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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人類】- 隨筆

01.

龍撿到一個人類。

或者說,有個人類撿到一條龍。

事實如何誰也說不清了,他們相遇的時候,人類因為研究黑魔法被追殺,而龍剛剛從教堂的監牢逃出來。

02.

人類拖著受傷的龍,龍駄著虛弱的人類,他們逃亡了很久,很久。

直到龍的傷癒合之前,人類努力尋找食物,供龍成長。

然後龍向教堂復仇,順便殺了那些稱人類為異教徒的神使。

再然後,他們找到一處山谷,在裡頭種田、蓋房子,把山谷整頓成他們的溫馨小窩。

03.

慢慢,有一些不被人們接受的魔人以及黑魔法研究員也來到山谷裡。他們的窩越來越大,生靈越來越多,外頭的人開始稱山谷為「龍谷」,並稱人類為魔王,龍則是魔王麾下的將軍。

--彼時龍已經習得幻化人身的辦法,他出門時都會變成一個黑髮紫瞳的人族,方便和他的人類並肩。

不過在只有他們兩個時,龍更喜歡縮小身形,如初見那樣趴在人類肩上。

即使他現在已經比人類高出許多、可以輕鬆帶人類飛到天上,他最喜歡的地方還是人類的懷抱。

04.

小龍不知道,那是愛。

但他知道,他喜歡他的人類,勝過世上任何事物。

比喜歡還喜歡。

05.

龍覺得,喜歡之上應該還有更強烈的字眼,去形容他的心情。

他是隻求知慾旺盛的龍,所以他四處詢問住在龍谷的生靈。

不過這並不順利。對研究者們而言,世上沒有比研究更重要的事;對大部分魔物而言,喜歡就是他們能感受到的所有。

直到他問到一個小女孩。

她是魔族與人族的混血,不被任何一方接受,只好住在龍谷。

06.

「龍哥哥好笨呀!」她嘻笑著騎在龍的背上,一點也不害怕,「比喜歡還喜歡,不就是愛嗎?我最愛爸爸和媽媽了!」

龍恍然大悟。

原來是愛呀。

他,愛著他的人類。

07.

「人類!」

知曉了那種悸動與情感名為「愛」,龍興奮地飛回住所,找到正在躺椅上看書的人類,「人類,我愛你!」

「突然怎麼了?」人類訝異地合上書本,看著龍熟練地蹭上他肩膀。「不怎麼了,總之人類,我愛你!」

「……你明白什麼是愛嗎?」

龍毫不猶豫地點頭,「就是比喜歡更喜歡!我愛你,人類!」

人類失笑,把小龍從肩上抓了下來,與他額頭碰額頭,「這樣啊。」

「那,我也愛你喔,龍。」

08.

他們的日子並沒有更多改變了。

除了龍時不時會冒出來,大喊著,我愛你,人類。

人類就會回他,我也愛你,龍。

可是龍總覺得不對,這樣的「愛」,離他想表達的還差了一點。

09.

於是龍又開始四處詢問,這一次他找上了魔族--他們性格古怪冷癖,為了讓他們回答他的問題,龍用了很大力氣。

「愛是什麼?」魔族翻了個白眼,「愛就是比喜歡更喜歡--」

「不,不一樣!」龍說,「不是,不對,不只……」

「--你會想擁抱他,和他接吻,和他做愛,霸佔他,擁有他。」魔族繼續說,「這就是愛。」

10.

龍茫然了。

「什麼是做愛?」

魔族差點傻眼得昏過去。

11.

於是魔族找到媚魔,讓他們演示了什麼是「做愛」。

龍看得面紅耳赤,然後慢慢的,他在媚魔的身上帶入了自己和人類的臉。

魔族看了他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是媚魔的幻象術,是他們誘惑人族交歡、吸取對方精氣時慣用的手法。

龍紅著臉,變回了龍形。

「我、我要回去找我的人類。」他說,咻一下飛走了。

12.

另一邊,人類正做著實驗,龍突然從窗戶飛進來,一把抓住他。

「人類!」龍變成了成年男人的樣貌,由上而下禁錮著人類,「我、我們來做、做愛!」

人類呆了:「做、做什麼?」

「做愛!」龍滿臉通紅地解釋,「就,就是我把我的放進你裡面、然後……或者是你想放進來也……」

「不是這個!」人類也臉紅了,更多的是羞惱,「我知道什麼是做愛!我是說,你為什麼突然這樣!」

龍眨了眨眼,「因為、因為我愛你呀,人類。」

「你知道什麼是愛嗎就這麼說!」人類崩潰地推他,奈何他一人族的力道真的不足以推開龍,「不是所有愛都要做愛的!你--」

「我知道啊,人類,我知道。」

龍突然沉穩下來,放軟了身體,擁抱住他脆弱的人類,「有小孩子對父母的愛,有兄弟姐妹之間的愛,還有……伴侶的愛。」

「人類,我愛你,我想抱你,想和你接吻,想把你藏起來不給別人,想要你是我的--我專屬的人類。」

「我想和你做愛。」

「我想成為你的伴侶。」

13.

