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花生

预警——

本文纯骨科,若有不适请立即停止观看。

#骨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感兴趣的呢?

是小时候好奇揪她辫子,被她用小花夹子夹掉好多根头发时?

是明明他闯了祸,把喝完的易拉罐扔到邻居的小孩头上,挨骂挨打的却是她时?

是本以为她只有自己,却发现她根本不需要自己时?

还是……

是听到父母说,其实是他先被接生出来,但他们决定让她做姐姐时?

洛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眼望天,百思不得其解。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在姐姐屁股后面的时候,洛宁也很喜欢他,因为他被养得白白胖胖,像个奶团子,捏起来很舒服,而且,他比她矮。

洛宁常常会牵着他的小肉手,一起去家附近的公园玩。滑梯、秋千、泥巴、小木马,直玩得一身污黑才回家。母亲会急忙拉着他去洗澡,而父亲会把洛宁叫到面前,质问她知不知道几点了,让她交待今天和弟弟做了什么,然后才允许她去洗澡。

逐渐地,洛宁待他如洪水猛兽。

而一无所知的他只记得,一切问题找洛宁。比他个子高的洛宁。

饿了的时候,渴了的时候,上学不知道穿什么的时候,因为买零食花光了坐公车的钱的时候……

父母因为生意在外忙碌,还好有洛宁。

还好有姐姐,只要有姐姐,我就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她还会拉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回家。洛景这样觉得。

可他不知道的是,洛宁和他一样大,本该像他一样什么都不用操心。

洛宁出去找同学,洛景要跟着,她会好言相劝,劝他留在家里;劝说失败的话,她会想方设法在一出门就把洛景甩掉,他找不到她,便垂头丧气地回家。然而这也无法阻止父母回来看到洛景一个人在家,待她回来又是一顿好骂。

“你怎么敢把弟弟一个人放家里!”

“弟弟作业都写完了,你的呢?”

“我们说的你一个字都不听是不是!”

“有坏人进来怎么办?!”

妈妈教训洛宁,洛景被爸爸拉着在旁边,像在围观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和我一样大,我一个人在家没事,他为什么不能!”

“每次都是洛景!洛景如果能不在就好了!!”

啪!

一个耳光扇了上去,清脆的声音。

被打的是洛宁,洛景却觉得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洛宁捂着脸、充满泪水但凶狠的目光向他袭来,即使洛景懵懂,他也感知到了——

那叫憎恨。

他不懂为什么。

医院里的洛景手搭在眼睛上,手背逐渐湿润。

是那时吗?

姐姐再也没有牵过他的手,并且,似乎和他较上了劲。小学的他们在同一个班,这个月他考第一,下个月她就会考第一;运动会上他五十米跑第一,洛宁就会在一百米跑第一。

所有科目的第一名在他们之间轮换,换来的是父亲母亲的笑脸。

但不是对洛宁的。

“小景又考第一啦,真厉害,就知道我们小景有前途。”

“小宁考了第一?真棒!不过女孩子一般小学优秀,长大点就不行了,看你能不能保持住。”

同样的成绩,截然不同的态度。

好几次,洛景眼睁睁看着同样拿着100分试卷、想向爸妈炫耀的姐姐,由开朗转为不服气,最后变得僵硬,拿着试卷,缩回自己房间。

他慌忙跟上去,却被拦在外面,洛宁的目光从门缝透出射向他,然后紧紧关上门。

现在想来,那目光有哀伤、有怨恨,还带着一丝羡慕。

洛景不解,去问父母:“你们为什么不像夸我一样夸姐姐?”

只见父母对视一眼,母亲过来搂着他,语重心长:“因为她是姐姐,姐姐要懂事,沉稳一点,没必要太出风头。”

“什么叫出风头?”

“就是显眼,要强,什么都要第一。”

“第一不好吗?”

“第一当然好呀,但第一只有一个。小景是第一就好啦。”

第一只有一个,所以它不会是洛宁的。

就像爸妈明明是两个人,爱却只有一份,它也不会是洛宁的。

洛宁放弃了同他较劲,她不再是第一,她放学不再跟洛景一起回去,而是去其他朋友家玩,每当这时,洛景的目光总会追随过去,看着洛宁跟同学离开。

同学会笑,会说:“诶!你弟又在眼巴巴看你呢!要不要带他?”

而洛宁会回头,像是两边各有一根丝线抽动般假笑,向他咧一下嘴,对同学道:“我弟弟是好学生,你别影响他。”   接着她会走过来,从兜里抓出几张零钱扔给他。

“公车钱。”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洛景好像明白了,但那时他想得很简单:如果我做好自己,不再让姐姐照顾,她就能拥有更多吧。

他不再做洛宁的跟屁虫,他开始有意隐藏在她面前的存在感,以期她能少厌恶自己一些。他循规蹈矩的上学,上父母报的美术班、钢琴班、奥数班,做“独立”的模范学生。

但这份“独立”,他适应了好久。

那么洛宁呢?是谁教会了洛宁独立?

她是天生就会的吗?

洛景不敢想。

二人就这样升了初中,但不在同一个班,因为洛景当然是上重点班。一家子也搬进了二层楼的洋房新家,一人一个卧室。洛景和洛宁的在二楼。

初一暑假,他主动提出想去夏令营,这样家里只剩洛宁一个小孩,说不定她会高兴。

不过高兴的不是洛宁,是父母。

他们夸他有上进心、好学、眼界开阔,立马给他报了条件最好的夏令营,并且是母亲陪同一起。

洛景坐立不安,望向只管扒饭吃的洛宁,问:

“姐姐想不想去?”

洛宁看都不看他,只管扒饭。

因为母亲笑笑说:“你姐反正长大要嫁人的,见识那么多没用。”

洛宁好像早就知道了会如此,所以她只顾吞咽。

她刚好吃完,放下碗,突然对洛景笑了一下,不再是丝线扯动一样的滑稽笑容,而是温和的,甚至感激的,好像她对洛景的憎恨早就消失了。

要嫁人所以不用学习,洛景弄不清这里有什么因果关系。

夏令营回来,他拿着带给洛宁的小纪念品去房间找她。

洛宁坐在地毯上看漫画,用脚压着书,手上剥了花生往嘴里丢,腿边一个袋子装着花生壳。

直到他坐在对面,她才注意到,笑道:“回来啦。”

像姐姐对自己疼爱的弟弟那样。

洛景将纪念品放在旁边,“给你带的。”   是一个玻璃雕塑的小鹿。小鹿眼睛晶莹剔透,他觉得很像姐姐。

但洛宁的注意力在漫画书上,她只“嗯”了一声。

洛景舔舔嘴唇,手指微动,突然讨厌起那本自己也喜欢的漫画书,他想了想。

“对不起,我以为我不在的话,你能开心点。”

洛宁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他身上。

她抬头望着他,他们很少坐得如此近,近到洛景可以看清她的睫毛。

弯弯的、翘翘的、长长的。

真的像小鹿。

小鹿有些惊讶。

“小时候说的气话,你记了这么久?”

