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BL】等雨過後

      天公不作美,在七夕這樣的日子裡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電光雷鳴,像扭曲的巨蛇在灰濛濛的穹頂上亂竄。

      那仁一手拎起垃圾袋,一手拿了把透明的雨傘從宿舍走出,好不容易處理完垃圾,又被斜吹進傘內的雨水給濺了一身濕。

      他嘆了口氣,獨自踱上臺階回到了三樓宿舍,打算換身衣服再看看要不要出門買點東西來吃。回到三樓走廊時,方纔被他忽略的紙箱引起了他的注意,看來隔壁有新房客要來了。

      那仁身處的這棟樓雖道是「宿舍」,但卻不隸屬於任何教育或商業機構,是當地的一位地主特意建的一棟綜合單人宿,以極低的價格專租給留學生的。雖說位置不在市中心,但離他們的學校、車站都不遠,對那仁這樣的留臺生已經是非常友善了。

      以後就是鄰居了,等等去打個招呼吧?那仁邊想邊進了自己的單間。宿舍的格局並不大,一進門就是帶床的房間,旁邊有衛浴設備以及廚房,後頭還有一個小小的陽臺可供洗、曬衣,是非常簡單的居室。

      那仁脫去弄濕的衣物,乾脆進浴室洗了個澡,換上了輕薄的棉質白T與藍色七分褲。微濕的半長髮黏在脖子後方,他用毛巾輕輕擦了擦。

      外頭又一震轟轟雷鳴傳來,電光炸起一片白光,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那仁擰著眉頭,用毛巾揉著一頭捲髮走到了冰箱前,發現還有一些隔夜飯跟蔬菜,便決定隨意炒個飯解決晚餐。

      關上冰箱門時,上頭的月曆使他目光一凝。

      原來,七夕又到了嗎?

      許多回憶湧上心頭,來臺交換的一年、與極光的打鬧、對夜天無理的追求、釋懷後斷髮回內蒙……

      而自己這次考研歸來都沒有告訴大家……或許等穩定一點再說吧。

      「七夕啊,算了吧。」他擺擺手,走進了廚房。

      食材的量剛好兩人份,那仁想起了隔壁的新房客,雨這麼大還搬來,肯定也還沒吃飯,便決定帶一份過去打招呼。

      那仁的手藝不差,他在內蒙也常常自己料理三餐。出盤的炒飯粒粒分明,泛著誘人的金黃色,他自己嚐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

      他端著炒飯出了自己的房間,發現外頭的紙箱已經被收進去了,興許是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按了門口的鈴,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是出門了嗎?」

      他抬手輕輕扶門,卻發現門沒關好,風一吹竟把半掩的門給吹開了。房裡沒開燈,冷灰調的房裡相當昏暗,靠牆的地板上擺滿了疊放的畫布與畫框,半成品與成品摻半,色調多是紅與藍混雜,風格陰鬱詭譎。

      房主應該是美術生吧,那仁想著想著就要掩上門,卻聽見逐漸放大的喘聲與呻吟從裡頭傳來。

      那仁將手裡的炒飯放到屋內的地上,飛速脫去鞋子衝了進去,發現一位服飾奇特的男子神情痛苦地蜷在床腳。

      「你怎麼了?要不要叫救護車?」那仁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背。

      怎知下一秒,那名男子竟像抓著救命稻草那般狠狠抱住了他,那仁一愣,又道:「聽得到我說話嗎?你哪裡不舒服?」

      昏暗的房裡,家具散落一地,外頭的風雨伴隨著男人痛苦的呼吸,讓那仁的心臟突突狂跳。怎麼辦?他彷彿回到了十三歲時的那場意外之中,思緒被浸染,空氣中黏稠的濕氣裹得他極為難受。

      「藥……呃……藥……」虛弱的嗓音傳來,那仁努力辨認著他口中的話語。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你再說一次!」

      胸口的衣服被男人狠狠攢緊,扯得他呼吸困難,粗重的喘息灑落在他的頸脖,燙得他渾身難受。

      電光伴隨著轟隆巨響照亮了房間,那仁發現眼前的這個人臉蒼白得可怕,似乎還沾到了些腥紅的液體。

      「血?你、你受傷了嗎?我還是叫救護車吧!」

      忍著生理上的不適,那仁顫抖著正要起身回房間拿手機,卻被死死抓住了手臂。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劃出了痕跡。

