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坏种

我——

自恋和自厌没什么区别,有这两种性格的人,都只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都是自私的人。小刘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眼里根本没有我,就算是对视,我能从她眼睛里读到的,也只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虽然小刘从不把觉着自己漂亮这话挂在嘴边,但她的确自我感觉良好,做事总爱摆出一副美人派头,不巧的是,她也确实好看,所以没人为这个笑话她——这也是为什么我爱跟她待在一起,不然谁愿意忍受她一言不合就挥过来的拳脚呢?

这天下午,小刘醒来——此处先说明,这是她后来跟我说的,我俩并没有身处一屋,考虑到她裸睡的习惯,这实在有些可惜。

总之,智能家装系统感受到小刘醒来,屋内缓缓亮起昏黄的光,她挥挥手,小屋又昏暗起来,起床后,她喜欢先在黑里待一阵子。

她赤裸着身子,离开这小屋,然后便听到水龙头出水,能想到她对着镜子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容貌一边刷牙,完事后俯下身去,这个时候要用一只手把披下来的头发接着,我们能看到在她的黑发中间垂下一张小小的脸,微张着嘴靠近龙头...这时候她的脖颈、肩膀、乳房、腰、臀以及腿都闲适而松散但又绷紧着,露出好看的曲线...

她又回到这间屋子,这时还是裸的。

她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面前是张梳妆台,房间虽小,也显得空荡。

她盯着昏暗镜子里的自己,过了老半晌,才从零星可数的化妆品中拿过一支口红,她仅有的几只口红全是极鲜艳的红色,本来脸蛋儿就白,口红在唇上绕了一圈,更是白得慎人。做完这一步,她的化妆就算是结束了。起身穿上一式的内衣内裤,套上一条绿得发黑的长裙子、白袜子,到了门口,又披一件黑色呢子的大衣,穿上黑色的帆布鞋子,鞋带很长,甚至拖到地上,但她宁愿踩着也不愿弯腰系上。然后她就出门了。

在这之前,小刘成天待在家里。她担心自己走在街上遇着流氓。像她这样的女人,莫说是流氓,我见了,心里都会生出些不干不净的欲望,尤其是那漂亮鼻子,令人看得心花怒放。她坐我对面跟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我就很想朝她脸上捏一把——但不必多说,我没有做,因为我不是流氓。

她不外出的原因还有,若被警察盘查,没有一个正规的身份,未免生起事端。但是把钱花完了,她不得不在网上找了一份工作——一位兄长给出客观的报酬,找一位看护,照顾他生病弟弟的日常起居。

小刘——

在浓浓雾霭和下水道的热气中,我顺着导航在大厦间闭塞脏乱的小道穿行,到处都充斥着人。绕过一个弯,眼界豁然开朗——是一片满是断壁残垣的拆迁区,依稀可见昔日的结构,这竟然是难得一见的平房区,当下,人多地少,遍起高楼,平房区已经是数十年前的记忆了。

这儿地势开阔但崎岖,遍布砂石和垃圾,被一圈大厦围在中间,显得渺小而龌龊。这地方虽然安静,却是有不少人的,流浪汉、吸毒者、少年犯甚至是黑帮成员,他们保持缄默,在破败的墙壁后隐蔽着,少有点起火堆或亮起电灯的。我走过时,他们斜斜倚在墙边,隐隐窥视着我,虽然大多死气沉沉,但偶有精力未被毒品消耗完的,看见我,突然坐起,说些污言秽语,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似乎要燃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我并不理会,只是裹紧衣领,加紧赶路。

这样走了有十数分钟,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路两边是楼房的废墟,有些人在烧着毛绒绒的不知什么动物,它的尖叫刺耳,气味刺鼻,黑色的浓烟飘着,隐在雾中,仿佛是被吸了去。

我的耐心渐无,心里满是牢骚,到了放弃回家的临界点。这时,绕过一间破屋,在狭窄小巷的尽头,赫然显现出间不搭调的房子——是间年久失修的斑驳的二层小楼,却围着一圈簇新的防护网,门前还有一片大大的空地,分成两块,一边只是空着,另半边种着些种类纷繁的植物,这也是最近难得一见的雅兴了。

想必这就是旅途的终点了,我加快脚步,这时,身前的破屋窗户破裂,跳出几个少年,挡住了去路。

陆四——

有这么一句话,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句话其实用来形容人类历史上的每个时辰都是合适的,但在当下,我觉着,只有后半句称得上贴切。

你晓得,我们的城市总是黑的,遮天蔽日的电线和立交桥遮蔽了天空,浓雾永远笼罩着每个人的面庞,我们行走在路上,互相不能看见,有人走得急了,便撞在一起,也并无言语,赶紧爬起身加入那雾中。所有一切都是稍纵即逝,除了大楼整面墙的霓虹广告,二十四小时刻板地重复着,世人分不清昼夜,游荡在路上。

当你出门,在街头见到头上有角的人,不要惊讶,畸形整容已经成为一种时尚。最开始只是纹身和在脸上打各种钉,但是长夜和空虚不断折磨着他们,不断催促着他们——这还不够、还不够……慢慢一发不可收拾。你可以看见,雾中多了各种荧光色的眼睛,流氓的额头长着山羊般凸起的肉角,嬉皮怪类的牛仔裤里伸出一根摇曳的尾巴。

