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我死我生

      「你只要······唯我一個就夠了,不是嗎?」

     

      *

     

      瞿季檀送來了半顆石頭。

     

      約莫到瞿鴦的膝蓋這麼大,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剖成兩半。斷面被人磨的很平,透過光的折射,依稀能夠見到自己的五官。

     

      一切還是從剛搬來的那天說起。為了學業,瞿鴦搬到都城,住在租屋裡,每天半工半讀。雖然說以前在家時成績能夠得到獎學金的補助,可自從來到了另一個學校,瞿鴦才發現人外有人的道理,不由得每天省吃儉用的過日子,將一切需要用的錢都清清楚楚規劃好。

     

      也正因為如此,吃穿都愁了,哪裡還有心思去裝扮自己住的地方。就連住在都城的大伯瞿季檀來關心探望時也不免嘆了兩句冷清,所以才會送來石頭裝飾。

     

      房子已經夠狹小了,再放一塊那麼大顆的石頭簡直就是佔位置。瞿鴦不得已拼盡全身力氣推到了靠牆的桌子下,打算讓它積灰。

     

      將一切都弄好的瞿鴦鬆了一口氣,兩手叉腰的站在桌子前,大腦正在迅速運轉石頭寄來之前她究竟是想要幹嘛的?

     

      是了,她打算再幹一份兼職。

     

      除了平常日的課業,瞿鴦假日會去學校附近的一間餐廳做外場的服務生。正好新學期的課程全部排在了下午,早上她還可以再做其他的兼職。她拉開了椅子,將兩條長腿全都屈在椅子上,抱著膝蓋滑著手機。良久,沒有一條工作符合心意的。

     

      雨落得很大,雨水打在窗上發出嗒嗒的聲響。瞿鴦只看了兩眼便覺得窒息,沒有多看。

     

      「叮咚」。

     

      屋內的鈴聲響起,瞿鴦立刻將腳放下來,塞在居家的拖鞋裡。腳步雖快,卻也稱不上匆忙。透著門上的貓眼卻沒見到任何人影,以為是哪家頑皮的小孩惡作劇亂按時,門鈴又再次響了起來。

     

      「叮咚······叮咚······」

     

      這次門外的人按了兩聲,隨即出現了男人的聲音:「不好意思,瞿先生的包裹剛剛漏送了一樣。」

     

      瞿鴦盯著貓眼瞧,果然是剛剛的外送人員,瞿鴦道:「你放著就行了,謝謝。」

     

      外送人員走了,瞿鴦打開門來,發現是兩個巴掌大的紙箱。她撕開緊貼著的膠帶,一打開紙箱的上下蓋,就發出一聲慘叫。

     

      箱子裡,一個斷頭的布娃娃勾著詭異的微笑,身上的衣服有著血紅的字跡——報應。

     

      瞿鴦隔了好久,才將驚嚇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也許是東西還未拿出來兼光線不佳的緣故眼花看錯了,大伯怎麼可能會送這種奇怪的東西讓自己擺放在房間呢?

     

      瞿鴦拾起勇氣,伸手將箱內的布娃娃拿出來,斷線的鈕扣眼睛,垂喪著的頭,揚起的微笑還流出著未乾的血,脖子上也有斑駁血漬,破舊的玩偶衣服上「報應」二字清晰可見。

     

      瞿鴦只覺得嚇人的緊,心臟怦怦直跳,她不停喘著粗氣,回過神來她早就將詭異的布娃娃丟進垃圾袋中綁緊,等待夜晚的垃圾車來帶走。

     

      紙箱中,其實還有東西。

     

      那是一張名片,沒有人名,上面用新細明體粗體寫著「仁馨研究院」五個大字,還有幾行電話,有手機號碼也有內用電話。

     

      「什麼啊······盲盒嗎?」最近盲盒甚是流行。瞿鴦有些生氣的將紙箱用力推遠,空了的紙箱本來就輕,滑至牆邊。

     

      瞿鴦立刻撥通了大伯的手機號碼,另一方笑瞇瞇地問道:「小鴦啊!禮物送到了嗎?」

     

      「大伯,禮物送到了謝謝你。不過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去什麼仁馨買東西了啊······太嚇人了!」她盡量用委婉的語句向這位老人家說明。