      「別……別走……哈……求你……不要走……」

      那仁這回聽清了,連忙將耳朵貼近他的嘴邊,試圖聽清更多資訊。

      「藥……呃……幫我……拿……」

      顫抖的手指向角落的隨行包,那仁安撫道:「好,我幫你拿。你別擔心,我不走,不會走的。」

      那雙略顯粗糙的手終於緩緩滑落,那仁扶著牆起身,視線一片模糊。

      難道,自己又要像當年一樣,當個什麼都做不到的廢物嗎?那仁搖搖頭,覺得頭暈得厲害,難受的回憶侵襲著身體,呼吸愈加困難。

      那仁艱難地在隨行包中搜索,終於找到了數個夾鏈袋包著的藥丸,看著數包熟悉的藥粒,他怔愣了一會兒。而後又很快地挪動到男人身邊,將藥遞過去。

      男人用力扯開白色藥片的袋子,藥像灑落的珍珠般散了一地,他抖著手抓起一片猛地一吞。

      雷聲,喘息,呻吟。

      那仁將他重新抱起,腦子混沌泥淖,這完全是無意識的作為。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是啊,好不容易,才與當年的自己達成了和解,怎麼能……怎麼能再陷進去呢?

      大雨中,兩顆心逐漸歸於安寧。那名男子似乎終於恢復了意識,從那仁的懷中悄悄爬起。

      「你沒事了?」那仁緊盯著他模糊的面容,著急地去摸牆上的燈。

      室內一下被點亮,沾了些許血跡、年輕俊美又帶點輕佻的面容綻在自己的眼前,那仁不由得愣了愣。

      「ཐུགས་རྗེ་ཆེ།   ང་ནི་ཟླ་བ་ཡིན།」他的聲音像被浸在了蜂蜜中一樣,尾音黏黏軟軟的;又好像被做成了棉花糖,字頭柔柔飄飄的。

      那仁呆呆地「啊」了一聲,那張混血般的立體面容呈數倍放大的姿態呈現在了自己面前。

      「謝謝你,我叫達瓦。」一個輕浮的笑漾在了達瓦的臉上,與方纔痛苦蜷縮的樣態完全不同。

      達瓦的膚色偏深,卻因缺乏血色透著不自然的冷灰調。左眼下有一顆淺淺的淚痣,紫色的眼珠與散亂的白色及肩長髮使整個人看起來柔化了一層,可上挑的眼尾與銳利的眉峰卻有了凌人的意味。兩者揉雜居然完全不衝突,但卻讓人直覺地感到危險。

      好奇特的一張臉。

      看著那仁呆滯的神情,達瓦笑了笑,問道:「你的名字呢?」

      「呃,我?我叫那仁   ·   曼達拉。」

      「那仁?ᠨᠠᠷᠠ?」

      令那仁沒想到的是,達瓦居然用蒙語複述了一遍他的名字,又輕又綿。

      「你會蒙語?但看你的穿著,你不是蒙古人吧?」

      那仁細細打量起達瓦,一身青藍的寬布袍與特殊的民族花紋,以及護領與髮飾,左耳還戴了隻金色的捕夢網耳環,便推測道:「你是藏族人?」

      「是。」達瓦的眼笑得瞇瞇的。

      冷靜下來後,週遭的雜亂顯得特別明顯,地上還隱約有著一條乾涸的紅褐色痕跡。那仁瞥見了達瓦的左手,上頭有著一個黑色的月牙紋身,周圍似乎有著一些深淺不一的紋身,靠近虎口的地方似乎有著新傷。

      那仁抓起了他的左手,發現那些血跡的來源正是上頭這道深深的傷口。

      「你受傷了,我幫你包紮吧……」那仁一頓,驚覺那道月形紋身的周圍根本不是其他紋身,而是大大小小的傷疤,有的淺淡,有的像蜈蚣一樣可怕猙獰。

      達瓦抽回了手,紫水晶般的眼睛泛著危險。

      「不用,謝謝。」

      「那怎麼行?」

      啪——

      達瓦傾身一近,將那仁逼到了牆上,臉色一下子沉鬱下來,陰晴不定的表現嚇到了那仁。

      雨聲作背景,飄忽的聲線停留在耳畔,他道:「那仁,你這樣子很危險。」

      危險?

