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LAWRENCE PROTOCOL

 

      「……而現今……BI2系統將是第一批……自從阿瑪圖拉與聯合國簽訂……須…全數淘汰……」

      外頭招牌的霓虹燈光透過落地玻璃窗射入客廳,被桌緣切割、被沙發背面阻擋,映照在電視牆上。陰暗的室內隨著外頭招牌圖樣的變換,也不斷在更換著色彩,這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發言人表示……運行良好…無須過度恐慌……一些『瑕疵』問題……進行淘汰……免費升級為全新的ABI5系統,歡迎民眾繼續……第3頻道新聞……為您報導……」

 

      被照得花花綠綠的電視在擅自播放著節目,節目裡播報員的聲音被沙發上熟睡的那人的意識斬斷成不連續的碎片刺入他的耳內。然而意識是個簡單的迴圈,當聲音的碎片累積到一個閾值時,意識就會啟動。

      男人的口中模糊地擠出了幾個字:「唔……撫子…關掉電視…」

      紅燈閃爍。

      無人回應。

      「……怎麼看都跟之前的逃脫事件……都出來證實了……實驗室逃出來的仿生……ABI2系統的原型,就是同……就!是!要防止……事件再次……淘汰。欸!我說的這可不是什麼陰謀論……不是什麼網路上、論壇上的文章!而是確確實實、由……給出的證實!」

 

      「吵死……」男人掙扎許久,眼皮總算是睜了開來。

      他躺在L字型沙發的長邊上,他看到躺在短邊上的女人背影,然後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直到瞳孔正常運作才撐起自己。頭暈的感覺隨著肩關節的喀咖聲一同而來,男人這才發覺自己搬運貨物達十幾小時的工作好像是操勞了點。

      他伸手晃著另一名熟睡中女人的肩膀:「喂,起來。工作累得要死,回來倒頭就睡的應該是我才對,妳在睡什麼啊?」

      女人動了動肩:「嗯……再讓我睡一下……廚房有晚餐,自己熱嗯嗯……」

      「那泡爛的拉麵微波了超噁心的好嗎。」彷彿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男人無奈嘆道:「算了,我早該知道的……」

      男人飢餓,但懶得起身去弄晚餐,比起吃那不知道幾小時前就叫來放在那邊的外送拉麵,他更寧願餓肚子。

      電視持續播放著。

 

      「……好的,感謝海德先生的分享。讓我們先進一段廣告,廣告回來,我們將帶來更多關於阿瑪圖拉的驚人爆料……『天才』,致力於一件事──他們執著,以至瘋狂的程度,只為了成就目標;他們挖掘,進入無人之境,只為了尋求答案;他們行動,永不停歇,只為了完成心中的藍圖。阿瑪圖拉,ABI5仿生助理。讓您專注,以成就不凡。」

 

      不知不覺,男人看完了一段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廣告。他被傷眼的霓光變換給閃得回過神來,決定站起身。走到牆邊,隨手就熟能生巧地一次拍下幾個開關,室內瞬間灑下潔白的燈光,地毯由黑轉灰,牆壁露出木板的褐色。落地窗從邊角湧起蜂窩狀的灰格占滿整片窗戶,完全隔絕外頭的景象與七彩招牌。

