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Harry Potter│JPSS詹石] 舊人笑 民國架空ABO

這是戰後新舊交替,中西混合的革命時代。

詹姆:留洋後加重新思想,相貌英俊的Alpha大少爺,新愛國報社創辦人,婚外情白月光是一起革命的Omega同學。

賽佛勒斯:舊式貴族Omega獨子,父母雙亡家道中落,奶奶安排他當商賈的少奶奶,於是為重病的詹姆沖喜,與公雞拜堂。

章一

      「一拜——天地!」

      紅蓋頭下的賽佛勒斯石內卜抿了抿唇,虔誠地跪了下去,心中由衷感謝著蒼天,許諾他一段姻緣,再謝后土給了他一塊立足之地。

      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被人抱在懷裡,雞頭神經質地轉來轉去,似乎不曉得,現在是在進行著什麼樣的儀式,從沒見過這麼多人,讓牠在賽佛勒斯叩頭時,不合時宜地大叫出聲。

      喜炮聲響起,紅燭搖曳,他一襲紅衣起了身,賓客遠看著,只覺得新人消瘦了些,但禮數步步週到,恬靜可人,不愧是前朝沒落貴族出身的Omega,窮苦瘦小,但風骨冷冽。

      婚禮在賓客的道賀中進行到了最後,只是新娘入了洞房,卻遲遲不見新郎出來與人謝酒。這婚禮是大商人波特家所舉行的,各方有點臉面的貴人都送來了賀禮,少了珠寶名器,倒全是一些珍稀草藥和補品。

      在場所有吃喜酒的人,都知道波特家留洋的大少爺,一歸國沒多久便病了,而且還一病不起,大夫和西醫全都請了,可人就是不醒,實在不行,才請算命仙看看,說是唯一解法,得找一個命宮在破軍上的適齡Omega,對過八字,層層篩選下來,便是賽佛勒斯。

      當初提親時,若非真的是家道中落,養不起一個百年大宅,賽佛勒斯的奶奶也希望,能為唯一的孫子挑個更加完美的Alpha。

      Omega的年紀不能再拖,既然波特家聘禮誠意十足,又答應決不納妾,保證夫妻二人會白頭偕老,老夫人便含淚送賽佛勒斯風光大嫁,替新郎來迎親的是好兄弟天狼星布萊克,他身姿威武,是遠近馳名的美男子,目視著賽佛勒斯上轎。

      「奶奶再提醒你一次,一個Omega生來就是招人疼的,去了波特家享福,你就不再是石內卜家的人了,若是受了委屈,奶奶也幫不了你,忍著些,莫叫人說你嬌氣,熬過去就是你的了。」

      「是,我清楚,不會敗壞門風。」賽佛勒斯想象著詹姆波特,這個自己要攜手一生的Alpha,是不是如鎮上所說,英偉不凡機智過人,比起嬌怯期待,他感到更多的是一種緊張,建國後雖然人與人不再有階級之分,可他作為貴族之後,是絕對不能丟人的。

      現在,紅燈籠下,賽佛勒斯透過紅光,看著躺在床上闔眼的男人,一身喜袍卻死氣沉沉,他不得不深呼吸,自己把蓋頭給掀了。

      確實是個俊逸的公子哥,眉目祥和地沉睡著,身形比賽佛勒斯還強壯,但一雙手卻是讀書人的手,修長有力,沒有什麼細繭。

      人人都說,詹姆波特生時落在七煞,注定是要成大事的人物,而賽佛勒斯則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Omega,他們攜手互補,一起扛起波特家往後的責任,給後代子孫留福氣。

      餓了一整天,賽佛勒斯見人沒有醒來的跡象,推開酒壺和兩個本該交錯的紅杯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了冷掉的飯菜。

      明日一早,新人必須去向公婆請安,見詹姆波特這模樣,估計醒了也無法起身,為了明天的新生活,他得補充體力。

      吃飽喝足,賽佛勒斯用臉盆裡的涼水,洗去脂粉紅妝,看向了梳妝鏡裡,自己不夠豐盈的臉頰,還有那雙陰沉的眼,也不曉得詹姆波特醒來後,會不會嫌棄他不夠動人心扉。

      他相信波特家的少爺不會這麼無禮,畢竟他們已經拜堂結親了,他要是厭棄自己的容顏也無可挽回。

      脫下精緻的繡鞋,賽佛勒斯躺在詹姆波特的身旁,他不自主地側過頭,目光細細描摹著這張臉,像是要替詹姆牢牢記起一樣,他們婚禮的每一個細節,賽佛勒斯好好地收在心上。

      Omega要體貼矜持,守得住,不可以踰矩失禮,雖然還未標記有夫妻之實,但賽佛勒斯心底已經將詹姆當成自己的夫君,為對方按摩著冰涼的手腳,期望詹姆早日甦醒,而知書達禮的自己,定會做好一朵解語花。

      可最後,賽佛勒斯是被一聲怒吼給叫醒的。

      天空甚至還未亮起,門廊外陰雨綿綿,窗櫺後的傭人湧進,還有人驚恐地去通風報信。

      波特家的大少爺醒了,一醒就被自己胸膛上的大紅花給刺紅雙眼,他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把桌子給掀了,床上的喜幛也被他用力扯下。

