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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來了

「獵人來了!獵人來了!」

從山紅結出的果實群叢裡,一隻鳥兒張著小巧的拍翼,浮躁地從天空流出的白幕降落樹梢。牠的身體瘦小,卻不影響闖入枝頭時的劇烈晃動,牠高展自己灰色漸黃的羽翼,雖不引人注目,卻仍舊扯著嗓子高呼歌唱。

「獵人來了!獵人來了!」

萌動的大眼,棕溜色的眼珠,環於眼珠旁水靈地羽繡白紋。鳥兒有著短小堅圓的喙,都是為了鑽開山桐子的果實啄食;鳥兒有著亮黃有力的腳爪,都是為了在枝頭間緊緊抓牢樹枝;鳥兒有著短小纖瘦的體型,都是為了在中海拔的林葉裡自由穿梭;鳥兒有著宏亮澄澈的嗓子,都是為了在廣大的森林報得先知。

繡眼畫眉,一直都是整個山林消息靈通卜事鳥。

「獵人來了!獵人來了!」

扯高嗓子,面對整座比自己大好幾倍的山頭靈岳,繡眼畫眉的清歌在林鬱間撲來回響,勢要把整座山頭都顛徹過來地傳達這個消息。牠再奮力踩動自己所棲地霜枝,像是要把所有不聞不問地鳥兒都催出來似地。

「獵人來了!獵人來了!」

「真的嗎?」

綠林葉間,一枝灰褐色體羽,樣貌略大一籌的金翼白眉銜調問道。

牠的模樣略似山鼠,在行動敏捷,穿梭於樹林間只剩一團棕灰色的影子。直到定睛,才能看清楚牠的鳥尾拖曳著長長地亮麗黃色,直至淡藍。就連雙翼,也被塗上不同於體色平板的亮黃與淡藍。兩道潔白的羽紋正好畫過喙角與眉窩,像極了蒼老的鬍鬚與白眉。探頭探腦的樣子,更是對什麼事情都留有多疑。

「是真的!我遠遠地看見了!獵人來了!」

「肯定又在胡說八道。」

音聲林底傳來,不免催得金翼白眉與繡眼畫眉同時低頭望去。是山鷓鴣,牠的聲線沒有繡眼畫眉好聽,外表又跟金翼白眉同樣,圓魁、矮胖、灰褐加身,拐著搖擺不定的豐碩軀體,在兩鳥樹下抬高頸項尖嘲。

「你只是看到一頭熊就嚇得半死,對吧?」

「我知道我看到什麼!」繡眼畫眉扯開比鷓鴣高一個八度的啁啾駁斥。

「那你說,牠是不是有兩個大大的耳朵?」

「牠是有兩個大大的耳朵。」

「牠是不是有厚厚長長的毛?」

「牠是有厚厚長長的毛。」

「牠是不是有向前突出的嘴?」

「牠是有向前突出的嘴。」

「牠是不是用四隻腳行走?」

「牠是用四隻腳行走。」

「牠是不是有通身黑色的皮膚?」

「牠是有通身黑色的皮膚。」

「牠是不是有一條白色紋路掛在脖子上?」

「牠是有一條白色紋路掛在脖子上。」

「牠是不是森林裡的黑熊?」

「不!牠們是人類!雖然隔著遠遠的,但我知道牠們是獵人!」張開鳥喙、拍打雙翅,繡眼畫眉從不安分地扯高嗓子,繼續呼喊自己的警戒。「獵人來了!獵人來了!」

「大驚小怪的。」山鷓鴣抖抖羽毛,裝做沒自己的事情。收起仰得痠痛的脖子,潛首繼續低望那藏於草根泥土間的小蟲。定睛,然後伸出前緣留著一點紅痕地喙,磨嘴細嚼逮到的蟲子。

很快地,他就在山桐子樹木底下的草坪繞過一圈又一圈,吃得滿載豐收。

「所以,你看到得是熊?」金翼白眉怯怯地縮在枝葉裡,聽著兩方辯解,仍沒有辦法給自己的多疑下定論。

「是獵人!我知道!是獵人來了!」

「獵人?」還不待言詞定奪,又一隻體型嬌小的鳥兒聽聞風聲,棲到這個枝頭上。他迎著風捎,梳順了自己頭頂衝天的髮型,看著樹梢又紅又飽滿的果實,馬上忘卻了報信的危險,先吃為快。

