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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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挾著羽翼翱翔,獨留我一人採荷。

我參不透語意抬頭呼喚,你卻只是搖頭擺手。

你不受世事羈絆,卻為我而停留。

你說,每當驕陽似火轉秋高氣爽,便憶起我了。

生日快樂。

每個人的生命中總會出現那麼一點心動,心動轉為晴、愛情,再由晴朗微風變為烏雲不散。

最後,下起大雷雨來,久久不能平息。

對,我們的人生,我們的愛情,不就是漸漸轉壞的天氣嗎?唉。

之一,秋高氣爽。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

那年秋高氣爽,我十三歲,他十四歲。

他的生日是九月十二日,而我則是八月二十日,於是不幸的我們在同一個年級。

雖然就讀同一所小學卻從來沒有同班過,甚至教室永遠一個在天邊,一個在地底,要讓我繞過半個校園才可能到達。

原本讀其他縣市的國中,臨時轉回來成為我們班轉學生,就是所謂班長負責到底的那種。

不過一切,總歸沒有校園愛情小說裡寫的那麼浪漫。

他不住在我家隔壁,也不會溫柔地拿出數學講義幫我寫好整齊的計算過程,再溫柔的講解這題為什麼是這個解法。

一開始我不喜歡他,除了他古怪的性格、古怪的習慣、古怪的坐姿、古怪的轉筆方式之外,還有一點。

自從他來了以後,我從此失去了第一名的位置,無論是全班還是全校。

或許是造成太大衝擊吧,我誓言一輩子和他勢不兩立。

「林凝,這題的計算過程要怎麼寫啊?我不會。」忽然那一天,他端著心愛的數學講義走到我身邊,逼近毫無距離的蹲在地上,像是等待我給他把解題歷程都寫好。

「你不會?榜首都不會我有可能會嗎?」或許是方才數學考試又以一分之差落敗,造成的負面情緒導致我現在連看他都覺得不順眼。

「喂林凝,好同學不就是要互相幫助嗎?我就虛心來懇求指導了。」怎麼覺得越發刺耳了呢?儘管他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

「是啊很虛心,說的整個世界都比你低下又卑賤似的就屬你最厲害是吧。」往桌面用力一拍,我憤怒地站起身來。突然滿腹委屈和悲痛的情緒翻湧到喉頭,快要被嘔出來似的。

我滿腔怒火的從教室後門衝出去,果然一不小心幾顆眼淚就這麼不爭氣地滑下來了。

怎麼能那麼懦弱,就因為一個男生哭呢?

結果沒想到的是,從那天開始他不再拿輸給他的事情笑我,也不拿我長的比他矮的事情嘲諷我,光這樣我就快嚇得魂飛魄散。

更可怕的是,他開始每節課多抄一份筆記給我,在下一堂課開始前偷偷塞進我抽屜,或是神不知鬼不覺拿走我的筆記本,再幫我補上所有遺漏的東西。

這當然是秘密,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我曾問他,為什麼要幫我做那麼多,他卻只是笑笑。

「因為我要刺激妳啊,不然競爭對手太弱了怎麼辦?」這是那陣子他唯一帶點調侃的話,對我。

他總會在比較難記憶的重點邊上寫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看了會心一笑的那種,於是我也就記起來了。

那時起我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筆記,才是校排第一名的水準呀。

他也找我去圖書館讀書。

噓!說實話原本我並沒有想答應的,畢竟心裡就覺得朋友一起出去讀書就是分心,可我卻沒想到……。

嗯,在圖書館的我實在毫無存在感,除了要吃飯他根本不看我一眼。

直到後來我問他,他告訴我「男生和女生的看法就是不一樣,女生喜歡言語交流培養感情嘛,而我呢?只要能夠靜靜感受溫度就幸福到溢出來囉。」

總是笑容燦爛陽光,他。

之二,驕陽似火。

『借問江朝與海水   何似君情與妾心?』

那年驕陽似火,我十四歲,他十五歲。

考慮到未來更好的大學,他就這麼選擇到南部去讀高中,而我留在臺北。

那時候的我,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陷進去了。

或許是他第一次偷偷塞給我筆記的時候吧,又或是他第一次約我去圖書館的時候,總之就是喜歡上了。

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反正喜歡這東西,對我們這種長相平凡的人來說,一直就是只能藏心底,說出口破滅到底的噩夢。

可他不一樣。

他長的好看又自戀成癡,瀏海一個不小心分岔的就得整理上半天,自然的淺棕色髮絲,總在額前飄逸,再加上校排第一這殊榮,很少女生不為他癡狂,畢竟是濃濃的少女心啊!