洛宁笑了。

“即使你不在,他们也不会好好对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洛宁想想,将那袋花生拎到洛景面前。

“你看,我们就像一个花生壳中的两粒花生,总有一粒要比另一粒小些,因此受到的关心也更少。”

“这是自然发生的。”

“没办法的。”

有一只带着尖利指甲的手在抓着洛景,他焦灼、紧张、无法呼吸。

不,不可能没办法。

他开始剥所有的花生,想找出两颗一样大小的。洛宁只是看着。

直至剥完了整袋,他的心沉了下去,听到洛宁故作轻松的语气:

“怎么样,是我赢了吧。”

洛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洛宁不讨厌他了,因为她认命了,因为无法改变。

这个认知比她讨厌自己好像更难受。

他忍不住握住姐姐的手,认真道:“那我就多关心你一些,不,不是一些,很多,很多!”

然后他第一次看到不知所措的洛宁。她长久地盯着他,眼圈渐红,然后伸出手,揉揉他的头发,微笑起来。

“嗯,谢谢你,弟弟。”

像真正疼爱弟弟的姐姐那样。

病床上的洛景将手从眼睛上移开,多年前被洛宁揉过的头顶似乎又开始发烫,他痛苦呻吟:“不,不要这样叫我。”   指甲嵌入掌心。

他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洛宁总是先他一步明白所有道理。

先他一步明白如何照顾弟弟,先他一步明白为什么要照顾弟弟,先他一步明白父母区别对待的原因,先他一步明白这不是他的错,所以她原谅他,先他一步明白他们只能是姐弟,姐姐照顾弟弟。

然后又先他一步,明白了青春期。

长得更快的是洛景。才到初二,他就已经超过一米八,不知不觉比洛宁高一个头。

洛宁的个子没怎么变,变得是其他部分。

洛景记得,有天早上,他正起床穿衣,突然旁边的姐姐房间传来一声惊呼,他连忙套好衣服过去,却又被堵在门口。

洛宁只露出一个头,脸色难堪,小声说:“去帮我叫一下妈妈。”

洛景照做。只见妈妈到姐姐房间,关上门,好像说了几句话,然后二人出来又进了卫生间,不知在忙什么,半天才出来。

洛宁脸上欣喜与慌乱交织,下楼去吃早饭。

洛景注意到她身后妈妈的眼神。妈妈似乎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姐姐,怜爱、苦涩、惋惜、悠远,像是透过姐姐看到了远方的什么。

洛景溜进卫生间,看到垃圾篓里的卫生纸上有红色的星星点点。想起前不久生物课上学的“月经初潮”,恍然大悟。

鲜见的,那天上学时妈妈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拉着洛宁小声嘱咐。

“卫生巾带够了吗?”

“妈妈刚刚说的记住了?不舒服就跟老师请假回来。”

洛宁乖巧地点头,眼睛盯着妈妈。

那眼神洛景见过,是小时候在动画片里看过的,小鹿宝宝对母鹿的依赖的眼神。

然后妈妈轻轻拍了拍洛宁的背,笑了:“宁宁长大了。”

洛景觉得,那好像是唯一一次,洛宁像妈妈真正的女儿。

去学校的公车上,洛景想起班里的女生时不时会脸色苍白地趴在桌子上,有人去闹她们,她们也不会像平常那样迅速站起来追打,而是又羞涩又痛苦地瞪对方一眼,对方就更兴奋,像动物世界里的为了求偶欢叫的鸷鸟。闹够了,就为女生送上一杯热水,放在桌角。

洛宁也会趴在桌子上起不来,然后有人给她接水吗?

想到此,洛景突然发问:“你肚子疼吗?”

本来在看窗外风景的洛宁,转头瞪他一眼:“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

洛景有点不好意思:“你不是来…那个了嘛?”

洛宁的惊讶一闪而过,但没有那些女生的羞涩。

“你还懂挺多。哦,忘了我亲爱的弟弟,是个无所不知的好学生。”  

“我一会儿去给你接热水,我有个保温杯在学校放着。”

洛宁摆手,坦然道:“不用,我没事。”

“别管那么多,小屁孩。”

长辈的语气。

她已经适应并且习惯了做姐姐,即使他已经比她高,即使他已经懂得如何照顾他人了。

但她不需要。

这个认知让洛景胸口憋着一股气。

不,不可能不需要。我可以照顾她,就像小时候她照顾我那样。

还是不放心的洛景,课间跃过三层,来到洛宁的班级门口。

年级第一加长得好看的双重buff,让洛景在整个学校都很有名。洛宁班里的女生成堆地瞟着门口,一个女生直接大喊:“洛宁!你的大帅比弟弟来了!”

众人大笑,女生们露出洛景熟悉的羞涩,羡慕的眼神跟随着洛宁。

而洛宁只是坦然。

“怎么了?”

洛景递上水杯。

洛宁皱了眉:“不是让你别小题大做吗,我好得很。”

洛景不管,塞进她手里:“你总得喝水吧!”   补上一句,“喝这个,不要喝别人的。”

“什么别人……”

铃声响起,洛景边退向楼梯边喊:“放学一起回啊!”

然后一股脑跑上楼,回到教室坐下。

身体静止了,心却在狂跳。

当洛宁把空杯还给他的时候,洛景是很开心的。

但当二人到家,上楼,卧室门口分别,洛宁拿出几封情书扔给他时,他的开心就如气泡炸于汽水中一般无影无踪。

“有几个女生拜托我交给你的。”

洛景一把将信纸们狠狠捏成一团,一个投射,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无聊死!”

“洛景!”   洛宁叫出声,“你都不看看么?都是人家的心意。”

洛景更加烦躁,“不看不看不看!”

洛宁也没好气起来:“那你自己去跟她们说,我不负责传话。”

她拎着书包就进了房间,洛景想跟进去,又被立即关上的门挡在外面。

关门的瞬间他闻到熟悉的香气,是姐姐房间里的香气,也是洛宁头发的味道。

他想被这种香气包围,而不是被花里胡哨的情书。

那天晚上,洛景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躺在草地上,鼻子里幽幽传来那熟悉的晚香玉味道,他不禁翻身趴在草地上,使劲吸气,鼻尖触到草地的粗糙,有点痒,他打了个喷嚏,然后看到绿色变成了黑色,草地变成了头发,他抬头,看到洛宁对着他笑,原来他伏在洛宁的大腿上。他惊得连忙起身,洛宁也起身,却转身向远处走去,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欢叫的动物,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丛林里……

“别走!”