「冠羽畫眉!獵人來了!我們要趕緊去避難!」

「避難?要去哪裡避難?」金翼白眉仍不放心地問。

「哪裡都可以!我們要離開這座山頭!」

「可是這座森林已經有好幾十年沒有獵人來了!」冠羽畫眉邊吞嚥食物地含糊道。「哪裡還找得到像這個枝頭一樣這麼豐盛的食物呢?」

「哪裡能有這麼結實的大樹呢?」金翼白眉緩緩踏出枝頭,每一步都顯得小心謹慎。

「哪裡還能有這麼愜意的生活環境呢?」山鷓鴣已經在樹下繞了兩圈,正要漫步無憂的第三圈。

「可是獵人來了!我們應該要保持警戒!」

「別開玩笑了,那只是你太過膽小罷了,看到什麼都怕。」山鷓鴣搖搖晃晃地在山桐子樹旁巡邏,像個護衛,踏踏實實的踩遍每一寸土地,並未看到什麼異樣。

「或許是你的翅膀不夠強壯,才會害怕獵人?」金翼白眉從一頭枝枒悄悄地躍到另外一頭,行動迅速,卻總是晃蕩。

「或許是你想要霸佔整個山樹的果實,才會叫我們趕緊逃難?」冠羽畫眉銜起一顆誘紅的果實,向上拋起,然後嚼入喙中吞嚥。

「也或許我們應該學會躲藏,獵人就找不到我們了!」

「「「誰!」」」

古怪離奇地,在滿園春色的林地裡,倏然傳出一聲第四者的鳥鳴。

眾鳥兒警覺地探查天空,該白的雲依然潔白、該亮的天空仍舊明亮。只有被他們突然靜止的行為嚇得慌亂搖擺的樹枝上上下下、驚驚顫顫。

驚語過後,是徒留了二十秒的震驚與僵直。

「是誰?」繡眼畫眉機警地藏到樹葉身後,輕聲疑問。

回答牠的,卻只有一整片樹林渲染起的蔥鬱綠色。

無聲。只有幽谷響起清幽。

「是你嗎,金翼白眉?」

「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嗎,山鷓鴣?」

「我沒說話、我沒說話。」

「是你嗎,冠羽畫眉?」

「我好怕、我好怕。」

「是誰說話?不要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

「是我。」

又一聲短促的唱明,響徹。卻隱於透樹亮綠掩蓋之下,未聞。

四鳥又倚著山桐子的木幹中心,朝四面八方打探一圈。

還是未見其鳥。

繡眼畫眉鼓起膽子,又向遙闊的林口吹出一聲呼喚,直朝遠遠的那墨綠山頭。「到底是誰?」

「就是我——我我我我——」

熟悉地切分節奏,很近。至少不過一棵樹的距離。四隻山鳥八雙眼睛,卻還未找到聲源處。

「再說一次,是誰?」

「就是我——我我我我——」

先是墜音下滑,然後快速地顫動聲待。這種音色,可是山林裡的常客。

「就是我——我我我我——」

緊促的七個音節,奏起的是熟識。不免讓人聯想到山林中那群總是掩藏嬌羞的鳥兒精靈們。

「就是我——我我我我——」

「是五色鳥!」繡眼畫眉驚喜地得出答案。

「就是我!我我我我——」

「可是,你到底在哪裡?」冠羽畫眉吃得滿口紅色漿末,擠在金翼白眉碩大的羽絨裡,抬頭望遍每一梢枝頭。

「我在這——這這這這——」

「哪裡?」山鷓鴣從樹底下張大了耳朵,仰望從木幹開展出的片片薄光綠葉。

「就在這——這這這這——」

「找不到啊?」枝幹上金翼白眉也抬起頭,聲源來自更高更高的天空,就迂迴在蓋住他們庇護的山桐子樹裡。

「就在這裡,蠢蛋!」

霎時間,從幾隻鳥的冠頂輕輕擺盪著樹枝搖動。眾鳥兒才讓視線依著晃蕩枝條,找到林葉盡藏處,一點不甚明顯的紅紋絨羽。

就在七八點樹葉圍成的環狀缺口裡,被透光爬出的葉脈紋路襯飾著。一下子變成藍、又拐彎成黃、最後再染成與周遭林葉相同的翠綠,接續深淺夢色地變換著。

五色鳥將自己嬌小的軀體通檔在山桐子心型的菱葉背後,讓自身深究的翠綠,好好地偽裝成一緣飄搖落葉,怎麼尋都尋不著。唯有歌聲易識。

「獵人來了,或許我們都該學會怎麼躲藏在樹葉後方!」

「可是,我沒有跟你一樣嬌小的體型。」金翼白眉說。

「我也沒有跟你一樣亮綠的毛色。」冠羽畫眉嘆。

「我更不像你一樣膽小。」山鷓鴣延展不怎麼長的脖子,朝著還看不清楚身影地林宓間冷哼道。「我甚至沒辦法飛上樹頭,還怎麼躲在群葉裡?」

「或許……我們應該派一隻鳥去對付獵人?」繡眼畫眉還沒來得及插上話,又從右側鄰近的礫樹群裡嘯出一聲長嚎。牠先是拉長前兩聲的尾音,拖出節拍,而後用如滾石般宏亮的聲響霸占整個枝頭。

林幕間,白頭鶇繡羽華麗地身姿橫跨過樹林與樹林間的空域,牠張著大大的黑色羽翼,宛如黑寐中的披風怪客;臉面更是顯眼無比的白,如同戴上了舞會面具;牠的腹羽是經過亮麗漸暈,富有層次的金橙黃色,就好像午夜星空裡的應自垂亮的暖陽。

牠穩穩地落在眾鳥集結的枝頭上,還未站穩,又聽到從後方跟來的一聲追拍,喊著:「我們應該一起保護這座森林!」

是輕聲、是細語,是如夢似幻透間飄出來的囈鳴。一隻腹面同樣染著豐滿艷黃毛羽的鳥兒,毫不落於白頭鶇後地盈盈趕上。除了前身是一字排開地金黃稻脈色澤,牠的頭、翅、翼、尾,全都長著深藍寶石色澤的麗羽。一藍一黃、一深一淺、一沉一艷、一上一下。在陽光溫潤地照耀下,從牠身上散發出來的光澤氣場,遠遠勝過其餘鳥兒璀璨耀眼。

牠的腿腳雖然短小,圓喙與英眸卻是彰顯著毫不遜色地勇猛神采;牠的尖語薄如顫針碰撞,韌強與中足的靈韻更是堅毅與自信;牠的身形雖然稱不上高大,但掠起翅膀展開雙翼時,那翱翔的姿態更如空中的懸鷹,若垂天上俯瞰大地。

黃腹琉璃輕巧地跟著白頭鶇入席,與冠羽畫眉、金翼白眉、五色鳥、山鷓鴣,從東西南北天上地下將繡眼畫眉團團圍住,頗有幾分列席會議的模樣。

且待落定,還未見主事者開口,幾隻鳥鳴又嘰嘰喳喳地吵成一團。

「要逃!」

「要躲!」

「要驅趕獵人!」

「要團結起來保護森林!」

「不如先飽餐一頓再說吧!」

「逃跑重要!這樣富裕的樹哪座山都有!」

「沒有吃飽哪有力氣逃跑啊?」

「所以應該躲起來!只要獵人不發現我們,就不用害怕!」

「沒有吃飽哪有力氣找躲藏的地方啊?」

「只要把獵人趕走,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膽!」

「沒有吃飽哪有力氣趕走獵人阿?」

「只要每隻鳥各展長才,我們就能共同保護這座森林!」

「沒有吃飽哪有力氣各展長才阿?」

「還是快點通知更多鳥——獵人來了!」

「沒有吃飽沒有力氣又要怎麼通知各種鳥阿!」

「先逃!」

「先躲!」

「先吃飽!」

「先通知其他鳥!」

「先團結取得共識!」

「先找到最勇猛的鳥!」

「安靜!」

山鷓鴣於樹頭底下叫喊著嘶啞難聽地嗓子,吼停樹頭上吱吱喳喳七嘴八舌地雜亂意見。

只兩秒。

寧靜地山谷裡又歡騰出從沒少過的悅耳雜音。

「哪有什麼最勇猛的鳥?」

「哪有什麼時間團結?」

「哪有時間通知鳥?」

「哪有時間吃飽?」

「哪能躲起來?」

「哪又能跑?」

「都別吵了!」

鷓鴣再吼,還未等幾鳥回神過來爭執幾見時,更搶快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山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獵人!」

「有獵人!有獵人!」繡眼畫眉不甘示弱地回嘴。「我遠遠地看到了!」

「有獵人!有獵人!」金翼白眉抖抖腦袋附和道。「我聽到繡眼畫眉喊了!」

「有獵人!有獵人!」冠羽畫眉黏糊著嘴巴纏說。「我聞到金翼白眉的恐懼了!」

「有獵人!有獵人!」五色鳥不見其影地唱高歌。「我得知冠羽畫眉想要趕緊藏身了!」

「有獵人!有獵人!」白頭鶇修長展延身形地喝。「我感受到一群鳥兒的浮躁與議論了!」

「有獵人!有獵人!」黃腹琉璃最後做出總結吟。「我們要團結起來保護自己!」

「哪有獵人?哪有獵人?」山鷓鴣聽著群樹上的鳥兒一搭一唱,終究沒忍住歪著頭顱嘲諷起。「都是你們幻想出來的!」

「才不是幻想出來的!」繡眼畫眉賭氣,在一群儀態不同地鳥兒中,吼出最渺小的高昂稚氣,回復道。「我看到了,牠有很巨大的身形。」

金翼白眉點點頭,並呼:「我聽到了,牠有很誇張的聲音。」

冠羽畫眉點點頭,跟吟:「我聞到了,牠有很狂野的味道。」

五色鳥踩踩枝頭,追喊:「我感覺到了,他有很危險的氣息。」

白頭鶇抖抖羽毛,依舊堅持自己的論調:「我們要去找到最強壯的鳥!」

黃腹琉璃歪轉頭顱,左顧右盼:「我們要召集所有強壯的鳥!」

「大冠鷲!」山鷓鴣突然拉長圓短的脖子高喊,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又像是愣神慌亂了什麼。