     

      「說什麼小孩子的話,什麼嚇人啊······我還是特地找你媽要來的相片欸,我把你跟你男朋友的照片印在馬克杯上,怎麼樣?還不錯吧?」

     

      「馬克杯······」

     

      瞿鴦將頭轉向放置在門口的那包垃圾袋,視線落在塑膠袋那中若隱若現的布娃娃上。對方似乎良久得不到回應,隨即說道:「好了小鴦,你伯母叫我,我不跟你說了。」他急匆匆掛掉電話,也不等瞿鴦說聲再見。

     

      「男······男朋友?」

     

      她母胎單身十九載,哪裡來的男朋友?

     

*

     

      西北雨接連下了一個星期。屋漏偏逢連夜雨,附近颱風帶來的水氣席捲都城。

     

      路上因昨夜夜雨還濕漉漉的。瞿鴦從補習班拿來要發送的傳單走進了暮曲巷。那是補習班老師告訴他的,進去暮曲巷沿著小路直走,最後看到一間西藥房往右拐,小學就在眼前。

     

      這條近路非在地人不知,半小時的路程直接縮減成十分鐘,能節省不少的時間。

     

      瞿鴦靠著路邊的紅線直走,她第一次來,腳步有些慢,背因為後背包的關係悶出一身的汗,鬢邊和鼻頭也冒出細小的水珠。她隨意用手擦了擦,迅即聽見一段極為奇怪的聲音。

     

      那是二胡的聲音,不過不是那麼清晰,像是喇叭的破裂聲一樣,旋律歡愉,飄逸靈動。瞿鴦沒多想,隨著自己的腳步聲音愈來愈大,就像是自己正朝著聲音靠近一般,直到瞿鴦停在了一間西藥房前。

     

      西藥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透明的落地窗能將裡面擺放的物品一覽無餘。只是光線甚暗,裡面的東西瞧不清楚,不過展示櫃上的黑膠卻是在運轉的。聽聲音,應是黑膠旁的留聲機發出的。

     

      旋律太過抓耳,瞿鴦沒一會兒就隨著音樂哼唱著。唱到一半,音樂中斷,傳出來的是大賣場喇叭廣告的女聲:「你真的了解文明病嗎?隨著時代在進步,人們的作息追求快、追求更好,壓力無處不在。憂鬱症、躁鬱症的問題不再稀奇。仁馨研究室為您解決現代人的文明病,高血壓、過敏及肥胖等疾病將列入我們的研究範圍,試圖打造良好的健康社會環境······」

     

      正準備右轉的瞿鴦向後退了兩步,西藥房上方的招牌分明寫著「暮曲藥房」,四周圍也沒有「仁馨」字樣。瞿鴦覺得奇怪,尤其從古早喇叭裡傳出來的女聲更加奇怪。

     

      「加入我們研究室,我們將支付給你雄厚的薪資,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呿!」瞿鴦嗤之以鼻,大步離開這窄小又陰暗潮濕的巷子,誰知一往右拐,那聲音開始斷斷續續,開始跳針起來。

     

      「仁仁仁仁仁馨······研究ㄕ······室為您解決一切問題······   加加入研究研究室你能得到豐厚的獎金,心動不······不如如馬上······」

     

      聲音原原本本就充斥在耳邊,這樣的停頓恰似揪住了心臟一般,都漏忘跳了一拍。

     

      這只能用撞到邪來形容,瞿鴦腳步越走越快。

     

      *

     

      回到家的瞿鴦早已累的精疲力竭,學校老師要的三千字報告如今還於電腦桌前難產。她抱著用袋裝泡麵泡的碗,腦袋處於當機狀態。

     

      此時手機震了兩下。

     

      鎖屏畫面跳出來兩項訊息,都是同叫「張姐」的人發來的。瞿鴦點看來瞧,說是餐廳計畫搬遷已久,要換比較小的店面,人員要做適當的縮減。

     

      簡單來說,瞿鴦被炒魷魚了。

     

      隔沒一會兒,房東太太又傳訊息催繳房租,工作沒了兼欠債,只靠早上發傳單根本不夠溫飽。瞿鴦撓著頭一陣低鳴,吐出一口長氣,散亂的頭髮垂在眼前,遮擋住視線。

     

