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撐一把傘

我看著自己的身體躺在床上,機械刺耳的響著,白色的單人病房。

我的鼻腔彷彿還記著那些昏睡中聞到的消毒水味還有藥水味,這30多小時的搶救終究還是失敗了。

我還是死了。

死得很低調很安靜,沒有哭哭啼啼的立遺囑,沒有誰因為我拭淚。

我沒有想過死後真的會有靈魂這種事,就如同我想都沒想過在此時會遇到這個人。

我的丈夫常子安。

他沒有像韓劇裡男主角看到女主角死去時那樣大肆地流淚,也沒有像總裁小說裡霸氣的說著,治不好你們就死定了之類的話。

他只是看著我,那眼神好像看見路上被輾死的老鼠一樣。

帶著一點驚詫,幾分不知所措。

要不是我趴在病床上往他的臉看,我甚至還分辨不出他到底對我這個妻子流漏出什麼神情。

大概是我的死讓他感到很驚訝,畢竟我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死了。

今天死的是他,我肯定也是這樣的想法。

一個昨天還在與你說笑的人,今天就與你天人兩隔。

是啊,我昨天醒來了。

昏睡了一個月的第一次清醒,我多想看見他,卻只見到窗邊的花瓶被大風吹倒,裏頭的百合花與水流了滿窗台。

外頭飄著小雨,天微涼,窗戶沒有關起,雨點滴滴的落入我的手心。

我隱約知道自己的時間快到了,貪婪的吸了口氣,卻滿腔的混了百合的藥水味。

我以前是喜歡百合的,生病以前。

但現在那味道很噁心,百合的味道,藥水的味道,我看著自己骨瘦嶙峋的手骨,根本不敢去照鏡子。

一想到快離開這個世界,這讓我感傷,卻沒有不捨。

我有什麼好牽掛的?

我是個孤兒,唯一的朋友嫁了好老公,我的事業也打拼到足夠支付我的醫療費。

唯一還奢求的就是他能來看我一次吧。這樣,我就死而無憾。

到我快要睡過去的時候,他進來了,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這麼多年過去,他像個學生一樣的打扮始終觸動了我心裡那祕密的眷戀。

他的表情冷淡,不經意地看見我時,鏡片後的眼睛倏然睜大。

「醒了?」他走向我,隨意擺正窗邊的花瓶,我卻看到他的手在顫抖。

我咳了兩聲,對他笑,「這麼久以來辛苦你了。」太久沒說話,我的聲音啞的蒼老。

他的臉色蒼白,抿了抿嘴並不說話。

我很想說說什麼,對這個一年只能見到幾次面的丈夫,可是我的聲音沙啞地讓我難堪,而他本就沉默。

最後還是我咳了咳,「我說啊,我那卡裡還有好幾百萬,年輕的時候賺股票的錢,你可以......」

「我......我回來了。」我愣住了,後又釋然一笑。

雖然我們沒什麼共通話題,還是會在他回家第一時間說這句話。

我私下認為世界上最纏綿的一句話,是我回家了。

遠遠就能聽到他的腳步聲,我總是能趕在他開門前開門,等他一句我回家了,而我會學著像個賢淑的家庭主婦那樣說:「你回來啦。」

他從容一笑,嘴角卻抖了抖。

說起來,我們上次見面時我還沒住院呢。

他也不知道他出差的那晚,我在路上昏倒,被送入醫院,直到現在。

「情況......情況怎麼樣?」他突然說,我還是那樣笑了。

「胃癌第四期。」我抓了抓頭髮,一把黑髮被我抓掉了下來,我嚇了一跳,也沒辦法裝作不在意的回答他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太晚發現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他握緊拳頭,躲避我好奇的眼神。

「我也是剛知道的啊。」我對他笑了笑,他卻像是被雷打到那樣渾身顫抖。

看他這反應我也是矇了,這是怎樣?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抬頭,瞪著我的那雙眼睛已然通紅。

「......」我默了默,我可以告訴他兩個答案,一是我一直昏迷到剛剛,二是因為我打電話他根本就不會接,他在忙著出差,哪有空陪我玩親愛老公老婆的遊戲,而我更習慣被他忽視的感覺。

哪怕他就是有大把的時間,恐怕也不願意跟我玩老公老婆的遊戲。

最後我選擇答案二,因為於情於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躺了一個多月竟然現在還這樣神采奕奕。

他聽完後頹然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頭埋的低低的,喃喃自語什麼以我現在的狀況是聽不見的。