「大冠鷲好!他有比我更銳利的雙眼!能看得更遠更清楚。」繡眼畫眉眨眨凈黑雙眼舞道。

「大冠鷲好!他有比我更強壯的身軀!能夠抓牢比我還要重的獵物。」金翼白眉拉開自己的翼展,卻無法述及大冠鷲到底有多麼雄赳氣昂。

「大冠鷲好!他有比我好用的鷹勾倒嘴!能夠死死咬住獵人的皮膚,還不會跟我搶果實。」冠羽畫眉向前突刺,小嘴一啄,又把一顆纓紅果實銜在嘴間。

「不——我是說!大冠鷲!」

山鷓鴣警吼一聲,慌忙地跑離山桐子樹下,躲到草後。

到那時,餘下的六隻小鳥才發現,本來向著蒼藍天空敞開地樹窗,如今已是面對暴風雨前的無聲寧靜模樣,連光線都被影子遮住。

那照映得的影子,還跟著幾人拖長的尾音廣幅展開蔓延,不斷擴大。

直到繡眼畫眉不經意地回頭,才看見一隻背著陽光展開雙色層的羽翼,那翼末突出的指羽抓住整個平滑氣流,如溜滑梯一般,自懸藍地天空飆速俯衝。

「大冠鷲來了!快逃啊!」

牠喊。聲音卻不及大冠鷲破開空中塵埃的速度。

金翼白眉迅疾展翼,匆忙振翅,樹梢上被擾亂的氣流卻不允許牠就地飛起,反而將其他身形嬌小地鳥兒們給搧得東倒西歪,無力反抗。

「不要吃我!金翼白眉比較肥!比較好吃!」冠羽畫眉卡在樹枝岔頭哭喊,不忘在臨死前抱住牠最愛的山桐子漿果。

「才怪!冠羽畫眉剛吃飽,還有漿果風味,更好吃!」

「別愣著!快躲起來!」五色鳥不知道從哪一處枝頭大喊。

「為了讓大冠鷲去對抗獵人,被抓到的人就自認倒楣吧!」白頭鶇倒是鎮定,一張無動於衷的小白臉,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堅定自己不會成為鷲口下的亡鳥。

「等一等……」退到枝枒陰影處,黃腹琉璃沒有退避,也沒有躲藏,反而靜伺著自己的安全後,從旁觀望事情的演變。

那道背著陽光飛來的影子,有些怪異。

牠從一個縮成圓型的流線倒影,突然地在空中翻立羽翼,彷彿要讓所有輕飄的毛髮都將空氣圍成阻力,讓身形能夠緊急制動在樹梢前。

大冠鷲開始拍動翅膀,為自己失去的速度補充上升動力,一面天空一面地板的拉扯,讓牠停滯在空中不上不下。牠伸出粗壯的漆黃肢爪,認準因為風流而搖擺的樹肢,精確而迅速地踏了上去,接著如武士抽刀入鞘般,俐落又無聲地收起自己有一米六長的翼展。

牠的羽毛是樸素地木幹色澤,並在體羽末稍飾起一串又一串如同星點般華麗地綴色,有孔雀般華麗。最顯眼的,乃是牠從灰色堅硬的喙向上延伸,化出一面如同擋風面罩般顯眼的黃色臉孔,與牠銳利地眼黃相同,彷彿就是個頂尖飛行員該有的鬼魅面罩。牠挺起身子,在後陽襯印底下盡顯精壯修長,且當脖子一拉抬,一個傲然兇猛得影子更被萬鳥景仰,儼然就是一位不折不扣地兇猛掠食者。

「獵人來了。」

牠冷冷淡道,悠長的聲音在山谷的調轉下自動拉高一個層次,極強的穿透力彷彿在聽聞著山谷狼嚎。還不是慷慨激昂,卻引得眾鳥群們瑟瑟發抖。

「老大!毋庸置疑,你是整個森林裡最棒的獵人!為了表達對您的尊敬,我特地為您準備了豐盛的早餐,請享用。」冠羽畫眉不由自主地豎起全身羽毛,求生本能卻逼迫牠走到比自己大上幾十倍的大冠鷲面前,盡展風度地鞠躬敬禮。

而後,牠讓開身形,用短短地翼長,指向後方地一眾鳥兒,然後悄然地退到大冠鷲身後,逃離視野。「這些就是我替您準備的早餐,請笑納。盡管吃,不要吃我就好。」

甫回神,所有鳥才發現,一場赤裸裸地背叛與出賣正在上演。

「喂!」

「冠羽畫眉!」

「那個胖呆!」

「貪吃怕死!」

大冠鷲聽著眼前七嘴八舌地鳥叫聲,不禁疑惑地斜撇著頭,挑起眼窩上如同眉毛樣子地濃厚黑紋。

「哦——大冠鷲——」吵鬧還沒告一個段落,又有一名鳥兒斗膽向前。唱著如說戲一般的語調,歌頌著眼前完美的俊鳥。「強壯、又結實、英俊、又自信、聰明、又有遠見。哦——大冠鷲——你就是整座森林裡最完美的鳥兒,是什麼風把你吹來這裡呢?」

「我找繡眼畫眉。」

不到兩秒,白頭鶇立刻擠入鳥群,一腳爪將嬌小的繡眼畫眉給踢到大冠鷲面前。

「呵呵——嗨……」牠勉強舉起灰綠色短翼招呼眼前身形巨大的傢伙。

「哦——親愛的大冠鷲,獻給您。在這裡,我們只好為我們曾經的朋友哀悼,感謝繡眼畫眉的犧牲奉獻,為大家換來短暫的和平。」

「啥?」大冠鷲歪著腦袋,不能理解。

「蛤?」繡眼畫眉冒出同樣的困惑。

「太可憐了!太偉大了!繡眼畫眉!」啞聲從草叢後涕泣聽聞,剛才一溜煙跑掉的山鷓鴣,在聽到「和平」兩字後,也不禁為了繡眼畫眉掉淚。「我們會永遠記得你的!」

「又還沒死。」黃腹琉璃無奈地聳聳雙翼殘嘆。

「現在是在演哪齣?」不甚耐煩,大冠鷲抬起堅爪,朝著足前的樹枝重重刮去。語氣低沉,晃若威懾。「你們這麼想死嗎?」

「不想!」

「不要!」

「別阿!老大!」

「求饒命!」

「我不好吃!」

「息怒、息怒啊!」

「那幹嘛一副我會吃了你們的樣子。」

「你不是……來吃我們的嗎?」冠羽畫眉縮成一顆顫抖毛球,滾著自己圓黃色的肥肚試探道。

「不是。」

眾鳥相覷,面面無聲。然後鬆一口氣,嘆著原來是自己會錯意思,只怪大冠鷲的長相總是威嚴,令人害怕。

「那……你找我做什麼……?」立在影子圍成的黑暗裡,繡眼畫眉抬頭仰望,仰望那被陰暗揉合成模糊的神聖面孔。

「我在空中看到獵人進山了,就離我們五百米遠。」大冠鷲地表情毫無笑鬧,總是拉垮著一張嚴肅萬分的臉。牠的姿態毫無怯懦,從未頹喪或驚慌的身姿沒有挪動半點,宛若一位訓練有素的軍人,發號施令。「繡眼畫眉,你需要去提醒整個森林應該警戒起來。」

