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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記

  「唉,好不容易,終於讓阿福他們在山下等著。」

        讓老者在心中感嘆的阿福,也是家裡忠心的老僕人了啊。這阿福怕他們一個太老、一個太小,兩個人獨自上山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但其實在這個家中服事了幾十年,阿福也已經超過花甲之年了。前幾天,老主人帶著他、阿義跟少主人一大清早就出門了,說要去辦事情,似乎連老主母都沒有說一聲。這著實讓阿福感到奇怪,但是到了這山腳下,老主人卻又堅持只要他跟少主人一起上山,要他跟阿義留在山下,說是要照顧牲口跟看著行李。但是明明只要一起上山就好啦,不過也許老主人也是體諒他也有點年紀了,所以才不讓他也去爬這一趟山吧。老主人總是這樣,對於家中的僕人們也是體貼溫和的,也許他是想跟少主人兩個人培養培養父子感情吧。

        而在阿福眺望的眼光中,崎嶇狹窄的山道上,一對身影正慢慢的往上走。其中一個身形老邁,但卻不遲緩;而另一個少年的身上,揹著一綑柴薪。從歲數的差異上來看,已經不只是曾祖父跟曾孫的差距了,然而這一老一少,卻是貨真價實的親生父子。

        一老一少、一前一後,速度不算緩慢,但前行老者的步伐卻顯得心事重重。老者在前面帶著路,不時地回頭照看這個尚且年幼的兒子,眼中滿是憐愛與不捨,一幕一幕的過往也在老者的心海間翻騰。

「這孩子的出生,就是一個奇蹟啊!」原本老者跟他的老妻已經放棄了自己生育的希望,但就因為那一位對他說:「你的妻子將要生一個孩子,並且這個孩子才要稱作你的後裔。」隔年,他那已經斷了生育的妻子,竟然真的生下了他們這唯一的獨生子。

「明明是一個從未謀面的人,還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樣的性情、什麼樣的長相、什麼樣的未來,但就在看到的第一眼,你就明白你這一生的愛與牽掛將會牢牢地繫在他的身上。」

這是老者看見他獨生愛子第一眼時,從心中油然而生的想法。他還記得他出生時的啼哭、他的小腳丫踢動、記得他小手抓握的力道、記得他被逗弄時歡快的笑聲、他的第一次翻身、爬行、站立、第一顆牙、第一聲的………..阿爸!

想到這裡,老者的心中重重地揪了一下。可為什麼,也是那一位,卻要他父子倆走上這上山的路呢?難道這一切,只是一個惡劣的玩笑嗎?「我親愛的兒啊,你可知道為何我倆現在在走這一遭嗎?」心中正在這樣思想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那一聲的「爸爸」。

「爸爸,您累了嗎?如果累了的話,我們就休息一下吧。」查覺到父親因為心裡的思慮而稍微緩慢下來的腳步,少年貼心地詢問,深怕父親太過疲累。

只是這樣的貼心,此刻聽在老者的耳中,卻成了椎心的痛楚。多麼溫柔體貼的孩子,可如今我卻要將他帶到這山上。思想到此,老者的腳步似乎更加沉重、艱難、緩慢,但是不知是從何而來的意志,老者口中卻是說著:「放心,爸爸不累,剛剛只是在想阿福在山下,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什麼問題。不過這座山這麼偏僻,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吧。來吧,我們繼續走吧,不要誤了時間。」然而,往前走了沒幾步,老者又回頭跟少年說:「還是如果你累了的話,我們休息一下也是沒關係的,時間還早,來得及的。」老人心想,畢竟只是個小孩子,又背著一大綑的柴薪,還是讓他休息一下吧;畢竟……這是最後可以好好看看他的時候了。

「沒關係的,爸爸,我不……..我覺得腳有點痠,我休息一下好了。」少年其實是不累的,本來也想可以繼續上山,但想到如果他不休息,那老父親必然也是不會休息了,因此還是決定暫時休息一下。於是二人找了個陰涼之處,稍作歇息。本來一前一後的隊伍,如今可以面對面,而老者的目光就再也沒有從少年的臉上離開。被自己的父親如此地盯著看,過了一會,少年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詢問到:「爸爸,我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啊?」老者聽見兒子的詢問,彷彿從某種思緒中醒了過來,剛要開口回答,但情緒忽然上湧,淚水堪堪要決堤而出。於是老者舉目望天,努力地調整情緒,之後他對少年說:「我兒子真帥,所以我才一直看他啊。」

少年一聽,俊秀的臉龐微微地紅了一點,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爸爸,你又來了~~。」顯然老者已經不只一次、兩次對著孩子說出自己的驕傲。