人類瞪大了眼。

許久以來,他以為他的小龍只是將他作為家人,一個兄長對待……就連小龍第一次說愛他時,他以為那是親情。

直到此刻,他無法再逃避了。

「哎……我該怎麼說你好?」人類溫柔地撫上龍的臉頰,「好吧,如果這樣,我也愛你,我的小龍。」

他略略抬起身,於是四瓣柔軟的唇相碰。

「本來、沒打算這麼早教你這個的呀。」

14.

從此,在龍谷裡,多了一對情侶。

15.

龍族原本就是個縱於享樂的族群,他們的生命過於漫長了,所以向來放縱自我。

人類卻受不了他三天兩頭地弄,一個星期才答應一次--否則他會散的,物理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龍谷一直很和平。

在不做愛的時間,龍就盯著他的人類,看他搗鼓黑魔法,看他翻閱那些繁雜的書籍。

偶爾過去討個吻,或者擁抱,就足以讓龍感到非常滿足。

人類問他,不無趣嗎?

龍回答,一點也不。

他喜歡看著他的人類。

他咀嚼著文字。

是的,他的。

16.

數年過去了。他們的生活一如既往。

只是龍這幾天並不開心。

他的人類太累了,總是忙到好晚--雖然他喜歡盯著人類忙碌,但他不喜歡看人類明明疲倦、卻還盡力配合他的樣子。

「什麼實驗這麼急啊?」他問人類,「還有好多時間的啊。」

人類只是苦笑。

他答,「是啊,好多時間。」

可他貪心。

他想要,更多。

17.

人類慢慢的,從壯年步入中年。

他的體力不再那麼好了,時常腰痠背痛--即使最高的治療魔法也只能緩和,不能根治。但他還是維持著每週和龍做愛的習慣,甚至有想要縮短間隔時間的趨勢。

龍拒絕他,「不行,你太累了!」

人類堅持,「我不累的。」

龍只好更強勢地拒絕,「不行就是不行!」

「……好吧。」人類遺憾道,轉而給龍一個吻,「只是接吻,總可以吧?」

龍妥協了。

於是那晚,他們沒有做愛,而是斷斷續續吻了很久。

龍嚐到了鹹鹹的味道。

他張開眼,人類只是專注地吻著他。

好似錯覺。

18.

人類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龍很愁,他問過其他人族,知道人族壽命不該這麼短的,可人類的金髮卻已綴上了白。

「我沒事。」人類安慰他,「你信我,小龍,我真的沒事。」

龍委委曲曲,「你胡說,我上次才看到你心臟痛,差點暈倒呢。」

人類一噎。

「……唉。」他嘆了口氣,在龍溫暖的懷中模糊了意識,「你……信我,好嗎。」

等我。

19.

人類最近投入研究的時間更長了。

他的體力沒有年輕時好,於是龍也不怎麼和他做愛了,就偶爾親親抱抱,依偎彼此。

然後他把多出來的這些時間又拿來做研究,把龍氣個半死。

「我是要讓你休息!」龍把他按在床上不讓動,「不是讓你繼續工作的,人類!」

「哎呀,可是這樣很浪費時間……」

「為什麼!」龍大吼出聲,「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忙,為什麼你老得這麼快……你到底在做什麼實驗,人類!」

「你到底在趕什麼!」

「……哎。」

人類並未因為龍的大吼生氣,就算他耳膜被震得發疼,他也只是溫柔地拍了拍龍的背脊。

「我的小龍啊。」他碧綠的眸中盛滿了悲傷,「再給我多一點時間吧。」

因為他是個貪心的人類啊。

20.

魔王和將軍冷戰了。

整個龍谷都震驚了,四十四年來,龍和人類一直恩恩愛愛的--當年龍到處問什麼是愛的事蹟還時不時能聽見吟遊詩人訴說,沒有人質疑過他們之間的感情--直到現在。

呃,其實依然是沒人質疑的,畢竟所謂「冷戰」就是沒那麼黏糊了而已。龍總是站在離人類十步遠的地方,並只用餘光看他,多一點點都不要。

人類也是無奈,他都怕龍眼睛抽筋了。

……只不過,這樣也好。

龍不再目不轉睛盯著他,他可以偷偷拿自己實驗的機會就更多了。

--肌肉組織從他指尖片片掉落,一直到整支手掌都成了骨骸,他才停下施法,使用禁術將手復原。

這也是為什麼他衰老得快,禁術需要消耗人的陽壽,可他不在乎--如果這個禁術成了,他就再也不用擔心壽命問題了。

人類很開心,即使那把皮肉從骨上剔除的痛楚會讓他渾身顫抖冒冷汗,他執意逆天而行--什麼也攔不住他。

因為--他想多陪陪他的小龍。

無論要什麼代價。

他想要的是,很久、很多、很長的未來。

21.