又是半刻的靜默,鳥群們好像還沒弄懂大冠鷲言詞的虛假真實,只是凝望著彼此困惑的臉。直到有一聲從地面竄出的咆嘯長嚎鋪灑在空中嚥氣,是鷓鴣。

「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大冠鷲也一樣失智,跟著繡眼畫眉瞎起鬨!」

「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從百尺高空看到的!」

「那你看到的獵人,跟繡眼畫眉說得一樣有兩個大大的耳朵嗎?」

「牠沒有大大的耳朵,但是牠戴著奇怪的毛帽,看起來就像是耳朵。」

「牠有厚厚長長的毛嗎?」

「牠沒有厚厚長長的毛,但是領口圍著一條圍巾,看起來就像是長長的毛。」

「牠有向前突出的嘴嗎?」

「牠沒有向前突出的嘴,但是把望遠鏡貼在臉上,看起來就像是向前突出的嘴。」

「牠有用四隻腳行走嗎?」

「牠沒有用四隻腳行走,但是兩手撐起的登山杖,看起來就像是用四隻腳行走。」

聽著回答,山鷓鴣不自覺地抖抖羽毛,驚悚地接問。

「牠……是不是有通身黑色的皮膚?」

「牠沒有通身黑色的皮膚,但是穿著的衣服外套,看起來就像通身黑色的皮膚。」

「那……牠是不是有一條白色紋路掛在脖子上?」

「牠沒有白色紋路掛在脖子上,但是牠佩戴的狩獵證,看起來就像一條白色紋路掛在脖子上。」

「牠……真的是不是森林裡的黑熊?」

「不是!他們是獵人!還背著槍管!就朝著這棵山桐子樹的方向過來了!」

「完蛋了!」辯論至此,金翼白眉終於把自己的雙翼拍在臉孔上如鬚的白紋。「真的是獵人來了!我們完蛋了!」

「冷靜……」

「這裡的樹都會被牠剷平,這裡的果子都會被獵人吃掉!」冠羽畫眉跟著嚎淘。

「冷靜——」

「牠會把我的雙腳吊起來放道火堆上,在背後立著一塊大大的板子,寫上『烤竹雞』!」山鷓鴣腳步慌亂地在山桐子樹下亂爬亂撞。

「冷靜!」

勾嘴一吼,大冠鷲渾然天成的氣勢,立刻用盪平整座山岳。

「時間還不晚,我們得先穩住陣腳,在想想該怎麼做。」

「我想到了!」白頭鶇花花地掂著腳步,雀躍地跳到了大冠鷲面前。「你是我們當中最強壯的鳥兒!就由你去對付獵人吧!」

大冠鷲清明的雙眼霎時間就失了焦距,升起滿滿的困惑迷霧。「我?」

「是啊!」

「你有強壯的翅膀!」山鷓鴣張開自己短小的翼瓣比劃。

「嚇人的嘴!」冠羽畫眉開合兩道小小的鳥喙詭唱。

「銳利的雙眼!」繡眼畫眉眨眨自己同樣渾圓清澈的眼眸。

「有力的腳爪!」金翼白眉左右蹬腿,從樹枝上踏出簡單音調。

「渾厚的歌聲!」五色鳥嘹亮又輕盈地音聲,透過綠葉從遼遠的那一側傳來。

「以及勇敢堅毅的膽識與決心。」黃腹琉璃緩慢地欠下身子,好似在表達一種尊敬,與臣服。「大冠鷲,你是整個森林的領袖,可以協助我們度過困難。」

「不、我不行。」面對眾鳥兒的追捧,大冠鷲一瞬間就撥開各種虛妄迷惘,唱出嘹亮又堅定的一聲否認,嚇退所有鳥兒們的嘉勉讚言。「獵人有槍。我知道,再怎麼強壯的鳥兒,都沒有辦法對抗牠。」

「那怎麼辦!」白頭鶇揮翼撫著發白的腦袋,看起來就像嚇破膽的遊魂。「連森林裡最強壯的鳥兒都不行!我們完了!」

「要趕快逃離這裡!」

「要通知更多鳥!」

「要躲起來!」

「要召集更多強壯的鳥兒!」

「不!要死就要死在豐盛的果實堆裡!」

「冷靜……」

「獵人會殺光我們!」

「拔光我們的羽毛!」

「支解我們的身體!」

「把我們送上烹飪台!」

「在板子上寫下免費的烤竹雞!」

「然後燒光整片森林!」

「冷靜——」

「牠會追殺我們,逃到哪裡去都沒有用!」

「牠會抓捕我們,藏到哪裡去都沒有用!」

「牠會摧毀我們,有多少鳥兒都沒有用!」

「牠會吃了我們,而且會從最貪吃的鳥兒先下手!」

「我們完蛋了!」

「冷靜!」

又是一聲鷲鳴長嘯,如同龍捲風暴般從天上直直貫通地下,所有音聲的殘骸繞著山谷中心飛轉,傳遍整座森林。

「在獵人來臨前,我們可不能自亂陣腳。」

「「「好有道裡——」」」眾鳥兒紛紛點頭贊同。

「不愧是大冠鷲。」白頭鶇說。

「不愧是最勇敢的鳥。」五色鳥說。

「不愧是最強壯的鳥。」冠羽畫眉說。

「不愧是最懂風的鳥。」金翼白眉說。

「不愧是最敏捷的鳥。」山鷓鴣說。

「不愧是最聰明的鳥。」繡眼畫眉說。

「你有什麼辦法嗎?」只剩黃腹琉璃口徑不一地擔憂問道。

「恰好,我認識的鳥不少。也許裡面就有你們說得這些鳥兒。」大冠鷲嚴肅地收攏下巴,抬爪向前,步至嬌小到可以說是可愛的繡眼畫眉前,彬彬有禮地朝牠欠身。「繡眼畫眉,我們需要麻煩你飛越森林裡,通知我的『朋友們』。」

「誰?」

「啊——啊——我都聽到啦——」

恰在氣氛正經到逐漸凝固之時,又從山林遠方傳來一陣又一陣啞啞地叫聲。

聲音有點像鴨子,但又不像鴨子般宏亮聒噪;聲音有點像老鼠,但又不像老鼠般尖銳細長;聲音有點像奶貓,但又不像奶貓般撒嬌可愛。那是一聲,在滄桑中道盡優雅、在粗魯中夾雜柔情、在危急之中還保持著啊啊笑聲地智慧聲音。