      靠坐在裡頭的賽佛勒斯本是一臉茫然,隨後冷眼看著詹姆波特,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拒絕了丫環的攙扶,率先走向了廳堂,筆直地跪在老爺夫人面前。

      他聽著詹姆和他的父母爭吵,婆婆是怎麼好聲勸解自己,老爺又是怎樣作勢要杖責詹姆。早在詹姆睜眼看見喜袍,滿是驚慌和憤怒的那一刻,賽佛勒斯就知道自己這一生,算是賠進去了。

      一個Omega不得丈夫喜愛,再怎麼尊貴也是徒勞,除非生下許多Alpha或是Omega。

      「不得納妾?你一個舊式人憑什麼做出這種要求!」詹姆波特一臉憤恨地瞪視著賽佛勒斯,而賽佛勒斯低眉順目沒有應聲,「父親,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嗎?這石內卜家的是在趁火打劫,想要佔據我們的家業啊!」

      「胡鬧!賽佛勒斯一進門,你那怪病就好了,孩子出世以後也是隨你姓波特,莫再汙衊你自己的夫人!你和白家的Omega也不該再不清不楚,他那種身分,才是真正為了娘家,要來空手套白狼的。」

      「爹!你怎麼能這麼說蓮花,他思想開明認真進取,和這個舊時代的油膩老骨董差遠了,這傢伙說不定連識字都不會,我要的不是只會生孩子享福的花瓶,而是像蓮花這樣能夠與我攜手,共創革命事業的好Omega。」

      敢情他賽佛勒斯石內卜,一個大戶人家教會君子六藝的獨子,被視作貪婪的傻子了?賽佛勒斯的心一點一滴地涼了下來,臨行前奶奶不斷要自己謙讓,不能怨恨抱怨,要做一個大氣的主母,夫家才會放心讓自己執掌中饋,一生無憂,盡享榮華富貴。

      可詹姆波特連和自己要一個孩子也不想,更別提是標記他了。

      「這是講求自由戀愛的時代,憲法都已經寫了,父親,母親,你們不同意蓮花,至少要同意他肚子裡的孩子啊!」

      「胡扯!你剛回來不到半年就病倒,那小子怎麼可能懷你的種!」

      「是真的,當初我留洋前就標記了蓮花,為的就是學成歸國立刻娶他進門!」

      忘了這早晨是怎麼結束的,賽佛勒斯走到後院的水池旁坐著,ㄚ環替他削了一盤黃桃,賽佛勒斯的指節在石桌上敲打著,他好奇地問了一聲:「波特家的書院我能進去嗎?」

      「老爺是應允的,可少爺方才說了,少奶奶只能待在閨房裡,哪裡也不能去。」

      「這樣啊。」賽佛勒斯摸了摸自己的髮尾,覺得被曬得有些乾澀,他拿從老家帶來的髮油擦了上去,這年頭只有老太太會抹髮油,年輕的Omega們流行的是噴香水燙捲髮。

      「那你讓人把草藥相關的書,全都搬進房裡吧,我就在屋裡看。」

      詹姆波特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他看著賽佛勒斯的眼神,總像賽佛勒斯在自取其辱,可賽佛勒斯似乎是看開了,婚約已結,不管外頭那個生出來的是什麼玩意兒,他賽佛勒斯依然是波特家的大少奶奶。

      當詹姆波特在外流連數日,一回宅院,看見的是一堆書籍堆滿床架時,他憤怒不已地吼道:「石內卜家的!你誠心惹我是不是!」

      「你要是不喜歡這婚姻,怎麼不去一哭二鬧三上吊?有本事你就私奔別回來了。」

      「我又不是Omega,動不動就要絕食投井,整天就只會哭訴。你聽著,我是不會讓你抓我的把柄,好讓警察把我送進牢裡。我會讓你這個舊式人在這裡待不下去,自己捲舖蓋出門,一個Omega也妄想跟我鬥?」

      原來所謂喝過洋墨水的公子,也不過如此。賽佛勒斯心想,對方這種浮躁的性子,若是與自己為敵,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不過他們現在是夫妻,波特家的產業賽佛勒斯也有份,甚至可以說,除了得不到丈夫的寵愛,他在這裡擁有的自由和待遇遠高於娘家。

      「小Alpha。」

      「你說什麼?我年紀可比你還大!」

      「你想迎娶那朵野花進門,該求的人好像不是公公婆婆,而是我吧?」賽佛勒斯嘴巴一開一合,組出來的話語卻讓詹姆波特不敢置信地瞪眼。

      「你怎麼可能同意讓我再娶?」先不論一夫二妻對他在報社的名聲有什麼影響,他做為一個Alpha,怎麼可能讓標記的對象和孩子在外流浪,他勢必要負起責任的。

      「如果可以讓你少在這個院子裡喧鬧,有何不可?」賽佛勒斯不是那種軟磨硬泡的Omega,相信什麼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只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繼續鑽研那些古時流傳下來的草藥。

      「省得你這樣天天往外跑,在那報社裡做見不得人的事,汙了我和公婆的耳朵。」

      「那你說,娶蓮花進門的條件是什麼?」他相信賽佛勒斯不可能那麼好心,哪個Omega會允許自己的孩子誕生前,讓別人的種頂上Alpha的姓,要是頭一個生下來的是Alpha呢?