      「好,明天下午立刻匯款。」瞿鴦如是說。

     

*

     

      再次進入暮曲巷是隔天一早,暮曲藥房依舊無人營業,唯有黑膠的二胡音樂仍然響著。沒多時,那女子的聲音又再次說道:「加入我們仁馨研究室,我們將支付給你雄厚的薪資,不論是學貸、車貸、房貸都能獲得解決,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瞿鴦搖搖頭,「傻子才會去。」

     

      她頓下腳步,折返回來,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我是傻子。」

     

      掛在門邊的風鈴因門的移動而撞擊出清脆的聲響。瞿鴦好奇的四處瞧,酸痛貼布、止痛藥、擦傷藥、保健食品應有盡有,就是櫃檯無人接應。

     

      「請問你是來參加仁馨研究室的嗎?」

     

      後面突然傳來的聲音害瞿鴦不由得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猛地點頭,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就被面前的女士帶進深處的房間。

     

      「那這邊向您詢問一些事情。」

     

      女士直挺著身子,走路也是一板一眼的直線,稱不上是模特兒走姿,但也說不上哪裡奇怪。而且她的聲音與留聲機傳出來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

     

      瞿鴦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只是有些後怕,這樣貿然跟隨一個陌生女子進去,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所幸,房間內亮著燈,橘黃色的光使得瞿鴦不自覺地放鬆情緒。房內有一個坐躺式沙發,旁邊擺放一張不大的圓形桌子與一張凳子。女士用著她不知維持多久的微笑面對著瞿鴦,笑瞇瞇的對她說道:「請您先等我一下。」

     

      良久,久到瞿鴦幾乎都要在沙發上等睡著時,女士才拿了一疊資料以及馬克杯過來,並將馬克杯放置在小桌子上。

     

      馬克杯的照片正面對著瞿鴦,那是張泛黃的黑白照片,一對男女並肩而立,各個露出高冷且狡黠的微笑。

     

      女人似乎與自己生的一模一樣。

     

      至於那男人······

     

      馬克杯立即被瞿鴦摔的粉碎碎,那被摔的四分五裂的馬克杯,那張不知與誰拍的照片,在二人之間裂成兩半。

     

      「他是誰?」

     

      「那我們先來第一個問答吧!請問小姐您貴姓······」

     

      面對笑容可掬的女士,瞿鴦突然感到一絲羞愧。不知為何,看到那張照片像是在挖掘自己匿藏於內心深處最不想觸碰的東西,不知不覺情緒激動。

     

      瞿鴦想起身收拾,卻被女士按了回去,然後用著一樣的音調詢問:「第一個問題,請問小姐您貴姓?」

     

      「我姓瞿。」

     

      「瞿小姐你好,請問您目前單身嗎?」

     

      為何會問這種問題,瞿鴦不太明白,可她依舊回答女士的問題。

     

      「是的,我單身。」

     

      「原來如此,」女士意味深長的看了瞿鴦兩眼,沒多說什麼,在手中的資料添了兩筆又繼續往下問話。

     

      「這個問題有些冒昧,請問你有盜竊過嗎?」

     

      「我沒有!」瞿鴦一答完,立刻摀住了嘴巴,她不曉得自己為何不僅思考就回答出「我沒有」這個答案。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如此做賊心虛,是為什麼?

     

      「瞿小姐,請放輕鬆。」女士又不曉得在紙上寫了什麼,洋洋灑灑的寫了一整頁,隨即問道:「那請問你有愛慕過誰嗎?」

     

      此時的瞿鴦思考措詞許久,才吐出「沒有」這二字來。

     

      女士又接連問了兩三個奇奇怪怪的問題,徵詢同意過後記錄下瞿鴦的手機號碼,便送走了瞿鴦。

     

      瞿季檀在此時給瞿鴦打來了訊息:「我前陣子送你家的石頭你有空能不能拍一張給我,我今天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半。」

     

      瞿鴦回給他一個OK的表情符號後便從包包中拿起宣傳單,發放給上學途中的學生們。

     

      即使此時來上學的學生寥寥無幾。

     

*

     