「既然不喜歡就別給他們希望了啊,只是讓她們更加痛苦罷了。」問他為什麼就此不理那個校花級學姐時,毫不猶豫的,他這麼說。

於是我更加確定,寧願去跳河也不要和他告白,那根本是自殺吧,還加上凌虐在先。

「可是這樣人家會很難過啊,說不定她只是想跟你當朋友而已,對吧?」不知道高智商的他聽不聽得出來。

「當朋友,下一步就告訴你『哦我想當的不只是朋友』,不如就讓她們心碎了,然後再找下一個目標啊。」他聳肩再白了我一眼。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哦,想找誰就找誰。」有點不屑的口吻,我說。

「才沒有,我是說找下一個目標對那些人而言根本簡單到爆啊,反正就是看到哪個臉紅了就哪個嘛,你扯到我幹什麼。」他瞪了我一眼。

「你自己說,你去跟哪個女孩告白失敗過了,囂張屁啊。」老娘就是從來不敢告白,反正知道不會成功。

「我沒跟別人告白過。」很淡定的,他搖頭。

什麼。還是初戀嗎?

「我從來就只喜歡過一個女孩好不好?而且是始終如一、忠貞不移,所以為了她,只要是來告白的一律通通擋門外啊。」   看起來有點驕傲、沾沾自喜的表情,酒窩又露出來了。

那女孩,可真幸運呢。

「那你成功了沒啊?追到了嗎?」故作好奇萬分的,我睜大雙眼凝望著他,以掩飾那顆心越碎越徹底的劇烈聲響。

「妳白癡啊,」更用力地、他巴了我一下後腦勺,「我看起來像是有女朋友了嗎?而且她太笨了,就跟名字一樣,呆板又不知變通,腦神經比冰塊還冷。妳說這種情商智商都低的人,如果我不主動跟她說,她可能會知道嗎?」

莫名其妙,那為什麼要喜歡一個毫無感覺神經的女孩呢?自討苦吃啊。

而我,又何嘗不是自討苦吃。

於是那天下午他離開了,坐上最後一班高鐵,沒有回來看過我穿高中制服的模樣。

我也同樣沒見過。

之三,秋風蕭瑟。

『楓葉千枝復萬枝   江橋掩映暮帆遲。』

那一年秋風蕭瑟,我十七歲,他十八歲。

我站在高鐵月臺邊,手上提著一盒剛買的麻糬,他最喜歡吃的。

他說今天回來,看時刻表應該剛到站下車才是。

可怎麼滿滿人潮湧出,卻依然不見他的蹤影。難道是長高了、穿衣品味改了、鼻子更挺了、或是有什麼改變讓我認不出他?

怎麼辦真讓人感到慚愧萬分。

「林凝!」比一般男生分貝稍微高了一些的叫喚聲從背後傳來,我驚喜的回過頭。

是他,他回來了。

站在離我五公尺遠的地方揮著手,臉上那從沒變過的酒窩、永遠在額前飄逸的瀏海,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確實,他長得更高了些,起碼抽高十公分吧,那就和我差二十多公分有了。

「你回來了。」我伸出雙手將麻糬遞給他,他卻一手接過提袋,一手將我攬入懷中。

嗯確實,我是挺矮的。

「生日快樂!」他輕輕的在我耳邊說,我都快感動到熱淚盈眶了。

「對了,是你變矮還是我長高了?」他沒有放開手,稍微彎下身在我耳邊說,害我差點往他肚子揍下一拳。

「你高了啦,別笑我了。」我笑著打了下他的背,感覺上更厚實了。

「真的好久哦,三年了,整整三年沒見面了呢!」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他多了些感性,像是感傷過去的那般口吻。

「對啊,你一走我人生少了好多樂趣。哈哈哈。」沒有他在身邊開玩笑,發神經、亂吼亂叫,三年了依舊很不習慣。

「少了妳也好不習慣。」他微笑,很溫暖的,「我們走吧,別再傻站在這兒吹冷風了。」

那似乎是他第一次擁抱我,久久不見的終於重逢,激動還是平息不下。

「欸林凝啊。」他邊收拾著堆成好幾疊都快比我高的書,低著頭喚了聲我的名字。

「嗯?」我同樣在幫他收拾著,看看有沒有能夠帶到南部去用的書啊講義啊參考書之類的,這樣就能給他省點錢了吧我猜。

「我明天下午又要走了耶。」他捧著一疊數學講義坐在我身邊,距離不到五吋。

「我知道啊,你爸媽會在那兒接你吧?」我依舊低頭整理著亂七八糟、雜亂無章的考卷,太多了,要是不趕緊整理怎麼來的急明天弄好?