街道宛若无间地狱,这些人猛地从雾里走来,若是毒贩子还好,最可怕的是儿童犯,拉帮结派,没有动机,只是为个乐子,就能把人打到半死。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仿生人——也就是传统意义的克隆人。生物技术的进步和伦理观念的崩溃带来了克隆人,刚开始它们还只是占领了工厂,做危险、累、脏的工作,后来逐渐开始扩张,服务员、保洁、司机、安保、性服务...无处不在,最后甚至进入了行政机构,到最后,办公楼里几乎全是克隆人了。

试想一下,对财阀来说,只需要几个细胞就可以做出一个人,这个人几乎不需要什么生活成本,你可以随意对待ta,可以随意榨取ta,可以靠着ta实现成百上千倍的经济回报,那为什么还要我们这些原生人呢?所以失业率飙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掌握克隆技术的财阀几乎垄断了社会上所有的资源。政府机构形同虚设,物价飞涨,平民几乎无法生存,社会陷入混乱。混乱是阶梯,顽强的人们沿着它往上爬,到权力与欲望的漩涡中去,而懦弱如我,却拼了命地逃避漩涡,来到这拆迁区,最后的一片伊甸园,暂且活着。

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个什么样子?关于这个问题,虽然我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总是怀揣最天真的幻想,但慢慢地,我不得不认识到,我已经成为了“坏人”中的一个。

我今年14,自认为只是个软弱的孩子,我希望得到大人的关怀,同龄人的喜爱,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事,大家笑笑就过去了。可是,我走在路上,人们已经开始避着我。

打从小刘刚从胡同口冒出身,走进这拆迁区,陆四几个人,就盯上她了。他们绕了近道,挡在她面前,想跟她发生点儿什么——这是委婉说法。

小刘看着他们几个,并没显出害怕的神色来,反倒神色自若,冷冷地盯着他们,陆四想,就算是个丑女,摆出她这幅姿态,也像是个美女了。

领头的Jungle,一边出言调戏,一边伸出手向她的胸脯摸去。她就用她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待他将要摸上——此时剩下几个,在Jungle身后,翘着脑袋,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她才反应过来似的,一瞬间扭转身子,错过身去,巴掌往后一扬,来一个加速,给了Jungle一个大大的耳光。

这耳光极响,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Jungle身高快两米,被她从一米七的角度,一巴掌扇的一个趔趄,撞在后边几个身上。

待到几个人重新排好阵型,小刘还是一副不屑的面貌瞪着他们几个,一点儿也不虚。陆四这时候却心下发怵,估摸着形势,这过道狭窄,我们一次顶多挤过去两个人,不巧的是,这漂亮姐姐正好有两个巴掌,到时候她左右开攻,一次正好打两个人,这样玩法,不晓得我们的脸能不能遭得住。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在Jungle几个后边,挤进一个瘦削的身影——这就是我们这篇的男主人公,张三。

张三——

在我小时候,考虑到未来,似乎只有两个方向,我整天就犹豫着a或b的选择题。一是,我去练练嘴皮子,再稍稍学点儿艺术理论,当个艺术家;二是,去看公厕。

关于我看的那间公厕,应该是这样式的——坐落在市郊,挨着化工厂、挨着小树林、挨着小山的一座琉璃瓦、白墙面的气派建筑,里面没有便器,而绑了好多人,各式各样。若你要入厕,得先给管理员交了入场费才行——对此很有必要说明,管理员就是在下。  

然后,你进去,排泄,当然是在那些人身上,你的尿液浇在他们头上,沿着他们赤裸的皮肤就流淌下去,汇到地上。你要是尿久了,就会淌湿自己的鞋。

但只支持小便,大的?对不起,请您出去。我当然不想做个讨厌的人,但那时候我刚十岁出头,经不起这么刺激的想象。

现在对在我公厕里工作的人(充当便器者)进行一定的解释,不需多言,这是份相当苦的差事。如果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我想,很少有人会说将来要去张三的厕所工作。

不愿意归不愿意,但十岁的张三相当霸道,他想让谁进去干活(指被尿一身),谁就得被他想进去——这就是想象力的厉害。

如果有人不顺从呢?当客人解开裤带,露出小客人来,被捆在地上的人突然出拳,给小客人来上一下...考虑到工作强度,这样的状况难免会发生。

这时候,客人不满,我就要对违反规矩者稍作惩罚。惩罚的具体过程是,我提着一把钢刀,沿着脖颈,干净利落,切了ta的头。ta的头就掉在水洼里,溅起水沫来——不要因为这个场面,就对我妄加评论,要记得彼时我才十岁出头。

人总是会变的,后来我大了些,十三四岁,就把这梦想稍作更改,简单来说,即是把厕所里所有便器全换成大胸脯的女人——若我是同性恋,自然全换成漂亮男人。除此外,惩罚的方式也稍作更改,此处不再赘述。

到了今年,我十九岁,记性越来越差,以前的事我都记得模糊,但这份梦想却越发清晰。我十九岁,反而是十岁出头的那份切头的想象,更能让我血脉贲张,这不得不说是有点儿变态。

但我应该不是变态,我在屋里阳台上,看到一个漂亮姑娘被Jungle几个拦着,我不假思索地挺身而出,把他们几个打跑——这样体面的事,据我所知,变态是做不来的。

关于张三英雄救美的说法,要稍加解释。当张三大剌剌地走到Jungle几个中间,陆四悄咪咪地在Jungle耳边说,小神经来了,怎么办?Jungle几个很有些忌惮张三背后的势力——他的哥哥,张二,不同于神神经经的小张三,张二正经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不能在这种地方保全一间“豪宅”。