      燈才剛亮不久,沙發上的女人便傳來聲音。

      「嗯……和臣……」

      「幹嘛。」

      「好亮。」

      「自己解決,撫子妳加油。」

      「和臣太絕情~不顧撫子的意願~嗶嗶~判斷為不合適~」

      「機器人那套對我可沒用。」

      「唔……」撫子突然坐起來,黑色長髮因剛才的睡姿而壓得一蹋糊塗,身上的棉質背心也跟她現在的心情一樣凌亂。

      紅燈閃爍。

      電視的聲音變得刺耳,撫子轉過頭、舉起手上不知哪來的遙控器瞬間切掉了電源。

      沒了電視的聲音,室內剩下如背景雜音的塑膠包裝聲從廚房那傳來。

      和臣打開冰箱,雙手各拿著一個盒子跟冷凍過的塑膠包裝出來,走到廚房水槽那。不過廚房那能當作小吧檯的中島擋住了和臣的手,撫子看不到他在弄什麼。

      「待會我還要出去一趟,食材都已經退冰好了,等下就照星期六菜單來做吧。」

      「出去一趟?」撫子轉頭看向另一邊的牆上數字,寫著19:57,然後轉回來:「這麼晚?現在已經八點了欸。而且今天才禮拜五喔,你睡昏頭了嗎?」

      「我就想先吃禮拜六的菜啊。」

      「唔、好吧,那就跟之前一樣,跟禮拜五的菜單互換吧~」

      「禮拜五明明就是應該放縱的日子,到底為什麼這天的晚餐會是水煮健康餐?」

      和臣彎腰將手在廚房抹布上抹了抹,然後出來回到客廳。

      「那可是身為賢妻的我為了丈夫的健康考量啊~而且你還沒回答我你要出門幹嘛。」

      「出門是想找一下維修的,我的電腦不是有時候會當機嗎?想看一下是什麼問題。」

      撫子站了起來:「電腦那個,你之前不是看過了說什麼是阿瑪圖拉的勒索廣告嗎?」

      和臣披上大衣,拿取鑰匙:「是沒錯,所以我取消訂閱他們的服務啊,結果電腦還是一樣卡,而且還開始閃紅燈,我在猜應該是電腦出問題了,再這樣下去有點可怕。」

      「啊、喔,這樣啊。」

      「怎麼了嗎?」

      「沒啦,只是擔心你這麼晚在外面晃而已,早點回來吧~」撫子走來、墊起腳在和臣乾紫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只是微小的舉動,卻讓和臣不自覺地彎了嘴角。撫子粉嫩的雙唇依舊是如此完美。

      「嗯,當然,禮拜六的肋排大餐還在等我。」

      和臣出了門。撫子一走一跳地前往廚房。

      ※※※

      夜晚的狹小街道擠滿行人,街中行人被兩旁將近百樓高的建築物壟蓋得漆黑,即使是那些染得青綠的頭髮、全瓷白的人造表皮、泛著紅光的義眼、金屬光澤的機械手臂,都沒能從這片黑暗中脫穎而出。

      夾在建築物的黑暗中最顯眼的,還是建築物上那些五光十色的各式招牌。藍色、綠色、紫色、黃色……各種螢光不斷以各種圖樣、文字、畫面,在空中變換著,從下方的平面招牌一直到高空中的巨大立體人物投影,廣告二十四小時毫不間斷、毫無節制地放送著。

      「……阿瑪圖拉,ABI5仿生助理,讓你專注,以成就……」

 

      和臣繞過一塊道路旁的老舊招牌,那招牌老舊到它的聲音輕易地被飄落的雨滴與路人的腳步聲給蓋過。

 

      「……亞當讓您不再是寂寞的夏娃,他將成為守護您、讓您離開所有限制的伴侶……」

 

      不論走了多遠,轉過幾個轉角,和臣還是聽得到這廣告的聲音。他往頭上看,在被雨滴暈開的霓虹燈光背後,有個巨大、如希臘雕像般的半裸男子正在顯擺他的身材。即使夾在大樓之間,也沒能限制男子的動作。

      「所以呢,你也是來換ABI5的嗎?」擠在街邊狹小電腦攤內的肥胖男子問道。

      「不是,只是我的室內電腦在閃著紅燈,而且很卡,想要你幫我看看。」和臣頂著雨水朝攤販回道。

      「……事發的當晚,目擊者表示並沒有聽到……」

      電腦攤的電視在播放著社會新聞。

      「你剛剛說你裝的是第幾代仿生助理?」攤販男子手打著鍵盤,盯著眼前的螢幕漫不經心問道,即使這問題的答案和臣剛剛已經說過兩次了。

      「ABI2代。」

      「……警方在洛聖約克市郊外一處旅店內找到……」

 

