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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系小說 】兩個「我」的自白

一.

我的職務是在C棟看守怪物,工作內容特別吃力不討好。說實話,現在社會能正常運轉,必須感謝我們有好好管住它們。

三不五時得踢打訓斥,有時戲弄當作玩樂,我這麼一個矮瘦男來不到幾個月就練出肌肉,另外也有特別傷腦筋的地方。

對付的東西很棘手,糖果鞭子雙管齊下,才能算是正確的調教。

組長要我跟進學會日常下些突發指令,比方說強迫413號和414號兩隻雄性親嘴,否則不給吃飯,老怪物發出嗚嗚噎噎抽泣,結果還不是乖乖照做,這不是很享受嗎?

「垃圾新人!」「害怕啦!」「滾回家啊!」

一開始我還有點猶豫,隨即遭受大家冷眼取笑,隨後認真反省自身思維需要改善,實在不該逃避責任。

他們又不是人,幹嘛對沒半點生產力的怪物還搞慈善啊?

重點是我非常急需融入當下職場環境,不能跟上個工作一樣再被排擠了。

於是我開始喃喃重複、團隊裡整齊單一的守則:「我們只是負責看管,盡可能別弄死就行。」

「牠們不用值班,躺著過日子比你還爽,你他媽的操什麼心!」

「對這些沒用的東西仁慈,馬上就會鑽空隙踩在你頭上,懂嗎?」

說得有道理,組長果然有才,難怪能出人頭地。想到我沒日沒夜加班到搞壞身體,也沒理賠,省吃儉用煩惱房租生活費,還要繳稅養這群怪物。

越想越不爽,至少得拿怪物找點樂子來消消氣,牠們應該感謝活著還剩這點價值。

奚落的口哨聲中,合力把有防止跌落的柵欄床倒立,藉此懲罰半夜不睡覺的413號,教育牠沒有被褥有多冷,珍惜室內環境,節約社會資源。

「來!給你點心!」「想吃就要憑本事啊!」

組長握著香蕉在欄杆外晃動,猴子臉的怪物伸長枯瘦爪子,只差一點,一著急竟然還不知感恩的扯鼻涕發出鬼叫。

我上前啪啪地狂刪巴掌,並照規定拿起手機錄影,要牠乖乖把把鼻涕吃下去。

 

同寢的414號嚇得抱頭蹲低、捂嘴不吭聲。

旁邊的組長擠出和善笑容,伸掌拍拍頭,趁牠剛鬆口氣時,猝不及防上去一陣狂踹。

怪物嗷嗷爬起不來,眼角泛起不解的淚水,同事們笑得直不起腰,我揉眼有種看花他們五官位移的錯覺,隨即甩掉念頭,嚴厲的警告自己。

「在什麼職位,就該盡責做什麼事。」

「哈哈哈!絕不可以偷懶,凡事卯足全力!」

我高舉揮動棍子,確信是在保護世界和平,總是有我這樣不惜弄髒雙手,品行高尚的人。

叮叮叮上傳新影片,手機群組熱烈稱讚歡迎我,好開心,好有歸屬感,所以我會更繼續賣力毆打怪物,絞盡腦汁思考懲罰遊戲的新花樣。

大家都說423那頭小隻的很乖,該哭時哭,該聽話時聽話,調教起來不好玩,唯獨我總覺得很奇怪,有時感受到怪物的目光,使我背脊發涼,有種奇怪的直覺,牠是在試探方法、刻意服從,好讓我們無聊轉移目標。

這種聰明的怪物最是危險了,聯想到人類才有的狡猾算計,瞬間寒毛直豎!

為了舒緩不安,我經常半夜跑去病房,用盡一切方法行刑,打算拷問423露出馬腳,牠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盤查不出到底有沒有徹底屈服。

七十七天後,我心頭的恐懼成真了,那頭怪獸披著人皮重獲自由。

回想牠明明很小頭,空洞視線卻令我不寒而慄。我全身僵硬,克制不住在空房內來回踱步,站立、坐著,亂摸到床板指甲抓出血痕,慢慢地辨識刻下的字「我是人   人   人   正常人」

到底誰是真正的精神病患?

問你話呢!看護士?

摸到無數尖細搖晃的人字暴動,密密麻麻晃動床板,張大嘴把手指吞掉,幸好我反應快及時縮回。

「人、怪物……?我到底在幹什麼?到底幹了什麼!」

陡然驚嚇襲來呆了幾秒,我發抖著靠牆蹲坐,迅速把臉埋在膝蓋,發洩情緒失聲痛哭三分鐘。

猛然想起好像不是第一次這樣哭了,岔氣打出個嗝。

「沒完沒了啊!真沒用,沒事沒事,以後哭得次數會越來越少的。」我呆滯抹掉眼淚,自言自語。

「……怪物也會學說人話,千萬不能被騙。」

都是為了保護全人類安全,我神色如常地起身,嫻熟地拿刀片化花那些神經病的胡言亂語,接著握緊手機,精神抖擻的邁步準備去錄下一個影片。

二.

每天被很多人監視,我躺在沒有窗戶的狹窄房間,耳鳴、窒息、惡臭,連去廁所也有人盯著。

防止自傷的拘束衣固定手腳,解開後肌肉也難以立刻使上力,我只剩下思考不守束縛,也因此痛苦到快死了,恨不得消滅全身知覺。

在這裡異常打罵虐待是家常便飯,我險些崩潰,該怎麼解釋我是真的沒有病?