所以Jungle几个一合计,跟张三打了个哈哈,就走掉了。前面说过,张三想象力很好,便自以为是自己吓得Jungle几个狼狈逃窜——正因为张三老是会冒出这种想象,所以这里的人都管他叫小神经。

在张三的视角里,他解救了小刘,小刘就要对他很客气,甚至是愿意爱上他。所以张三就站在那里,侧对小刘,假装在想些很深远的事情,等她过来。

结果是,小刘果然走了过来,却只是冲他腰间拧了一下:“别挡道,小混蛋。”

小刘——

张三就是我要照顾的人,张二就是我的主顾;张三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张二偶尔会来;张二在短讯里说,张三身体很有些问题,但相处了几个月,我觉得张三健康的很。  

关于这哥俩,很有些差异。张三不到一米七,瘦的皮包骨头,皮肤很嫩很白,显得一副营养不良的大家闺秀模样,眼珠子透亮,发量茂密,卷曲着。他不仅多动,还老爱问些傻问题,诸如我为什么不隆胸,或者他说的段子好不好笑——说实话,就算好笑,听到这问题,也不想笑了。

而张二身高快两米,毛发浓密,似条黑熊,年龄是谜,有时候像四十岁,有时候像六十岁,说话的时候就拿一对大小眼瞅着你,嘴角一直泛着笑意,你问他什么,他都能用几个字回答你。

我看这两个人都不像会在院子里种花草水果的样子,便问张二,张二答:“桃子种的。”桃子是谁?为什么不继续解释?但他只是含着笑,好像我问了什么无聊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我对待张三的态度吗?他竟然把我当成小傻子看待!那天晚上,我给他俩做饭时候,故意往里塞了几根长头发。

张二只是含着笑,把头发挑出去,继续吃,张三则先是捶胸顿足,被我一瞪,   顿时收敛起来,巴巴地看着我,开了句调侃的玩笑,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当然我没有理他。

后来,我终于见到桃子,张二称她是张三的私人医生。桃子来的时候是个黄昏,坐着直升机,伴着风和又暖又深的落日。

我和张三抬头去看,直升机挡住太阳——这片废墟能看到城市里见不到的太阳——机身周遭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线,整个飞机就变成黑黑的一团。我和张三睁不开眼,隐约看见一个女人露半个身子出来,粉色的长发随风飘着,使劲挥着手,让人感觉她要跳下来——这便是桃子了。张三很开心,左右蹦跳,恨不得把她抓到手上,而后意识到我在身边,便红着脸不说话了——我还是没搭理他。

桃子看起来年级比我大些,是个漂亮女人,虽然比不上我,但也很好看,张三管她叫桃子阿姨。

关于桃子的外貌,是这样的,粉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小小的身材顶着一张小圆脸,穿着白色的工装连体衣,她自称是医生服。单凭外貌,我看不出来她和医生有什么联系,直到她很熟络地跟张二甩出一段我和张三都听不懂的术语,我才有点儿相信。

不管我相不相信,她拉着张三就进了一间屋子看病,还把门反锁着,我就同张二在门口等。

期间无话,他始终是一副微微含笑的欠揍模样——虽然欠揍,但有点儿可爱。

过了没多久,桃子率先走了出来,笑脸盈盈,冲我眨巴了下眼睛,就拉着张二去别处谈话。张三随后出来,笑得冒傻气,脸有些红,很明显能看到他的裤裆鼓起一团——桃子衣服领口很大,一弯腰就露出深邃的沟。

此后,桃子经常来。有时候只是瞅一眼张三,个把小时就走了,有时候吃过饭才走,还有一次,桃子来了之后,索性住下了。

晚上吃过饭,桃子在洗澡间里泡澡的时候,张三就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瞅着,毛玻璃门上显着小小的凹凸玲珑的轮廓。小刘刚走过去,他就把头挪开,像动画片里一样,吹着口哨来表现自己的若无其事,小刘冲他脑后一下:“一边玩儿去,小屁孩儿。”

小刘转身推开门,桃子正在浴缸里泡着,微微皱着眉,慵懒地瞅着小刘。

小刘说起话,意外的轻声细语:“方便一起吗?”

桃子露出笑,说:“来吧。”

我便朝着她,褪去衣服,和她面对面倚在一个缸里,隐在奶白色的迷雾里。我整个是白色的,只有头发眉眼和下腹部的一缕阴毛,黑得透亮。桃子头发是粉色的,连带着眉毛、阴毛都是粉色的,个头比我小,胸和屁股倒比我大。  

池子很小,我们两个人往里一坐,她的腿便和我的腿间隔着夹在一起,她的左腿右腿夹着我的右腿,我的左腿右腿夹着她的右腿。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拿头顶对着我,脸就朝着墙面,烟雾里看不清什么表情,她的粉色长发铺开,流淌在水面上,像水草,我感到心被抓住了,周围的一切仿佛是墨绿色的。桃子的小腿肚摩挲着我的腿,慢慢伸展开,脚踝、小腿、大腿、大腿内侧...我感觉到她细密的颤抖,鸡皮疙瘩从她身上往我身上蔓延,我马上就要喘出声来...

张二敲了敲玻璃门,这时候桃子的脚离小刘的那儿还有一段距离,听到叩门,立马僵住了,张二放低声音:“还没好?怎么把门反锁了?”

