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假期愉快

兄弟骨科,注意避雷

未完,不確定會不會繼續寫TT

以下正文

***

他死了。在一個下雪的夜晚。雪片從頭頂上落下來,我卻感覺不到冷。我看著地上的人,像一頭遭到路殺的鹿。他依舊穿著剛來時的廉價羽絨衣,偶爾從縫線連接出飄出來的化學纖維總是惹得他直打噴嚏。原本漂亮的粉紅色皮膚被凍得發白,黑洞洞的瞳孔在月光下倒映出一點一點的白色,我想起在聖誕假期的連鎖賣場貨架上擺放的裝飾玻璃球,裡面永遠飄著雪花。

他死了有一段時間,身上開始累積一層薄薄的落雪。大概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低溫會讓他和睡著時的樣子別無二致。也許獵犬會找到他,也許會有狼群來啃食他的身體,或者我將他拖回小屋去,這會是最後一個可能的發展。

我思考著他是否值得我這麼做。

我的哥哥是標準的貓舌。在我們讀大學時合租的公寓轉角有間拉麵店,肩上掛著毛巾的日籍老闆總是很勤快地營業到午夜,對於我這種總是為了寫報告而忘記吃飯的人是再好不過了。

架設於公寓外牆上的鐵製樓梯早已鏽跡斑斑,每踩一步便會發出難以負荷的吱呀聲,還得處處小心被鏽蝕碎片給勾破本就不多的衣服。似乎拉根繩子垂降都比這要安全。

我卻在那片薄薄的鐵片平台上看到了我的哥哥--和他身旁那群狐朋狗友。他們一群人正站在對街的路燈下吸菸,有幾個人在嘔吐,大概又是整晚都泡在市區的酒吧。哥哥正摟著一個金髮女人,他又換女伴了,我敢肯定上次躺在我床上呼呼大睡的女人有著一頭黑髮,那甜到發膩的便宜香水讓我不得不花一個小時清理被單和床鋪。他們似乎還處在熱戀期,哥哥時不時捏起她的下巴啃咬她塗滿紅色唇膏的嘴唇。

我慢慢走下樓,幾乎貼著牆壁行走,希望他們別發現我。好在他們光顧著喧嘩嘻笑,對於周遭事物毫無反應。

昏黃的燈光從拉麵店木製的拉門內透出來,不時夾帶著溫暖的蒸氣和食物香味。我這才發現我有多飢餓,連滾帶爬地拉開門,老闆看見我後咧嘴露出笑容,抓起一大團麵往鍋裡撒,他問,豚骨拉麵加量?我說,當然,店裡只有我一個客人,我隨意在吧檯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我曾詢問過老闆為什麼要營業到這麼晚,他的回答是半夜的外送訂單很多。我問,就因為這個?老闆摸著下巴的鬍渣看似正經的思考著,回答,還有你們這種掛著黑眼圈的學生。他又說,當然,還有--滑門拉開的聲響岔開了我的思緒,我回頭去看。

「哥哥?」

--需要清醒的傢伙。記憶中的老闆笑著說。

「哦,弟弟。」他敷衍地應了聲當作招呼,在我旁邊的位置坐下,酒精發酵的濃烈氣味使我皺起鼻子。老闆問他要什麼?他說,味噌拉麵。老闆問,加量嗎?他回答,不了,醒酒。

室內剩下滾水冒泡和瓷器碰撞的聲音,我們倆始終只進行最低限度的對話。哥哥說,促膝長談並不適合我們,光是想像就令人作嘔。

我的拉麵先上來了,沉甸甸地放在紅色膠板桌上,切成很厚的叉燒在黃色的燈光下泛著油光,白色的豬骨湯上撒了一大把蔥花。我迅速扯開竹筷狼吞虎嚥。

不久哥哥的味噌拉麵也到了,我用餘光一角看他慢條斯理地拉開竹筷,夾起一口麵,再撈一口湯,噘起那張還殘留著唇膏的嘴,呼呼地吹出一口氣。我知道他總是不得要領,因為他很快就會咬斷冒著熱氣的麵條,伸出比唇膏還要艷紅的舌頭像狗一樣散熱。最後會有數不清的、短短的麵條在剩餘的湯汁上載浮載沉,他再用湯匙一一撈起,像在進行什麼精密作業,然後吃掉。

在我提議到北方滑雪的時候,哥哥正和那個金髮女人推搡著進門,他看也不看我,「明天再說。」我看著他們急不可耐地拉扯彼此的衣服,像看著一場角力競賽。

很快緊閉的房門內傳來床板擠壓的聲音,我拿起餐桌上的馬克杯,將喝到一半的速溶咖啡倒進洗手槽,裡面已經疊滿了沾滿油污和殘渣的碗盤,我將水龍頭擰到最左邊,水柱像是瀑布一樣澆灌下來,我開始洗碗。

我一覺睡到了中午,刺眼的光線透過破舊的灰色窗簾照進室內,我摸索著關掉開了整夜的收音機,裡頭正傳來未來一周的天氣預報,便翻身下床,激起漫天灰塵,在強光下尤為明顯。

哥哥坐在餐椅上,拿著塑膠叉吃著裝在鋁箔盒內的肉醬義大利麵。他說,我給你也弄了一個,在微波爐裡。我說好,並走到浴室盥洗。我看著鏡子裡的人將刮鬍泡抹到鬍子拉渣的臉上,刮鬍刀早鈍了,一併刮下來的不只有黑色的毛髮還有粉紅色的血沫。有支口紅遺落在牙刷旁,漆黑的外殼鑲著金邊,看起來是高級貨,我把它扔進垃圾桶,過了幾秒,又蹲下去伸手把它從裡面撈了出來,放進棉褲口袋裡。

