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殘生

「肺癌第四期」看了看這五個印在我的健康檢查報告上的字,我默默地把報告收起,轉身離開醫院。本想聯絡疏離已久的媽媽,但一想到她根本不會管我的死活,我把手機放下,然後從口袋摸出香煙和火機,動作俐落地把香煙叼在嘴邊把它點燃。看着白煙漸漸升起,我不屑地笑了一聲。我想,要來的總要來,反正我就是犯賤。身為社會的渣滓活到三十多歲算是不錯了。每天就如行屍走肉一樣,掉了靈魂,沒有價值地在世上存在着。

因為長期咳血和體重持續減輕,我的責編(責任編輯),也就是唯一會到我家的人,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拉到醫院檢查一番。知道自己患上癌症,我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反正快要面對死亡這樣的結果,我早就預料到。失去了夢想,失去了家人,我甚麼也沒有,只是在這世上苟且偷生、混吃等死。即使身為作家,我也只是個下三流的,工作都是靠拍馬屁,做小丑,說違心的說話而得到的,為了迎合他人而總是自取其辱,各種侮辱、恥笑等自然不在話不,為了在這個一社會生存,我連身為人的尊嚴也拋棄了,但薪水卻只能勉強維持生活還要每天都被稿子追着跑,連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的時間也沒有。得不到希望,得不到幸福,沒有自己的時間,連家人的支持也得不到,那麽我活著的意義是甚麽呢?

說起意義,小時候的我也曾擁有過對未來的憧憬。小時侯,學校總會叫我們寫一篇文——我的志願。大家都會寫醫生啊、律師啊甚麼偉大的職業,而我卻寫我想要當超人,維護宇宙和平。那時,每人輪流在班上把自己的作文念了一遍。我唸後,立即引起班上同學哄堂大笑,老師抿了抿嘴,叫我把志願改一改。那時候的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大家要笑我,老師為什麼要我把「志願」改了。回家後,我把作文遞給我唯一的親人,我最愛的媽媽看,只見媽媽眉頭一皺,把我的作文揉成一團扔掉,用力抓着我的肩膊,用嚴厲的聲音跟我說:「你是白痴嗎?超人?我用那麼多錢來栽培你,你這個垃圾卻在發白日夢?你知道只有我一個賺錢養你有多辛苦嗎?早知道就把你打掉好了,跟你那有如社會渣滓的垃圾父親一個樣子。廢物,給我聽好,不要痴心妄想了,好好唸書,不要浪費我的錢!」接著每晚也把我關進黑暗一片的房間以作痴心妄想的懲罰,讓我好好「反省」。

「媽媽,我不當超人了。可不可以放我出去?」無論我怎樣哭,怎樣鬧,甚至哀求她,向她保證我不會再想當超人甚麼的,她還是沒有把我放出來。

其實,我只是想在長大後當個能夠幫助別人的好人,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而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超人就是這個好人。但是媽媽卻不認同,認為好好讀書才是「有前途」。為了迎合大人,我向老師討了作文紙,把我的志願重寫一次。這次,我寫上的再不是超人,而是醫生。媽媽和老師對於我把志願改成「正常」後十分高興,媽媽也把我放了出來。我想,我的夢想,就是在那時候被同學,被媽媽,被大家所扼殺了。

媽媽,我有聽你的話好好讀書,但為甚麼我現在卻落得了如此下場呢?不但沒有成為「我的志願」裡的醫生,還成爲了社會的邊緣人,為甚麽呢?

   

頹然地回到我細小而凌亂不堪的住處,跨過一地帳單和煙草的包裝盒等垃圾和散落在四周的藥瓶,想到洗手間洗一把臉,卻被吃完沒有掉的泡麵碗絆倒了。「砰!」太久沒有運動的身體來不及反應,我的臉朝下的和地板來了個親密的接觸。我眼前一黑,喉頭一甜,血從口中一股腦兒全吐了出來。眼皮慢慢地變得沉重,好累,我不想醒過來。

  「你說這甚麼爛分數?廢物!你知道我在你身上投資了多少?你這該死的垃圾,早知道懷上你時就把你這蛀米蟲打掉就好!你已經沒有前途了,你連畜生都不如,還不如去死!」媽媽歇斯底里的抓着我的高考的成績單說道。由於高考那段時間壓力極大,明明有好好唸書,但胃部卻因此落下了痛根,一直疼得我不能專心應付考試。結果可想而知,我得到的分數不足以進入我「心儀」的醫科,令媽媽對我失望頂透,更揚言與我斷絕關係,把我從家裡趕走。最後,我的臉頰上頂着手掌印的,去了哲學系這個「無前途」的學系報到。

對不起,我是個失敗者,我沒有前途。

   

「老師,老師……快醒醒!你好,這裡是……」隱隱約約中聽到有人叫了救護車,之後我便感覺到我被人抬起,送到醫院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醒過來,一張開眼睛,刺眼的燈光立即令我瞇起眼睛,佈滿消毒藥水氣味的醫院令我不禁眉頭一皺,想捏着鼻子,剛想動手卻發現我全身都插滿管子。「嘶……痛死了……」我把手上吊着鹽水的針扯了扯,宣洩自己的不滿。「哎呀!老師,別把針扯掉啊!」剛進來的責編先生看到我有如自殘般的行為,便立即阻止我。「肺癌第四期、貧血、營養不良。老師,身體不是給你糟蹋的。别再把香煙當飯吃,現在醫學昌明,癌症第四期也……」「夠了!」我打斷了他「我要立即出院。」他呆了呆,嘆了口氣,說:「老師,有病得治,你現在一點活人的氣息也沒有,乖乖留在醫院治病吧。我會先跟出版社那邊交待。」眼看他要離開病房致電給出版社,我扯了扯他的衣服,「我沒有錢。」我說,聲音小得像是說給我自己聽一樣。「甚麼?」「我說,」我舔了舔枯乾的嘴唇「我沒有錢。」「你不會問家裡人先借嗎?就算先生你跟他們的關係十分差,他們也不會不管你吧?來,借你手機打給他們。」他詫異地看著我。「我跟他們斷絕關係了。」我平靜地向他解釋。責編先生盯着我,我也盯著他,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最後我妥協似的拿了他的電話,撥向我那熟悉的號碼。  