「我剛剛跟醫生談過了。」他說,「我讓他明天開始幫你做化療。」

我默了默,想說不要這麼浪費錢,癌症是燒錢的病,而且對於一個末期的我來說,更是不想他砸錢在這種事上。

我看著他的髮旋,鬼使神差的去摸了摸,他身體一僵,猛地抬頭看我。

我心虛地把手收回,嘿嘿笑了兩聲,「煙雨朦朧,舊情復燃。」

我跟他都是文學系的,當年教授逼著我們要隨時有一顆文青的心,我一直拿捏不到教授要的那種臭酸詩,從以前就只會念兩句打油詩。

卻不想,果然是因為心境不到才找不到那種意境。

他眼神閃了閃,臉頰微紅,我興致一來繼續說,「一把傘下兩人影,三顧四盼五歸來。」

「六日尋君君不再,再去尋君君不來。」他總算露出一點笑意。

「整日求君那白衫,終是令君著喜袍。」我想起他當時穿著大紅色唐裝,臭著臉與我拍婚紗照的時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君甚好,妻眷戀咳咳......」我正打算再用肉麻詩逗他笑時,卻自己咳嗽起來。

一床的血。

他嚇傻了,站起身往外跑,找醫生去了。

我無奈地看著他,自己動手按了頭頂的鈴。

「此次離去,奈何橋盼。」

我笑了笑自己的多愁善感,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我心裡知道這次是迴光返照,難得上天給我這麼好的機會讓我在對他告白一次。

在最後這時候,我不用說那些你要好好活著之類的話,他那麼優秀,肯定會活得精采萬分。

哪怕之後他牽了另一個她的手,那都不是我這個將死之人該操心的事。

現如今,我連呼吸都疼痛,只想著如何不這麼痛。

我心裡是一定有怨的,怨他每年出差的日子比陪我的日子多,怨他把工作看得比我還重要,最後怨他不喜歡我。

可我始終是愛他的。

從第一眼看到他,挺拔的身姿,氣質出眾,一身白衫是他的標記。

其實不管他穿的是不是白的,我總能在一眼就認出他。

我們的婚姻,說不上情願,也說不上強迫,不過是兩個共同被催婚的人需要對方,而我剛好喜歡他,他剛好知道我喜歡他,我們就在一起了。

從制服走到婚紗,聽起來好浪漫,也好不真實。

「醫生,這是死透了嗎?」我聽到他說。

當然是死透了的,我都飄在這裡這麼久了。

聽到這裡,我竟然還不小心笑出來。

「請節哀。」醫生宣布死亡時間,接著給我蓋上了白布。

「請等等,我想跟她說一些話。」他這麼說,醫生同情地看了眼,點了點頭便出了房。

我飄飄蕩蕩的看著他掀開我臉上的白布,又像看不下去的蓋下,然後又掀開,我在一邊急躁,我都要被你玩壞了。

最後他還是掀開了,坐在一旁握著我的手。

我彷彿能透過生死感覺到他的體溫。

我等著他說一句我好愛你啊好後悔當初沒有多陪你一段時間之類的話。

我聽到那些話一定可以沒有遺憾地走的。

「你每次來大姨媽......」萬萬沒有想到,他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問候我大姨媽。

「你都會在床上裝死,讓我去買沒有湯圓的紅豆湯給你。」我確實是超級討厭湯圓,可是附近店家都是配湯圓賣的紅豆湯。

「別鬧了。」他盯著我的手說,「我每次這樣說,你就會乖乖的,這次也乖一點好嗎?」

「別鬧了,不要跟我開玩笑。」

我沉默了。

「你乖一點,我以後都不去應酬了,我每天都回家跟你一起吃飯,我不出差了,我們可以回大學看看你埋的那棵時光膠囊。」

我看見我的手背落了一滴晶瑩,他已泣不成聲。

我真的喜歡你好久好久了。

從年少到如今,喜歡你到想起你心臟都會顫抖地疼。

「你別鬧了,跟我回家,我以後好好待你,每天煮飯給你吃,你不是說想養條狗嗎?那就養吧......」

我笑了,你不是有絨毛恐懼症嗎?

「你起來,跟我說你又再騙人了,這次我不會生氣的,你快起來......」我看見他伏在我的手上,背上一顫一顫的,我沒有聽下去,因為我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拉下,像沉入海底,又飄浮空中。

我閉上眼,沉眠後再也沒了思考。

慶幸我仍愛你到如今。

外面飄雨,我又想起我對你的愛戀。

我想和你一起撐一把傘,禮拜三等禮拜四也等,等你回來,我那時整天在你身邊晃悠,就是要追你呀,每次見你都是穿那身白襯衫,最後我總算成功讓你穿成喜袍。

你是最好的,我眷戀著你,可此行離去,便是生死兩隔,若奈何橋旁有位,我在那等你可好?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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