「我三年都沒有追到半個女生欸。」有點苦情的口吻,可怎麼聽起來就是那麼欠揍。

「哦,好厲害哦。」我送了個白眼給他,和我說這些幹嘛呢?

「我覺得啊,我還喜歡三年前離開時,我和妳說的那個女孩。」他看著窗外,迷濛的眼裡像是藏了無盡情愁,怎麼也說不出,太深又太濃了吧。

「你有這麼專情嗎?」我調侃他,雖然心底知道他確實是一點都不花心,對待所有事情都非常認真執著的那種人。

「妳說到我痛處了,其實我這次回來有點怕。」他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卻不敢抬頭看他,深怕一個激動就哭了,那可是顏面盡失啊!

「怕什麼?」怕什麼?怕自己變心了嗎?

「我怕再等下去,下次回來再聽到她的消息,就是什麼畢業之後要跟男朋友結婚之類的,所以我要趕快追呀。」像是下定決心一樣,他還點了下頭。

「哦,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嗎?」我站起身來,把一疊整理好的單頁講義放到另一頭桌上,任由他眉飛色舞地繼續說,反正我只負責聽就行了吧。

「我不知道欸,妳有男朋友嗎?」他一臉天真無邪,就和國中時一樣。

「沒有啊,哪個瞎了看上我才有鬼。」我搖頭,拿起另外一疊裝訂好的講義。

他沒有再接話。

我抬頭望,他露出一抹笑容,怎麼好像該換我說話而不是他。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

他問我,有沒有男朋友?問我?

問我問我問我!

「那好吧,就趁妳還沒決定跟誰私奔私訂終身,林凝,妳要測試一下我累積五年的專情嗎?」他斜嘴笑,而我摀著嘴流下眼淚。

我一個傻勁兒開始猛點頭,他又溫柔的環住了我。

「對不起妳啊,都離開三年了,還要再去七年,妳能等我嗎?」我這才想起來,他要讀七年的大學,而我是五年。

我繼續如搗蒜般的點頭。

「好啦,別再點頭了,等等就暈死了。」他笑著蹲在我眼前,搞什麼這個高度好像還比較適合呢!

腦袋好像當機似的,哭和笑就這麼混在一起,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林凝,我大概沒什麼機會能夠回臺北,妳也不會有機會一個人來臺南,如果哪天妳真的遇到了比我好的男生,就不要顧慮我了,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知道嗎?」他一手抓著我的左手,一手拭去我    糊成一團、不像樣的淚水。

突然我不點頭了,開啟瘋狂搖頭模式。

「我才不要,難道你遇到比我好的女生就會放棄我嗎?」那你早就亂交一堆了好不好,比我好的那麼多,路上隨便找都有。」我嘟囔,他笑著摸了下我的頭。

「好啦笨蛋,知道了。」看著笑到不能自己的他,我只能送出一枚白眼。

「欸。」好不容易換我伸出手抱住他,「生日快樂!」

昨天他說過的,今天該換我了。

直到今日他曾給我滿滿的等候,以後換成我慢慢一點一滴地還給他。

我知道,我不能給他全世界。

但是,我的世界,全可以給他。

之四,烈日灼灼。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那年烈日灼灼,我二十三歲,他二十四歲。

我一手拖著行李,一手牢牢提著生日蛋糕,隻身一人站在高鐵站裡手足無措地東張西望,畢竟是第一次自己坐高鐵來南部,還找不太到出口該怎麼走,何況我也沒和他說打算過來,再和他一起回臺北的事情。為了給他一個驚喜,只好花點時間在這裡熟悉一下環境了。

「小姐,需要幫忙嗎?」回過頭來,一位高大而面容精緻的男人站在我身後,滿臉狐疑的看著我,大概看的出來我是外地人吧?

「那、那個,我第一次來,不知道出口在哪。」吞吞吐吐地、我說。

「那、那我們一起走吧,反正我也是要出去。」他笑了下,雙頰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

我們無聲地往出口走去,其實心底對這位熱心男士實在抱持著無限感激。

「謝謝你。」距離大門四、五步之遙,我轉過身向他鞠了個躬。

「不用客氣,如果我沒認錯的話,妳應該就是林凝吧?」他再度揚起嘴角。

他認識我?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所以來找我說話?