梦里洛景喊出声,床上的他也惊醒,然后发现,内裤和被子都留下了印记。

洛景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也意识到再这样他就完蛋了。

他不敢再靠近洛宁,不敢在公车上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他选择远远站着,看到同班同学立马迎上去勾肩搭背,开始讨论新出的漫画或游戏,刻意忽略洛宁疑惑的目光。在学校不再去找洛宁。

他的房门也开始紧闭,门外挂上牌子:请敲门。

然后房间里,他拿出洛宁不知道的,有人拜托他递给洛宁的情书,开始看。

没看两句就会被撕碎,然后下一封。

白天,洛景一律用故作为难的姿态,装严肃道:“我家不让早恋,早恋会被打断腿!”   全部替姐姐回绝了。

洛宁只发现洛景突然对她冷淡了起来,以为这是青春期男孩的正常行为。或许他和自己一样,想变得更加独立,想快点成为大人。

然后离开这个家。

让洛宁坚定这个想法的,是一次父母的谈话。

一进初中,父母早就为洛景选好了道路——读最好的国际高中,去国外读本科。最好的国际中学,中考和本校的笔试面试都要求极高。所以初三下半学期,身在重点班的洛景天天补课到很晚才回来。

普通班的洛宁照常时间放学,却惹得父亲不快。

“小景那么辛苦地学习,你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做个榜样。”

洛宁疑惑,洛景已经是年级第一,要怎么给他做榜样。

“小景大学肯定是要出国读的,你要是也能考上,就一起去。考不上就在国内随便上一个吧。”

她本以为他们会让自己顺其自然去普通高中,原来她需要上同一所高中,继续照顾弟弟。

洛宁不是没有努力,她放学回来也没闲着,她也在学习,在刷题,在努力学英语,搞懂那些试卷。

但每当此时,脑后都会有一些声音:

“女孩长大了就不行了。”

“考第一真棒,看你能不能保持住。”

“女孩子啊,一到青春期果然就后劲不足了。”

这些声音有老师的、有母亲的、也有父亲的。

洛宁感到难以呼吸,她鲜见地打开房门出来,靠在二楼栏杆上透气。

然后刚才脑后的声音,逐渐和楼下父母的声音重合。

父亲说:

“你看,她也就小学能争口气。不然让她直接去普高算了,给她弄到国际学校有什么用,浪费那么多钱。”

母亲声音僵硬:“她和小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们给他们吃一样的,穿一样的,安排一样的学校,就算班级不一样,那他们普通班不是照样有考得好的。”

“你别说了,你对这两个孩子什么态度,我们心里都清楚。”

“我什么态度,我态度不是和你一样?当初生下来我就说了,把她送走,她爷爷奶奶能带,他们不想带也可以找别的人家,那些乡下好多女孩都这样。你又不肯。”

“都是我生的,我不可能交给别人去养,而且,”   母亲顿了顿,“洛景最先生出来,我们让宁宁当姐姐,之前没觉得,自从她进入青春期,敏感起来,我已经有点觉得对不起她了。”

原来是这样。

她没做错什么。

不需要任何理由。

只要她存在,就是错的。

她的出生,是他们意料之外的,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无半点欣喜。即使洛景和她是双胞胎。

直到有人书包落地“嘭”的一声,洛宁回神,才发现自己在抖。

是洛景回来了。

毫无疑问站在客厅的他,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他走进父母的卧室,他们被吓一跳。

“小景,你怎么……”

洛景怒目。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为什么?”

他声音大了起来。

”为什么!!”

父亲不满:“你对着我们吼像什么样子!”

母亲劝阻:“你小点声!别让你姐听到了。”

洛景咬牙:“她不是我姐。”

父亲语气严厉:“她就是你姐!”

“你们不怕我听到,却怕她听到是吗?为什么?因为我得到了太多太多的好处是吗?”

“瞎扯什么!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维护你姐了?”

“刚刚这些你就当没听见。赶紧上楼学习。”

“还喊?你再这样我真把她送走我告诉你。”

洛景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但听到此还是瞬间忍住了爆发的力气。

“有你们做父母,真让我恶心。”

他冷冷抛下这句他知道最能伤害他们的话,然后走到客厅,重新拎起书包上楼。

他数着台阶,下意识放轻脚步,想去看一眼洛宁。

这一眼,却让洛景全身都像浸入极点的冰水中一样,动弹不得。

本以为依旧是紧闭的房门,此时却大开着,而洛宁垂头坐在床边,长发从两侧散落,遮住了面容。风从窗边吹进来,只扬起几缕边缘的发丝。

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带,开口:“姐……洛宁?”

洛宁像是才察觉到她自己在哪里,猛地抬头,洛景看到她眼睛猩红,心脏狠狠缩了起来,他想要迈步靠近,洛宁却先他动作,大步跨过来,一把关上了门。

然后从内反锁。

又是从关门的缝隙间,他看到了她的表情。

她在哭,也在苦笑。

洛景的心碎了。

他捶门。

“洛宁,你开门,你都听到了是不是!你给我开门!!”

他的吼声惊动了父母,他们跑上楼,双双愣在楼梯口,错愕得像是刚接触世界的新生儿。

洛景冲着他们:“都是你们!!你们配做父母吗!”

父亲皱了眉,母亲红了眼眶。

洛景冲过去:“钥匙!备用钥匙,她要是有意外怎么办!快去开门啊!!”

母亲连忙下楼取来一大把钥匙,准备开洛宁房间门。

忽然从房内传出两下敲门声。

母亲顿住,无助道:“宁宁,妈妈不是那个意思。我们……”

她哽咽起来。

洛景拿过钥匙想继续,里面却闷闷地传出一声。

“我没事。”

他的动作也顿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也是对她的一种打扰。

她不应该再承受更多了。

父亲手搭在母亲肩膀,重重叹口气。

母亲哭了起来。父亲带着母亲下楼去。

洛景倚着门坐了半晌,清醒了些,起身回到房间。

隔壁卧室没有任何声音。他不放心,敲了敲墙。

没有回应。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下床将耳朵贴着墙壁听旁边有什么动静。

漆黑的深夜安静如流星,他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咽,从远古的森林传来。

穿着病号服的洛景,张开嘴想深呼吸,喉头却也发出一声呜咽。

他彻底知道了,洛宁和他哪里不一样。

隔天清晨,洛景早早就等在洛宁房间门口,他已经做好了今天不去学校、就在这里守一天的准备,可是到了上学的时间,洛宁竟然准时打开门,穿戴整齐,头发束起,只是眼睛略有红肿。

看到他也没露出惊讶,只是说了句,“走吧。”

爸妈和他一样,早就等在楼下,见他们下来,妈妈把午饭便当包装得完美,塞给洛宁,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宁宁……”

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洛宁看着母亲,接过便当,还说了句:“谢谢妈妈。”

如往常一样,然后转身出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洛景注意到她小鹿般的眼神消失了,从昨晚积攒的不安达到顶峰。

快到公交站台的时候,洛景一把拉住她。

“要不要去散心?”

洛宁不解:“嗯?”

洛景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顺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自己和洛宁塞进去,对司机说:“去码头。”

他转向洛宁:“我们逃学一天怎么样?”

洛宁盯着他,仿佛在看一道很难解的谜题,仿佛盯着看足够久就能知道答案。

然后她微微笑,说:“好啊。走吧。”

洛景随着她的微笑稍稍松了口气。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们半天,忍不住感叹:“哎哟你们这么小就早恋又逃学的,家长知道吗?”

洛景从后视镜里瞪了回去:“关你屁……”

洛宁忽然打断:“他是我弟弟。”

洛景心下一抽。

他不知道听到昨晚那些话后,还能这样说的洛宁是什么心情。

司机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哦,这么看是挺像的。那你这姐姐没当好啊,由着弟弟逃学?”