章二

      其實詹姆波特壓根沒想過,自己留洋回來與白蓮花行房不久後,竟生了一場大病,藥石罔效只求神佛,以至於不得不和賽佛勒斯成親。

      「娶那Omega的條件不難,你在外頭造一間房子和她同住,請你不要踏入我的主院,每日該一同向父母請安照做,其餘的別入了我的眼底,你想幹嘛就幹嘛去吧。」

      「那你的正妻之位——」

      「你在和我商量你所犯錯的結果,而我嘗試通融你一錯再錯——那女人只能是妾,婆母也不可能讓沒教養的野Omega主掌中饋。」賽佛勒斯半闔上眼,輕輕鬆鬆地說了句:「這是我的底線,要或不要,隨便你。」

      為了白蓮花肚子裡的孩子著想,詹姆波特是不可能不給他名份,可一個妾生的孩子,要繼承波特家業簡直是天方夜譚,除非賽佛勒斯至死都沒有孩子,並且白蓮花將孩子過繼給他——回頭白蓮花一定會體諒他,並且相信他的忠誠。

      「正合我意!你可別出爾反爾,我這就命人開始選址動工。」

      見男人急匆匆地跑遠,失了儀表氣度,恍若隔世一般,賽佛勒斯想起了出嫁前,奶奶所提點的話。

      「奶奶再提醒你一次,一個Omega生來就是招人疼的,去了波特家享福,你就不再是石內卜家的人了,若是受了委屈,奶奶也幫不了你,忍著些,莫叫人說你嬌氣,熬過去就是你的了。」

      並非每個Omega生來都是招人疼惜的,與出身無關,賽佛勒斯不懂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什麼東西熬過去?又什麼東西會是屬於他的?

      直至數日後,賽佛勒斯難能可貴的寧靜再次被打破,工程進行的聲響日夜不停,他總算是意識到了,詹姆波特的賴皮念頭。

      在波特家大宅院裡,一幢雙層的西洋樓房迅速蓋起,還按了古典禮數,該怎麼抱雞籠、灑錢幣、開宴……等,一樣沒落下。

      沒有在第一天就前去抗議的賽佛勒斯,此時此刻不過是深呼了一口氣,他性子喜靜,可偏偏那被帶進門的白蓮花不一樣,整日與詹姆波特在新樓房那處招呼朋友,其中就有不少他們的大學同學與報社成員。

      沒人仔細瞧見過賽佛勒斯,只知道詹姆波特有個在不得不的情況下,被逼迫迎娶的假妻子,是個舊時代的老古板,還會將管家當成家奴看待。

      對於兒子的任性妄為,波特老夫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賽佛勒斯的婆母忽然說年紀大了,不堪負累,藉口將主掌中饋的權力,交到賽佛勒斯手裡,而外頭的那些商行與產業,依然由公公親自管理。

      望著桌上的這些帳簿,賽佛勒斯並不覺得自己擁有不勞而獲的好處,興許只是婆母的愧疚和門面著想,在想方設法使賽佛勒斯安心長住,做好一個大戶人家的體面主母。

      算數對於賽佛勒斯並不難,他修長的手指打起算盤,讓老管家看得嘖嘖稱奇,尋常Omega對數字都沒有什麼概念,他們也壓根不必要學會,只要懂得自己的本份就足夠了。

      「為什麼詹姆波特先生的醫藥錢,一次比一次還大額?他看起來可一點也不像個藥罐子。」對於賽佛勒斯連名帶姓的叫法,老管家在這些賽佛勒斯一個指令,老管家自動完成任務的相處下,不敢有所意見,像個乖巧的學生,做出真心實意為難的樣子打小報告。

      「少爺成立的報社銷量不是很好,但報紙每日都要印,還有工人和派報生的薪水,那印刷數量也不小,於是暫時便借用——」

      「挪用。」賽佛勒斯字正腔圓地糾正了老管家,他的臉色陰沉,似乎是對於詹姆波特總是不計成本的大手筆不滿,畢竟投資不用詹姆波特出資本,而報社的收益卻是詹姆波特與成員均分的。

      長久下來,就是在啃蝕著波特家,祖輩一代代傳承下來的資產是以備不時之需,倘若花費在治病那絕對無話可說,甚至是給詹姆波特買保養身體的補品,賽佛勒斯都能接受,但這種在他看來的玩樂性質——他扛起了管理責任,現在該實行權力了。

      翌日,詹姆波特帶人闖入了主院,這讓賽佛勒斯不滿地直言:「波特先生,這和我們約定得可不一樣。」

      「那是你不講理在先!你怎麼能、怎麼能!如此小氣,那是波特家的家產,你竟敢剋扣我的零用錢。」

      「零用錢?」賽佛勒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食指,也不打算更正醫藥錢的名目,他托手扶額冷靜一下,使自己維持著應有的儀態,應答道:「您的零用錢,比整個波特家所有傭人的薪資,以及所有人的伙食都還高昂,先不說您已經成家立業,只要我負責掌家一日,我就不允許你坐吃空山,揮霍度日。」

      勤儉是美德,賽佛勒斯一日只吃一餐,不過白飯配上兩盤小菜和一盅湯,若要買喜好的藥草書,斷然會使用自己的私人財務。

      他不勉強詹姆波特和他言行一致,他們是不一樣的人,沒必要互相折磨。

      抬起手指向詹姆波特身旁的孕婦,賽佛勒斯冷冷地說:「他不在家用必需品範圍,你可以用零用金養他,我不會刁難你,你原先的開銷和他的吃穿用度,我會再請示公公基本額度,現在你們可以離開我的主院了。」