從浴室走出來時我有些意外地發現哥哥仍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盒子已經空了。我將我的那一份從微波爐裡拿出來,不太燙手甚至有點涼了,然後坐下來開始吃今天的第一餐。

「你昨天說要去滑雪?」哥哥問。

我沒想到他還記得,嗯了一聲當作回答。他又問,什麼時候?我抬起頭看他,他英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像噴水池裡的大理石雕像。

「聖誕節。」我說。

深夜的長途巴士上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乘客,個個窩在座位最角落,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我和哥哥將行李放在上層的置物架,坐在藍色的椅子上等待巴士啟動。哥哥馬上戴起耳機,將臉埋進圍巾裡閉目養神,他僅在毛衣外頭套了件磨毛的棉質外套,出發前我警告他只穿這個會讓他凍死在雪地裡,他回答,我可沒外表看起來的那麼虛弱,並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我被司機的廣播聲驚醒,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子,上面已經結了一層霜,摸上去冰冰涼涼的,我瞬間清醒了大半。巴士來到了一個加油站,乘客紛紛下車活動僵硬的四肢。外頭的氣溫很低,呼吸都帶著潮濕的霧氣,這裡除了加油站和旁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外再也沒有其他建築,遠方開始出現橙色的光暈。

我和哥哥一前一後走進便利店,他徑直走向收銀檯要了一包菸。我站在熱食區前的透明櫥窗,托盤上的麵包看起來和超市冰櫃上的蔬菜一樣乾癟,呈現一種病殃殃的薑黃色,最後我什麼食物也沒拿,只裝了一杯冰咖啡。我端起紙杯喝了一口,機器裡的咖啡豆放得太少了。有時為了貪圖方便,我會重複沖泡耳掛式咖啡,而這顯然不是耳掛式咖啡的建議飲用方式,這杯咖啡喝起來就像那個味道,我有些想念地又喝了一口。

哥哥正叼著菸站在自動門外,視線看向即將迎接日出而逐漸銳利的地平線,他吐了一口菸,用夾著菸的手指了指我說,當心胃食道逆流,我可不希望你吐在我身上。我不以為意地搖搖頭,通常我把這看作彆扭的關懷。天空開始泛起魚肚白,太陽已經完全脫離地平線升起。

再回到車上我怎麼都無法入睡,感謝那杯冰咖啡。我往左邊看去,哥哥已經睡著了,我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的臉,看他濃密得像是用炭筆畫上去的眉毛,筆直鋒利的下顎線條,幾縷落在額前的黑髮,還有少了紙菸襯托更顯蒼白的嘴唇。他就是用這張臉在外頭招搖撞騙,我得承認這十分有效。

抵達目的地巴士站時已近傍晚,這裡似乎已經下了很久的雪,腳踩在地上硬梆梆的。哥哥的鼻子被凍得發紅,我打開行李袋,掏出我多準備的一件黑色羽絨衣丟給他,這次他順從地穿上了。

操著一口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開著他的紅色吉普車來到巴士站接我們,「你們想待多久都行。」他故作慷慨地說,我看著他曬成麥色的肌膚和過於厚重的穿著,他以「聖誕假期回鄉探親故出借木屋」為由的租借廣告可信度顯然為零,不難猜測出這棟小屋的真正用途,我能聽到他腦內運轉的嗡嗡聲,但無所謂,這正合我意。我看著窗外的景色從掛著聖誕彩燈的商店街到一條陰暗潮濕的紅磚隧道,最後停在一幢小小的木造小屋前。

「假期愉快。」中年男人在接過我遞給他的鈔票後露出白森森的牙。

我們清點了一下滑雪用具,吃了兩個從連鎖商場買來的鷹嘴豆罐頭,早早地熄燈睡覺了。

我們度過了還算快樂的兩天。

抵達後的隔天雪停了,天空是乾淨的靛藍色。白色的積雪反射在哥哥戴著的護目鏡上,亮晃晃的,他看起來更加刺眼了。我們進行了好幾次速度競賽,從山坡上的一棵樹穿過那條幽暗的隧道,最後來到滑雪木屋旁。每次都是我以幾步之差略勝一籌,他倒在雪地上氣喘吁吁地問我,你哪時候偷偷去練習?我說,也許在你喝酒的時候?他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說,再比一次。

第三天我們在一陣轟鳴聲中醒來,窗外的天空是仍一片朦朧的灰色,昨晚雪又開始大了起來,似乎沒有停下的跡象,強風不斷地拍打門窗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我起身下床,突然脫離溫暖的被褥使我打了一個哆嗦。

「你要出去?」在我套上外套時,仍躺在床上的哥哥問我。我點了點頭,打開門走出去,「別死了。」他又說。

暴雪幾乎遮蔽了我的視線,幾個小時沒進食的胃陣陣絞痛,我低下頭咬牙強忍著寒風奮力向前走。當我終於走到山坡上,漆黑的隧道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睹白牆,像是剛粉刷過的那般嶄新明亮,裡面似乎隱隱約約混雜了零星的紅色磚塊。我瞬間明白吵醒我們的那聲巨響是怎麼來的。

我慢慢走回屋裡,哥哥正在將切成薄片的麵包從烤箱內拿出來,「這烤箱好像壞了,」他自顧自地說著,「臭大叔果然不可靠,今天大概得吃冷飯了。」

「恐怕不只今天了。」

裝著麵包的盤子敲擊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抓起冷硬的麵包片猛咬了一口,「隧道塌了,我們出不去了。」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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