「我是。你認識我?」我稍稍揚起眉頭。

「嗯,我看過你拍的微電影了。」像是突然安下心似的,他笑得更自在了些,不再是原先拘謹的笑容。

可那部微電影是不到一個月前才拍的,根本還沒發佈啊!

「為什麼你看得到?」看來他應該適合這部微電影有關的人吧?攝影師?不對啊這身裝扮。

「妳,是我選的啊!」他露出了一口白牙笑道,不知道在開心些什麼。

啊!我想起來了!

他就是那個我要離開試鏡現場時,叫住我們,還走過去跟大叔導演說話的人啊!

對啦對啦原來就是。

「有有有!我想起來了!」我很不好意思地捲了下頭髮,從以前一緊張就有這習慣。人家可是一眼就認出我是誰啊,而我卻怎麼這麼後知後覺,真羞愧。

「那我能邀請妳嗎?我們公司下個月即將舉辦一場大型活動,妳願意與我們合作嗎?」他微微彎下身,而我則是驚訝到忘記闔上嘴。

是不是所有的幸福都來得如此突然呢?類似在高鐵站被簽下來,吵個架就找到真愛這種。

跟新老闆小之約定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後,我興高采烈的對照著地址來到他家,一間小公寓。

沒想到在我哼著歌蹦蹦跳跳地轉進巷子時,竟然就這麼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門口熱吻,激烈而不容打擾那種。

僵在原地,雖然看不見男孩的側臉,但我認得那件襯衫,胸前有個小口袋的格子襯衫,他總是穿它去騎腳踏車。

不會認錯的。

好想逃跑,但腳底卻像生了根一樣,怎麼樣也挪不動,霎時好想求救,好希望哪個人可以就這麼把我帶走。

而離我不到十公尺的兩人,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個人正站在這悲慟地盯著他們,盯著自己瞬間成茂盛而艷麗的青春轉為枯萎。

不是的,怎麼可能?明明是說要我等他的啊!怎麼能變成這樣?

忽然間,背後伸出了一隻手摀住了我的嘴和鼻子,硬生生把我抱住,再拉到那兩人看不見的一旁公寓。

等等,這味道。

我眨了兩下被淚水淹沒的雙眸,往上一瞧,是啊!他在這裡呀!

那在那邊吻個不停的又是誰?

「妳怎麼會來這兒了?然後,幹嘛在那邊看別人接吻?不怕長針眼哦?」確定安全後他鬆開手,往我的額頭敲了敲,嘴角是指不住的笑意。

「想下來給你驚喜嘛!我、我以為那是你。」小聲嘟囔,突然感覺到兩頰燒熱了起來,怪不好意思的。

「我?腦子都在想些什麼啊?跟我什麼關係啦!」他像是無奈和錯愕交雜的盯著我。

「他、他和你穿一樣的襯衫啊!而且那不是你家門口嗎?臉又被遮住了,我看不出來啊!那麼遠!」好像理直氣壯的,我突然朝他吼了起來,他笑了笑,攬我入懷。

「白癡,你怎麼還是那麼笨,那是我室友跟他女友啦!應該是又皮癢穿我的衣服吧,他們平常就是這樣了,連教授在上課都敢坐在下面接吻,買尬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咧嘴笑,酒窩比神奇大老闆更明顯一點。

「哦對對對!我剛才在高鐵站的時候遇到未來的老闆欸!」突然想起這件值得高興三天三夜的事,我又抓著他的肩膀搖來晃去的,他像是要頭暈了。

「未來的老闆?小安?」他一副『喔你現在才知道小七會開發票哦』的口吻,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怎麼知道是小安啊?你們認識哦!」又驚又喜,所以是他們串通好的嗎?

「小安以前住我隔壁,他前陣子有來找過我,跟我打聽妳的事情」他如是說。

「真的哦,那你們都在說我的什麼事呀?」

「一開始他是問,『林凝是你女朋友嗎?』超直接的,我拿起電話都還沒搞清楚是誰就這樣問,害我以為是要來跟我搶妳的,有夠擔心。」他模仿小之的語調,果然是好朋友啊,蠻像的,「然後又說他覺得妳蠻有天份的,而且很敢演,十分有興趣跟妳合作。」他揚起眉毛。

我低頭輕笑。

「那妳真的會去嗎?」

我愣住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有機會應該就會去吧!你也要回台北,這樣應該就沒差了吧?」