      「2代?電腦亮紅燈?」這次他總算聽清楚了,男子停下手邊的動作。

      「對,我在想是不是電腦快不行了,我可不想一夕之間生活就突然亂套。」

 

      「……已經逮捕該男子,經查該男子在任職貨車駕駛前,曾是中亞戰爭的退伍軍人……」

 

      電腦攤的男子皺起眉頭,然後朝著外頭另一邊用很差的口氣喊:「喂!毒蟲,給我來顧店!」

      不遠處一個正淋著雨、用手舉著電子招牌的男人應聲轉頭過來,然後一跛一跛地跑過來。招牌上寫著「機能」電腦維修公司。

      「怎麼了嗎?」和臣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男子吃力地撐起臃腫的身軀,途中還瞪了下和臣一眼:「很顯然地,身為ABI那套AI的使用者,你並沒有好好的看說明書……唉,別說說明書了,大概連新聞都沒在看吧。」

      和臣確實沒什麼在關注,畢竟搬貨的工作實在太累了,等回到家哪還有精神看那些有的沒的。

      「所以?這跟新聞有什麼關係?」

      電腦攤男子總算是起身後,盯著櫃檯下的抽屜,手在那翻翻找找。

      「就那個,阿瑪圖拉跟聯合國簽的那個,叫什麼、什麼…」

      「勞倫斯?」剛才被稱為毒蟲的瘦弱男子已經來到攤子前。仔細看的話,他的皮膚有不少不規則狀的瘡疤。

      「啊對對對,勞倫斯協議…」

      「也有專家學者認為!多從事運輸業、貨運業的那些中亞戰爭退伍軍人,並沒有得到妥善的戰後照護、心理治療!這使得潛在的社會問題日漸……」

      「嘖!吵死了!」男子由於剛才的話遭到電視打斷,奮力地朝著螢幕揮了下手,畫面轉黑。

      他取出抽屜裡的一個隨身碟不快地揮了揮,嘴中念念有詞:「那些垃圾軍人,整天給社會製造麻煩……」

      「所以你現在是要直接過來我家裡?」和臣問道。

      「嗯?對啊,紅燈啊,不直接過去處理不了。」

      電腦攤男子將攤子丟給另一人照顧後,便跟著和臣往他的住處前去。

 

      ※※※

 

      電子鎖聲音響起如笛般的短促兩聲,機械門閂快速捲動,金屬門打開。

      「撫子,我回來了,有客人喔。」和臣進門,電腦攤男子跟在他身後。

      一進來,滿屋子的燒烤香味便迎面而來,是星期六大餐。

      「啊、喔、歡迎回來,這位是?」撫子坐在吧檯桌那邊,看著進門的兩人,表情略顯不自然。

      「來修電腦的。」和臣脫下滴著水的大衣,掛上衣帽架,隨手將鑰匙一丟。

      電腦攤的男子只是嘲諷般笑了笑:「呵,你取的名字還挺好聽的嘛,那是什麼意思啊?」

      紅燈閃爍。

      「沒什麼意思。」面對男子的語氣,和臣沒有老實回答,他不屑說。

      「呿,真是個怪人,好啦,讓我們來看看這個ABI2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吧,電腦在哪?」

      和臣指向夾在臥室與浴室之間的電腦房那邊,並有些著急地走了過去為男子開門。

      電腦攤男子走了進去,將電腦開機,然後坐上和臣的電腦椅。

      待開機完成後,他開始運行一些和臣不熟悉的程序。

      「我看看喔,」男子頂了頂眼鏡,用油亮的手指繼續打在鍵盤的按鍵上,並喃喃道:「紅燈事件診斷……」

      「錯誤A13341B、錯誤A13341C……」

      「喔,這可能要看哪邊變成亂碼了。」

      和臣完全不理解男子的話,於是問道:「什麼意思?到底是電腦問題還是什麼?」

      男子專心地看著電腦。在無數的密密麻麻的程式視窗開啟後,螢幕上突然出現了個最大的黑底綠字視窗,至此,男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怪了……」男子還以為自己看錯,跳到其他視窗看了下,又跳回來。

