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他與她與全聯的銅鑼燒

蟲鳴鳥叫聲、車子的引擎聲、學生此起彼落的對談聲,各種音響縈繞耳畔。

這是放學後的教室,夕陽從窗外大剌剌地傾瀉於木製桌椅,帶著霞紅色的陽光很粗魯的在透明玻璃間穿梭,橫行無忌,一旦傾倒於課桌椅,卻又變得脆弱,在桌子的邊緣與椅子間碎成好幾塊不規則形狀的黃金,每逢任一道縫隙,就留下光影的足跡。陽光被剁碎是由於物與物間的不貼合,所以它攜著黑影,在每個物品座落處盡情遊走、放肆狂奔,在光輝裡添灰,像是一種溫柔的報復與怨懟。

這景象好似一幅畫,以木頭原色及黃昏的光為基底,再用其他顏料灑出整個教室,色彩紛雜處是兩人的傑作,他坐在靠窗的那張桌子上,她倚著那張桌子旁的窗櫺,兩人四目相交,畫面樸素且寧靜。

好像只要風吹草動,就會斑駁整幅畫的色調。

教室裡,比標準時間快一些的圓盤時鐘,上頭長針恰巧指著阿拉伯數字十二,短針對準數字五。滴答滴答,預計再幾秒就要敲鐘了。

「我餓了……你有沒有吃的?」

猝不及防,纖細而稚嫩的音色配上略高的音頻,狠狠地撕開那幅畫。

比鐘聲先響起的,是非常緊急的「掠食警報」。

「有啊,銅鑼燒。」停頓幾拍,鐘聲噹噹噹地響了,就當成在為這句話伴奏,而主旋律藏著誘人的字眼。

「全聯的嗎?」

「對,給妳吧?」餘音未落,女孩將食物從他的手中抽離,在短短兩秒內,包著紅豆餡的銅鑼燒換了新主人。

「……」屏息凝神,喬好角度,用力一撕──包裝袋的四個小角被捏得又皺又狼狽。

「怎麼了?」

「我打不開……」又是餘音未落,這次入耳的是低沉又輕柔的笑聲。

臉上洋溢著比起嘲諷更像是無可奈何的笑容,接過她手上飽受摧殘的袋裝銅鑼燒,輕輕一拉,動作熟練而輕巧,表情從容不迫。

他拆包裝的技術可能是被她鍛鍊出來的,輕而易舉的撕開,將塑膠摩擦的聲響降到最小,她看著他一連串習以為常的動作,有些得意,又有些難為情。

總是有人會為了奇怪的舉動而心跳不已。

包裝袋投降了,祭出袋中散發清香的本體,紅豆餡的香氣瞬間濃厚許多,如果氣味看得見,此時的它一定是鮮豔亮麗的顏色,塗滿視線,霸佔多處感官,迷惑視覺與嗅覺。馥香四溢,撲鼻而來,刺激著頹廢好幾小時的味蕾。

「謝啦。」敷衍的道謝,在她嘴裡說來像是在掩飾什麼,在他耳中聽起來卻是由衷且誠懇的。銅鑼燒回到女孩的手中,又秒速進入嘴裡,將甜味留在舌尖,匆匆咀嚼下嚥。

「全聯的銅鑼燒好好吃。」大概過了一分鐘,最後一口吞嚥完畢,她如此評價。手上只留下塑膠製的銅鑼燒包裝,連半點相當於殘骸的麵包屑都不剩。

「全聯的」──這是必要的特別指名。

「打不開但還是很好吃齁?」雖然是不相關的兩件事,他仍調侃道。

「對啊,很甜很好吃。」起身走向教室後方的垃圾桶,邊走邊嚷嚷著好好吃、超好吃、想買幾十個,每句話都離不開稱讚。

「而且我打不開也沒關係啊。」女孩回到靠窗的座位,拍了拍裙上的灰塵,坐在他位子後方的椅上。兩人是面對面的,他面向她,和椅子的方向相反,雙手擺在椅背上緣,靜靜地凝望著她。

「呃……因為我會幫妳開?」

「嗯……因為我有剪刀?哈哈哈。」

「還是給你開好了?」帶點調皮的微笑,她的嘴角跟著尾音上揚。

「行啊……?」聽起來像問句,因為他學她將尾音揚起。

噗哧一聲,他笑了。一笑就點燃了黃昏的教室,室內紅通通的,紅通通的可能也不只是教室而已。

「家樂福的就沒那麼好吃。」她說。但家樂福不是特別指名的,泛指除了全聯以外的所有店家。

「但家樂福的包裝很好開耶。」回到拆包裝的話題,他說道。

「這是兩回事吧?就算好開,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不甜啊。」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似很認真分析的樣子。

「或許就是因為好開,所以不像全聯的那麼好吃?」她接著說。

「……?」

「好開的話我自己拆就好了啊.…..」前句語音加重,越說越小聲。

「啊隨便啦當我沒說,總之全聯的比較好吃啦……甜度加分?」最後幾個字近乎消音。

一陣靜默,這次是被玫瑰紅暈染的水彩畫,很靜很靜,烘托畫中人的緊張與悸動。

他稍微撇過頭,像在重整剛接收到的資訊。半晌,又回過頭來,和她相視而笑。

「所以……」打破寂靜,撕開水彩畫的是渾厚而溫柔的低音。

「……?」

「以後都給我開吧,比較好吃啊?」

「..….哇…….哇哇哇…….」他好像聽懂了。雖然原本也都是你開的啦——她心想。

對話的本意是讓雙方都能正確掌握對方想傳達的訊息,在這個前提下,他明確解讀語意,對她而言她應該感到安心及放鬆,但此時更多的是被反將一軍的羞赧,從容及泰然自若全被他無心偷走了。無心,所以更令人不甘心。

但她眼中無心的那個人,眼神裡似乎流出了一點不好意思,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仍然動搖了。兩人被彼此征服,又以被銅鑼燒迷惑為藉口,雙雙舉白旗。

幾坪大的教室,空間被銅鑼燒的氣味填滿,香氣像是有了實體,在餘暉灑上的金粉中,炙熱而香甜,又閃閃發光,和她眼裡的他一樣,和他眼裡的她一樣。

現在已經五點半了,天空沒有褪色,晚霞的紅好像更熱情了,妝點著夕陽落腳的晴空,沾染了整間教室與兩人的臉龐。這次,是幅洗不掉的油畫,不想抹去那些斑斕紛雜的顏料,好像宣告著從今以後,絢爛與繽紛都是彼此賦予、相伴的日常,誰也不願破壞畫面的和諧。

空氣是炙燒的,全聯的銅鑼燒甜味不減。

「下次我幫你開啊?」

「妳不是打不開?」

「用剪刀剪開還是一樣好吃啊。」

跟剛剛說的不一樣。

「很甜耶?」

畢竟是銅鑼燒,甜一點也沒關係啦。

如果不是銅鑼燒,甜一點就更沒關係了。

「甜一點不好嗎?」

「……我也沒說不喜歡?」

於是,整間教室在銅鑼燒的殘香中再度熱氣蒸騰,持續很久很久,都沒有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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