然而此時,老者的心中卻是一遍又一遍,用力大聲地吶喊著:「如果可以,請讓我代替我兒吧!」

兩人休息了一陣子,老者眼看著時間將近,只好不捨地對孩子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繼續走吧。」少年一聽,俐落地背起了柴薪,因為剛剛休息時間跟父親聊得很愉快,少年此刻的心情倒是愉悅高漲的,開心地說著:「走囉~~!」

兩人繼續往上走沒多久,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於是開口叫到:「阿爸~」老者聽見兒子如此親密的叫喚,就又想起這孩子剛學會說話、走路的時候,就是這樣阿爸、阿爸的叫著他,然後晃晃顛顛地跟在自己的後面走著,只是最近也許長大了,倒是比較少用這麼親密的稱呼了。隨著這聲親密的呼喚,眼前的少年彷彿還是那個想要跟他形影不離的小不點。思緒雖然在遠方,但老者仍然和藹的回應道:「什麼事呢?」

「阿爸,我們有柴也有火,但是要獻祭的羊羔在哪裡呢?」

聽到兒子天真的詢問,老者的思緒從溫暖的遠方,一下子墮回了冰冷的現實中。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與不捨,老者不得已地對著兒子說謊:「不用擔心,那一位會自己預備獻祭要用的羊羔的。」

上山的腳步不斷,心中的思緒也不斷。

一步。「我本來住在迦勒底,那一位要我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只是說離開,沒有說往哪裡去。」「我離開了,因此我成了大富戶。」

一步。「老妻被帶走的那時候,那一位出面幫我討了回來。我是懦弱,但那一位剛強。」

一步。「姪子跟我分家以後,我是傷心的。那一位對我說,我所看見的東西南北的地方,都要賜給我跟我的後裔,並且我的後裔會多到數不過來。那時,我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一步。「叫了全家的壯丁去救回姪子的時候,我是後怕的,那一位告訴我,不要害怕。又跟我說了一次我的後裔會多如天上的星、海邊的沙。」

一步。「好不容易從夏甲得了孩子,後來卻要我趕他們走!我不捨得啊,但是是那一位說的,而且那一位應許會照顧她們母子。我明白了。」

一步一思,一思一程,思未盡而程已盡。

從孩子的身上拿下了柴薪,慢慢地、慢慢地架設著祭壇。

一根。「那一位說,因為從老妻所生的這兒子,才算是我的後裔,所以夏甲母子必須離開。這其中何嘗沒有老妻的嫉妒呢?但那一位說了,會照顧她們。」

一層。「但如今,那一位要我把兒子獻為祭物啊!到頭來,我的一生會是一個惡劣的玩笑嗎?不,不會的。但是…….」

一木一思,一思一層,思未盡而壇已成。

老者開始動手將自己心愛的兒子綑綁了起來。

「兒啊,你為什麼不反抗呢?」

「兒啊,你怎麼不掙扎呢?」

「爸爸已經老了啊,打不過你了啊,綁你的時候,你總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啊,你怎麼不逃呢?」

綑綁之中,老者一直不敢去看孩子的臉,深怕孩子的表情將會令他崩潰。然而綑綁完了,要將孩子放上祭壇時,終於還是與孩子對上眼了。

孩子的眼中,沒有老者想像中的疑惑、不解、憤怒、驚慌;孩子的眼中只有堅定的信任。那樣的信任,並不是以為那刀終必不會落在自己身上的認定;而是,若果父親的刀必須落在自己身上,那也必定是因為愛的緣故。

看見這樣的眼神,老者心中愴然,「兒啊,你就這麼相信我嗎?」

然而,就在那樣的眼光中,老者的心中忽然有了明悟。孩子之所以到如今仍然能有這樣的信任,不單只是因為對於自己的信任而已。而是對於自己所信任的那一位,有著超過自己所認知的信任。

是了,這孩子從還沒懂事以來,不只一次、十次聽人說起那一位對於我們家的帶領與恩典;也許不下千次,他知道自己能夠來到這世界上,是因為那一位一句話帶來的奇蹟。他也知道,那一位曾說,只有他才是我的後裔,並且我的後裔會多如天上的星、海邊的沙。

既然那一位說過這樣的話,那如今的事情,又有什麼好懼怕的呢?那一位的性情與良善,我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嗎?兒啊,我相信的,如今你也深信不疑;你所相信的,我也確知無誤。

那就相信吧。

舉刀欲下。

天上傳來呼叫。

不遠處,羔羊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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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改編於聖經-亞伯拉罕獻祭其子以撒的故事。

希望以後可以收錄於「說給龍聽的故事」一書中。(嗯,還沒有這本書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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