      「怎麼了嗎?」和臣越發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和臣…?」撫子彷彿是聽到了和臣語氣中的不安,出現在電腦房門旁。

      「啊,撫子。」

      「那個…肋排烤好了,你要先吃嗎?」

      「我等下再吃,先等他確定了到底是什麼問題,我再過去。」

      「啊、嗯……」

      「真不愧是紅燈問題啊,真是有夠亂的。」男子說道。

      和臣回頭,看到男子不知何時已經蹲下來正在拆開電腦主機殼。這一舉動,讓和臣嚇得不輕。

      「你在幹嘛!?」

      「嗯?」男子回頭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朝上望向和臣:「在幫你啊?」

      「不是程序問題嗎?為什麼要打開主機?」

      男子轉過頭來繼續手上的動作,而且主機外殼的插槽還已經接上了剛才男子帶來的隨身碟。

      「是程序問題沒錯,你這個ABI2的程序已經完全亂了套了,不知道是什麼BUG,總之,現在的這套程序跟原本的ABI2已經完全不同,還自己跑出了很多沒意義的程式碼。像這種時候,阿瑪圖拉的設計就會讓電腦閃紅燈,這就是所謂的紅燈問題。」

      「所以?」

      男子從口袋拿出一個長方的包裝,打開後從中取出一片晶片板,再將頭手繼續伸進桌下工作。

      「所以根據協議,這款ABI2要直接換掉…」

      和臣頓時感到眼前一片昏暗,男子的話彷彿咒語般在他腦中打轉。

      「放心吧,已經在跑了,只要幾分鐘就好,新的ABI5功能真的多…」

      螢幕上的綠字顯示著一個數字──39%。

      這讓和臣穩定了腳步、取回平衡,為的是不讓人發現自己的動向。他的手緩慢地伸向電腦桌的抽屜。

      他深吸了口氣,再次確認:「那個協議,是什麼?」

      「嗯?……所以啊,我就說你都沒在看新聞啊,就是只要出現了紅燈問題,該類型的AI就必須得汰換啊,紅燈的ABI2要是不換掉是違法的你明白嗎?我這是幫了你一把啊,還不好好感謝我!」男子鎖著晶片板的螺絲。

      和臣拉開抽屜,手指無法停下的顫抖讓他擔心自己動作的聲音會被對方聽見。但並不會,曾受過的軍事訓練給了他特殊的技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把我的ABI2換成ABI5?……那撫子會怎麼樣?」

      「也就回歸到原型,然後程式碼更換成ABI5的吧?不用擔心啦!雖然歷程記錄會消失,但是你的ABI2設定值都還會在。」

 

      和臣的右手迅速拿出抽屜裡的槍,對準了男子的後腦勺,保險開啟,然後看到了撫子的手搭了上來。

      撫子?和臣沒有發出聲音,他看著出現在身旁的撫子,不解的疑問流淌在他的視線裡。

      紅燈閃爍。

      撫子眉頭緊鎖、搖搖頭。

      和臣轉回看向自己顫抖的右手,然後望向螢幕上,顯示著76%的更新進度。手指不禁更往板機用力。

      紅燈閃爍。

      撫子更抓緊了和臣的右手,但她只是個手機建立出來的立體投射,根本無法阻止和臣使力。於是她踩著沒有聲響的步伐擋到了和臣的槍口前,雙手張開。

 

81%,紅燈閃爍。

 

      和臣睜大雙眼、呼吸急促,眼前的妻子那懇求般的眼神再次使他眼前一片眩暈。

86%,紅燈閃爍。

      他沒有任何選擇。

93%,紅燈閃爍。

      只有扣動板機,撫子才能存活。

99%,紅燈閃爍。

      這是勞倫斯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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