      「你這個小偷,這是我的!我的家!」詹姆波特恨不得上前揍賽佛勒斯一拳,還是老管家急忙擋住,才沒往賽佛勒斯臉上招呼。

      面對丈夫的羞辱,賽佛勒斯平靜地盯著詹姆波特,直到對方開始討價還價,他也未曾開口,頂多重複最後一句話。

      「不行這樣,賽佛勒斯,我知道你一定很討厭我,但你必須尊重詹姆的自由意志和權——」一直在一旁散發標記後氣味,安撫詹姆波特的白蓮花終於開口,似乎是恨鐵不成鋼,認定賽佛勒斯是個小氣的Omega主人。

      「自願的,你們兩人都是自願的,包括你,也是有選擇自力更生不做妾的。現在我和我丈夫在談話,沒有你置喙的餘地。」賽佛勒斯諷刺一笑,看著對方身上那些精緻的妝容和時髦打扮,他大概了解錢都到哪去了。

      「什麼妾!你竟然打斷我說話,你好沒禮貌!你才是我們愛情之中,插足的第三者。」白蓮花的氣憤讓賽佛勒斯為之一愣,似乎不明白對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和立場,要嘛腦子不清醒,要嘛吸收的教育有問題。

      「不是,沒有我們,只有我和他,以及你。如果還想過好日子,勸你閉上嘴,躲在你那小洋房混吃等生子。」

      見賽佛勒斯越發失去耐心,老管家不得不好言相勸,讓詹姆波特轉向與父親商討,而白蓮花他是一句也沒招呼,畢竟他也瞧不上這個口口聲聲理想與進步,卻整日不好好養胎,沈迷舞會的外來者。

      在詹姆波特氣沖沖地離開後,白蓮花倒是記下了這一次,與賽佛勒斯的初次見面。

      他們從前也有過機會能夠見面,只是賽佛勒斯對於他寄出的邀請,一次也沒有回應,甚至連個缺席的禮物都沒有送達。

      老管家闔上主院大門後,一切終於回歸了清靜,他看著賽佛勒斯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在書桌前沉思,越發覺得自己跟著的主子較為順眼,那些被詹姆波特發派去照顧白蓮花的丫頭和小廝,每個都被白蓮花稱作小姐先生,但每個都被嫌棄愚鈍或庸俗。

      從前老管家幾次見過詹姆波特的同學們時,白蓮花便站沒站姿,坐沒坐相,彷彿得了軟骨頭病似的。

      雖然賽佛勒斯容貌是平庸了一些,以老管家的眼光來看,作為Omega年紀也不小了,但還是相當得體溫順,該決斷時也有強硬手腕,在這樣的主子手底下做事好多了,只需負擔自己的份內責任,無需擔心被主子的一時興起牽連下水。

章三   

     

      夫妻再次見面是一週後,先前的煙硝味還未散去,然而發生的事件使得兩人不得不又聚首——太奶奶過世了。

      鮮少離開後院的賽佛勒斯,走至前院時,賽佛勒斯依然端莊大方,行不回頭,裙襬也不搖晃,一切都恪守規矩,和眼前大剌剌的孕婦截然不同,然而詹姆波特對賽佛勒斯有所成見,依然放不下敵意。

      「太奶奶生前最疼詹姆了,是我不孝,沒能讓太奶奶早日抱玄孫。」

      一臉難看的賽佛勒斯指著泫然欲淚的白蓮花,詢問詹姆波特:「這種場合,你還把這傢伙帶來,也太不知分寸了。」

      「什麼叫這傢伙?沒血沒淚的東西。」詹姆波特毫無意外地開始和賽佛勒斯爭執,甚至對喪禮的儀式進行指點。

      克制住轉身離開的慾望,賽佛勒斯操持喪禮一切事宜,這一切事宜當然包含眼前的兩人,他只道:「你是存心想讓太奶奶走得不安穩嗎?太奶奶一輩子沒學過洋文,倒是身為前朝四品誥命婦,待報喪後,所有人懷抱慎終追遠的心意,連海外的親族都會回來,這種場面來者不下千人,他這種小Omega知道怎麼辦理?」

      「不用那種眼神,我就是在說你,小Omega。禮節不能有差池,你要是真心為了詹姆波特的臉面著想,端著你的孝心在外院跪著,以你的身份,是不得上香的,別讓他為難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祭文也不是你該寫的,寫得亂七八糟,格式錯誤百出,當成炫耀自己文筆的場合,你不覺得太難看了嗎?這可是祭文,不是報紙頭條,不需要煽情。」這樣的詰問讓白蓮花忍不住溢滿淚水地看向詹姆波特,但詹姆波特看著白蓮花的肚子,以及賽佛勒斯對於禮儀的幹練歷歷在目,忍不住開口:「你先養好身子,不要太難過了,太奶奶的帛事我會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

      不敢置信的白蓮花瞪大了眼,而賽佛勒斯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似是覺得痛快,便喊人送白蓮花回府休息,留下詹姆波特討論怎麼招待各方親族。