「我沒病!放我出去!」

「每個進來的都說自己沒病,家屬簽署同意入院治療,不是你說了算!」

直瞪眺望天花板,我閉嘴了,心涼地難以置信,由於治療拒食症未見好轉,強制插鼻胃管灌食,拔管後仍有異物感,終日堵滿食物的油膩。

每隔幾天才被看護士擦拭身體,嗅著混雜藥水形成難聞的怪味,隨著病房及發霉的肉體,刺鼻地干擾思緒。

423號吃掉消化不良的姓名,打著飽嗝。

忽遠忽近、觀賞視頻迴盪的怪笑和鼓掌,倒吊乘坐旋轉木馬,一秒鐘怎麼那麼漫長,想死,想死,我為什麼還活著?

儀式性的肅穆垂頭,笑啊哭啊!

別鬧,看,臉歪掉了,沒有誰去扶正。

顛簸,枯萎,螞蟻搬走死掉的昆蟲。

冒煙,光線,噪音,抽搐,脈搏正在頭顱深處狂跳鼓脹,對立地再三抓皺迴路,那不知明的玩意兒茁壯,試圖鑽出太陽穴。

痛,好痛!

「嗡ー」

太陽穴逐漸突起錐狀、皮膚變薄發紅。

我恐懼到兩手按住,別出來,繼續下去頭殼遲早會被掰開,只能死命地把誕生的畸形壓回去。

444號最常被扯頭髮拳打腳踢,她爬過來咧嘴大笑,潰爛嘴角沾滿唾液,眼睛很乾淨純真。

413號成為動物園的猴子逗弄餵食,一發出嚎叫馬上遭受毒打。

414號嚇得抱頭蹲下保持安靜,仍是沒能躲過巴掌。

螺絲釘,長管子,膠囊顆粒針頭。

分不出是糞便,或是流質食物的混濁液體,瘋狂目光聚焦燒死白老鼠。

我愣在床邊看到我被狠狠按住,痛,好痛,頭皮,指甲,眼球,撞頭,流淚屈辱地哀求,求求你們別打了!我會聽話!

尖叫,掙扎,逼近,亢奮,恐懼,嘔吐,哀嚎,要乖,喀喀喀、咚咚咚、嘻嘻嘻、啊啊啊啊啊!

我有病,我很正常。

病,我不正常,有病,不。

我很,正、常、反覆,單一。

          多  

數,

        少

數。

數數,

一、二、三……

手指五,腳趾十,

奇   怪?

來,別忘記把左手吐出來,咀嚼乾癟舌根,艱難閹割吞嚥。

照明充當廉價太陽,光暈乾癟視線。

水龍頭第八百二十四次滴水、壁虎爬過枕頭的七十七天,數不清的細絲的雜音都在耳邊,放大放大再放大,塞緊耳朵依然清楚。

只塞住兩只沒用,我驚覺全身都長滿耳朵。

無處不在的噪音,連自己的牙關打顫都是電鑽分貝,緊黏著聽覺上,越來越吵雜到沒辦法剝離。

別再發出聲音了,好暈好痛好吵!

吵死了!安靜!閉嘴!

「   瘋的是你們!」

狂躁到恨不得大吼,聲音全卡在喉嚨裡,意識鬆散,模糊地瞥到陰影裡冒出來髒兮兮亂髮的女人,正對我豎起食指,示意別多話。

她的嘴唇發紫浮腫,臉部早已長出屍斑,森然死相明顯不是活人,依然好心跑來提醒。

你自找的活該,活的都死了。

沒問題的,當然,可以。好,我很好。

唷!

噢!

嗯!

沒有,要。

是的,是。

對對對,都對。

凡是跟他們不一樣的,就是不配活著的怪物,談什麼人權。

幻聽裡強迫冷靜下來,掐住腦門痛到去撞牆的衝動,擺出配合的模樣,確實、要想辦法活著出院,才有希望。

我好嗎?你很好。

體重恢復,終於如願迎來出院那天,冬日陽光燦爛的事不關己。

我全身發冷地回頭,死盯著那棟死白色的精神病院招牌,牢牢記住每個字,包括簽署同意、送我進去的父母。

啊!正好他們開車來了,遠遠地就搖下窗,假惺惺含淚向我招手。

猶記他們為掩蓋我拒食的真正病因,硬要送醫拋下那句,不顧我的哭喊懇求,將僅剩的期盼被推向絕望深淵。

「別怨爸媽,這是為你好,之後的療程也要加油喔!」

收起胃收縮的噁心感,我乖巧懂事地回望笑著,一步步走過去,那天,是我十三歲的忌日。

【後記】

部分改編自2019年真實事件報導,位於神戶的「神出醫院」看護士虐待精神病患事件。

揭發契機並非內部告發,而是其中一名看護士在外因強制猥褻罪被逮捕,警方收押手機赫然發現三十多支影片,全是院內各種虐待病患的影片,並且發到群組分享取樂,原因是「看反應挺好玩的。」

神出醫院歷史悠久,設施具備四百六十五張病床的大規模,醫療人員人手短缺,位於郊區、體制封閉的環境中發生踐踏人權的事件,六名嫌犯已被逮捕判決。

2021年,該病院再度傳出其他看護士造成病患負傷而送檢。

二  

日本精神病患一半為強制入院。

少女陳述在十四歲時進入精神病院的經歷,父母因她厭食症聽信醫生的建議,簽署同意採取保護入院治療,採取管灌食治療。

衛生條件惡劣及非人道的待遇,她會面時不斷請求放自己出去,在自己最需要幫助時,卻遭受家人棄之於不顧,少女在此事後與父母關係惡劣。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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