桃子:“别进来,我好了。”她从缸里站起身,丰满的胸脯微微颤抖。

她朝小刘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便低着头,出去了。她出去的时候只开了一条缝,闪身而出,瞬间就把门关得死死的,小刘在这一瞬间,看到张二面无表情的脸,正往屋里打量。  

他们说话声音细密,慢慢走开,剩小刘一个人,她开始发呆,水变凉了也不知道。

她想到桃子出去的时候,排列在脊梁上的一列数字,那排数字不是纹上去的,而是半嵌在身体里,泛着淡淡的荧光,那是和水雾一样的奶白色。

房间整个是奶白色的,小刘就隐在奶白色的迷雾里,只有头发眉眼和下腹部的一缕阴毛是黑色的,此时,我们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体会到她的哀伤。

后来过了不知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半个小时——这取决于张二的个人能力。然后桃子推开门,低着头进来,一边用水冲洗着阴部,一边冲小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样子她还要进浴缸,和小刘继续。

这时候小刘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便赶紧出去了,期间一直微微颔首,面对着她。

关于桃子这个人,在小刘愿意跟她一起洗澡之前,对她所知甚少,在小刘愿意跟她一起洗澡之后,开始逐渐地了解她,可小刘已经不在意了。

桃子是克隆人,身体里嵌着克隆人特有的编号,她是一个克隆人医院的外派医生,而该医院跟张二有某种利益上的关系,即是说如果张二有什么需求,桃子须尽量给予满足——这些都是小刘从张三和老大哥的吵架中听来的。

他们俩吵架,小刘只见了这么一次,张三质问老大哥为什么,张二便平淡无奇地说,什么为什么啊,桃子是克隆人,我们是原生人,你不是清楚的吗?后面还有一些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之类的教训孩子的话。

从那天起,张三开始消沉。

张三——

小刘姐姐到这儿来是照顾我的——关于这种说法,我始终存疑。

首先,照顾一个人,就不能违背他的作息,他睡觉时,你不能照顾他,他起床了,你才能去照顾,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小刘姐姐不愿意听。

小刘姐姐的作息跟我很有些不同,有时候起的很早,上午就涂好口红在客厅里扫地、看书、看电视、放音乐、喝酒——考虑到几个小时之前,我们正彻夜聊天,而且这时候我还在睡觉,她这样做不太合时宜。有时候老大哥来了,我俩便要按照老大哥的作息来生活,老大哥十一点入睡,我吃了助眠的药,也早早睡去,但她偏就清醒着,一夜不睡,大清早再把我拍醒,叫我陪她去散步。她穿上深色的紧身牛仔裤,一件宽松的墨绿格子衬衫,下摆塞进裤腰,套着件呢子大衣和未换的棉拖鞋。她一边做这些,还一边催促着我。真不知道请她来是照顾我,还是请她来做我的上司。

清晨的拆迁区跟午夜无异,一切都静悄悄的。我们路过Jungle的地盘——其实就是一栋破楼,总是往铁卷门上使大劲扔两块砖头,发出惊天巨响。晚几秒Jungle便吼道,别让我逮到你俩!而这时我俩已经咯咯笑着跑开了。这样的清晨固然有趣,但白天我俩就只能保持一副萎靡模样,老大哥看到我俩这个样子,只得自己做早饭,还要骂我几句,但为什么只骂我?没办法,这时候她正夹着腿,手指勾在一起,放在腿上,乖乖坐着,一脸无辜,这样子实在可爱得紧。

其次,照顾一个人,就要给他做饭,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小刘姐姐做的饭,多是咖喱饭、饺子或者肉丸子意面,除了不让人饿死外没别的好说。那天我跟小刘姐姐说要吃油泼面,她竟然认真地按菜单去做了。我看着她为了我,一步步把面团揉好,切成剂子,擀成长舌状,我看着她细致地在面的两端抹上油,她的侧脸精致,睫毛忽闪,神情专注,头发不时垂下来,这时她便打开我伸过去想帮她挽头发的手,再顺势地把头发挽到耳朵后面——同时眼睛还在看着菜单,她的耳朵棱骨分明,耳廓圆润,耳垂软糯,整个看起来嫩白显眼,又不是招风耳,所以这个动作相当之好看。不夸张地说,这期间我一直在咽口水。

然后她把葱、青菜都收拾好,把面条一煮,就推给我满满一大碗。我连吃两大口,她一副询问的姿态瞅着我,我不得不做出好吃的姿态来,此时食之无味。等到半碗下肚,我才意识到,油泼面泼的油呢?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不怕油溅在我身上啊!”

关于这个问题,张三琢磨好久——油溅在你身上,我为什么要怕呢?张三想,如果小刘被油溅到了,他就可以趁势抓她的手,假装帮她看伤口,这样一想,张三便开始盼望着油溅到她身上。

但万一溅到脸上怎么办呢,不对,不管溅到哪儿,都会痛的,想到这儿,张三皱起眉头,露出担心的神情。

所以后来他再没说过要吃油泼面,究其原因,除了他爱小刘,不愿意她被油溅到以外,我觉得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没有浇上油的油泼面,确实不好吃。

关于张三爱上小刘这点,在我看来是不需要怀疑的,张三遇着小刘之前,不晓得、不在乎很多事情,靠不切实际就能活着。遇到小刘后,他开始发愁,甚至开始写诗,所以他断言自己爱上了小刘。他写的诗,我看了一些,刚开始笑出声,因为这些诗很是幼稚,没有深意,读起来拗口,甚至连故弄玄虚都做不到,这怎么能叫诗呢?后来我读得多了,便能体会到他的爱了。