      「婆母的腰越來越差,已經無法蹲下身,小殮就由我替太奶奶沐浴,穿戴壽衣之後,婆母會和我一起為太奶奶梳頭戴首飾。」賽佛勒斯在接到消息至今,沒闔過眼,馬不停蹄地向詹姆波特解說:「辭生是請來清順觀的觀長為太奶奶夾菜,一共十二道吉祥菜,由我準備。」

      「瞻仰儀容定在後日,被沖煞者和有身孕者,我會請管家提前告知,讓他們不用入內,在外院守著就好。」賽佛勒斯停頓了一下,有條不紊地繼續說:「蓋棺時除了近親,外人不便在場,我也一樣會退守外院,屆時我會交代你一切事宜,務必牢記,不能有一絲差池。」

      面對這般的賽佛勒斯,詹姆波特不由得沉默,他必須承認賽佛勒斯做的很好,挑不出刺,可他心裡的怨懟還是沒有出口,不由得問了一句:「你到底為什麼要嫁入波特家?像你這樣的老古董,是不少大家族的搶手貨,莫非真的是因為家道中落?」

      這麼不客氣的對話,是夫妻二人罕見的溝通,賽佛勒斯交代完重點以後,才略有所思地回答詹姆波特:「我聽聞有個溫文儒雅的公子,正要一展抱負時,卻一病不起,需要生辰八字媒合的Omega為妻來沖喜。」

      「詹姆波特,我不後悔,如果真的是因為神佛而使你康復,我會照常每日到佛堂添香油,既然成親了,你便是我的丈夫,即使你不喜歡我,石內卜家供養我,我自然要負起責任,在後宅一輩子守活寡也沒有關係。」

      沒有人解釋得了這麼玄的事情,當初江湖名醫術士,教堂外國醫生也請了,就是找不出病因,唯獨那遊歷四方的和尚路經波特家,寫下了賽佛勒斯的生辰八字。

      和賽佛勒斯擁有一樣八字的人並不在少數,但要身為有資格嫁入波特家的Omega,品德禮儀是一分也不能少,更要懂得伺候公婆。

      「我和你有緣無份,各自安好便是。」詹姆波特態度軟了下來,他到底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只是年輕任性了些,和白蓮花在一起,所謂的愛情無非是圖個快樂,對於婚姻的責任,他們二人並無太大的認知,還是一副大學生做派。

      今日所發生的對話,白蓮花自然是不曉得。過不了多久,當他接近臨盆,依然吵著要舉行舞會時,詹姆波特終於頭一次沉下臉色。

      「你覺得是我不懂事嗎?自從那老東西剋扣我們的生活費以後,我們多久沒宴請朋友了,你都不會不好意思嗎?」

      「你說的老東西指的是審議用度的我父親,還是主掌中饋的賽佛勒斯?」

      本以為白蓮花會就此安靜,但他原來就不是安順的主,睜著眼反問道:「當然是那個石內卜家的,父親一定是受到他蠱惑,才會同意的。」

      Alpha要多養一個懷孕的Omega,父親雖然沒明說,但還是同意的,何止補品,連胭脂服飾都是時下流行的款式。

      但賽佛勒斯提出的底線就是不得揮霍,父母也認為懷了身孕還拋頭露面,穿堂過屋算什麼樣子。

      沒人限制白蓮花行動的自由,但他到底是住在波特家,受到波特家的供養,仗著詹姆波特的喜愛和肚子裡的孩子,他認為自己應該可以過得更奢靡些。

      畢竟波特家的產業可是數一數二的家族之一,是石內卜家萬萬比不上,更是白家這種舊時的賤民階級無從想像的。

      「我們以後要長長久久地過,現在你就忍耐些,好好養胎,平安產子才是重點,不然留下什麼病根,除了我還有誰會心疼你?」

      費了一番功夫才打消白蓮花的念頭,但跟著父親學習管理產業的詹姆波特,確實需要出席一些宴會,傳統的家宴賽佛勒斯主持得非常好,崑曲也總是能請來最火紅的戲班子,名廚更是少不了。

      可洋派作風的場合,賽佛勒斯總是相當抗拒,他依然穿著舊時禮服,不願意換上詹姆波特買的洋裝,出門在外目光也從未四處亂轉,和白蓮花截然不同。

      談生意時,他總是能適時斟酒夾菜,落落大方地回以賓客微笑,任何決定一定會請示公公或詹姆波特,給了詹姆極大的面子。

      回去的馬車上,賽佛勒斯靜靜地看著窗外,但簾子卻沒掀起,也不曉得他在看些什麼,詹姆波特永遠都不習慣這種氛圍,他還是先開口了:「你——有逛過街市嗎?」

      和從小在大街上跑來跑去的白蓮花不一樣,賽佛勒斯從來沒逛過那種地方,他是Omega,不是Alpha,即使是大戶人家,也沒有趣味充實的童年。

      「停車。」詹姆波特不等賽佛勒斯回答,摘下頭上的那頂帽子,蓋住賽佛勒斯的半張臉,說:「走,我們下去晃晃。」

      「你這成何體統——」賽佛勒斯裹著小腳,自然重心不穩被拉下車,兩人抱在一塊馬上又分開了,詹姆波特故作自然地說:「你得開眼界,不是所有東西都是可以從書上學來的。」

      「瑞明齋生意最好時,開過六家分號,他和石內卜家的紙藝舖也有生意上的往來,這你知道嗎?」

      娘家生意當然不歸賽佛勒斯管,若說波特家與誰合作,他還比較清楚。也不管賽佛勒斯還在搖頭,詹姆波特像個孩子王一樣,拉著賽佛勒斯進了瑞明齋,什麼新奇的甜點,經典的糕餅全都各來一份。