一道烏黑的影子自斜陽前竄過,形似烏鴉,象若燕子。牠張開通身烏黑的翅膀,頭上梳著不及冠羽畫眉花俏地亂髮,一張通紅的嘴與兩隻艷紅的腳掌,在滿身烏黑的映襯下尤為顯眼。

那一刻,所有盤踞在樹上的鳥兒們都認出了牠的身分。

牠是山林裡的先知,是森樹中的長者。牠有一個尊貴的名字——

「「「紅嘴黑鵯!」」」

「不只是我,還有他們。」

提著紅嘴,展開黑羽,紅嘴黑鵯朝著整顆山桐子樹木蒼蒼叫去。牠嗓啞的音聲,彷彿是在眼前的山岳神靈禱告,虔誠地跪拜動作,彷彿在與某種看不見影意識體進行交流。

「啊——」

第一聲,山林騷動,叢草之聲巒巒縈繞,朝著山桐子樹接近。

「啊——」

第二聲,陽光好似顫抖了一瞬,從遙遠的彼方,有一抹黑色閃電以誰都看不見的速度劃破天空,用流星之翼栽進森林裡,同樣朝著山桐子樹接近。

「啊——」

第三聲,一隻與紅嘴黑鵯同樣赤紅的腿,在周遭的林幕間裸露出來。不似山鷓鴣短小寬大的鴨仔腿,那是高挑又修長第紅鶴腿。跟在這修長美腿後的,是一片亮色如魚鱗般閃耀地藍色盔甲。

一隻雉鳥拖著長長尾曳,彷彿穿著一身華服禮袍,優雅又從容地從草叢後方走出。牠的全身塗上一種詭異幻變的藍,在某種角度下發著瑩青色光,又在另外一種角度下沉入黑鐵似地冷歛光澤。唯有頸項背後最顯眼的一隻白羽,像是襯著牠整個身體協調與平衡似地點綴搭配。臉上纓紅的假面面具,更是為這位麗藍美鳥增添幾分神秘氣息。

無論是哪一種鳥兒,都肯定為牠的美貌與氣質臣服。

「藍、藍腹鷴……」山鷓鴣比不過華麗,也比不過氣質,更比不過美嗓,只得退卻到山桐子樹幹邊,畢恭畢敬地當位雉科陪襯,如同侍應。「尊敬地向您問好……」

「藍腹鷴?也是那個山中的靈鳥?」冠羽畫眉歪著頭,自上而下俯瞰這動人麗鳥的身影,讚嘆之餘,也好奇急切地打探這位從未見過身影的貴鳥消息。畢竟,在整個森林圈裡,牠們可不是時長有機會高攀得起這種上流圈子。

「沒錯,藍腹鷴的美貌與優雅都是出了名的!傳說在人類世界裡,也有許多為牠的美貌癡迷的人類。」繡眼畫眉揮動雙翼搧出微風,難掩興奮地回答。

「也就是說,牠們就是不會飛的鳥中帝王囉?」

「哈——你看山鷓鴣那個怕得要死的鳥樣。」

「倒也不是……」黃腹琉璃參進話題。除了嚴正肅穆地迎接這位山林美人外,牠烏黑的眼窩還在四周打轉,彷彿要找到另外一點動靜。「真正的陸鳥帝王,另有其鳥……牠就是——」

「啊——」

第四聲,不及幾人感嘆,紅嘴黑鵯向著太陽方向喚去,直從圓亮的世界裡召喚一陣冷風鋪面。風壓與氣流的強大直撲高樹,把整座山林吹盪地搖搖晃晃的,大冠鷲自然而然挺身立於樹梢缺口,展開自己的雄厚雙翼,都把寒風攔於自己翼羽之下,享受翱翔感的同時,還護住身後一眾小鳥兒們。

牠亮黃色的鷹瞳,不自覺地在這陣狂風中瞄到一個同樣健壯的影子,同樣噗噗颼颼地朝此處飛翱滑翔,那振翅的姿態,盤旋的習慣,與通樣勇猛地出場方式,全讓大冠鷲在心底浮出一個名字。

「鳳頭蒼鷹!」

大冠鷲高舉雙翅,似若擁抱,就像迎接自己的老友般熱情。

鳳頭蒼鷹臨近山桐子樹邊,又加大搧了兩下翅膀,讓自己懸停空中,能夠伸出佈滿倒鉤地腳爪準確落於樹頭。牠與大冠鷲有著同樣地黃瞳鷹眼,不同的是,牠有著滿肚子如雪的腹羽,搭上泥土顏色地條條斑紋,那就好像是在說牠是天空中的老虎似地,勇猛異常。

牠的頭羽是亮灰色的,尾羽則也有一截白一節黑的華麗裝飾,每當翱翔在空中,從上頭看去還是一隻從容無害地鴿子樣貌;從底下看去卻是一覽黑白交錯的圖騰,似眼鏡蛇般地亮色警告,諭示著危險。

「啊——」

紅嘴黑鵯又高喊一聲,直把四周的從葉精靈都喊得彎腰折服。腳步踏過枝條的聲音清脆而又醒耳,讓大家的視線在不約而同地望到藍腹鷴身後地祟動地草叢裡。

「我知道!這次一定是陸鳥中的帝王了!」冠羽畫眉興奮地在枝頭上跳來越去,彷彿未曾見過的夢中偶像,都從傳說中一個一個地走入牠的生活。儘管牠根本就不知道這些貴鳥的名字。「有牠們在,森林就有救了!」

不出所料,緊接著在藍腹鷴身後冒出的身型,即是跨佔整個山區,從針葉林到高山草原上都能尋得足跡地陸鳥之王——帝雉。

牠翩翩走到藍腹鷴身邊,羽藍腹鷴有著極其相似的配色配羽,只不過,在幾乎像是被寶石光羽洗鍊過的深藍色澤之後,帝雉拖著得是一條接近百米長的黑白相間尾羽,與有別於藍腹鷴洗紅的黑色腳爪。

似孔雀,那長長地披風形式,就是一種彰顯身份地傲然,自帶一股屬於天然王者的風範。出乎意料地,帝雉最後頓停在藍腹鷴身邊,兩鳥一同仰望高樹上大大小小的鳥,隨後啟口直朝兩隻佔領天空地猛禽問詢,音色無懼。

「鳳頭蒼鷹,你多次跑到我們的領地上補食、獵殺,將土地弄得一整團亂,不僅草木不生,連小動物、昆蟲、蚯蚓都被你們捕食殆盡。難道你們的天空都是些荒涼地方?你們這些天空的統治者,一個個都是強盜?」

「嘿——注意你的口氣,小雉雞。」不同於高大魁梧的印象,鳳頭蒼鷹的音色全是鐵針刮在鐵板上的刺耳聲線,銳利、又極具攻擊性。「我不介意來嚐嚐你的內臟是什麼味道。」

「啊——別這麼衝動。」紅嘴黑鵯撲簌撲簌地拍起翅膀,盤旋在地面與枝頭間,當作兩方王者見面地調停人。「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像您致歉,黑長尾雉。但是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大冠鷲禮貌性地躬身示意,畢竟牠大部分的食物主要是蛇類,與鳳頭蒼鷹從不挑食的個性大有不同,牠與這些雉雞們沒有如此激烈的競爭。「現在要緊的是,獵人正朝我們而來。」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如何……?」大冠鷲歪著腦袋,表達不解。