在小刘“照顾”张三的几个月中,他俩经常彻夜不睡。这些夜晚,张三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小刘就听着,偶尔发表意见,很少主动说到自己。张三有时候觉着自己说了怪话、废话,怕小刘误会自己,突然就打住,惴惴其栗,问她,我可以这么说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算了…

她就摇摇头以示礼貌,实际上她挺爱听那些废话,但是张三妄自菲薄的样子很讨人嫌,后来张三问得多了,我不知道...能听懂我意思吗...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小刘索性不理他。张三就继续不着四六地说着,小刘就继续听着,张三的心,就继续不安着。

他俩彻夜聊天,难免聊到性的话题,不清楚由谁开的头。据小刘说,每次都是张三试探性地开了头,见小刘没有生气,然后得寸进尺,把不住嘴,谈话的结果往往是小刘的一个耳光。

有关小刘的耳光,不得不说,虽然她用手掌“抚”过许多男人的脸,但是跟张三的这一下,性质是不一样的。她打张三的时候,并不像她扇别的男人那么下狠劲——可能偶尔没控制好力道,使张三落得半天耳鸣,但总体来说,张三还是很享受她的巴掌——张三多少有点儿受虐倾向,这自不必多言,但小刘下手的轻重问题也很值得考究。据我所知,可能小刘自己没有意识到,这巴掌其实有点儿调情的意味。后来小刘跟我讲起这段,我跟她说起我的看法,果不其然挨了一下,说实话,这一下我到第二天还没缓过来。

他俩是爱情吗?叫旁人来看不大像是——张三跟她坐着,心中惶惶,连笑都是假的,还要时刻提防挨打。但我了解张三,我觉得他很爱小刘。

小刘——

那天我和张三溜去市里——这是老大哥张二明令禁止的行为,他不让我带他到外边去。张三向来听他老大哥的话,但他俩刚因为桃子的事吵完架,所以我俩就去了。

对于张三和张二吵架这件事,我是站在张三这边的。张二固然有些可爱,可是他对待桃子的态度,把桃子当作无关紧要的物件,我不能接受,桃子是个漂亮女人,而漂亮女人都是我的党羽,我对她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总之,我和张三在车站等车,不知道当下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坐哪趟车。唯一知道的,是跟谁去。

往往是一趟车来了,我俩对视一眼,他说,走吗?我说,你觉得呢?等到我们决定要上车的时候,车已经关上门,司机临走还不忘对我们比个中指。

后来我们好歹是上了车,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那天的张三很是低迷,对于许久不见的热闹,他也只是示意性地看看,我特意领他去一些我以为他喜欢的地方,他依旧提不起兴趣,无精打采,一点儿也不像张三,我渐渐失去了耐心,不问缘由就要揍他。

这时候,张三看到街边有一条大汉,着摔跤紧身衣,戴着头套,举着牌子,上书:前拳击冠军,十块钱一分钟随便打,先打再收钱!他眼睛一亮,凑到围观群众中去了,我收起拳头,看了看钱包,寻思着够他打多久的。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出人堆儿,带着圆框金丝眼镜,方方脸,短头发贴在头皮上,有点儿秃顶。  

他俩一番商谈后,大汉开始计时,中年男人说:我草,别急啊!他把西装甩掉,摘下眼镜,放到旁边椅子上,因为这个时候已经在算钱了,所以他放眼镜的动作显得有些谨小慎微。

然后他就冲向了大汉。我有点儿犯了心软的毛病,不愿意看,但还是看了一会儿。说实话,就他们两个的体型差距而言,中年男人确实是超常发挥了,大汉被打得一时难以招架,就连张三,也露出一副挣钱真不容易的模样来。

这样,在周遭群众的一片叫好声中,打了有一会儿,中年男人就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眼镜还在椅子上。

大汉步履有点儿蹒跚,站不太稳,拿着个喇叭,一边夸着中年男人的勇武,一边伸手在男人西装兜里掏钱,我能看出他进行这套商业推广的说辞时,难以掩饰的委屈和怒意流淌在脸上。  

大汉在西装兜里颗粒无收,他便转身向男人索取,男人不理睬,只是喘着粗气看着地面,大汉的怒气逐渐浓郁。中年男人伸手拿过喇叭,眼神涣散,吼道:“我打你多久,你再打回来,不就得了,干嘛这么生气。”

说完这些,他眼睛明亮起来,在周边人群的起哄声里,他显得从容而淡定,带着笑意,一副驾驭人生的胜利姿态——直到大汉的拳头落在他的脸上。  

中年男人挨揍的时候,围观人群的声势达到顶峰,我们被不断往前簇拥的人群挤了出去。在把我往后面推的时候,总有些手,还顺势在我身上揉捏几下。

我们只能在人群外边听惨叫,为了保持美女气派,我也不能表现出对这场面的留恋——事实上,美女不能对任何东西表现太长久的留恋,否则就不是美女了——总之,我拉着张三走了。

张三目光闪烁,神态低迷,语调亢奋,说,我也想像他一样。

张三觉着这个中年男人很酷。

张三——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除了记性越来越差外,只是偶尔想把人关进厕所里,小刘姐姐来了之后,我慢慢意识到,我多少沾点儿变态,还有点儿自我毁灭倾向。有点儿的意思是指,如果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条大汉揍到半死,我是接受不了,但如果让小刘姐姐揍我,我想那场面会很不错,但小刘姐姐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揍我,她有时候对我很温柔,还愿意给我做油泼面,所以我觉着她爱我。