      「你咬一口,這是從前御膳房挑選的點心之一。」賽佛勒斯望著手中小小的蜜供,光澤如流螢,一口咬下鬆軟輕脆,令賽佛勒斯意外的是竟然一點也不黏牙淌蜜,卻又無比耐嚼。

      買完杏仁乾糧、鹽水火燒、槽子糕、大槓爐和紅白月餅,詹姆波特還嫌不夠,拉著賽佛勒斯就往對家的甜點舖走進去,直接要了桂花板糕和薑絲排叉,再熟門熟路地往隔壁間走去,又買了鮮花玫瑰餅和鮮花藤蘿餅,詹姆波特滿意地說:「這些都是真材實料的老字號,別的地方也有賣,但絕對沒有這種好味道。」

      「你買這麼多,你和白家的Omega吃得完嗎?況且孕婦大量吃這些東西沒問題嗎?」賽佛勒斯看著被搬上馬車的那些甜食,也不曉得自己是什麼心情,只覺得嘴裡的甜味還未散去。

      「這些全都是買給你的。」詹姆波特看不清帽簷下的賽佛勒斯是什麼表情,他也不曉得為什麼,怕賽佛勒斯嫌棄他奢靡,趕緊又道:「這些店鋪和你娘家都有關聯,你得好好記著這些味道,莫叫人笑話你不當家便不管事。」

      「過年的大八件、小八件和細八件,我會再斟酌挑選,至於薩其馬、自來紅和自來白,我從前吃過,確實是不同的風味。」賽佛勒斯看著家僕忙上忙下,但詹姆波特竟然沒有打算就此收手,帶著他轉進了另一間化妝品的店鋪。

      生髮油價格昂貴,白蓮花從來沒用過,只聞過其味道,覺得又油又濃郁,而賽佛勒斯從小梳髮起,便用和奶奶一樣的生髮油。

      「你總是用一些油油膩膩的東西,生髮油和雪花膏雖然貴氣,但你自己不難受嗎?試試這個牌子的髮油,現在時髦的Alpha都用這一款。」詹姆波特給賽佛勒斯的,正是自己的愛用款,聞著和詹姆波特一樣的味道,賽佛勒斯不由得感到抗拒,但一想到說不定和石內卜家的產業之一有所淵源,便點頭按下那袋保養品。

      他身上本來只有似花非花的極淡芬芳,但現在多了不一樣的氣息,讓詹姆波特非常滿意,只道:「天色晚了,該吃晚飯,走吧,我們回家去!」

      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對普通的夫妻,但賽佛勒斯清楚彼此從未有過夫妻之實,不過是貌合神離罷了。

      不同於擅長煮食的白蓮花,賽佛勒斯十指不沾陽春水,沒辦法在小廚房做一些點心,每日用膳總是由廚師負責準備。

      而詹姆波特今天難得留在後院聚餐,父母很是欣慰地看著兒子,賽佛勒斯只喝了一碗魚湯便早早離席,一問之下,詹姆波特才知道,原來賽佛勒斯素日只吃一餐,若非是為了談生意的酒席,和自己出門已經多吃了好幾頓,吃多餐與這麼多甜食,對他而言負擔太大了,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地陪著詹姆波特。

      「賽佛勒斯是個好孩子。」父親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平淡地揭了過去,讓詹姆波特自己細想。

      他不曉得賽佛勒斯是不是真的是個好孩子,但賽佛勒斯第一次看見新奇的舶來品時,雙眼睜亮的樣子,那雙烏黑的大眼睛,確實令詹姆波特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想起賽佛勒斯的話,不由得想像成婚那日,賽佛勒斯作為一個Omega,是抱持著什麼心情,看待不知道何時會清醒的丈夫,自己清醒後,又是以什麼態度對待這個甘願投擲一生一世的Omega——這不是一個Alpha該做的。

      以及他說過,從來不後悔嫁給詹姆。

      白蓮花與賽佛勒斯,終究是對不起他們二人,可既然要辜負,便辜負那個較為懂事的吧,白蓮花不能沒有詹姆波特,他是那麼脆弱又愛哭。

      按下決心的詹姆波特,只想著以後多少對賽佛勒斯態度好一些罷了,哪怕他因為自己已經表現得冷淡疏離。

章四

      臨盆那日,賽佛勒斯清楚地看見了眾人的神情,波特家的小孫子,不是萬眾矚目的Alpha,也不是充滿價值的Omega——那孩子是個普通的Beta。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吩咐管家備了阿膠湯,讓熬了一夜的詹姆波特補身子,順便去和公婆及其他叔伯們知會一聲,波特家本家又添人了。

      那孩子的將來與他無關,賽佛勒斯這麼心想。

      但白蓮花猙獰的表情依然讓他心有餘悸,這個時代只有Alpha能繼承家產,也只有Omega具有聯姻的價值,白蓮花若是想母憑子貴,勢必要再懷上第二胎,賭一把才行。

      「詹姆,你答應我的,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白蓮花氣若游絲,說出口的話卻讓詹姆波特心驚,他想起那個不會有孩子的賽佛勒斯,這麼做或許對賽佛勒斯而言太過殘忍。