洛景脱口,“我们是双胞胎,我不是弟弟。”

“那你们也……”

“师傅你靠边停,我们换一辆。”   洛景冷冷打断。

“得,得,不说了。”  

司机闭嘴开车,洛宁靠在靠背上,自言自语般喃喃:“是啊,确实没当好。”

她的手随意搭在座位上,手上的皮肤和脸色一样苍白。洛景动了动手指,想去覆住她的手,却自觉没有资格,也不知要以什么理由。

因为她的痛苦,全部来源于他的存在。

海边,洛宁打开妈妈给的便当,和洛景一起分享。

她的目光看向云,看向风,看向日头,落在海平面上,马尾发稍随风飘来飘去。

洛景时刻注意着她,洛宁像是近乎透明,什么都能给她染上一层颜色,就像现在,她被大海染上了晶透的浅蓝,似乎一阵海风就会把洛宁吹得不见踪影。他害怕。

“我们好像很少这样出来玩,对吧?”   洛景故作轻松地开口。

洛宁思绪被拉回,依旧看着海:“对啊,因为你很忙,要上各种课外班。”

“那你和别人来过吗?”

“一两次吧。”

洛景突然发现,他在忙着完成父母期望的时候,毫不被期望的洛宁,在家里是不存在的。

他不知道空闲的时间里她在做什么,她喜欢什么,她讨厌什么,她会和谁一起写作业,又和谁一起消磨作业完成后的时光。

海浪冲上来一只螺壳,洛景随手拿起,却看到里面有一只小寄居蟹。

洛宁看到,“哇”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细细端详。

洛景连忙:“喜欢的话,带回去做成标本给你。”

洛宁讶然:“你这么厉害?”

“当然了。给我吧,我找个袋子装起来。”

洛宁却突然用力将螺壳扔回了大海,冲他一笑:“它们还是待在海洋里比较好。”

洛景迷惑:“我以为你喜欢。”

“我是喜欢呀,但喜欢不一定就能拥有。”

洛景的心不可抑制地紧缩一下,接着狂跳起来。

他知道洛宁说的是东西,他想到了从小到大,洛宁好像从未向爸妈要求过什么,大概是因为她太早地懂了这个道理。而他洛景,之前从没有过喜欢却不能拥有的事物。

可他现在却深深地感受了这句话,不能拥有的喜欢。

就在他悄悄握紧手中的沙子,以延缓心脏里的原子弹时,洛宁转头对他道:“走吧,我们也有该待着的地方。”

洛景不解。

“回学校吧。现在回去,可以说我们俩人都吃坏了肚子,去了趟医院才来。”   她顿了顿,“爸妈估计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了。”

“你别管他们了行么?我知道怎么应付,我不想回学校。”   洛景不爽道。他不爽即使这样洛宁还在考虑周围的所有人。

“不,阿景。”   洛宁忽然起身,来到他眼前,蹲下与他平视。

“来这里我很开心。”   洛宁想了想。

“只要你不变,就没事的。所以你不能变。”

他又一次近距离看到她弯弯的、翘翘的、长长的睫毛,那双眼睛认真地凝视他。

洛景明白了。他的任性只会让她更为难,因为所有人,所有人,只会习惯性的来怪罪她,就像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出租车司机一样。

他们回了学校,用洛宁编的谎跟老师圆了过去。

但爸妈当然知道那是谎言,愧疚让他们没再计较。

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来,终于让父母收敛了些。没人再提那晚的事,对洛宁的关怀也多了起来。父亲不再苛责洛宁的成绩,只在考试前的饭桌上说一句:“努力了就好。”

中考结束后,洛景顺利升入那所最好的国际中学,母亲也立马安排洛宁进去,和洛景在一个班。

洛景知道,以父母的财力,供十个洛宁读国际学校都绰绰有余。

但他们就是会计较,因为她是姐姐,她是女孩。

所以洛景也知道,这些照顾已经太迟了。

因为洛宁让他不要变,自己却变了。

初中的洛宁其实很受欢迎,只是那时她的心思大概都放在家里和课业,放在为什么父母不喜欢自己上,对周围的目光没有任何关注。

所以洛景能不留痕迹地挡掉一切她的桃花。

然而现在他挡不住了。

洛宁是明艳的长相,却对什么事都淡漠,清冷的性子吸引了不少觉得她很独特的目光。

但洛景明白,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在年复一年的压抑中,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他宁愿她没有这份独特,宁愿她像其他人一样,骄纵地任性地笑闹撒娇,把情绪写在脸上。

这样他就能更容易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如何接近她。

但她不是这样的。

获得了答案的洛宁,不再去烦恼那些问题。

国际高中很多课程是自选,洛景和洛宁常常不在一处上课,但他总能听见她的名字。因为洛宁开始跟着其他女同学打扮自己,开始看言情小说,看偶像剧,然后交男朋友,分手。换得勤了,总会出名。

春天来了,每朵桃花都跃跃欲试。

课间男生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最近谁又扬言要追洛宁,而洛宁会从中选择谁,这一场又会持续多久,还会偷问洛景,“你姐喜欢什么?”“想追你姐有什么好办法?”

洛景只会冷冷回他们。

“她不是我姐。”

“你想都别想。”

留下同学疑惑。

“他们不是龙凤胎?”

“是啊,可能关系不好?”

“不像呀。”

起初洛景只是不舒服的程度,他知道这迟早会发生。看不顺眼洛宁的男友,就像看不顺眼以前那本吸走她全部注意力的漫画书。

好在洛宁每段恋情时间都不长,有时在他对她的男友完成彻底的“背调”之前,她就已经分手了。

而且,洛宁依旧在做他的姐姐,将他忘记拿的午饭便当带给他,跟他一起坐车上学,在别人羡慕她有个这么优秀的弟弟时骄傲的笑。

但他会拉着她去买她更喜欢吃的寿司。相比坐家里司机开的车上学,他也更喜欢和洛宁坐公交,因为公交通常都没座位、很挤,他就可以借势抓住栏杆,将洛宁圈在自己胳膊形成的空间里,洛宁会仰头跟他说:“小心。”   他又能闻到晚香玉的味道,是他每日对自己唯一的放纵。

就这样小心翼翼、若隐若现的坚持,等到他们一起出国上大学。

这就够了,洛景以为。

当他打球时,不经意的一瞥,突然发现洛宁在场边,和女生们挤在一起观战。不知道他有多开心。

其他女生手里要么拿着一件运动服,要么拿着一瓶水,等在场边,宣誓着她们的名花有主,又或者对还没有归宿的名草们跃跃欲试。

洛宁从不。她只是和她们站在一起,很认真地看着比赛,眼神从一个晃到另一个,最后会留在他身上,冲他一笑,口型示意加油。

他热血沸腾。

下了场,他边擦汗边避开拥上来的女生,向她走去。他都想好了,几秒后他要撒个娇,让洛宁下次带瓶水给他。

却见刚才的对手前锋几个箭步,比他更快地跑过去,猛地拉起洛宁的手。

洛景抓着篮球背心擦汗的动作定格在路上。

他看到洛宁快速甩开对方的手,神情微微嫌恶:“好多汗。”

男孩立马将手心在篮球裤上蹭了又蹭,又拉上去,洛宁又甩开,男孩又拉,最后终于如愿拉住了美人的手,改为十指相扣,一起走回教学楼。

洛景手臂上青筋凸起。他注目着远处,青筋不像在手臂上,像缠在心上。心脏上的血管全部变为带着尖刺的藤。

缠得他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永远、永远无法在阳光下,那样去牵洛宁的手。

窒息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把篮球背心塞进家里二楼的洗衣机,然后洛宁抱着自己的一筐衣服走了进来。

“唔,我去用一楼的。”

“不用,我去。”洗衣机还未启动,他一把将自己的衣物从中抓出,拉住洛宁的筐子,接过,然后把她的一件件放进去。

“你衣服挺干净的啊?”   洛景边放边说。

“下午沾了别人的汗,我不舒服,洗一下比较好。”平淡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嫌弃。

洛景动作顿了一下,别人的汗。

浸在水里的窒息感上涌。

他装傻,转身倚在洗衣机上:“怎么沾上的?”