      去郵局匯完租屋錢後,瞿鴦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數著錢包裡的錢,心忖著能夠向誰借錢。她的一個人想的就是大伯瞿季檀。雖然不同區,卻同樣住在都城,而且彼此關係還算不錯。可是開口借錢這件事卻是怎麼也難以說出口的。

     

      很快,瞿鴦就想起了瞿季檀的囑託,拍下前幾日瞿季檀送來的那半塊石頭。

     

      她拉開椅子,手機點開相機的功能,卻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在石鏡中看到了別人。

     

      是個男的。

     

      可仔細一看,手機裡、石頭裡,除了自己沒有他人。

     

      瞿鴦呼出一口長氣,伸手將手機放到桌面,打算起身之時,石鏡當中確確實實的浮現出那男人的臉。

     

      像極了馬克杯照片上的男人。

     

      他的面容白淨,眼神中帶著痞壞的氣質,可胸口卻是鮮血淋漓,還破了一個洞。

     

      「你會有報應的。」

     

      瞿鴦腦中忽然掠過這麼一句話。

     

      她跌坐在地,驚慌失措的看著鏡中的男人。沒一會兒,男人的頭歪向一邊,像是斷了,眼睛也流出了血,胸口上的洞逐漸癒合,可血還是從衣服滲出來,透著兩個字。

     

      「報應」。

     

      像極了那天瞿鴦看見的鬼娃娃。

     

      「我多想讓你看見我們的未來,只可惜不能了。」

     

      「因為你······將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你唯我一個就夠了,不是嗎?」

     

      「愛我吧······求你愛我吧!」

     

*

     

      迪斯瑞帕不夜城的青春大舞廳內有一場小型的聚會。有人在角落換了一張黑膠唱片,留聲機響著的是當紅女藝人許仁馨所唱的「讚頌時代」,悅耳的嗓音和歡快的曲子搭配的天衣無縫。那人收好舊的黑膠,穿過形形色色的的人,離開了包廂。

     

      關門之際,依稀聽到有人說道:「這次可是從薩霧挖掘的長生之寶,我不信他們不來。」

     

      那是一顆指甲大小的寶石,如月光那般柔亮,卻又如深海那般色澤內斂到移不開眼。

     

      重點是,能入藥,能長生。

     

      「這包廂連窗都沒有,他們要竊只能從門!」

     

      「你可要小心一點,那對夫婦可狡詐的很。指不定他們老早就藏在這間包廂了。」

     

      砰!門被強行踢開,重重的撞在牆上,又發出了另一道聲響。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拿著手槍抵在剛剛換黑膠唱片的服務生太陽穴上,說道:「猜的沒有錯!這廝老早就暗藏在這間包廂裡。任老闆,我建議你還是確認一下薩霧之寶是否被偷了。」

     

      剛剛得意的認為不會被偷的任老闆此時臉色大變,立刻起身去找寶石,四周圍的隨從保鏢也更加警戒。卻不知,寶石安心落入眼中的那一刻,被一隻纖細嬌嫩的手給拿了起來。

     

      「謝謝任老闆恩賜!」話說完,三下五除二將寶石塞入嘴裡,並如泥鰍一般閃過如潮的人。任老闆大急,立刻指使著下人要把人給抓著。

     

      沒一會兒,情況逆轉,那換黑膠唱片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奪走手槍,並對準身後男人的眉心。大喊:「警察!不要動!」

     

      女人手起刀落,敲暈了警察,笑的千嬌百媚,「季警官,不要把背後交給別人嘛!」

     

      鴛鴦大盜攜手逃出包間,眾人竟跟也跟不上。只見西裝、襯衫,還有皮鞋散落一地。兩個人究竟換了什麼衣服也無從得知。

     

      「真是的蕭願,老娘風姿綽約,竟然敢叫我穿你們男人穿的衣服。穿就算了,還那麼土氣!」女人撕掉臉上的人皮面具,用撒嬌的口氣抱怨說道。

     

      痞笑的男人在見到女人真容的那一剎那突然變得沉默,像是流雲奔湧,堆砌成一塊玄鐵,把陽光遮的密不透風,陰霾的與剛剛似是兩張面孔。

     