「你難道不知道,獵人來了會把我們的家園夷為平地嗎?」金翼白眉率先躍上枝頭,與兩位猛禽並列。

「牠還會抓捕鳥兒,做牠的食物或玩賞寵物!」五色鳥不見身影地高歌。

「對呀!而且我聽說你們這些雉雞可好吃了!牠一定會先抓你們吃!」冠羽畫眉剁踏雙腳,在枝頭上憤然叫囂。

「你聽誰說的?」藍腹鷴不驚不乍,從容地整理自己已經華麗的羽毛。

「山鷓鴣啊!牠說獵人都喜歡吃『烤竹雞』!」

「哼——我們與那些平庸的鷓鴣們可不一樣。」帝雉優雅地挑起一搭。

「獵人,才不敢動我們。」藍腹鷴輕柔地還復一唱。

「為什麼?」白頭鶇湊起熱鬧,也走到兩位猛禽與兩位高貴雉雞中間,硬要插個話題。

「孤陋寡聞。」藍腹鷴譏。

「也罷,既然都有鳥兒誠心誠意地請教了。」帝雉鬆言嘆氣。

「我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們。」

兩隻雉雞謎也似地交身互換,彷彿正在進行什麼華麗地舞台表演。

「為了防止森林被破壞。」

「為了守護森林的和平。」

「印製在鈔票上的高貴。」

「優雅又魅力的雉科代言。」

「帝雉!」

「藍腹鷴!」

「我們是列舉在保護中的特有種!」

「罰款、罰則的牢獄在等著獵人!」

「所以我們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麼獵人。」

「要是牠膽敢攻擊我們,就等著被其他迷戀我們的人類懲罰吧!」

「好厲害……」繡眼畫眉從枝頭上冒出個小小的頭,感嘆道。「所以你們完全不怕獵人嗎?」

「不怕。」

「為什麼怕?」

「那……」金翼白眉嘴喙整理著自己胸前的羽毛,同時也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你們就可以在這座山裡悠閒的吃喝,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囉?」

「當然!」

「肯定的!」

「那我要怎麼樣才能拿到你們說的保護資格呢!」冠羽畫眉高舉小小地短翼,像個迫切需要答案的孩子。

「你拿不到。」

「也不屬於你。」

帝雉釣起嘴角餘調,掃視枝頭上排排站整的鳥群們,勾起一陣無聊之中倖存趣味的韻味。「倒是旁邊那位黃藍色的兄弟,好像還有機會。」

「呃——」黃腹琉璃左瞧瞧右瞧瞧,符合「黃藍色的兄弟」描述的,在場中好像也只有牠一鳥。「是說我嗎?」

「沒錯。」

「你也是保護鳥,不用跟他們瞎起鬨。」

「哼——什麼保護鳥。」又是鳳頭蒼鷹地尖細聲音,從枝頭上刺耳綻放。「被人類保護著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成為我肚子裡的晚餐!那些愚蠢人類可管不到野生動物。」

「粗俗。」

「沒禮貌。」

「哈——我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沒禮貌!小雉雞!」

「慢著。」不給鳳頭蒼鷹從枝頭上俯衝的機會,大冠鷲先招起自己的展翼,擋住兩人隔空對罵的視線。他沉住氣,拖拉出一個彼此緩衝的餘裕時間,以供思考。「帝雉、藍腹鷴……你們是指——就算獵人來了,他也得要畏懼你們三分?」

「正是。」

「沒錯。」

「那太好了。」收住羽翼,拔高身型。大冠鷲挺直的身軀,讓他彷彿就像一位見多識廣的備戰軍人。「你們二位,就是我們趕走獵人的希望。」

「趕走?」帝雉唱疑。

「獵人?」腹鷴跟惑。

「沒錯。既然你們不用畏懼獵人,那你們二位就是這座森林裡最勇猛的戰士。只要有兩位相助,森林必定可以躲過此難。」

「啊——有道理——是好方法——啊啊——」

「拒絕。」帝雉扭頭。

「不要。」腹鷴擺膀。

「為什麼?」繡眼畫眉用他天真稚嫩地口吻真誠疑問。「尊敬的帝雉、藍腹鷴,你們都是森林裡最高貴的存在,不是更應該保護森林嗎?」

「你想讓我們付出性命來維持你們幾隻鳥的安全?」藍腹鷴怪腔怪調地應。

「不是,我是說——」

「我們趕走獵人,森林和平。我們不趕走獵人,倒也無事。」帝雉補充,高傲的姿態,甚至能在樹下藐視這些樹上平平無奇的鳥種。「那麼,又何必多此一舉,增加自己的危險呢?」

「拜託了——尊貴的森林之主。」舉起前爪,黃腹琉璃蹲低自己滿藍的頭顱,向兩位披羽華麗的身影致意。「這座森林需要你們。」

「但我們不需要。」

「你也不需要,黃腹琉璃,不必管牠們的閒事。」

「可是……這關乎整個森林的未來,不只是單一隻鳥的事情。我無法就這樣坐視不管。」

黃腹琉璃矗立在枝頭上,望向一眾因為擔憂而匯聚起來的鳥群們。有嬌小的繡眼畫眉、冠羽畫眉;有模樣逗趣地白頭鶇、金翼白眉;也有魁梧高大的大冠鷲、鳳頭蒼鷹;更有不能攀樹的山鷓鴣、有些狂野卻深藏不露地紅嘴黑鵯、以及善於偽裝躲藏的五色鳥。

雖然身型不同、食性不同、叫聲不同、意見也不同,但彼此環首聚集於此,不分階級與大小的議論紛紛、出謀劃策。那便說明,這是一件關乎森林的事情,是一件左右山岳存亡的事情。

沒有鳥兒能夠置身事外。

「我們應該團結在一起。」牠抖抖身上藍色的羽毛。

「對。」

「沒錯。」

「一起。」

「團結。」

「勝利!」

其他小鳥紛紛應和道。

「你不是還在抱怨領地被破壞嗎?抱怨沒有足夠的東西吃。」鳳頭蒼鷹不屑地在枝枒邊緣踱步來、踱步去,生怕兩位過於安逸的「保護鳥」不知道什麼是憤怒。「那可都是獵人做的!這樣你還以為自己能夠悠哉地久居山林裡不受到傷害?」

「黑長尾雉、藍腹鷴。現在,我們有更要緊的事情。」話頭的最後,由更沉穩、智慧、有膽識的大冠鷲做出堅定總結。「我們必須要團結起來。」

「那可不一定喔。」

枝頭上,倏然飄來一陣陰陽怪氣的呼聲,直如竹木、暢如簫笛。

不曉得什麼時候,一隻黃嘴角鴞已經拍動他翱翔無聲地振翅,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幾人上頭,動也不動地睜著大眼,悚然注視著幾人。

碩大的虹膜、細小的瞳孔、高聳的耳羽、倒三角形的鴞喙,更有從耳羽根直豎滑到嘴口的異色面羽,都讓黃嘴角鴞的神情看起來壞作惡煞,不怒就自帶令人畏懼的臭臉。再搭上牠總是夜行的作息、神出鬼沒的習性、陰陽怪氣的聲調、不加整理的羽毛、與總是悄悄地遠望在枝頭上注視著你的壓迫感,讓牠只一出場,就自動淨空周遭一圈枝頭。

