平視田健治郎。

「有話但說無妨,老朽洗耳恭聽。」

「人,茶,不可相提並論!」

田健治郎捧起了茶碗,等著廖世雄的下文。

「茶葉,茶種,到了另外一地,可能會發展成另外的品種;甚至茶杯到了日本也變成了茶碗,這些都會隨著人的意志與習慣而改變,不會有任何反抗。但,人不同,人不是這些死物。」廖世雄舉起茶碗,將剩餘的茶水倒空。

「人類是有思想,有個人意志的個體。特別是淵遠流長的種族,更是如此。他們不是被放牧的牛羊,可以任人奴役、壓榨,與迫害。」

「現在並沒有人遭到迫害、壓榨或者是奴役,就算有,也會漸漸消失。」田健治郎微笑回應。

「你所說的消失,是肉體上的消失;但接下來的更可怕,接下來的奴役、壓榨、與迫害是心靈層面,會讓民族失其種,會讓精神失其根。」廖世雄言之爍爍。

「這個立論倒是有趣,不過相同的事情漢族才是真鼻祖。早在漢武驅匈奴,唐宗滅契丹之時,漢族不知滅了多少文化,同化了多少種族。漢族作的了,大和民族為何又不成呢?」

「這是胃口問題。」

「漢文化流傳,發展了四千多年;其深度,廣度有如大海。所謂有容乃大,海納百川,又豈是區區江河所能影響的了?女真滅北宋而融於漢,蒙古滅宋則明朝興,滿人竊國而今民國建立,這些曾經企圖同化漢族的政權都以失敗作收,他們都做不到,憑什麼日本作的到,日本文化有這麼大的胃口嗎?」廖世雄字字鏗鏘。

「哈哈,廖先生好見識。不過,日本有沒有這個胃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田健治郎撫掌而笑。

「哎呀,您瞧瞧我,今天是來談生意的,怎麼說起政治來了。小可造次了,還請大人恕罪。」

「好說,老朽與之前的總督不同,不會搞一言堂,也不會興文字獄。廖先生不妨暢所欲言。」

「這可不成,小可是商人,在商言商。不談政治,不談政治。」說完取出準備好的木盒,遞交給田健治郎。

「唉,廖先生不肯開金口,實在是老朽的損失,也罷,今天就談到這邊。下次再請廖先生賜教。」說著打開了木盒,只見裡面躺著一個作工精緻,金屬外殼木質錶蓋的懷錶。

「哎呀,這可真是精緻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木質的錶蓋呢,想必費了不少廖先生的心思吧。路引,你瞧瞧。」田健治郎讚歎了一番,遞交給了一旁的路引。

路引躬身取過,瞧了一會又交回去。「是啊,這作工真的很細膩。」說話同時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田健治郎顯然對這禮物很滿意,對著廖世雄說:「小廖啊,這件禮物我很喜歡,我也知道你不是在賄絡我,我就收下了,並會把他隨時帶在身邊。你要設廠的事情我很支持,但前提是必須照規章來,我這邊會交代下去,不會故意刁難你的。」

「這是應當的,小可也不敢偷工減料。今天只是初步拜訪,日後如果有進一步的計畫會跟大人詳細報告。」廖世雄滿臉欣然,今天的談話告一段落,廖世雄的初步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於是便興起了離開的念頭。

「對了,我聽小修說,你最近常常到台北國小是因為令公子要上學了,不知道你廖家是何時『添丁』的?」田健治郎雙目爆發出滔天的氣勢。路引挺起躬身的脊樑,小廳周圍竄出二十來位手持刀槍的悍卒。

「小廖」如墬九幽深淵,冷汗涔涔落下。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