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河流 02

02

ΨΨΨ

平常若非為了寫重要新聞稿,通常大家不會待在辦公室裡。外勤記者比較常出現的地方,有警局、議會、新歌或新書的發表以及簽名或簽唱會,另外則還有名人的居所附近。按照各自負責的新聞性質,而有不同的工作區域。

不過今天我沒有出現在上述那幾處。剛走出醫院。心臟外科跟內科都看過了,沒有醫生能夠說明我心悸的原因何在,有個大夫甚至直接說,或許我該選擇精神科醫生。

「我很正常。」對著電話,我跟阿金說。雨聲淅瀝,讓人有點耳鳴。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心悸的?自己也說不上來,好像就從有那麼一個下午開始,又或者是晚上,也可能是早上。打開車門,我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抵達約定地點時,阿金攤開筆記本,伏在桌上不曉得寫些什麼。看見我走進咖啡店,便把本子轉而朝向我。

「宋德昌死前受過重擊,內臟有破損,肋骨也被打斷。」阿金說。

「他從十幾樓高跌下來,內臟不要說破損了,就算爛了也是合理的。」我搖頭,拍拍大衣上的水漬,然後坐下。

「這些是有根據的。」

「根據什麼?」

「法醫的解剖紀錄。」滿是一臉精怪的阿金說。

有時候不得不感嘆,錢真的很好用。一大筆經費,阿金可真是花得毫不手軟,她把錢交給公司的特勤組,運用管道果然拿到不少資訊。外面雨下得模模糊糊,這裡阿金說的也有點語無倫次,不過那種語無倫次,跟我剛剛在醫院外面自言自語的語無倫次又有點那麼不大一樣。

「不要忘記,妳只是個記者,超越妳的權責去探聽太多,對妳沒有好處。」我提醒她。

「怕我搶了你的工作?」她打趣著說。

「怕妳丟了性命。」我嘆口氣。

傍晚時,辦公室來了電話,中山北路昨晚發生一起糾紛,幾個酒客在一家小酒吧裡爭風吃醋,四五個人扭打成一團,其中有人拔出槍來,對著天花板開槍,跳彈意外打傷了一個女服務生,傳遞這消息的,是個新來的小編輯,帶點膽怯的語氣,問我們能不能過去酒吧那邊看看,如果可以的話,或許該地區的分局也去走走。

「你不知道我在追宋德昌的案子嗎?」我很沒好氣地掛了電話。

今天並不是個適合工作的日子,看看窗外的雨就知道。但可悲的是世界並不會因為下雨就停止運作,就好像昨晚在中山北路那家酒吧一樣,發了瘋的酒客並不會因為下雨就忘了自己帶槍。

我連水都沒喝,匆匆地交代了幾句,抓起那份法醫解剖資料,走出咖啡店。店員在我推門前,走過來提醒我,說本店有基本消費,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只是對她比起了中指。

之後我聽阿金說起後來的,她笑著招呼那位錯愕的店員,加點了一份蛋糕,當作是彌補我的基本消費。

「妳男朋友的心情好像很不好。」那時店員帶著苦笑問她。

「他不是我男朋友。」阿金笑著說:「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你永遠猜不到他們腦袋在想什麼。」

看著店員的納悶,阿金把桌上的東西整理好,掏出了一盒萬寶路的涼菸:「第一種是資深殺手,第二種則是資深記者。」把菸含在嘴裡:「借個火好嗎?」

被跟殺手擺在一起相提並論,老實說,我覺得挺榮幸的。

ζζζ

車子奔馳在二號省道上,卻了無欣賞海岸線的心情。手機響個不停,全是宜蘭礁溪,「順老泉」溫泉旅館中的事。

昨晚夜深,幾個人推開了順老泉的大門,當先一人對著穿著和服的侍應生說要找坤爺,侍應生茫然不知,大漢於是露出插在腰際的槍。

之後侍應生如何找到坤爺,這我並不知道,坤爺已經倒臥血泊中時,我才接到消息。

大廳,坤爺遺體挪到竹躺椅上,櫃檯邊。女侍應生被帶到角落,正在盤問。

看著屋內的凌亂,我想起關於坤爺的種種。六十多歲,但健壯並不亞於中年,不過再健壯也擋不住子彈。二十多年前萬華鬧區一次圍捕,坤爺身中兩槍後逃逸,一逃十餘年。流亡期間,多次又偷渡回來,每次都在新店的炎永堂投靠師傅。近年錢師傅常叨念他,才讓他下決心回台灣,棲身順老泉。

命案沒有驚動警方,錢師傅稍晚趕到,同行有個名叫阿通的禿頭。阿通從鐵盤上拾起彈頭,清洗後,端詳許久,說:「改造手槍,改得很差。」

當年兩顆警槍子彈,沒能要了他的命,二十多年後,他死於一把改造手槍的擊發。

誰殺了坤爺?為何殺他?為了宋德昌?或者為了昨晚中山北路的無聊糾紛?忽然察覺,生命原來以一種極脆弱的方式存在,摔碎了的宋德昌,被槍殺了的坤爺。跑車繞過海洋大學,我沒在意路口轉彎處的照相機,回程,加緊油門往台北,車窗未密,風聲來得嗚咽。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