我虽然有点儿变态,但变态也有好坏之分,我觉着自己应该是好的那方面更多些。我不是正常人,是个细腻敏感的好变态,我管自己叫坏种。

看完中年男子的英勇身姿,我和小刘姐姐在大厦的阴影里走,巷道拥挤而纷扰,我的心绪一会儿乱糟糟,一会儿很清明。我看到最高的那栋楼在远处插进云端,上面几个大字闪着光芒——“我爱SH”。这是被人称作东X明珠的一座建筑,形状不好描述,大概就像是我的阳具,一根细细的棍顶着一个大圆锤子球,然后放大几亿倍——当然这些话我是不能和小刘姐姐说的,我跟她说,你看那个最高的楼,形状像不像一朵郁金香,她白了我一眼。

后来张三和小刘回到家中,并没有挨吵,张二只是看了他俩一眼,就去书房了。小刘冲着张三撅了下嘴,张三觉得这模样可爱极了,心情便好起来。当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三个吃着肉丸意面,一如既往地聊得愉快,期间不晓得谁说了几句笑话,张三笑到喷饭,小刘笑得把头往后倒、小手捂着嘴,张二也始终带着笑意。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桃子坐着直升机来拜访,照例领着张三进屋检查,张二和小刘在屋外等着。

小刘和张二并排坐在屋外的椅子上,她感觉喘不过气,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模样像是在急救室外等人被抢救,更何况,这个人是张三。这时张二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来,对小刘说:以后你还会来吗?小刘说:会。张二说:那可能要换个地方工作了,你也愿意来吗。小刘摸不着头脑,她很想留在这儿,报酬优渥,又不用干活儿,更何况,还有张三在。她想,有这工作不干,那是傻子,但只是说了句:愿意啊。

她很想问问张二为什么这么问,但小刘还在为桃子鸣不平,她觉着桃子值得更好的对待,所以跟张二说话,还是要刻意缩减字数才行。这样直到桃子和张三从屋里出来,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他俩出来时,张三脸没红,桃子皱着眉,低头沉思。她一出来,就和张二去了别处。

张三想说什么来着,但只是冲小刘笑了笑,小刘勉强地回了一笑。

再过几天,张三就死掉了。

小刘——

张三死之前那几天,总是垂头丧气的,所以我想,跟他做一次爱吧。可是我万万想不到张三会拒绝我,他说,我爱你,可我现在不想做爱。我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就想揍他,但他随后说道,我知道你下不去手,因为你爱我。

我狠狠给了他一拳,他的脸瞬间缩成一团,然后,他捂着肚子继续说道,你爱我,我也爱你,我还爱我的老大哥,但老大哥快死了,所以我没有心情。

这样是说得通的,如果我有一个老大姐,跟我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知道她要死了,那么就算对象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我也会性趣泛泛。这么一想我就把自己安慰住了,我把衣服穿好,坐在他旁边,开始安慰他。

为什么说老大哥要死了呢?我知道他身体一直不好,但是想不到会死。老大哥经常咳嗽,脸冒白汗,捂着胸口喘粗气,就得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掏出一瓶药来往嘴里倒。我还想起一件事,那次本来跟桃子一起洗澡,桃子被他叫了出去,隔几分钟就回来了,考虑到老大哥来敲门时还穿着衣服,把脱衣服的时间也算上,老大哥的能力着实不太行,但我不知道性能力和老大哥的病有没有关系,那不涉及到我的知识领域,桃子应该清楚,可是我俩很少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害怕她,我不好意思面对她,我自觉有愧。

可是这些都不能表明老大哥要死了,现在听张三说,我实在是吃了一惊,我想安慰下他,可是感觉言语是如此无力而不能触及他的心,顿时泄了气,只能陪他一起心碎。

张三还是张三的时候,我老想揍他,对他很不耐烦,张三变得不是张三的时候,我想跟他做一下,这很矛盾,矛盾是个好事情,据我所知,人不矛盾,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在矛盾的漩涡里,人才能继续活着。  

这俩人安静地坐着,张三慢慢地靠在了小刘的肩膀上,这感觉不是很好,因为小刘有点儿溜肩,而且太瘦了点儿,张三脑袋又大,根本放不牢稳,但张三愿意这么干,因为这是小刘的肩膀。  

后来张三抬起头,跟小刘说,玩吗?一边抓住了小刘的手。小刘告诉我,那个瞬间,她介于打张三和脱掉衣服玩一下两种行为之间,陷入极大的矛盾,也就是说,小刘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小刘是个好姑娘,她言出必行,所以小刘最后还是跟张三做起了爱。在此很有必要对张三的阳具进行一些讨论,张三的阳具刚开始很小,包皮过长,颓成一小团,不像张三脸那么白,又黑又皱。

让小刘看见这个样子,张三很是难堪,说,它本来不是这样的,待会儿就好起来了等等这样酸腐的话。小刘并没有笑话他和它,她温柔地俯下身,拿手去抚它,拿吐息去唤它。

这时候两人坐在床边,房间里很冷,张三脱得很光,冻得阴囊紧缩,四肢都僵在那儿,一副傻张三模样。小刘则优雅得很,她上身只着胸罩,胸罩是黑色的,衬得皮肤雪白,绿得发黑的长裙褪倒腰间,堆在床上,这样就露出小腿肚和白色的长棉袜。她弯下身,抓着张三的小兄弟,发如黑水流下,淌在张三的大腿上,她抬起头看着张三,张三以为是在示意他,就向她的胸脯抓去,却被小刘的肩膀顶了一下:“别闹。”张三顿时手足无措。

