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睜開眼，我看著牆上的藍天白雲，諷刺地笑了一下，心想：「不就是張壁紙嗎？」，每天醒來我都這樣仰躺著看著藍天白雲的天花板好久，好久。其實我是知道的，當太陽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時，我知道我只要拉開窗簾就可以看到一樣的景色——但我從來不拉開窗簾。每一天的娛樂就是看著床頭櫃上很大的觀景魚缸，拿出飼料餵餵魚兒們，隔著玻璃看著裡面的世界——我創造的世界。裡面被樹枝撐起了一座大理石色的城堡，城堡高高豎立其上，有很多的窗和洞都是設計給魚兒們進去的，城堡外是一個像是花園的繽紛世界，樹洞旁有很多笑動物的模型，當然還有一堆岩石堆在一旁，魚兒喜歡穿所在這些洞中，也喜歡悠遊於水草及假的珊瑚模型之間，底下用會透著採熱水光的珠珠裝飾著，在燈罩下格外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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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羨慕著牠們。牠們沒有去過海裡、溪間、湖中，我想，這些魚兒們就會永遠安然於我為牠們所創造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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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盡可能的為牠們準備了所有沒有被養殖的魚兒們，也就是自由的魚兒們所具備的生態環境，但可惜的是，這終究是不一樣的兩個世界，但也只有我會知道而已。我用手捶打著雙腳，沒有任何感覺，捶著捶著，也不曉得自己麽哭了。因為一場車禍，我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其實也就等同於失去了自由，而在我反抗又不要接受現實對我的殘忍下，我自暴自棄，最後連精神上都出了問題。也因此，我連房門一步都不出了，已經接連好幾個月都是待在床上度過了，幾天沒有曬過太陽了了？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天空被我匡在了天花板上，也許還是本能吧！除於本能的我還是跟以前的自己一樣最喜歡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甚至，我開始養魚——因為他們也沒有腳。但我依然羨慕著牠們，因為牠們有尾巴呀，牠們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水中游泳，而我，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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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樣在過，但不一樣的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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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的生命實在太短，短到我每次一醒來，睜開眼睛清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帶著恐懼去看床頭櫃上的魚缸，我好怕，怕看到有魚兒飄在水面上啊…….，怕到如果看到了這個景象，眼淚就直接掉下來，渾身發抖。原來牠們只有「短暫的自由」。我曾以為牠們擁有我最渴望的自由就是最幸福的了，但我錯了，牠們跟我一樣，躲不過命運的折磨。因此，我好想要知道魚兒們到底快不快樂呢？我想牠們還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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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如果我從來有沒有看過真正的天空，我是不是也會很安分於現在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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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某一天，魚缸中的最後一條魚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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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渾身沒有力氣，就彷彿是一直以來支持我活著的那一根稻草，被壓垮了。因為只有魚兒會陪著我啊，因為只有魚兒跟我一樣認命地活在一個被創造的世界裡呀！可如今，牠們都走了，我該怎麼辦？看著空空的魚缸，那水草依然搖盪著，光彩奪目的玻璃珠，卻獨留一座空蕩蕩的城堡，城堡的陽台，只剩那一個小小的粉色洋裝的女孩模型站在那裡——那是我。一直以來，我就像跟牠們活在一起一樣，但殊不知，整個世界只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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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加入更多的魚兒進去魚缸中，因為不想要再承受一樣那麼痛的傷悲，只是每天醒來還是會慣性地去看魚缸，每每又會赫然發現，牠們都已經不在了，原本十幾隻的生命，都逝去了，離我而去獨留我一人。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循環著，滿腦子只想著死亡，就在某一天，我將我有的精神科藥物都吞進肚子裡，後果卻只是進急診洗胃，早上在病房醒來，卻發現床頭有一個小魚缸，跟我的比起來很小，又簡陋，只有水草在裡面而已，沒有浩大的城堡、沒有樹枝和岩石、沒有裝飾用的七彩石頭和珊瑚，而且裡面，只有一隻魚，紅色的，卻豔麗了我的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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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的生命力旺盛，就一直繞著圓形的小魚缸穿梭在水草之間，像是奮力游著，用力擺動著牠的紅色尾巴，就好似牠想要逃脫這個世界，我很確定，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堅定，我知道牠想要擺脫這個殘忍的命運——即使那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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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是不是有可能？」，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浮現在腦中三秒。我愣住了，「是不是有可能？」，我看見那條魚突然停留在我手指停在玻璃魚缸的位子，就好似看著我一樣，就好像是他在對我說「不要放棄一樣⋯⋯」，從那天之後，我開始向復建科積極治療，「再一次站起來了⋯⋯」，不知道是睽違了多久才又能重新站起來，不管過了幾天那條魚都仍然搖動著牠的尾巴，很雀躍的樣子，最後出院的時候，我頭也沒有回，但眼淚卻在眼框中停留，我知道如果回頭看的話，我就捨不得離開了。但我確信的是，這條魚兒，還會再繼續鼓勵著住進這間病房的人，所以我告訴自己要加油，就像這條魚兒，即使整個魚缸只剩牠一條，牠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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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又憑什麼放棄希望呢？」我告訴自己。而我這一次，是「走」著離開病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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