洛宁眨眨眼,“细节你就不必知道了吧。”   她伸手抓住筐子的一边,想拿回来,洛景却紧紧抓住另一边不放,神情复杂地盯着她。

“你什么时候又交新男友了?”

洛宁怔了下:“上周吧。”   她没什么表情,“不过没什么意思,估计也快分了。”  

像在评价一个和自己无关紧要的电影。

洛景愈发不舒服。

“分了,然后呢?再接受下一个追求者?”

他起身,“然后继续让他们拉你的手,抱你,亲你,沾上他们的汗?”

洛宁被他逼退到门口,感知到洛景情绪不好,她小心问道:“阿景,你怎么了?”

“你们都做过什么了?”   洛景要爆炸了。

洛宁莫名其妙,不想回答,转身想走,洛景长臂一伸,将洗浴间的门关上,反锁。

“都做过什么了!”

洛宁迎上他的灼灼视线,无奈道:“谈恋爱能做的不就那么几件……”

话音未落,她就被洛景一把扯进怀里,紧紧抱住,脏衣筐掉在地上。

洛宁挣扎:“阿景,洛景!!”

洛景视若未闻:“他们抱过你吗?亲过你吗?”

“二班的那个,五班的那个,十三班的那个,你们都做过什么了?你跟他们上床了吗?”

洛宁开始死命挣扎,双手一个劲地推他的腰,推的那里一片热烫。

“洛景!你疯了吗?”

洛景觉得自己全身都烧起来了,他用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

“那不是喜欢。我知道。”

斩钉截铁。

因为喜欢的样子,他烂熟于心。

“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洛景心脏上的藤收到最紧,他的臂弯也收到最紧,呼吸着怀里让他魂牵梦萦的气息,在洛宁肩头压抑出声。

“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宁宁。”

洛宁停止了挣扎,半晌,似懂非懂的谨慎发问:“洛景,你在担心我吗?”

她的手拂上洛景的背,像小时候哄他一般。

“我……有分寸的。”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结束好了。”

他从水中游出,从火里钻出,从藤蔓里被解救出。

只需要她一句话。

洛景在病床上翻了个身,恰好透过窗户看到月亮。

一丝残月。

他忽然意识到洛宁说那句话,就像小时候无数次放弃她喜欢的东西那样自然。

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了而放弃,而是因为别人不希望她喜欢而放弃。

或许洛宁在她有限的生存空间里,能完全掌握的,也就只有恋爱这一件事而已。

而她又为他放弃了。

洛景瞬间感到月光如此刺眼。

洛宁真的停止了恋爱。

本来排队拿着号码牌的人有的郁郁,有的忿忿,更多是好奇。

物理实验课出来,洛景正拿手机打字,问洛宁午饭有没有想吃的,前面走着的几人对话传入耳中。

“诶,洛宁怎么突然消停了?”   短发男问。

“不知道。”   长发女回。

“消停?”   眼镜男回。

短发男语带探究,“她已经空窗一个月了,礼物和情书也全都退回去了,以前都照单全收啊。不简单,这事不简单。”

“切,什么不简单,八成被睡烂了呗。”   眼镜男不屑,转向长发女,“哎,你不是说女的走路腿根中间有很宽的缝隙,就代表不是处女了吗?”

“回头看看洛宁的,说不定还能估量出她被多少人睡过……”

奸猾得意的笑声。

洛景的手机快到划过一条直线,重重击在眼镜男的后脑勺,然后落地,摔掉了壳子,屏幕也四分五裂。

对方被砸了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洛景已经又一脚踹了过去。

二人站在教导主任面前,洛景衣冠完好却满脸愤怒,眼镜男嘴角紫红,眼角青紫,一看就是单方面被殴打。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普通学生。

主任清了清嗓:“你们怎么能打架呢。”

眼镜男肿着嘴乌拉:“是他打我!”

主任看他一眼,嫌他话多。又看向洛景。

“赶紧道个歉。”

“绝不。”洛景狠狠剜一眼旁边人。“赔钱可以,道歉没有。”

“主任你看他这个态度!”

“这个……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眼镜男闭了嘴。

“他嘴太贱。”

“他说什么了?”

洛景手心捏紧,渗出汗,紧闭着嘴。

主任转向眼镜。

“你说什么了?”

教导室的门被人推开,露出洛宁的脸庞。

眼镜男手一抬。

“说她。”

洛宁怔了下。

洛景的心像包装袋上的抽绳一样被抽紧,他连忙。

“你来干嘛!”

洛宁警告般看他一眼,马上对教导主任露出歉意。

“主任,对不起,我父母出差了,我来领我弟弟。”

主任了然,“嗯,不是什么大事。给同学道个歉完了。”

“老师我还受伤了呢。”   眼镜委屈道。

“那是你先乱讲话!”   主任在好学生面前总是显得特别公平,“但是怎么样也不该打架,对吧。”

洛宁忙点点头,来到眼镜男面前,要开口。

“不许道歉!你知道他说你什么!”   洛景喊出声,抓住洛宁细细的手腕。

“洛景!”   洛宁语气严肃了些,转而向眼镜男,“对……”

“对不起!”   洛景先她一步喊出来。“行了吧!”

终于有一件事情能先她一步。

洛宁、主任和眼镜男呆了呆。

主任先回神,笑道:“好了。就这样,快回去吧。”

洛景被洛宁拉住要走,他却停在眼镜面前。

“我告诉你,我不是冲动。下次再听见我揍到你上不了学。”   洛景看着他的眼睛警告。

洛宁大惊,慌忙连扯带拽着他的校服,把洛景拉了出去。

走廊上,洛景看着只顾拽他往前走的洛宁,忽然停了步。

一直拽着他衣角的洛宁被自己的拉力反弹回去,撞到洛景身上。她才发现他停下,以为他又要冲动。

“不许回去哦。这件事算结束了。”   洛宁哄小孩的语气道,接着后退两步,拉开他们的距离。

洛景被她的语气和动作莫名又气到,语气不善:“你知道那傻逼怎么说你吗!你还能跟他道歉?!”

洛宁眼眸一抬,微微笑道:“可是你自己道歉了呀。”   她缓缓道,“你做了,我就不用做了。”

听上去像是他承担了责任,保护了她。

洛景因被迫道歉产生的憋屈稍微消散了些。

不想看她,目光扭到别处,但还是小声道:“我不可能再让你受委屈。”

洛宁崇敬的“哦~”了一声,“我们洛小少爷这么厉害呢。”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可贴,上前拉起洛景的衣袖,揪出他一直藏在衣袖里的手指。

洛景僵住,后槽牙都开始使劲。

“嗯,果然也受伤了。”  

拆创可贴,仔细贴上。

洛景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半天从中挤出一句,“你怎么知道?”