小刘没抬头   只是摆弄着小张三,问大张三:你之前做过吗?张三:没干...不,没做过。张三知道干这个动词很不礼貌,及时改了口。张三又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的...小刘撅着鼻头,眯着眼,问道:谁。张三有点儿不好意思,这时候他既像张三,又不像张三,他说:你不认识。小刘听到这样的回答,有点儿意兴阑珊,但她是个好姑娘,虽然爱动拳脚,但言出必行,所以愿意继续摆弄小张三。

虽然房间里很冷,可两个人的体温还是逐渐升高,张三微微扬着头,拿眼角的余光瞅着小刘,乌黑的头发几乎遮住脸。他想,小刘真是好看得很,再往深了想,他觉着,这个时候死掉最好不过。

再后来,张三那活儿越来越大,小刘渐渐慌了,不顾张三的乞求,就是不让他进去。但是小刘是个好姑娘,最后还是心软,帮他用手打了出来,心想着,这次算了,下次吧,等他再不是张三了,就给他。

可惜,接下来的几天,张三一直都是张三,然后就死掉了。

张三——

关于我的死,是早有预谋的,而且整个世界都积极地参与了进去,说实话,我也不反对。按我以前的想法,自杀的人该是对世界没有爱的,才愿意到另一个世界去。现在我意识到这是个假命题,我对生活有爱,我先前爱我的老大哥,中间爱了一阵子桃子阿姨,后来开始爱小刘姐姐,我爱她,爱得吃紧。

但爱并不能战胜死,这是所有故事的结局,尤其是当我知道,老大哥需要我的心脏才能活下去,不然就只能等死。我想,还是趁早给他好了。对于老大哥,兄弟情深,自不必多言,但我分明记得一些不好的回忆。我记得小时候的晚上,他悄悄地,光着身子,趴在我身上,我感到后背都是毛绒绒的,被扎得很痒,等他从后边进去了,又很痛,每次都很痛。他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都一言不发,好像缄默会使得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似的。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他不会再趴倒在我的身上。他不提,我不提,我的记性也越来越差,所以这些夜晚就好像真的没发生过一样。

像这样的回忆,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插曲。据我所知,人人都经历过倒霉事,有的人为此痛苦一生,而有的人,比如我,索性顺势变成坏种。我并不把这些事儿当成是自己的回忆,而是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去看它,把自己变成事外人,才能跟生活和平相处。在这个时代,你必须时刻置身事外。

我是事外人,老大哥是事外人,桃子阿姨是事外人,Jungle也是事外人,只有小刘姐姐,我看不分明——对她,我向来是一筹莫展。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心不在焉,显得一副闷瓜模样,像个老屁,这时候就连小张三也是垂头丧气,因为它知道,若它稍不恭敬,敢抬起头,难免会被眼尖的小刘姐姐指着骂。

等她从屋里出去,我才松了口气,揣测起她留下的东西,这时候我就像个变态。她留下一条长款的绿得发黑的裙子——我俩在一间屋时,她只穿着上下一式的内衣,关于内衣...此处不再赘言。

这时我已经抓着她的小小鞋子——她是踩着我的拖鞋出去的,帆布的质感握在手中,一时间小张三很有些hard on。想到她吃饭时候鼓起的脸颊,更加不可收拾,我左手裙子,右手鞋子,一时间有点儿上头,这感觉很难言语。

说了这些,我很难不被人误解成恋物癖。事实上并非如此,但我已经懒得解释,因为我决心要死。

我不晓得旁人是如何定义快乐,若快乐就是无忧无虑地说笑,那在她身边,我并不快乐,但如果换个说法,把快乐这一表述从外在转移到心里,用来指代心是否充实,那我想,我快乐得要命。

我是变态,我心怀叵测,我喜怒无常,我妄自菲薄,我自私自大过分自爱还自卑,我恃宠而骄,我瞧不起所有人,却渴求任何人,我是坏种。但坏种不是必须要死的,据我所知,这世上,坏种还有很多,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有一些甚至活得像模像样。可惜我爱上小刘姐姐,当一个坏种爱上一个人,他就必须死。这世界有两种人,好家伙和坏种,好家伙希望所有人都去爱他,没人爱他,他就死掉了,坏种则逃避任何人的爱,等到逃无可逃,他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死路。

从张三的话里,不难看出矛盾,坏种被人爱和爱人都要死,那不是一定会死?但前面他又说,坏种不是必须要死的。张三这么矛盾,所以张三应该是活着的,可是张三却死了,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想不明白,我只好不纠结这些逻辑关系,只是从顺地接受这个事实。

张三本来爱老大哥,后来爱小刘,虽然爱上一个人大概率会增加活的兴趣,可是张三跟她在一起从未开心,反而催生了更浓重的毁灭情绪。 

他跟她坐在一个床上,想的却是用什么方法毁灭自己,然后管这叫爱,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慢慢理解他。  