「你會變很忙吧?小安捧起來,從來沒有一個不紅的。」他嘆氣。居然是嘆氣。

「我這種資質,機會不大啦。」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個小孩似的,「就算真的很幸運,能夠變的很忙,也絕不會就此遺忘陪我走了十年的你!」

原來我已經二十三了。已經距離曾經的十三歲,十年了。

之五,秋意早濃。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那年秋意早濃,我三十二歲,他三十四歲。

英國時間早上七點。

我啜飲一口早有人放在床頭的咖啡,迫不及待滑開手機,按下通話鍵。

「喂?」電話那頭傳來他仍舊神采奕奕的聲音,無論何時都不曾減少的神采奕奕。

「祝我生日快樂!」我吸了好大一口氣,用力地大喊,能感受到另一邊他輕輕的笑了。

「好啦親愛的,生日快樂。你剛起床嗎不會吧?」我猜他是把電話夾在下巴和肩膀之間,或許正在批閱公文吧。

「廢話當然剛起床,這裡才七點,而且昨天好晚才放行哦。」全身像要散了似的,我又倒回床上,飯店的床軟綿綿的,像一片汪洋大海,我沉溺在裏頭,沒有游泳圈,也沒有救生衣。而我沒有掙扎,就這麼陷進去。

早就陷進了。

「好啦乖,那快點回去再休息一下吧要是妳再過勞,我就去把小之給燒了。」

「蛤,可是今天我生日欸,難得的一天應該多講點話啊!」心底有些不平。他工作忙,而我也幾乎都在國外,和他相處的機會自然是少之又少,甚至連講電話都要約時間。

「妳乖,不然我晚點打給妳吧!今天公司比較忙,我先專心處理好,就可以好好跟妳聊天了呀。」他果然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啊。

早知道就叫他別接這工作了。

「好吧,那你一定一定要記得打給我,忘記的就是大象哦。」嘆了好幾口氣,我都要滅壽了。

「好,晚安。」他輕輕切斷電話,於是我又給自己蓋上被子,昏睡過去。

醒來已經是六個小時之後的事,樓下的飯店人員打了電話上來,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只差沒說生日快樂了,這完善齊全的客房服務。

我瞅了下手機,有好多來自朋友的生日祝福,卻沒有半則來自於他。

都九點了,他還沒忙完嗎?

於是我說不用了,自己會弄些東西吃。雖然事實是根本吃不下了。

往年的生日,我總是會在臺灣時間十二點整打電話給他,歡欣的祝他生日快樂,因為我們兩個的緣分,有一部分就是從生日牽起的啊。

可他卻不怎麼在乎這些儀式感,儘管他依然會準時祝我生日快樂,卻從不認為頭香、尾香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只要妳明白,我是除了你媽媽之外最惦記妳生日的人,那就夠啦。』

他隔著生日蠟燭的燭光輕柔溫慢的對我說。那時的我們都是二十七歲。

我拿出在倫敦市區精挑細選好久的生日禮物,是他很喜歡的彼得兔,總是沒什麼表情,卻又可愛的令人心花朵朵開。

看到彼得兔就想起遠方的他。

他就和櫥櫃上的彼得兔一樣,靜靜穩穩地坐在那,卻又是如此的讓人感到安心。

英國時間十四點半,臺灣時間二十二點半。我拿出卡片和慣用的那支、他送我的筆,開始孤獨地寫起生日卡片來。

唉,自己生日卻在給人寫生日卡片,這世界顛倒了啊……。

『祝你生日快樂!雖然你拿到這張卡片的時候,生日應該早就過完了吧?但我的的確確是在你生日的前一天,也就是我生日這天寫的哦,很有誠意吧!這早就不知道是我們一起過的第幾個生日,今天的我三十三歲了,你也快要三十四了哦!這應該是認識的二十年周年吧,真是有夠久哈哈哈哈。』

原來已經二十年了,相遇已經二十年了。

英國時間十五點整,臺灣時間二十三點整。

『其實關於以前我早就什麼都忘記了啦,只記得一開始很討厭你,討厭你莫名其妙就來搶走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風光,搶走我風光就算了,還恥笑我,這真是罪該萬死!既然你都已經跟我道歉二十年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姑且原諒你一下吧!』

自從他來了以後,我從此失去了第一名的位置,無論是全班還是全校。

「喂林凝,好同學不就是要互相幫助嗎?我就虛心來懇求指導了。」怎麼覺得越發刺耳了呢?儘管他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

「是啊很虛心,說的整個世界都比你低下又卑賤似的就屬你最厲害是吧。」往桌面用力一拍,我憤怒地站起身來。突然滿腹委屈和悲痛的情緒翻湧到喉頭,快要被嘔出來似的。

我滿腔怒火的從教室後門衝出去,果然一不小心幾顆眼淚就這麼不爭氣地滑下來了。

怎麼能那麼懦弱,就因為一個男生哭呢?