      女人愣愣看著他,可對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戴上帽子之後自顧自地走了。

     

      回到住處,擺在牆面二人的合照依舊清晰可見,笑容甜甜,可如今看著那男人的冷漠背影,女人再也忍不住,欺身上前,抱住了他。

     

      「李願,當初我說得那麼多你還不明白麼?我會變成她!會變成她!只要你把我留在身邊,只要你多看我一眼!愛我多一點!」

     

      男人沉默的可怕,就像是一台冰冷的機器,可以看見他,也可以觸摸他,可給他再多的回應卻得不到任何的回報。

     

      她紅著眼眶,拿出寶石的手正在顫抖,「李願,這寶石聽說能夠長生不老,只要你磨成粉混水吃了,你就永遠不會死了!

     

      「這很棒對吧!不會受任何疾病所苦,你想活幾歲就能活幾歲!」她走到男人的面前,說道:「李願,這寶石給你,只要你吻我。吻我吧!只要你吻我我就把這給你!」

     

      她卑微的乞求男人些微的愛,可是男人的雙眸像是灘死水,毫無波動。

     

      女人驟然跪下,雙手緊抓著對方的西裝褲,眼淚簌簌地落。男人似乎有些動作,最終還是任由女人跪著。

     

      「寶石你就收著罷,這幾天的行動你就不要來了。」男人看著不斷哭泣的人,揉了揉眉頭,沉重的吐出一口濁氣來。

     

      「不!我不要!我只是想要你心裡的一個位置而已,有這麼難麼?」

     

      女人淚眼汪汪質問著面前的男人,男人再也受不住,粗暴的抓住她的手腕拉起身,「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明白?我不需要有人代替瞿鴦,我不需要!你永遠不會是瞿鴦!」

     

      女人愣在原地,嘴巴微張,雙眼空洞,就連男人早已走遠也渾然不覺。

     

      「我是瞿鴦啊······我就是瞿鴦啊!為何說我不是?」

     

      女人漸漸回神,這才明白自己身處在哪裡。

     

      不是在家嗎?不是看到石頭裡的男人嗎?不是剛從仁馨研究室回來嗎?

     

      剛剛那個人為何說自己不是瞿鴦?

     

      「瞿砇,你為何要自欺欺人?你真的是我麼?」

     

      四周響起女人的聲音,接二連三的怪事令瞿鴦終於再受不住,放聲尖叫起來。

  

*

     

      瞿鴦走在狹長黝黑的山洞之中,只有微弱的燈光在照明看不見盡頭的鐵軌路。鞋子已經被磨的不成人形,鞋底也裂出一個笑口。她扶著旁邊的牆壁,一拐一拐的試圖走出去。

     

      留聲機唱的《讚頌時代》迴盪在山洞之中,發出一陣陣的回音。

     

      「讚頌這新的時代,讚頌我如花的青春,幸虧遇上你,幸虧得以讚頌入歌······」

     

      抓耳的旋律一遍一遍的在響,時而在耳邊細語,時而迴盪整條路途,時而似乎在問她:「你為什麼忘了?你憑什麼忘了?」

     

      瞿鴦不明白,她不過是兼職而已,怎麼會遇上這麼可怕的惡夢,永無止境,感覺醒不來。

     

      「閉嘴!閉嘴!我求你閉嘴!」

     

      瞿鴦捂著耳朵,奮力奔跑,可無論怎麼奔跑依舊出不去。

     

      眼淚混著鼻水流進了嘴巴裡,瞿鴦顧不上這些,只是不停的在哽咽,然後抹開眼上的淚水,試圖將雙眼保持清明,指不定等一下就看到了光明,就能逃脫這條不知走了多久的路。

     

      「忘了不愉快的事情,隨我一起歌唱!讚頌這新的世代,讚頌如花的青春。幸、幸虧······虧遇上你,幸虧得得得以讚······頌入······歌······」

     

      聲音與暮曲藥房傳出來的音樂一模一樣,那歡快的節奏,悅耳的音樂,在與心跳同拍的持續停頓之中似乎都在宣示著······

     

      我不會饒過你。

     

      瞿鴦終於停下腳步,將摀住雙耳的手放下。在留聲機不斷的重複著「忘了不愉快的事」這一句歌詞時,曲膝下跪。

     