黃嘴角鴞,就像是整個中海拔林相裡特立獨行的咒術巫師。不得鳥群喜歡,也不喜歡鳥群。

「黃嘴角鴞,你怎麼在這裡?」大冠鷲第一個發出驚疑。

「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倒在樹洞裡呼呼大睡嗎?」鳳頭蒼鷹嘴貧地譏諷。

「沒辦法,我聽說,這是整個鳥群的事情呀——咕——咕——所以,我也只好勉為其難與會了。」

「臭角鴞,滾遠點。」帝雉嫌棄。

「這裡沒有你的事情。」藍腹鷴幫調。

「有啊~怎麼就沒有我的事情了呢?我不也是這座森林裡的一份子嗎?」

「牠確實是我們的一份子。」紅嘴黑鵯環視過在場的一眾群鳥,徵得所有鳥兒無聲的同意。「黃嘴角鴞,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黃嘴角鴞清了清嗓子,而後從喉嚨裡吐出一個夾雜著雜毛與骨頭的繭狀物,隨意將牠唾在山樹底下。「獵人來了——咕咕——好可怕,沒有保護的鳥兒要怎麼辦呢?」

金翼白眉說:「要逃!逃得越遠越好!」

「不對!」

五色鳥說:「要藏!藏得越隱密越好!」

「也不對!」

冠羽畫眉說:「要大吃特吃!吃得越飽越好!」

「很有想法——」一邊將腦袋彎轉一百八十度,一邊默念著冠羽畫眉的方案思考著。倏然,牠快速地將頭轉回來,強吼:「但是不對!」

「我們只能共同為了守護這片森林而努力。」已經不記得是闡述地幾次,黃腹琉璃仍猶如第一次地慎重強調。

「想得很美滿——但是不對!」

黃嘴角鴞再用牠瞪大的眼眸掃視過在場每一位鳥兒。直到每隻鳥臉上都寫著困惑,無法在答上話來,牠才用自己靈活的關節,將整個頭顱倒反過來端望,用這種奇怪的動作直直凝視著每一隻鳥。「你們咕——要學會把事情顛倒過來看阿!」

「少打啞謎,有什麼好辦法就快說!沒有就滾!」鳳頭蒼鷹衝著牠嘶吼。

「好好……我說——咕——」將臉孔轉正,黃嘴角鴞又換著另外一個角度,將脖子強紐一百八十度,轉向身體後方。「其實你們——都該學學我,瞻前還要顧後!」

「你到底要不要說?」帝雉埋怨。

「廢話真多。」藍腹鷴跟著冷哼。

「咕咕——你們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咕——」

「什麼事情?」大冠鷲嚴肅地問。

「你想要保護森林,對嗎?」黃嘴角鴞小成圓勾狀的黃色喙尖直指大冠鷲。

「我會盡我所能。」

「你也是嗎?」再指鳳頭蒼鷹。

「隨便,怎樣都好。」

「你呢?」指白頭崠。

「當然要!這裡是我們的山!」

「你呢?」指金翼白眉。

「保命要緊!」

「你呢?」指繡眼畫眉。

「要保護森林還是逃命……都可以,我遵從大家的決定。」

「你呢?」牠張開雙翅,詢問滿林樹葉。

「我會躲起來靜觀其變。」

「你呢?」指樹底下蜷縮的山鷓鴣。

「我……不要把我烤來吃都好……」

「我我我我——接下來該問我了!」

冠羽畫眉興高采烈地小跳雀步,高舉自己淺灰色的右翅,卻被黃嘴角鴞聞所未聞地忽略。牠向著樹底再問。「你們呢?」

「無所謂。」

「跟我沒有關係。」

「但是跟我有關係!問我問我——」冠羽畫眉續叫。

被略,黃嘴角鴞再指紅嘴黑鵯。「你呢?」

「所有結果都有其道理,我順應天命。」

「但我不順!問我問我!」牠急得跳腳。

「好吧,小胖鳥。你呢?」

「只要能吃什麼都好!這就是我的意見!」

「不意外。」聳聳雙翼,黃嘴角鴞將目光最後停滯在黃腹琉璃身上,直視瞳底波心。「那——你呢?」

「必要時,我會奮戰到底。」

「這就對了。答案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明顯?」繡眼畫眉前傾綠灰色的身體盡露困惑。

金翼白眉跟著抓撓臉上如白眉地斑紋。「什麼東西明顯?」

「你、你、和你,都是人類社會裡的保護鳥,人類都要懼怕你們三分。」牠分別指著帝雉、藍腹鷴、與黃腹琉璃,後唱:「但是兩位高貴的雉雞,才不想弄髒自己的身體。」

「嗯哼?」白頭鶇頻頻點頭,裝做自己理解。

「但是你——黃腹琉璃,卻甘願為了整個森林挺身而出。」

「這是我該做的事情。」

「那麼,就由你去對付獵人,保證大家安全,不是皆大歡喜?」

「有道裡。」山鷓鴣點頭應和。

「不行。」大冠鷲矢口否決。「我們不能讓單獨一隻鳥兒冒這個險。」

「這是個好辦法!」白頭鶇終於理解地高唱。

「牠小小的身形又能做到什麼阿?」鳳頭蒼鷹傲嘲。「怕是就連阻止我抓雉雞都做不到——哈——」

「也好,省得我們煩心。」帝雉依舊立定原地冷然道。

「可是……牠真的有辦法做到嗎?如果失敗了……」金翼白眉歪起眉毛。

「哼、失敗了你們再逃命也不遲。」藍腹鷴優雅地整理羽毛不疾不徐。

「如果牠激怒了獵人呢?」五色鳥膽小怕事的慮。

「不影響我吃果實就好。」冠羽畫眉無所謂地坦言

「這確實是一個可行方案。」紅嘴黑鵯客觀裁量。

「但我們不應該讓黃腹琉璃孤鳥奮戰。」繡眼畫眉體形嬌小,卻身姿凜然。「這是整個森林的存亡,不應該把責任肩負在一隻鳥兒身上。」

「難道你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嗎?」黃嘴角鴞提聲問去,那上揚的語調,彷彿已經看透未來所有的變遷計畫。「說來聽聽?」

繡眼畫眉靜默,只是頻頻點頭,頓數了在場鳥兒的總數。

「這裡共有十三隻鳥,每隻鳥都各有所長。有稱霸天空的大冠鷲與鳳頭蒼鷹、也有陸地無畏的帝雉與藍腹鷴;有聰明先知的紅嘴黑鵯、也有想法多變的黃嘴角鴞;有善於躲藏的五色鳥、也有善於穿逃地金翼白眉;有鍾愛食物的冠羽畫眉、也有展現勇敢的黃腹琉璃;還有毛色顯眼的白頭崠、與歌聲鳴耳的我。只要我們團結起來,肯定能夠一起對付獵人的!」