『你記得我曾經問過你嗎?為什麼人越長大,越發成熟,感情也容易漸淡呢?你說你不知道,但我們不會的,就算總是隔著一整塊歐亞大陸也無關緊要,因為我們的感情比橡皮強韌,也比口香糖黏的多,怎麼都分不開的!這些你還記得嗎?』

英國時間十五點半,臺灣時間二十三點半。

『我有時會懷疑,自己認知裡的,究竟是不是真實的那個你呢?我其實不擅長揣摩他人,卻總要求別人理解我。我也很想去了解別人的想法、情緒等等,但這些對於我太過奢侈,我能做到的只有體諒。你不會怪我的對吧?你知道某種層面的我其實是懂你的對吧?』

寫一寫我竟然哭了,埋進枕頭掩飾哭聲,儘管身邊無人。

『有時候沒有你在我很孤獨,可是怕你擔心,我又不敢說自己是孤單害怕的,所以只要一有空就就想打電話回去,然後你又在忙,很忙很忙那種。好啦總歸,你不需要擔心我,我一直會過得很好,你也要好好的認真工作、存點基金之類的,知道嗎?』

『永遠永遠的最愛你,生日一定要很快樂。』

我闔上卡片,走進浴室,放下頭髮,決定把頭洗一洗,用以和三十二歲正式道別。

生日就快過完了啊,不是說一定會好好跟我聊天?難得的能夠聊天。

邊嘆氣邊插上吹風機插頭,好不容易的一天放假就這樣要進入尾聲了,枉費小之的一片好心吧。

晚點就要回劇組集合。

奇怪,吹風機怎麼就不能用了?壞掉了嗎?

我走出浴室,打電話到樓下的客服,她馬上接起電話,卻似乎在和旁邊的人說話似的。

含含糊糊的,三樓走到底吧?如果我沒聽錯的話。

三樓走到底?就我這間啊。

我回過神,對著電話交代一句「I   want   a   new   hair   dryer﹒」就掛上電話,反正她們一定懂。

臺灣時間已經二十三點五十八分了。

我坐在床邊,濕淋淋的頭髮緩慢而深刻地在地毯上留下一灘水漬。

二十三點五十九分。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終於打電話來了啊,最後一分鐘。

「喂?你現在也喜歡趕最後一分鐘了是嗎?」我苦笑,他還沒有出聲。

「生日快樂!你現在餓嗎?是不是沒有吃午餐?」他低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沒吃,反正我也不餓啊。」忽然聽到細微的電鈴聲,「等一下,應該是我剛壞掉的吹風機送來了。」

我趨前打開門鎖。

他拿著話筒,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

確實是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他,我嚇到了。

「生日快樂!」他抱住我,在耳邊輕輕說。

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不,現在是你生日了,生日快樂!」

他輕柔的稍抬起嘴角。

「對不起,本來想當頭香的,可是訂不到機票,只好忍痛當尾香。」

我用力地搖頭,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來。

「好啦。」他鬆開手揉揉我的頭,「今天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他從口袋拿出一個小盒子。

他跪下了。

「林凝,你記得我問過妳,什麼時候願意嫁給我嗎?妳那時候胡亂說的數字應該早就不記得了吧?」他抓住我的右手,「但我從來沒忘,快十年,沒有一天忘記過,妳說的數字就是三十三歲。」

我又驚又喜,什麼都不敢相信。

這所有的所有都發生的太突然,好像作夢似的。

「所以我等不及了。」他露齒一笑,「我已經等了好久,終於等到妳三十三歲的第一天,我一定要把妳娶回家!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低頭看著他,像是當年他問我數學題目的場景。

「林凝,這題的計算過程要怎麼寫啊?我不會。」忽然那一天,他端著心愛的數學講義走到我身邊,逼近毫無距離的蹲在地上,像是等待我給他把解題歷程都寫好。

逼近毫無距離的距離。

如今他說的話,卻是我從來沒想過會聽到的。

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嗎?

「你、你確定不是你嫁我嗎?」

最後的最後,我哭著回了他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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