小刘——

关于张三的死,我本来记忆犹新,现在正逐渐忘记,并且终将全部遗忘,所以很有必要讲述出来。

他给自己注射了药物,脑死亡,所以死去的状态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安静,有点儿不像张三,就倒在我们准备做爱却没做的那张床上——那是张三的床,几个月来,我在那张床上和张三聊了一百个夜晚。

我是第一个发现者,不久,张二就出现了。他的样貌很是悲痛,我想,就算他想要取张三的心脏,但总归是爱张三的。张二流着无声的泪,询问的目光冲我看了几次,好似是在问我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我冲他点点头,但是他会错了意,马上打通了桃子的电话。

“恩恩,死了   ...心脏应该还能用....他应该算好时间了,你赶紧过来吧。”等到桃子赶到,距离我发现张三死掉,相差不到半个小时,不得不说,效率很高。时间是金,他们抓紧做起了心脏移植手术。

张二让我扛着张三的脚,他从前面挟着张三,张三比我预计的要沉得多,我俩把张三抗到了平常桃子给他做检查的那间屋。这间屋我倒是第一次进,里面居中放着两张床,周遭是一圈密密麻麻的医疗设备,几乎塞满了整间屋子。

桃子在给张二麻醉的时候,示意我出去,但我不为所动,张二就说,算了。完后冲我笑笑,有点儿怪不好意思的那种笑。他说,我不是刻意要...你知道,他是我的小老弟...然后麻醉药生效,话只说一半。

我靠着墙,居中站着,我的前边是两张单人床,一张躺着张三,另一张躺着张二。我看着张三“睡着”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代入到他的角色里。每次桃子姐姐来给我做检查的时候,我就躺在两张床的其中一张,头侧过去,就能看到另一张床,空空的。这时候屋子里很冷,桃子俯下身,嘴唇开合着,似乎在说话,但没有声音,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看到她宽松的领口,深深的沟壑,脸红了,这情景让人怪不好意思,好像正被一条毛茸茸的大汉趴在背上...这时候我想起小刘姐姐...

桃子打开张三的胸膛,赤红色的心脏还在有条不紊地跳动着,手术做得很快,因为这间屋里的器材和药品准备得相当充分。

我——

过了一个月,小刘回那间屋收拾东西,张二特地在那儿等她。事实上,小刘没剩下什么东西,她只想取走张三的东西——张二对此表示理解。

张三的尸体,之前便由克隆人医院的几个克隆人,包括桃子,外加一个原生人督查员,来处理了。所谓的处理,只是把张三翻来覆去地看一看,在几张表格上打上对勾,再盖个章,就抬走了。不过还有一个小插曲,要确定真的是自杀,就要仔细地看看死者的身体,甚至还要检查肛门,当时我在屋外,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问了他们,桃子说,张三的屁股掰开来,内侧竟然嵌着一排数字,泛着淡淡的白光。

为什么会把克隆人的标记打在屁股里呢?如果你出于正常的考虑去想这件事情,当然很奇怪,但如果你站在变态的角度去看,就觉得可以理解。所以不论多么诡异的事,你把它当成变态所为,都会变得平庸无奇。

小刘问张二,为什么不直接移植人造心脏呢?(要知道,现在是2045年)

张二说,太贵了,这样会便宜些,反正...闲置着也是闲置着,但是,你知道,我没有一定要害死他的,他为了我做出这些,我真的很愧疚...

他的神情真挚,看起来痛心疾首。

小刘继续问道,这个问题她本来不好意思问,但她觉着为了死去的张三,非问不可。但其实我们都清楚,一个活着的人没办法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做什么,她只是为自己而问。

小刘问:那你为什么不继续...使用他呢?她是这么想的,如果作为张二的工具还能用,就没有必要非让他死不可。

小刘把张二问了个大红脸,他说,你知道的,人总是会变的,我以前...我以前喜欢年纪小的...男性,但是那太变态了不是吗,我已经改回来了...再说,现在他长大了,而且我更喜欢女性些...

他接下来又说了些,经济不景气,而且这栋房子的开销也是蛮大的之类的话。他最后又说,你能留下来吗?刘小姐,你可以搬去我市里的公寓,我俩在那里一起生活...我想照顾你,就算你不会做家务,只要能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这也是我之前答应过他的事...

小刘冲他莞尔一笑,这样子很是好看,好看到让张二的话说不出口,小刘说,算了,老大哥。

她背对着他,把褪色的紧身牛仔裤脱了,本来束在裤腰里的衬衫就垮下来,遮住她的屁股,她揪着衬衫的下摆,把衬衫整个地从上面拽掉,露出她纤细的腰肢。

她换上第一天来时穿的那条绿得发黑的长裙子,挽起一个高高的马尾,就走了。做这些的时候,她姿态挺拔,头也不回,始终背对着张二,“算了”就是她对老大哥说的最后一句话。

张二在后边呆呆地盯着她,一直跟到门口。Jungle几个正在门口蹲着,看到小刘出来,一个个跳起来,迎接她。他看到小刘自然地搂上Jungle的腰,这时候Jungle的手就在小刘的屁股上上下其手,把裙子抓成皱皱的一团。几个人径直走远,拐过一个拐角,消失不见,张二便再也没见过小刘。

小刘靠在Jungle身上,看着Jungle口袋里的针筒——很明显是用来注射毒品的。这时候,天色将晚,但黄昏的太阳,日光依然闪耀,小刘抬不起头。

小刘心里幻想着,大厦倾倒,遮蔽日光。她不知道以后会面对什么,也顾不得身后揉着她屁股的一只大手,只是心如死水,走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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