      她的確不是瞿鴦,是瞿砇,雖然是顆美石,卻是次玉,注定處處低人一等。

     

      明明是雙胞胎,可瞿砇永遠比不上她那位優秀的姐姐。得不到父母的寵愛,拿不到愛人的心。

     

      後來姐姐意外去世之後,她才發現那個幾乎完美到沒有瑕疵的瞿鴦,竟然是轟動一時的鴛鴦大盜,她的丈夫李願更是她的同夥。

     

      瞿砇高興極了,父母知道他們心心念念疼愛的孩子竟然是一個大盜!生氣了吧?絕望了吧?

     

      沒有,他們整日整日的為了他們心愛的女兒去世而難過的徹夜難眠。

     

      就連李願傷心過度,每晚必須要靠自殘來讓自己好過一些。

     

      明明就死了,為何讓大家不好過?

     

      瞿砇不明白,只是看著所有人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突然間就覺得渾身舒暢起來,她變得開朗愛笑,尤其微微歪著頭笑的時候露出淺淺的酒窩時最像當初瞿鴦。瞿家父母一晃神,對著她就落下淚來,嘴裡不住的低喚瞿鴦的名······

     

      除了李願,全世界沒有人知道轟動一時的鴛鴦大盜換了一個人。瞿砇模仿著姐姐的姿態,姐姐的說話語氣,姐姐的風格,無一不是為了能讓周遭的人都認為她就是瞿鴦。然後愛她、疼她、憐惜她。

     

      為她瘋狂。

     

      的確,一切都在朝著理想的狀態發展,除了李願。

     

      在外,他是放蕩不羈、風流倜儻的英俊少年郎,唯獨面對她冷漠到了極致,不斷的在敲碎她的美夢。

     

      而她不中用地卑微的討好他。

     

      即使從未得到任何一處好。

     

*

     

      浩瀚黑夜無疑是讓人恐懼的,向上抬頭,自己身在的這個宇宙中不過是比塵埃還要不起眼的存在。

     

      長夜惹人多思。

     

      瞿砇雙手撐住膝蓋起身時,窗外才落下零星小雨,她默了一會兒,才從陽台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與李願雖有夫妻之名,卻是分房入眠。瞿砇轉動門把的剎那,她依稀聽到細碎的不尋常聲音,是在對面的房門傳出來的。瞿砇想都沒有想,立刻打開李願的房門,闖了進去。

     

      在微弱的燈光下,血流滿地。

     

      李願蒼白著臉,似乎沒有想到瞿砇會闖進他的房間。他驚詫半晌,然後自嘲的看著剛剛於手腕上割破的傷痕。(劇情效果,請勿模仿)說道:「你也沒睡啊?是在想誰?」

     

      瞿砇搖搖頭,紅著眼眶,不自覺的咬住下唇去客廳拿藥箱給李願包紮。李願見平時總愛在自己面前吵鬧的她如今沉默了,有些不習慣,開口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瞿砇專心的包紮完,才委屈的看著李元說道:「在想著一個人。」

     

      想誰?不言而喻。

     

      「我們離婚罷!」李願撇過頭去,不敢再看她,「當初我們結婚,也是因為你爸媽將你認成了阿鴦,才有後面的錯事的······」

     

      「阿鴦阿鴦都是阿鴦!」瞿砇驟然發瘋,雙目腥紅的看向李願,「你們滿腦子都是她!」她雙拳緊握得喀喀作響,後退一步,哭聲道:「滿腦子都是她就算了,我願意成為你們的阿鴦。但是······你們為何還是把我當成瞿砇?不能好好地,完完全全地愛我一回?」

     

      「阿砇,你冷靜!」

     

      結婚多年,李願第一次這樣不連名帶姓的喚她還是第一次,卻是在這種場合。

     

      「我如何冷靜?沒人愛我啊!你們的心都不在我這裡啊!」

     

      說罷,瞿砇微微一笑,這一笑卻有些滲人,她看著虛弱的李願,一點點的靠近,近到二人就在咫尺。

     

      李願沒有躲避,像是愧疚一般,直直地看著她,任瞿砇打量著自己,甚至因為緊張吞了一口口水。

     