“力的作用不是相互的吗?”

“我虽然学习不好,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看他被打的挺惨的。”

“惨个屁!还可以更……”

洛宁警告的眼神阻止了他的后半句。洛景火又冒上来。

“那些污言秽语你就一点儿不生气?你知不知道那些话有多难听?”

洛宁贴好创可贴,松开他的手,略带无奈。

“我知道。都传到你的耳朵里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洛景愣住。

是啊,流言蜚语最先攻击的就是当事人。

所以洛宁早就知道了,而且大概已经度过了很多心理建设,现在才能这么云淡风轻。

洛景又开始不好受。

洛宁接着道,“所以我也没说你一句错不是吗?”

她看着他,真诚的眼光里只有他的身影。/   大义凛然

“谢谢你给我出头,阿景。”

洛景说不出话。

他意识到洛宁不是度过了心理建设而云淡风轻,而是她没有能做的。

她要怎么证明?要去医院开处女证明吗?要去公证处公证自己的清白吗?

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证明?凭什么要证明?就因为毫无缘由的一句污蔑吗?

洛景想要伸手去盖住洛宁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想告诉她不要听、不要看。

可他的手有千斤重。

“洛宁,我……”

“好了,”   洛宁截住他的话头,忽然问道:“你还是想想回去要怎么交代吧。”

“我保护你有什么不对的?他们能说什么?”   洛景不在意地摆手,“放心吧,我早都想好说辞了。走,吃饭去!”

洛宁似乎苦笑了下。

这苦笑是什么意思,洛景在两日之后懂了。

事实证明即使想好了万全说辞,怀璧其罪还是会发生。

父母出差回来进家门,洛景听到声音下楼迎过去,准备主动“认罪”。洛宁跟着他下来到楼梯口。

结果父亲连鞋也没脱直接踏着地板过来打了洛宁一耳光,打得洛宁跌坐在楼梯上,猝不及防。

洛景根本反应不来,也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不由得推了父亲一把,挡在洛宁面前。

“你干什么!!”

洛景死死站在洛宁前面,手握住楼梯把杆不肯松,父亲要拨开他,却发现洛景的力气已经和自己相当,根本挪不动他,只好冲他身后开口:“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

“纵容你几天,就搞出这些事,你不嫌丢人吗!”

“居然让洛景为你去打架!”

母亲上来拉住父亲,洛景怒火中烧。

“打架的是我!你凭什么怪洛宁!”

父亲终于把眼光移到他身上:“她要是表现得好人家能说她吗?他们怎么不说别人?”

“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上进也就算了,还这么下贱!”

洛景下意识猛地转身去捂住洛宁耳朵,可他知道太迟了,那些字一个个早已钻入了洛宁的脑袋,将她的面颊扭曲成错愕。

“你给我安分点,毕业了马上送你出国。把你放在国内我丢不起这个人!”   父亲对着洛宁说完,又冲洛景,“还有你,下不为例。”

他迈步走开,母亲看了看二人,洛景抱着洛宁,而洛宁捂着脸不动。

母亲叹口气:“小景,带宁宁上去吧。”

说罢也走开,似乎不能再承受眼前的景象。

可是她都无法承受的话,洛宁就可以吗?

洛景看着洛宁已经肿起的面颊,拉起宛如木偶的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带她走进她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晚香玉。

他们算不上很亲的姐弟。洛景听到同样有兄弟姐妹的同学抱怨家人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间、毫无隐私、或是要跟他们抢占生活空间、帮忙辅导功课帮写作业等等,他和洛宁从未如此。

他们从来都是各自待在自己屋子,即使他无数次地想要从门缝中一探究竟,即使他告诉洛宁功课有不会的可以来找他,她也从未敲响过他的门。

洛景觉得讽刺,他梦寐以求的一窥洛宁房间的机会,竟是在这种时刻到来。

洛宁房间的陈设很简单,米白与鹅黄为主的色调,书桌、椅子、衣柜、床,床边铺着小地毯。

洛景略略惊讶于她的房间东西竟然这么少。

他拉着洛宁坐到床上,找来冰袋,自己坐在洛宁的学习椅上,靠近给她冰敷。

“洛宁?”

洛景小心出声,他害怕这样一言不发的洛宁,就好像她又会像那次在海边变成透明的一样。

洛宁被冰袋触碰到才回神。她从洛景手中接过冰袋,自己压住,面无表情。

“我没事了,回你房间吧。”

“我不走!”   洛景目光锁在她脸上,想从那里看出哪怕一丝情绪的松动。

“对不起,我……”

“做错的是我,是乱说话的那些人,受罚的却是你。这不公平,这……”   他说不下去,他痛苦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洛宁忽然轻飘飘开口,“我们都应该习惯了,不是么?”  

洛景听了,忽地想起小时候,今日的经历和小时候何其相似,他闯祸,洛宁被罚。而他竟然在长大后天真地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以为父母是讲道理的。

他太幼稚太可笑了。

洛宁坐在他的对面,歪头看着他,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有了嘲讽的微微弧度,像是面前在上演一出滑稽剧。

“高中起,他们对我的纵容,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错了,而是因为他们要面子。”  

“如果我不知道,他们也可以装不知道,把我送走。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想在女儿面前保留最后一点权威,那便是:看,本来要把你送走的,是我们慈悲,才没有这样做,还给了你机会,和弟弟上一样的学校。”

“我早就跟你说过,洛景,”   洛宁停顿了一秒,然后一字一眼,“我们是不一样的。”

这是洛景陌生的洛宁,不是忍气吞声的、强颜欢笑的,而是犀利的、嘲弄的、冷漠的洛宁。

但洛景为她终于在自己面前显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而隐隐的松口气。

洛宁语气冷淡,接着道:“所以你不必执着,洛景,如果你只是因为我们是家人……”

“才不是这样!”   洛景脱口而出,剪断了她的话。他知道她又要赶客。

“才不是这样……”   他喃喃道。心脏里的原子弹好像被激活了,正在倒计时,30,29,28,27……

他忽略掉,见洛宁略有疑惑地盯着他,于是扔开椅子,蹲身到洛宁眼前,仰头望着她。不知为何,他觉得只有这样似乎才能让她接收到自己想说的。

“我一定会带你走。”

20,19,17,14……

“毕业,只要忍到毕业。出了国,我可以赚钱给我们花,我很聪明的你知道,赚钱不是难事。我们再也不需要他们,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他们。”

洛宁微微睁大眼睛:“我们?”

洛景双手扶在她两侧的床边,用力点点头:“我们。”

洛宁的头微偏,双眸一动不动定在他脸上,半晌,她眼睫微动,带了些探寻的意味。

10,9,8,7……

“洛景,你是不是……喜欢我?”

原子弹在洛景的心脏里爆炸了,在倒计时还未结束的时候。

洛景被炸得动弹不得,头晕目眩,好一阵才找回理智。

“我?我当然喜欢你……”

洛宁却眼睛微眯,语气稍重了些。

“不,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感情。”

她只是盯着他,也一动不动。

洛景感觉爆炸的碎片四散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与四肢百骸,开始燃烧,烧到他丧失了最后的力气。

“是……”

洛景跌坐在地毯上,手撑着地,眼光摩挲着地毯上的米色毛绒,不敢看洛宁。

“你可以骂我是变态、神经病,什么都可以,随便……”   他颓废道。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捏起洛景的脸,迫使他抬头。卧室的顶光打下来,洛宁边缘像是镶了一个光圈,她俯身凑近,小鹿眼久久地端详洛景。

然后,洛景看到小鹿在光晕里变成魔女,对着他笑,美丽到他无法抗拒。

“想和我一起下地狱吗?”