      一個不會有孩子的Omega,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其他Omega子孫滿堂。

      雖然賽佛勒斯似乎早已心灰意冷,但詹姆波特眼下安撫產後的白蓮花,心裡卻動盪不已。

      他和賽佛勒斯沒有可能,但他不能再傷害自己的髮妻了。

      「少爺,小少爺還沒命名呢!」女傭的話讓詹姆波特回過神,想起這孩子是白蓮花拼命才生下來的,便將命名的權力交給了白蓮花,坦然道:「你想取西式的名字也沒問題,你是孩子的母親。」

      而白蓮花只擔憂地看著自己的下半身,那肚皮鬆垮的模樣,還有自己的四肢水腫不已,要想恢復窈窕的身材,勢必得付出不少努力,她這麼辛苦,卻只生出個Beta,這下下籤讓白蓮花擺手說:「就叫盼弟吧!」

      坐月子時,洋樓裡的氣氛並不怎麼溫馨,白蓮花極其抗拒薑味,尤其是食用老薑,可偏偏後院送來的所有進補食品,全都加入了裸薑用以補精氣神。

      沒有送頭尾和各種禮物,連炒麻油雞向女方娘家報喜的資格也沒有,反而白家派人送來了豬肚湯,寓意讓白蓮花換個肚子,下一胎爭氣一些,別再生出Beta了。

      這個沒有滿月禮的孩子,在祖父母與眾人的忽視,以及父親忙於工作,母親不疼的情況下,慢慢長大了,甚至由於沒有人管束,在五歲那年闖進了後院裡的宅子。

      「盼弟?這個名字也太沒格調了。」賽佛勒斯看著眼前的小男孩,蹙眉放下了手中的筆桿,道:「名字代表家世,怎麼能隨便起,詹姆波特就這麼同意了?」

      「聽說是白氏的意思,至於孩子的姓氏依然是波特。」管家對於這孩子並沒有太多的同情,畢竟認識不深,這也是他頭一回仔細端詳。

      「夫人好。」小娃娃一眼便認出賽佛勒斯是誰,畢竟賽佛勒斯經常走動在主院,與詹姆波特談論公事,四處亂跑的盼弟沒少見過這位神色寡淡的Omega。

      「你好。」賽佛勒斯放下手裡的書卷,攏了一袖的茶香,問道:「你是怎麼跑來這裡的?」

      「娘不想看見我,我來找我爹爹。」

      「那你也不應該進到這裡,你爹不會在這裡,你還是回家等著吧!」管家說完似乎是覺得自己說錯話,偏頭看了賽佛勒斯一眼,而賽佛勒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管家將盼弟帶走。

      去年一次風寒後,請來的醫生說賽佛勒斯積鬱成疾,形成血瘀難以生育,這無非是雪上加霜,好在公婆對待他的態度一如往昔,除卻一碗碗送往白蓮花房裡的坐胎藥,一切都沒有什麼變故,他依然還是那個能幹的掌家主母。

      「夫人,你看起來比我娘脾氣好,你能當我娘嗎?」被抱起的盼弟睜著一雙桃花眼,水靈的長相比許多小Omega精緻多了,可別院的堂兄弟姐妹,沒一人願意陪他玩耍,只道他是個小雜種,娘親是沒臉沒皮的狐狸精。

      「你這般說話,白氏也是會傷心的。」賽佛勒斯嘆息了一口氣,示意管家放孩子下地,拿起紙筆問道:「你會寫字了嗎?」

      見孩子搖頭晃腦,賽佛勒斯一筆一劃寫了波特兩個字,道:「你是波特家的子孫,波特兩個字是榮光,也是責任。」

      「你能吃飽穿暖,不光是你爹每日起早貪晚的努力,還有你爺爺和祖輩們的辛苦付出,所累積下的福蔭,懂了嗎?」

      見孩子點頭,早慧地回道:「懂了,可是夫人,我的責任是什麼呢?」

      賽佛勒斯滿意地又寫了兩個字:「成家立業對你而言還太早,但用功讀書,以及孝順長輩,是你現在應盡的責任。」

      「如果我孝順我娘,我娘就會對我很好嗎?」

      賽佛勒斯停頓了片刻,他回過神,道:「這是你的責任,即使你娘待你不好,你也得恭敬禮重她,你娘生你,那是歷經生死關頭,世間最為可怕的痛楚她都受了。」

      「夫人,大家都說你不喜歡我娘,可是你一直在幫我娘說話。」

      「我和白氏不過是立場不同,爭執生存空間的兩個人,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所以沒必要弱弱相殘。」

      小孩似懂非懂地垂下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明白,又問:「我娘說,錯的人是爹爹,我會吃苦都是爹與夫人的關係,可是夫人待我比我娘好,我每次問我娘話,她總是不耐煩,甚至會打我。」

      「你娘不一定是對的,沒有誰是真正對的,包括指婚的你爺爺也是一樣,大家都有苦衷,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所愛之人,你長大後就明白了,人生在世那是容易,也是不容易。」