   

「喂,媽。」「嘟——嘟——閣下所打的電話暫時未有登記用戶。」雖然已經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當我聽到沒有人在使用這個號碼時,心頓時涼了一截。果然,媽媽對我的厭惡已到達了極點,為了跟我徹底斷絕關係,她把電話號碼換掉了。

「我不應該打這個電話的。」我哽咽道,在完好的那隻手發洩般抓出數條血痕,責編先生看到我這樣子後,搖了搖頭,跟我說:「要不,我先借你吧。」「不治了,活下來也沒有用,不治了。」我自暴自棄的把身上的管子一把拔掉,血也因為太過激動而從嘴巴溢出,沈甸甸的頭,逐漸模糊的視線,我又再次昏倒。

   

「喂你,新來的,幫我寫這份報告,明天要有。」說罷,拿起外套走出了公司。「...好」我無奈攤了攤手。「說不定前輩今天也有急事才讓我做吧。」我想,前輩也是身不由己的。自從畢業後,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幸好,一個舊同學看我可憐便託了些關係,讓我得以當上一間小公司的白領。一開始,大家都客客氣氣的,間中真的有急事不能完成工作才請我幫忙,我也為了跟他們打好關係而幫助他們。但漸漸地,不知為何越來越多人都開始把工作全給我完成,一有失誤過錯就是我承受處罰,而做得好的成果通通都歸其他人,還每天超時工作到差不多凌晨兩三點才可以回家,令我身心俱疲。結果有一次,公司的前輩在犯了嚴重失控後把禍嫁給我,害我被人解雇。在那之後,不管我在甚麼公司工作,我不是被公司的上司冤枉,就是被同事嫁禍,到了最後,我連為自己辯護的力氣也沒有了。我才明白到就算我怎樣討好别人也好,我都難以在這社會立足。只有吸煙才能讓我抒發到壓力,從此,我就十分依賴尼古丁為我所帶來的麻醉,每天吸食數包的煙,才能令我感到「活着」。

經過一番波折後,我放棄尋找工作,躲在家中成為了作家,想藉著我的筆嘗試再續超人夢,卻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個社會弄得精神不振,只能寫出下三流的東西。

我再次醒來時,管子已回到原本的位置,而我的手腳都被綁著。耳邊響着無數蟲子的叫聲,它們的叫聲就好像要一點、一點的把我的神智噬食一樣。突然,我感覺到那些蟲子從我的耳朵爬了入我的腦袋內,我奮力的想掙開那些束具,去趕走那些「蟲子」,卻發現動彈不得,我就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啊——啊——好吵,不要——好痛!」「蟲子」的叫聲吵得我的腦袋很痛,我扭動着身體,希望能擺脫那些「蟲子」。漸漸地,那些「蟲子」開始産生變異,有些開始同類互相噬,有些更開始發出笑聲,就好像在嘲笑我的失敗。「别吵,你們這些蟲子!我說別吵!」「不要咬!嗚嗚……咳……」「好痛啊——」儘管我的喉嚨已經因為我的叫喊而變得沙啞,但那些「蟲子」仍然無動於衷。

「病人的精神狀況極不樂觀,我們已替他注射了鎮靜劑。」門外的醫生這樣跟責編先生說。精神狀況不樂觀嗎?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從考不上醫科後被媽媽斷絕關係後,我不吃安眠藥就睡不了。各種精神科藥物就像糖果一樣吞吃。現在,還有蟲子噬食着我的神智。

責編先生走進病房,坐在我旁邊看着我,我從他眼裡看到我自己。的確,沒有活人的氣息。「咳……責編先生,你小時候的志願是甚麽?我啊,痴心妄想的想當超人……」我一邊盯著天花板一邊說道,彷彿要把那盯出洞來。責編先生沒有回應,只是看著我,彷彿在觀察甚麼異種生物似的。「我能離開這裡嗎?」我試探道。這裡不像醫院,四周白茫茫一片,牆和地板也像加了一層厚厚的墊,天花板上裝了攝影機。「這裏有好多蟲子啊。你能趕走它們嗎?我好痛……」我哀求道。責編先生像是聽到了甚麼嚇人的消息似的,吞吞吐吐地回答:「這裡……沒有蟲子。」「是嗎?沒有蟲子嗎?」血又一把把的從我口中溢出,「我能離開這裡嗎?」責編先生搖了搖頭,逃離了房間。

「我沒有瘋掉啊。」我對着空氣輕聲說道,卻沒有人回應我。

「想當超人有錯嗎?」這次回應我的,是「蟲子」噬食我腦袋的聲音。

我知道,這裡是精神病院。大家都說我瘋了。

我想,我真的瘋了。

我被綁着了,連決定生死的權利也沒有。

「媽媽,我不當超人了。可不可以放我出去?」可是,我就算拼命討好別人也不能在這個社會立足。

我成為了真正的行屍走肉,沒有自由,沒有思想,沒有價值,被家人遺棄,只能被綁著直到病死。哈!這結局真太適合我這社會渣滓。

「好痛啊!哈哈哈——好多蟲子!好痛,不要咬我,哈——咳——」

 

我早已花光了在這個社會立足的勇氣。

我累了,我想休息,我想逃避。

活著,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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