      看見眼前人微微抖了抖,達瓦笑著叼住了他的耳朵,呼了一口氣。

      那仁的腦子一片空白,沿著牆邊滑了下去。

      壓迫感與難以控制的戰慄席捲全身,那仁知道自己應該抗拒達瓦不禮貌的侵犯,卻頻頻想到他不久前脆弱的神情,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瘋子。

      那仁想不到別的詞彙了。

      地上堆積的詭譎的創作、風雲莫測的情緒、手上疑似自殘的痕跡,以及對一個陌生人的過度接觸。

      那仁感到害怕,卻又萌生出異樣的情緒。

      看著那仁橘紅色的眼珠輕輕閃動,與記憶某個夾層中的眼眸如出一轍。

      可不同的是,著雙眼卻透著達瓦最討厭的,狀似同情的眼神。

      「唔……!」

      達瓦掐著那仁的臉頰用力吻了上去,他的吻極其粗暴,牙齒用力撞上那仁,那仁吃痛地張開嘴。達瓦鑽了空子將舌頭探入其中,勾著他的舌、舔著他的上顎、咬著他的唇瓣。

      那仁睜大了眼,伸手慌亂地推拒,卻被壓得死死的完全不留空隙。

      怎麼會有這麼糟糕的事發生。

      七夕,被剛剛救過的陌生人壓在他的宿舍裡強吻。

      做飯時隨意束起的頭髮散掉了,藍色髮圈掉在了地上,與散落的藥片一起。

      「嗯……唔……」

      舌尖被吸得發麻,舌根被扯得疼痛,臉頰與下頷被捏得痠脹。達瓦口中的煙草味、糖果味、藥澀味混成了極度違和的味道,那仁不適地皺起了眉頭。

      這種味道,簡直跟他本人一樣瘋狂、矛盾。

      吻了不知多久,待達瓦放開他時,那仁已經近乎失去意識,臉上佈滿了淚水。

      比女孩還細緻漂亮的臉蛋微微抽泣,達瓦生出一種想將之摧毀的衝動。

      等會兒自己肯定會被一頓臭揍,然後兩人再無交集吧,達瓦這麼想著,忽然笑了起來。

      這樣的結果也不錯。

      「嗚……你……又哪裡不舒服了嗎?」那仁撐著牆起身,晶瑩的淚水落在地上,融化了地上某顆藥片的一角。

      達瓦一愣,睜大了眼。

      自己對他做了這麼過分的事,他居然還在關心自己?

      那仁其實也患有雙相情感障礙,只是現在已經好了許多,鬱期已經很久沒到來,躁期的反應也不明顯,目前被診斷為癒後穩定觀察期。他看達瓦的神色,應當也是有些症狀在身的。雖然他的行為真的過當了,可不知怎麼的,那仁不願意責備他。

      可能是與那份「和解」的拉鋸戰,也可能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而於心不忍,抑或是別的什麼。

      「你餓嗎?我做了炒飯想要分你的,現在可能冷掉了……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幫你放桌上好嗎?」那仁本想碰碰達瓦的手,但想到他剛才的反應,又縮了回去。

      達瓦像完全沒聽見似的,睜著眼睛立在原地,像一尊毫無生氣的蠟像。

      「我……」那仁咽了咽口水,「我不打擾你,先回去了。有事情的話可以來隔壁按我的電鈴。」

      那仁將炒飯放在了堆滿雜物的小長桌,穿上鞋子,回到了自己房內。

      當門關上時,達瓦終於癱了下來。

      「是他……嗎……」

      記憶中,曾經也有個人,唯一一個人,與他一樣。

      有著漂亮的橘紅色的眼珠,有著一顆即使被自己傷害了還願意關心自己的心。

      「哈哈……哈哈哈……」

      達瓦跪在地上捶著地板發狂大笑,角落沒放穩的畫板被震得滑落。

      是那堆紅藍摻雜的詭譎作品中,唯一色彩鮮明,有著橘紅色調的溫暖人像畫。

      那仁趴在宿舍陽臺的牆臺上,吃著冷掉的炒飯,神色呆滯地看著漸停的雨以及緩緩散去的烏雲,天際露出了有些失真的上弦月。

      上弦月?

      腦子裡揮散不去地顯現那張奇特的臉與手上猙獰的傷痕。風掠過嘴脣,後知後覺的疼麻感火燎一般燒盡了全臉。

      那仁吞下最後一口冷掉的炒飯,氣鼓鼓地走進了廚房,邊走還邊罵道:「ᠴᠢᠰᠤ   ᠪᠠᠷ   ᠤᠷᠤᠰᠤᠭᠰᠠᠨ   ᠨᠣᠪᠰᠢ!」

      雲開月明晰,河漢兩端的雙星,閃得耀眼而絢麗。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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