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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單閼二月十五讀《小團圓》有感

團圓,在香港TVB中就是最後一集,一家人整整齊齊吃個飯。先生沒那麼好彩,上世紀七十年代已經孤家寡人一個,團圓飯是沒得吃了,唯有趁還記得,把記憶中之人陸陸續續集在一塊兒,像集郵一般,放在一本硬面書中,這可能就是先生所謂之《小團圓》吧。

先生此書完稿在七十年代,九十年代仍然在討論修改,到正式出版已然是下個世紀之事。如此坑長之週期,而仍未定稿之原因各時不同。書為自傳體小說,每一個書中角色都可在歷史中找到那一個點,照先生之描寫只是“長度、寬度、厚度之不同”,如此在七十年代出版便成了禁忌,畢竟那一代人還活著,特別是那個所有人口中之“無賴人”,怕再與他有任何關係。九十代雖然先生在信中屢次提到必須寫完,然從書中凌亂之先後次序,可斷定先生生前未定稿此書。雖此寫法於吾儕熟知者,可謂新穎之筆法,然實苛於普通讀者。故緣先生愛美之天性,其絕不會允許一本半生熟之書出版於觀者。至於本世紀之出版,宋先生以朗在此書前言中已具言,物非人非,作為歷史已無所謂對錯了。

上一次讀先生全集應該還在大陸,公務纏身,看書乃消遣減壓之法。此次重讀,箋注於冊,才體會到先生之真意,“用上海人之想法寫給上海人看之故事”。因為有所謂“張學”之存在,因此吾儕不言大處,唯言不起眼之地方。

上海人精明,且有邏輯,明哲保身但不損大義。先生在香港遇到日軍入侵,有如下描寫:

“九莉希望這場戰事快點結束,再拖下去,‘瓦罐不離井上破’,遲早圖書館中彈,再不然就是上班下班路上中彈片。

              希望投降?希望日本兵打進來?

              這又不是我們的戰爭。犯得著為英殖民地送命?

              當然這是遁詞。是跟日本打的都是我們的戰爭。

              國家主義是二十世紀的一個普遍的宗教。她不信教。

              國家主義不過是一個過程。我們從前在漢唐已經有過了的。

              這話人家聽著總是遮羞的話。在國際間你三千年五千年的文化也沒用,非要能打,肯打,才看得起你。

              但是沒命還講什麼?總要活著才這樣那樣。”

這段話,被北方人或小粉紅看來簡直是漢奸言論,但是我們上海人歡喜、懂得、照做。前段余有一友與余爭論“大陸邏輯”一事,其言:“我也知道國外好,但是就和父母一樣,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所以大陸再不好也是自己的。”余笑而不語。其緊跟著接了一句:“當然了,叫我為國犧牲,也是絕不可能的。”你看這邏輯,天衣無縫,上海人懂得。

上海人還歡喜嘲人,先生在書中每一個人物出場均描寫其樣貌及裝扮,對余而言尤為出彩。書中寫道一個西北來港的同學,説她“大衣上也發出深濃的蒜味,非常神秘,修女們做菜不擱蒜,Jane也從來不自己買東西吃。”這個梗估計周先生立波熟悉得很;當寫道另一個出場男士之相貌,“穿西裝,偏於黑瘦矮小,戴著黑框眼鏡,面容使人一看,就馬上需要望到別處去,彷彿為了禮貌,就像是不作興多看殘廢的人。”光“不作興”三個字,上海人就可以開心一下午;還有和周先生樹人一樣寫社戲,旦角是“絨兜兜的粉臉太肥厚”,緊跟著一句觀眾説:“怎麼一個個都這麼難看!”小生是“棗核臉,粉搽不勻”,又緊跟著一句觀眾説:“怎麼一個個都這麼難看!”婢女是“鞍轎臉”,還是緊跟著一句觀眾説:“怎麼一個個都這麼難看!”以貌取人,簡直講到了上海人的心裡。上海人就是這樣的歡喜嘲人,在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中,青幫嘍嘍搞不過日本人,還一定要挖空心思嘲日本人個子矮,必定卵鼓鼓小,以作消遣。這些創作皆可謂是給上海人看的。

書是先生的一生,余沒有資格評論任何人之一生,因此結語還是繼續留給先生。“現在大陸上,他們也沒戲可演了。九莉在海外電視上看見大陸上出來的雜技團,能在自行車上倒竪蜻蜓,兩隻腳並著頂球,花樣百出,不像海獅只會用嘴頂球,不禁傷感,想到:‘倒是我們中國人聰明,比海獅強。’”這是全文先生唯一一次提到中國。

昭陽單閼二月十五

書於玲月閣

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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