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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穎短篇小說《超渡》

超渡                 文/夏穎

水霧瀰漫的河岸邊,一名女子走近了那條憩在渡口走道旁的小舟。

「師父,請你渡我一程。」

「何以我能渡妳?」斗笠遮顏、肩披蓑衣的船隻主人盤腿坐在船首,沒有移動分毫,未因來人話語而稍微抬眼。

「我在此之前求教過許多大師,他們都說唯有你能渡我過河,安然抵達彼岸。」

「呵,我不認識妳說的那些大師姓啥名誰,我就只是一名撐蒿人罷了。」

「師父,求你助我過河!」女子再次開口懇切乞求。

「既然妳有此願,就請上船吧。」

女子傾身一福,坐進了船舫,眺望著霧氣氤氳的廣闊河面,眉頭深鎖。

船身在船主的撐蒿拄槳下緩靜前行。

「師父,可否請教你,在我之前,你渡過多少人呢?」

「我渡人多少於妳而言重要嗎?妳的目的是抵達妳的彼岸,而非其他人的靠岸之處。」

「可我無論如何就是有些不甘心⋯⋯我的來時路走得艱難,我付出的努力辛勞並不比那些傷害我的人少,但是他們看起來都走得比我輕鬆,更快抵達他們所嚮往的地方⋯⋯」

「妳不在他們的船上,又怎麼知道他們渡過了哪條江?」

「我很確定是同一條江,因為我跟他們看見的是同樣的風景。」

「同樣一條河道,妳見著的是江面上的風景,他們行船之際觸著水底下的暗礁,妳可曾體驗過?」

「⋯⋯」

「他,不知已經走到了何處⋯⋯我曾經那麼顧惜著他,他卻頭也不回地離去,捨下了我⋯⋯」

「他替他自己選擇了他想要的人生道途,究竟走得風光明媚,抑或走得處處受挫,又與妳何干?」

「我與他的人生,曾經有過極深的交集。」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曾經,亦即已然過去。」

「我癡守著過去的美好光景,而他竟然可以那麼不顧一切地走得那麼遠,他離開得太決絕!」

「是誰讓妳待在原地?是已經離開的人命令妳的,還是妳自己決定要留下來的?」

「我在做我認為有價值的事,總得有人珍惜那段過往。」

「所以妳也做了妳的選擇。」

「⋯⋯但,不該只有我一人如此⋯⋯」

「由誰來決定該或不該?妳做了自己的決定,別人難道不行?」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是他先行遺棄了我,以及確確實實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一切⋯⋯」

「妳的言下之意是,他是責無旁貸的罪魁,他必須先給全然無辜的妳一個交代,然後妳才肯給自己一個交代?」

「——他欠我的!」

「世間事總有因果,誰是前因、誰是後果,不同人口中說來各有各的道理。」

「我真的很難原諒他。」

「妳難以原諒的人,究竟是他,還是妳自己?」

「⋯⋯」

「妳不原諒他,他一樣渡他的江、上他的岸。抑或,他也未必不在乎所謂原諒與否,只不過他更懂得放下我執,然後繼續前行。在我看來,真正停滯不前的人,並不是他。」

女子頰上流下兩行淚滴,「那⋯⋯我該怎麼做?」

「妳不是已經上船了嗎?」船主人將竹槳固定在船尾,緩步來到她面前。

「我已經迷途,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妳知曉的,不然妳不會找得到我。」船主人將斗笠摘下,露出真面目。

「你——」

「是的,我原就是妳。妳這一路顛簸跋涉,就是為了找到妳自己。」

與女子一模一樣的容顏,不再憂愁,不再皺眉,有的僅是平靜與瞭然。

「現在,輪到妳為自己撐船了。」

「可我不知道該如何才能上岸⋯⋯」女子囁嚅道,愕然且不確信。

「妳不是已經把槳握牢在手裡了嗎?」

女子低眸一看,原本讓船主人握著的船槳不知何時已在她手中。

「清者自渡,迷者思渡。去吧,成為自己的擺渡人,想朝何方行進,這是妳該自行決定之事。」

下一瞬,江面迷霧已然散去,沿岸景致依舊,而船隻上僅餘她自身獨坐。

這是一條僅容她偊偊獨行的道途。

她想,她需要再仔細想想⋯⋯

但,她會安然渡過這一段的,會的⋯⋯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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