      豈知,胸口一疼,剛剛用來自殘的小刀此時被瞿砇插進自己的胸口,還聽那人撒嬌著道:「沒關係呀!你的心很快就是我的了。」

     

      「剛剛是不是心動了?原來我也有這種魅力呀!」

     

      「我也是可以被人在意的,是這樣嗎?」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這都是被逼的······」

     

      瞿砇拔出小刀,看著刀子上的血跡斑斑不由得咧嘴大笑,窗外的大雨也沒有辦法掩蓋她瘋魔的聲音。

     

      「你······會有報應的!」李願咬著牙,艱難地說出這一句話。他本就虛弱,再加上失血過多如何承受得住,頃刻間雙眼一閉,魂歸黃泉。

     

      「不!我怎麼會有報應?」瞿砇瞠目瞪視著倒在床上的李願。燈光下,鮮紅的血將床單染成一大片的血跡,可看了許久依舊等不到李願的任何回應。

     

      她用手指探了探,已然沒了鼻息。

     

      瞿砇一聲尖叫,「你死了?你怎麼死了?你怎麼可以死了?你還沒有愛我······怎麼可以死了?」

     

      瞿砇捂著臉,哭了半宿,最後,她又重新拿起小刀,在李願的胸口上劃出大大的口子,「知道嗎?其實小時候救你的不是姐姐,是我。

     

      「因為姐姐個性活潑,我沒那個膽子打擾你,所以我央她代領了我救你的事,誰知你們會因為這樣步入禮堂。」

     

      「你本來應該愛的是我······憑什麼你身邊是另一個女人?」

     

      「你唯我一個就好了,不是嗎?」

     

      瞿砇挖出李願的心臟,啟動了放在角落的留聲機。沒一會兒,「讚頌時代」的歌聲充斥在整間房間。

     

      她一邊跟隨旋律在哼歌,一邊走去洗手間仔細的清理李願的心臟,最後拿出手帕輕輕地擦拭掉手上的水珠,並將心臟捧在懷裡。

     

      窗外的雨時疏時密。

     

      瞿砇拿出不久前偷來的長生之寶——薩霧石,硬生生的將它吞入腹中,喉嚨因被堅硬的鑽石割傷而嚐出了一點腥甜的氣味。

     

      「本來是要送給你的······諷刺嗎?吃了長生石卻不能長生。」瞿砇笑了笑,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心臟,隨即一躍而下。

     

      生命在雨中不斷重演。

     

      每當下雨的時候,魂魄總不由自主的飄到陽台前,然後吞下堅硬的物什,嚐一口腥甜味。

     

      每當吞下薩霧石,血都會併著口水充斥在舌尖,最後還要自嘲的說一句:「吃了長生石卻不能長生。」

     

      痛苦不斷的重演著。

     

      她依然得不到愛。

     

      誰又懂得愛?

     

      誰能施捨一點愛?

     

      無數年後,瞿砇造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就是瞿鴦,沒有任何兄弟姐妹,沒有愛人,只有父母毫無條件的包容她、愛她。

     

      她夢見自己成績很好,考上最好的大學,辛辛苦苦的賺取學費和生活費,每天忙得團團轉,為未來努力著。

     

      忙到將所有事情全忘了。

     

      忘記自己根本沒人愛,忘記曾經卑躬屈膝的乞求別人的愛。

     

      忘記曾經殺了仰慕多年的人。

     

      忘記自己無數遍經歷著惡夢,一遍又一遍的緊揣著李願的心臟,從陽台一躍而下。

     

      夢醒,一切幻想的幸福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她回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枯骨,眼淚自眼角滑落,然後再次將薩霧石吞下去,然後說道:「果真是報應······」

     

      「無終循環,報應不爽。」

     

      跳下去時,她放開了心臟。

     

     

!---✧*。٩(ˊᗜˋ*)و✧*。我是可愛的分割線---!

     

怎麼可以沒來點小知識呢!

莫:音ㄇㄛˋmò。用於黃昏時音ㄇㄨˋmù,義同「暮」。

砇:音ㄇㄧㄣˊmín。美石,次玉也。

鴛鴦:水鳥。鴛指雄鳥,鴦指雌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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