暑假开始,洛宁找了份咖啡馆的兼职,开始打工,攒钱,说为了出国独立做准备。洛景每天去咖啡馆写作业、学习,等她下班,然后他们一起回家。

在人少的街道上、巷子里,洛景总是会一把拉住洛宁的手,修长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扣起,洛宁会对他温柔的笑。偶尔他握住她的手,迅速在手背或脸颊偷一个吻,洛宁会紧张地狠狠拍他,他装疼撒娇,凑上去借机搂搂抱抱。

“喂,快放开我。”   洛宁挣扎。

“不放!”   洛景把她紧紧圈住,想在唇上偷腥,腰部却被洛宁狠拧了一把,疼得他连忙松手。

洛宁手指点上他的嘴唇。

“说好了的?嗯?”   语气严肃,神态却娇俏。

看得他心更痒,可洛宁向来说一不二,他也只好答道:“知道了。”

更亲密的事留到毕业再做——这是洛宁给他的约定。

让他无比期待自由的那日。

傍晚,洛景带着耳机做题,喝饮料的间隙抬头,才发现店里没了客人,要打烊了。而洛宁就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也不上前打扰。

他忽地脸热,嘴上却道:“怎么样,是不是突然发现我还挺帅的?”

洛宁眯了眯眼:“嗯……认真的男生都蛮帅的。”

“都?!”   洛景声量提高,“还有谁?”

洛宁一笑,不再理他,转身去将椅子摆放整齐。

洛景紧跟在她后面,“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   和尚念经一般。

却见洛宁故作思考状,想了想然后笑道:“还有打球时的你。”

——哪里有地狱,这个夏天对洛景来说根本就是天堂。

拥有了本不该拥有的愉悦,洛景的双眼被蒙上一层梦幻的白纱,使他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洛宁很宝贝自己的钱夹,那里装着她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比如洛景回头时总看到她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他以为那是爱意;比如他从未见洛宁在这个暑假做过一次功课,她把所有的时间用来打工,好奇问起时她说因为自己选的课不多所以作业很少,早就写完了……

于是有一天,他与洛宁刚到咖啡馆门口,她突然惊呼:“我的员工证没带!”

接着她看向他,“阿景,我去开店门准备营业,你回家帮我取一下好吗?”

洛景想也没想,两指并拢敬礼般一甩,冲她咧嘴:“没问题!”

洛宁忽地上前抱住他,旁若无人。

洛景大吃一惊,却很高兴,任由她抱着,笑道:“不避嫌了嘛?”

“辛苦了。”   洛宁在他耳边说,呼出的气让他耳朵发烧,然后她松开他,“去吧。”

尽管不明所以这突然的亲密,洛景仍是兴高采烈地骑上自己的电动车,飞驰回去。

员工证在她书桌上的收纳篮里,洛景在心里重复。然后停车,冲上楼,推开洛宁的房门。

有哪里不对劲,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然后他发现,这个房间太干净太整齐了,整齐到像是没有人住过。

洛宁的被子和枕头叠好摆放在床上,书桌上什么都没有,更别提员工证,书柜里的漫画书和课本像是要放到天荒地老。

洛景的手颤抖起来,他边冲下楼边掏出手机给洛宁打电话。

关机。

早高峰拦不到出租车,他只好骑电动一路闯红灯回到咖啡馆。

果然见洛宁背着包出来要走,路边有辆车打着双闪等她。

洛景狂奔大喊:“洛宁!!!”   他飞快冲过去,一把揪住她胳膊。

“你疯了吗洛宁!?”

“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你要做什么?你冷静一点!!”

洛宁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但她似乎早有料想。

“对不起,阿景。”她语气平和却不容反驳,“这个家,我真的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洛景摇头看着她,内心慌乱无比,不敢置信。

“不,不……”   他吼出声,“你答应我的!我会带你走!”

霎时,洛宁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露出他无比陌生的讽刺,“你有什么能力?”   她漠然地打量他,冷笑,“我在这个家寄生了这么多年,已经受够了。我不会再靠别人活着。”

洛景噎住。

洛宁一字一句开口。

“还记得寄居蟹吗?我一直是这里的寄居者,现在我要走了。”

“阿景,不要这样。这两个月以来,我看着你那么努力想要一个好的未来,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所以我更要离开。”

洛宁胸口也在起伏,她深深呼吸。

“我不想和你一起下地狱,洛景。”

洛景的喉头像是被一团水哽住,眼眶通红,“不……不……你不能骗我,你不能走……”

他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全身失去力气,手指被洛宁一个个掰开。

他看到洛宁打开车门进去,汽车启动。

洛景跨上电动追去。他什么都没有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走。

她走了,他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追过两条街,眼看着要被落下,洛景使劲一拧手柄,不要命地追赶,两侧的街景已经成了虚影,他喊着:“回来!!”

风灌进他的眼里和嘴里。

洛宁忍不住按下窗户大吼:“你他妈的给我滚回去!!!”

洛景见此,知道洛宁还没有完全狠心要抛下他,更是加快车速。

“洛宁!你回来,你回来,回来我什么都……”

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将他冲到半空中,他感到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然后迅速地跌落。

金属撞击声、紧急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的电动车滑出很远的声音……阳光极其明媚,他却全身发冷。

洛景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身体哪里流了出来,但他无法判断是哪里。他想动手指爬起来,却无法操控四肢。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听到那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失控地大叫:

“阿景!!”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洛景背对着病房的门,他听到门被轻轻推开,大概是陪床的母亲,直接闭上眼假装睡着。

做完手术醒来时,他只看到父母和医生站在床边,不见洛宁。

他们说是为了避免他再受到刺激。

可他无法想象洛宁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她会不会又被打?她会不会被禁足在家里?她会不会直接一走了之?

洛景问不出。

母亲似乎走了过来看他状况,但洛景不在乎。沉浸在眼皮带来的黑暗中,他昏昏欲睡。

然而猛然地,一缕熟悉的晚香玉气息钻入他的鼻孔,他惊醒,睁开眼,就看到洛宁站在病床旁边,泪珠不断从她眼中涌出。

“阿景……”

洛宁轻轻坐到病床一侧,凝望着他。月光披到了她身上。

洛景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话要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也只是回望她,高兴道:“你没有走,太好了……”

洛宁鼻头一皱,哭得更凶:“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她心疼地看向洛景被严严实实包扎起来的一条胳膊和腿,眼泪不断滴在床单上,又被弹出去。

洛景挣扎着起身,洛宁连忙上手扶他,在他背后垫上枕头。

“我没事,你看我都能自己坐起来了。”   他担忧道:“你呢?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洛宁摇摇头,“只是不让我来医院。但今天妈妈说你不见我就一直不肯跟她说话,她才让我来的。”

洛景松口气,“那我一直不跟她说话,你就能一直来看我了。”

“不,你要好好养伤,早点出院。”

洛宁凝眸看他半晌。

“我以为我走了对我们都好……有朋友要搬家到另一个城市,我拜托他载我一程,可还是被你发现了。”

“阿景,我们……不应该这么亲密,你知道的。”

“不。”   洛景急道,“那那天晚上算什么?这两个月算什么?”   他目光灼灼,盯着眼前人。

洛宁移开眼神,飘忽不定,犹豫着开口,终于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而是与她要走的那天一样,冷峻、犀利、掷地有声。

“你知道的,从小我就恨他们。”

洛景的心提起,小心发问:“你也恨我是吗?”