「同意。」大冠鷲從枝頭上發出第一聲讚賞。「森林是大家的,本該就由我們共同守護。」

「好耶!」冠羽畫眉同調高呼。

「拒絕。」帝雉於泥根上表達第一語否決。「就算大家真的團結對付獵人,也只會是我們這些不會飛的鳥兒受害。」

「沒錯!」山鷓鴣跟著義正嚴詞喊聲。「而且繡眼畫眉剛剛分明故意漏掉了我!」

「現在不是爭這個的時候。」鳳頭蒼鷹沒好氣地啞叫。

「這是偏見!都有歧視了還談什麼團結!」

「都別爭執了。」紅嘴黑鵯出聲圓場,倚仗自己的黑紅配色藏匿旁邊做中立註解。「這是第二個辦法。」

「那——會有多少人支持第二個辦法呢?咕——」黃嘴角鴞在拉起長調譏笑。

「我支持。」大冠鷲當仁不讓地衝作表率。「我可以飛到高聳的天空裡,告知大家獵人目前的動向。」

「我可以跟著大冠鷲進行全面性地偵查。」鳳頭蒼鷹接話。

「我可以將這份情報傳遞到整片山林。」繡眼白眉鼓脹著熱血不退。

「那我可以……發揮躲藏本領……近距離監視獵人……吧……」出乎衣料地,就連膽小如五色鳥,都勇敢地跳於最前頭奮戰。

「我可以提供我的食物!讓大家都吃飽!」冠羽畫眉接著高呼,一瞬間就將氣氛炒熱至高點。

「我……我……嗯……」金翼白眉苦思,後道。「或許我可以弄出一點林葉聲音擾亂獵人的聽覺?」

「我可以根據環境與方位消息,立即調動大家布置的位置。」紅嘴黑鵯堅定而又沉穩地說。

「我願意挺身而出,回饋所有鳥兒保護森林的心思。」黃腹琉璃宣示,牠啁出的音色,隱含著無與倫比的決意。

「既然大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白頭鶇喟嘆一口氣錫,同樣欣賦共苦同樂的氣慨。「我願意支援黃腹琉璃,用我顯眼的毛色擾亂獵人視線。」

「那——我就輕鬆自然地在枝頭上看好戲囉——咕——」見所有人的熱情像是烈焰燒進了鼠窩般傾巢而出,黃嘴角鴞冷不留情地撥出一盤雨水,止息烈焰。

「山鷓鴣,你呢?」熱血被煮沸騰,繡眼畫眉抱著一股衝勁探頭詢問。

「呃——呃……我——我……」

聞聲,帝雉仍用著牠吝嗇語調回擊道:「你什麼?山鷓鴣是我們雉科的鳥,牠無須去。」

「是呀!我們都不會飛,顧好自己都來不及了,何須參與你們這些粗俗活動。」

「什麼粗俗活動!我們這是在保護森林!」金翼白眉難得正義凜然地應嘴。

「哼——一群鳥兒有勇無謀地跑去送死,居然還說是保護森林?天大的笑話!」

「別笑!我們可不像你們有什麼人類保護,我們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這才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白頭鶇也不甘示弱地回擊。

「前去送死的鳥兒,居然說是在保護自己?我看你們都糊塗不清了。連是非都不會分。」

「別在旁邊暗放冷箭了!我都已經把我的食物拿出來跟大家分享,你們又做了什麼啊!」

「就你那點食物還以為能填飽所有鳥兒肚子嗎?誰稀罕?」

「有做至少比沒有努力來得好。」繡眼畫眉在旁沉穩註解。「山鷓鴣!你怎麼想?」

「呃——我——」

「你們愛去便去,想死便死。別總是想來拉攏我們的同伴。」帝雉再吐怨言。

「牠應該有自己的決定權。」大冠鷲輕輕接下這陣埋怨,反手再把這份燙口唾言扔回去。「我們是問山鷓鴣,不是問你們兩位養尊處優的鳥兒。」

「也是,只有像你們這些平凡粗俗的鳥兒,才要煩惱這些事情了。」藍腹鷴應和幫腔。

「也只有像你們這樣虛偽的鳥兒才會在這裡假裝高尚。」不料,卻遭到鳳頭蒼應更猛烈地回應。「總有一天,我會扒了你們的皮,那應該夠我吃很久。」

「說話放尊重點。」帝雉厲聲。

卻引得蒼鷹滿肚子的怒火更加高漲:「哦?沒想到你們還知道尊重兩個字怎麼寫?」

「夠了。」紅嘴黑鵯出面緩頰。

「不夠!繼續吵呀!」黃嘴角鴞幸災樂禍。

「山鷓鴣!」繡眼畫眉再提一個八度的高歌,嘲著於地上搖擺不定地胖敦鳥兒喊話。「別管他們,做你自己的決定就好!」

「唔——」

「山鷓鴣,好好想想誰才是你的同伴。」藍腹鷴勸言。

「嗯——」

「山鷓鴣,跟我們一起保護森林吧。」黃腹琉璃的眼魂中充滿著閃爍花火。「森林也會保護你。」

「真的嗎……」

「山鷓鴣,別信他們鬼話。」且剛動搖的心,又被帝雉拉回。「他們只是想拐你去賣命,來保全牠們會飛的鳥兒安全。只要槍一響,鳥獸散,只剩下你會出現再獵人的視野中,長著翅膀也難逃。」

「有道裡……」

「山鷓鴣,別聽他們屁話!你到底要不要來!」冠羽畫眉毫不留情地叫囂。

「山鷓鴣,別去。」

「山鷓鴣,快來!」

「別去!」

「快來!」

「別去!」

悉悉——

「快來!」

「別去!」

「來啦!」

「別聽!」

沙沙——

「來啦!」

「別信!」

「來!」

「別!」

「來!」

「別!」

鏗——

「獵人來了!」

喀——

「快逃!」

砰!

唰嘩嘩嘩——

那一瞬間,已經不知道是哪隻鳥兒喊了這麼一聲。

獵人來了。

四周振起的拍翅聲音,早就蓋過所有因為慌亂中止的紛鬧吵雜。

先是逃竄,接著有引火絲線的聲音燃燒,然後從山桐子樹林間炸開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沒有鳥兒看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

只是心有餘悸的,慶幸自己並未中彈。

「是我喊了那一聲『獵人來了!』。」繡眼畫眉說。

「不對!是我喊的!」冠羽畫眉說。

「我們的爭執太劇烈了,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獵人正悄悄接近我們。」大冠鷲說。

「要不是那些可惡的雉雞,哪會讓獵人得逞?」鳳頭蒼鷹說。

「事實就是如此,大難臨頭來,那些飛鳥只會各自飛逃,根本就沒有什麼團結。」帝雉說。

「所有的飛鳥都不可信任。」藍腹鷴說。

「咕——我早就看到了獵人舉著槍管,朝向枝頭。」黃嘴角鴞笑。

「我看到了每一隻鳥,前一秒還慷慨激昂地高唱,下一秒卻自顧不暇地各自亂飛。」金翼白眉嘆。

「我看到了染血的羽毛飄落……和好多好多的血……」山鷓鴣顫抖的說。

「我看到了唯一一隻鳥,勇敢地朝著獵人的方向飛去。」白頭鶇惋惜的說。

「我看到了藍色……與黃色……逆著陽光,幾乎占滿了整個天空與土地。」五色鳥怯懦地說。「就好像藍藍的天空,蓋在黃黃的草原上。」

「我看到了一顆—不曾向槍口屈服的—勇敢奮戰的心。」

紅嘴黑鵯的聲音嘶啞、卻又悠長起敬。

「我們都稱呼牠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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