「……人類。」

冷戰持續了一個月,龍終於受不了了,主動找上他的人類,「我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我們……我們別吵架了,好不好?」

人類卻出乎意料的淡定。他放下手邊的實驗器材,回擁住龍,「我沒有生氣呀,也沒有和你吵架。」

「……真的嗎?」

「嗯啊。」

他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大。大得使龍心慌。

「而且啊,我的實驗完成了喔!」

22.

這一次換龍呆住了。

他發現,眼前的人類,突然變得很老、很老。

白髮蒼蒼,滿臉皺紋與斑點。

可他笑得是多麼開心,「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啦!我的小龍!」

「你在……說什麼?」

「我說呀--我完成了永生的禁術!」

人類說著,指尖的肉開始一片片的掉,伴隨著血,啪噠啪噠落地,留下森白的指骨。「雖然會變成只有骨頭的身軀,沒辦法再和你做愛了,但是我可以一直一直陪著你!直到永遠!」

龍族的生命太長了,對區區人類來說,確實稱得上永遠。

23.

--龍慌了。

「你在做什麼--停下!我不要!」

看著人類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龍急忙抓住他的手,對他施展治療魔法。「我、這不對!人類,我不需要你用這樣的方式陪我--你瘋了人類!停下!求你……」

他語無倫次,治療魔法一直沒停,可是一點用也沒有。

皮肉已經掉落到手臂。

「禁術開始後就不可能逆轉了,我的小龍。」

人類溫柔地說,聲音卻因為疼痛而發顫,「忍過這一陣就好……小龍,很快,我們就可以再也不分開……」

那一刻,龍意識到了一件悲哀的事。

--他的人類瘋了。

24.

使用任何魔法都必須付出代價,而禁術之所以被稱之為禁術,正是因為其過大的代價,會吞噬施術者的所有。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禁術一旦開始就沒有逆轉的可能,但再這樣下去,他的人類會完全失去理智,變成一具憑依執念行動的骷髏--他不要這樣,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人類壽命比他短。

他本來想,在人類壽終正寢那日,問問人類要不要他陪他--人類若希望他生,他就親手送人類的靈魂轉世,然後再和對方邂逅一次;人類若希望他死,他們就一起轉世,下一世繼續在一起。

但他沒想到,人類會為了和他一起活下去,去鑽研永生的禁術--以自己作為代價。

「對不起……對不起……」龍哭了起來,「我該多問問你的,我、我不該跟你冷戰……嗚……」

「哎呀,說什麼呢?」人類伸出他剩下骨骸的手,如往常一樣撫摸他的臉頰,「我很好呀,看著是有些嚇人,不過沒關係的……」

「……我不。」龍吸了吸鼻子,「我不要!人類,我不要你這樣!」

他一把抱起已經輕了一半的人類向外飛去,心臟一抽一抽地疼,「你等等,換你等等我……」

他用他畢生最快的速度飛行,在人類身上的肉掉到剩一張臉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人類,你看,」他竭力忍著自己的哭腔,「這地方美不美?」

「我們在這裡,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好呀!」

人類的聲音虛弱得近乎聽不到,可還是能從中感受到他的「喜悅」,「小龍,我們永遠在一起……」

「……嗯。」

「好痛呀小龍,可是我好開心。」

「……嗯。」

「小龍……」

紫色的魔力從龍身上溢出,將周遭染成夜一樣的顏色。

他低頭,親吻他的人類,「我的人類……痛的話睡一覺,睡一覺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人類聽話地閉上了眼。

--天空悲泣,大地轟鳴。

25.

「後來呢後來呢?」

說書人放緩了訴說的步調,勾起人們的好奇心。

坐在最前頭的小孩兒等不及了,便伸手要拉他的衣角,「別賣關子了!後來呢!」

「不可以喔,要乖乖的。」黑髮男孩旁邊的金髮少年制止了他,「不好意思呀說書人姐姐,您繼續!」

「--後來呀。」說書人笑了笑,沒有將這放在心上,「據說龍帶著他的人類一起轉世,變成了兩個精靈,從此幸福快樂地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哇--真好!」黑髮男孩抱住了身旁人的手臂,也不管那白皙的手上有著可怖的黑斑,「任雷哥哥,我們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會的,我們會的。」少年溫柔地笑了,「隆兒才是,永遠不要和我分開喔。」

……說書人目送著兩個精靈男孩走遠,欣慰地笑了。

他們或許在未來還會遇到非議與不公,但--這一次,他們不會再因為種族不同而面臨別離。

「龍哥哥,要幸福呀。」

她背上行囊,離開了精靈之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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