洛宁没回答,“每一次我得到的不公平待遇,都让我对他们的恨加深一层。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能忍受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能力与他们断绝关系。”  

她喘口气,继续道:“但我没法恨你,阿景。以前我十分嫉妒你,但逐渐的我发现在我忙着报复爸妈的时候,你已经长成了一个优秀的人。你开朗、义气、聪明,犯了错也总是容易让人原谅,最重要的是,”   洛宁看向他,“你能感知到我的痛苦。”

她苦笑,“多么矛盾,我因为与你共存而痛苦,可你却能给我安慰。他们那么宝贝你,那么爱你……我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姐姐。”

“那个晚上,当我发现你对我有特殊的感情时,我竟然感到欣喜。”

“我以为你喜欢上我,是上天替我安排的对他们最大的报复。”

“但我错了,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战争,不应该把你拖进来。”

洛宁无意识咬着嘴唇,神色鲜见的紧张,直到洛景用自己没受伤的手去揉开她的唇,她才反应回来,握住洛景手腕。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嘴边,她的嘴唇是深粉色的。

洛景不想移开目光,他腰部用力让自己直起上半身,凑近了点。

“不,洛宁,我们一起长大的,你别想骗我。“

”这两个月你是蓄意还是真心,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鹿眼微微瞪大,注视着他。

“还记得初中时为了找一样的两粒花生,我剥完了一整袋吗?”

洛宁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洛景觉得自己心脏要从嘴里飞出来,但他还是缓缓道:“你告诉我那是自然发生的,没办法的。”

他看着洛宁,“现在我来告诉你,这也是自然发生的,没办法的。”

“我注定要爱上你。”

病房安静到洛景只能听见心脏在自己胸腔里的“嗵”“嗵”声,他感到石膏困住的皮肤似乎也跟着心脏在一下一下跳动,甚至震得他有些疼。

但他顾不上这些,因为洛宁忽然倾身前来,手捧上他的脸,吻住了他。

洛景的心脏停了一秒。

他的爱情,她允许了。而上帝在这一秒闭上了眼睛。

深粉色与他相连,柔软,炙热,甘甜,他耐不住的回应着,直到他们都难以呼吸,洛宁松开了他。

她给他理了理被揉乱的额角头发,喘息着开口,眸光深而复杂。

“好好养伤。”

“我在外面的世界等你。”

洛宁没有再来看过他。

洛景知道上次的见面已是父母的宽恕,是他们偷来的时间。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康复。

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洛景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了,腿上还裹着,要用拐杖支撑行走。但他依旧兴奋地与医生们说了好多话,然后告别,由母亲和家里司机搀扶着上了车。

一坐稳,他就给洛宁发消息:我要回来了!

汽车发动,等了半天没有回复,洛景看了眼手机锁屏。

周一,已经开学两周了,她应该在上课。直接在家里等她放学好了。

洛景放下手机,看着窗外风景须臾而过,忽地觉得陌生。

他狐疑地开口:“妈?我们是回家吗?”

坐在副驾的母亲转头看他,逆着光,他看不真切母亲的神色,只听到她说:“小景,我们现在去机场。”

洛景的心沉了下去,他声音有些抖,“什么?”

“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我们直接去美国生活,学校给你安排好了,重新读一年高二,让你适应。”

“小景,你知道的,妈妈在这个家一直很憋屈。你爸不是个能听进别人说话的人,明明我们靠你外公起家,生意上也是我付出更多,他却觉得全是他的功劳……他脾气也不好,妈妈也怕影响你,不想跟他一起生活了……我们到美国肯定可以过得非常好,妈妈知道你……”

洛景耳朵里响起刺耳的电流声,他在耳鸣。他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母亲居然只是在说她自己。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洛宁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母亲话头被截,愣了一下,似是疑惑于他的反应:“她跟爸爸过,你放心,你爸会带着她好好生活的。我给他们留了足够的钱。”

好好生活?在一个从来都不把女儿放在眼里的人手里?

洛景简直要笑了,他捏紧手机,冷冷道:“我要下车。”

母亲一惊:“小景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下车!!”  

洛景直接上手去拉车门把手,吓得母亲连忙让司机靠边停住。

他挣扎下车,依靠拐杖走了两步,在路边开始拦出租。

母亲跑过来要扶他,“洛景!你在做什么!不要闹了,跟妈妈上车。”

“一个随便就能抛弃女儿的人?我没有你这种妈!!我要回家,我要见洛宁!”

“你姐姐她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害你变成这样,你不能再见她了!”  

原来是这样。只因她的一次反抗,他们就可以彻底的抛下她。

“她不是我姐!!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洛景觉得自己要被愤怒吞噬了,他想把世间最恶毒的词都喊出来,实际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机场高速上车来车往,没有一辆空出租,洛景愈发绝望,干脆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来时的路。

“小景!”

母亲在后赶上,司机也跑了过来,被母亲示意,夺过洛景的拐杖,洛景挣扎不过他们,被二人又带回车里塞了进去。

洛景又要开门下车。

“你再这样我就让你爸搬家!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洛景的手顿住大吼:“不行!!”

“那你就给我坐好。”   母亲严厉道,“开车。”

车子又启动了,发动机一下下好似撞在洛景的心上。

他拿出手机给洛宁打电话。无人接听。

他发消息:

你在哪里?

妈要带我去美国!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又骗我!

你又杀了我一次洛宁!

你干脆真的来杀掉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

……

几十条消息发过去,都没回音。

到了机场,他被母亲和司机夹持着过了安检,进入头等舱休息室。

服务人员过来问需不需要轮椅,被洛景大吼一声滚开。母亲在旁连连道歉,却也没再打扰他。

洛景独自卧在沙发里,鼻尖止不住地发酸,眼角流出泪水被他迅速地抹去。

他在心里请求所有神明,帮帮自己。

求你们了……

手机提示音终于响起,他连忙点开,泪眼模糊中,看到洛宁只发了一首歌过来——

他点开歌词: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

同时亦爱一位世人

祈求沿途未变心

请给我护荫

——

他此时想起上一次洛宁最后说的话,“我在外面的世界等你。”

外面的,自由的,不被任何人裹挟的世界,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洛景明白了,洛宁没有骗他,她只是比他更清楚,那个时机不是现在。

在他没有看见的时间里,她可能已经祈祷了无数次,然后,又一次的接受了被命运戏弄的残酷。

洛景捏紧手机,置于心口,久久无法动弹。

然后他擦干眼泪,双目扫视自己还无法自如行动的双腿,扫过旁边一心关注他的母亲,扫过机场形单影只的成年人们。

广播响起。

洛景缓慢展开被揉皱的机票,登上了飞机。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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