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揚志,這個名字〉

刺癢,放肆地橫過指腹。因為留了鬍子,人們說他看起來更像個同志,因此,每個早晨揚志都會在鏡前仔細檢視下巴和上唇處,那些惱人的位置原本不帶著任何含意。

像從濕潤的泥地裡隨意捏塑而成。心裏獨白確立了不甚立體的五官。

「鼻子,不夠。」光是這麼說,別人也能立即從他的話中和面貌上明瞭「什麼不夠」,然而,為何會如此呢?

忍不住去看現在幾點了,這決定要不要睡回去,這是今日的第二個判斷句。

昨晚在孤獨裡睡去,漏讀了老師傳來的訊息,你是班上最後一個繳交期末報告的人,他在對不起和抱歉這兩種用語中猶疑,並且設想怎麼道歉聽起來不會太過滿溢、超越了他所造成的麻煩,假若言過了,就像小丑謝幕時還在觀眾面前戲耍一番,把真實的自己也當作丑角,他不刻意緩和對話之間的情緒,想維持雙方處於「平視」的狀態,這或許源自於訊息並非當面溝通所致。

當他這麼想時,這是揚志自己有意識到的、今日的第一個判斷,腦中忽然閃現起一句令他感到可笑的話:「我盡量『客觀』的去...   ...   ,如果他不接受我的回覆,就讓他自己生氣好了。」

這是揚志男友說過的話,上述生氣的人是與男友貼近的友人,那當下,揚志感到詫異,在他試圖提出「客觀是什麼?」之前,些許預期性的畏懼剎時被翻開——畏懼所預期的當然和自己與男友未來的相處有關——問句如一張揉皺的紙丟入了陰暗的未爆點。

然而,是誰翻開的?

是揚志畏縮、時常擔憂的性格、男友的自我為中心、還是兩人之間的差異所傾斜的失衡驅力?

排除廣告,手機螢幕上空蕩蕩的,沒有第二則訊息通知了。

由於疫情失業,揚志不知該如何度過這個假日,在第三個判斷把行為描畫清楚明白之前,他便騎車出門,儘管嚴酷的天氣毫不客氣地驅趕人們至遮蔽、陰涼處。

他無意識地駛向叔叔的店附近寬闊的街道,是些人們嚮往、提及就知道指涉什麼的路名:濃厚連綿的綠蔭、精緻風尚的咖啡廳、衣裝鼻挺,幾乎不需刻意整頓取景,隨處街拍都沒問題。行駛在那樣的街道上,他迎風套上了一股積極與浪漫的興致,暫時性的洗滌了他,沈浸在無思無想之中,世上的他人彷若一同參與了自己的興致,又或者,人們不解他的興致使他快活。轉了個彎,髮絲飄搖,這時的肢體間流露出法國老電影裡隨性自適的情懷,由整個街道堆積起的情緒氛圍,揚志有點滿意自己的演出——無法違抗這既愚蠢卻自足的孤獨,今天剛好穿著爸爸給他的八零年代褐色直筒寬褲。

車停靠在巷口,就在叔叔的店附近,餐廳目前沒有營運,現在改成了攝影棚,他記得第一次離開叔叔的店時抬頭望見泛著翠綠光芒的星星,他想起綠光這部電影第一幕出現的塔羅牌和結束前相依偎的男女主角,不可解的幸福感是如此吸引人,毫不需要分析評估,只要感覺,感覺。不如說一瞬的念頭。

當時他由此確信叔叔是可以來往的人,在寄信給叔叔前他保護著自己的確信。

保護,頑固地堅守。那間改裝攝影棚的餐廳保留了裝潢,設計氣質若以插花來形容,是歐式鮮豔色系的豐盛花籃,主要花朵飽滿渾圓的集中在中央,每一朵像在張口邀請著什麼。

揚志偏好草月流纖細枝條與枝葉間,交叉出出奇不意的流線感,第一次見面叔叔請他吃飯,調味上重鹹與裝潢風格連結在一起,「客觀」上來說,在人際交往間這不足以掛齒,但揚志不是不知道這已足夠動搖他什麼。

「害怕我下藥嗎?」叔叔遞紅茶時說;

「可是,我不覺得你說的幻之光哪裡好?風格很像侯孝賢...   ...。」他整理流理台時說;

「高級」,不知道哪句對談間叔叔用了這個詞。

「所以,寫歌像是...   ...日記紀錄?流水帳?」

揚志先是一陣暈眩再含糊應答,如果叔叔和自己年紀相仿,揚志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堅守鎮靜,他沒有立即否定這位初識之人把自己世界觀的事試圖放進各種等號中。

叔叔先是評論曲子一番,而正巧在唱片行工作的朋友那天也在晚間拜訪叔叔,對方聽畢後不發一語、低視地面,隨即鼓勵揚志繼續努力、別聽他人的意見,對方泛動真摯的眼神,揚志獲得正面評價的自信感,同時也感到一絲不得不正視自己的作品仍不夠成熟、殘留模仿大師風格的真切事實。

叔叔在對方離開後不知在哪段對話裡稱揚志「音樂家」這三個字,他知道於叔叔而言面前是誰不重要,叔叔是對著自己往後予人的形象恭維。後來揚志遠遠地檢視自己編曲創作一事所擺放在心中與人群間的位置和姿態,原本,揚志只是穩定地使自己每日親近音樂,像培養默契與韻律感般練習、刺激神經,是時候,讓音樂與自己用語言的方式精確顯現出來?

那天離開前,揚志隨手翻看叔叔工作桌上的兩三本書籍。是奧修啊,他沒趣地一一闔上、抬頭、相視、不語。

披在玻璃門上的拉簾如沙製的豎琴,那顆綠光星星就在門外,向此處的寂靜傾瀉光芒,幽微閃動。

巷口,那間店原本能是第二則訊息通知的可能,但揚志在鏡子前已經把自己剔除了,在往後與叔叔的訊息來往之間決意如此。是他自己的決定,並非八卦版上叔叔的「醜聞」——順理成章搭出的一條宜人、平坦、寬闊大路——評判。

揚志忽然浮想叔叔擰著鼻頭、指甲迫近鼻孔的模樣,相對照下,與之年齡相近的爸爸幾乎沒有做過類似的舉動。

想起爸爸,進而喚起資遣通知在手機螢幕上發出的微光,那道光與往日的廣告通知沒有什麼不同,都是零點七、八秒,卻暫留至今,名字光禿禿地流轉在求職網站,在那裡,揚志感覺到自己擠在進入「顯現」世界前的中介站門口列隊,自己的名字在上面懸擱、隨風顫動,似一種不具名的存在,藉著綠光那樣的幸福感,由另一人影的存在注入即將乾涸、焦急的箭尖,可以暫時緩解射手對於靶心未明的窘境與焦慮。

從巷口環視四周,鱗片般一波又一波的大樓窗面如死去的浪,並不提示著什麼,他邁開腳步到可以眺望較完整天空的人行道上,人流的皮鞋跟響聲清脆,揚志意識到自己穿著二手登山涼鞋,他決定往視線可及、最遠的那座山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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