      「夫人,我以後還可以來學習字嗎?」

      「我空閒時,你想來便來吧。」賽佛勒斯雖然看著嚴厲,但卻對於教育孩子充滿耐心,分明不喜歡眼前的小孩,看著那張與詹姆波特神似的臉,總是能刺痛他的心神。

      新婚夜,他曾以為把自己好好地交給夫君,待夫君醒來後,便會珍重他一生一世。

      眼下是他不讓詹姆波特入自己的宅院,他自成親那日後,從未與詹姆波特同衾共眠。

      日子照常過,賽佛勒斯中午與詹姆波特出去談生意,下午便帶著盼弟習字讀書,偶爾甚至會招來馬車,領著盼弟去詹姆波特帶他去過的地方,買些零嘴給孩子吃,或是看些新奇的玩意。

      他曾想過送盼弟到學堂去,可盼弟頭一天回來,新衣服便髒污不堪,小瓜皮帽也沒了,而盼弟什麼也不肯說,只哽咽地重複說著不想上學。

      也不曉得是堂兄姐帶頭欺負,還是學堂裡嫡出的孩子們聽了風聲,對於這種妾生的孩子總是充滿敵意,好像是會搶走自己的一切一樣。

      其實要解決問題,只要賽佛勒斯願意收養盼弟便可以扭轉頹勢,但白氏是不可能同意的,再怎麼不喜歡盼弟,那也是自己懷胎十月產下的孩子,萬萬不可能過繼給眼中釘。

      除非盼弟至少是個Omega,過繼給賽佛勒斯,就等於繼承了波特本家的家產,那些商行、典當行和老宅子值得好幾萬兩銀子。

      可惜盼弟什麼也不是,性格軟弱又好奇心重,總是眼巴巴地看著賽佛勒斯,深怕說錯什麼,賽佛勒斯便像母親一樣不喜歡他了。

      不得不承認,賽佛勒斯是可憐過這孩子,而詹姆破特也明白照顧孩子不是自己的專長,於是和賽佛勒斯出門談生意時,開始會帶上盼弟,美其名開開眼界,只要盼弟乖巧等待大人談話結束,便會由詹姆波特教他怎麼優雅地吃西餐,自始盼弟開始當個小紳士。

      他覺得自己愧對兒子,也愧對賽佛勒斯,每次出行一定大包小包回來,當中自然有白蓮花的保養品,但更多的是送給賽佛勒斯與盼弟的零食和舶來品。

      賽佛勒斯對於詹姆波特的轉變沒有多說什麼,人本來就會變,興許是身份地位的改變,或是時間流淌而過後,撫平了年少輕狂的紋路。

      當了父親之後,詹姆波特確實穩重多了,可不同於詹姆波特,遲遲沒能懷孕的白蓮花,一日比一日還瘋狂,失了年輕時純真貌美的模樣,經常與詹姆波特起爭執。

      在一次爭吵後,詹姆波特留下一句:「你冷靜一點好不好?」以後便離開洋樓,去與朋友們敘舊,白蓮花登時將所有憤恨投擲到賽佛勒斯身上,詹姆波特對自己的不理解,與自己的不安全感,都歸咎於那個搶走自己丈夫的Omega。

      沒有想太多,白蓮花不顧下人的阻攔,和女僕的通報,直接闖入了賽佛勒斯的宅子,她劈頭就罵:「你到底要折磨我多久?」

      「所有人都知道你明明就不能生,你以為公婆會一直站在你那邊嗎?就因為什麼封建迷信——你才不是詹姆的救命恩人!我為他生了孩子,我從十七歲就跟了他,你為他付出過什麼嗎?你憑什麼享受這些不屬於你的東西!」

      見眼前的女人面容可怖,賽佛勒斯大抵上明白了,將白蓮花折磨至此的,無非就是那份貪欲。

      原來她真的百般覬覦詹姆波特的家業,認為自己奪走了她的榮華富貴,如果讓她當上主母,不出三年,定是坐吃山空。

      可一個管理這麼大家族的主母,豈止是生出一雙兒女那麼容易的事,若非賽佛勒斯做的極好,婆母也不可能僅因為愧疚,就將這麼大的權力下放給賽佛勒斯。

      賽佛勒斯沒有這些年的操勞,興許也不會積鬱成疾,難以生育了。

      「白氏,你瘋魔了。」賽佛勒斯輕輕闔眼,似是感到疲倦,可白蓮花並不打算放過他,直言:「你不要以為詹姆對你好,那些不過是施捨,看在你幫我養兒子的份上!」

      「少奶奶,這Omega力氣怎麼這麼大,拉不走啊!」女僕急匆匆地叫人,但賽佛勒斯往後倚靠著長椅,只平靜地道:「你我水火不容的原因,不就是錢和丈夫嗎?」

      「你要錢我不能全給你,但你已經有了詹姆波特,你入這個家以來,哪一天沒享受過榮華富貴了?」

      「說到底你是有機會的,可是你生不出第二胎,不能怪我吧?」賽佛勒斯輕笑了一聲,他到底不是軟弱的主,從前年輕時便時常與詹姆波特針鋒相對,如今相夫教子的日子被打擾,自然不會給對方好顏色。

      「你!」白蓮花一把抓住茶壺,就要往賽佛勒斯身上砸,賽佛勒斯正要閃身時,那茶壺就被拍碎在地上——老管家直接把在茶館聚會的詹姆波特請回屋了。

      臉色陰晴不定的詹姆波特看著白蓮花,他擋在賽佛勒斯身前,白蓮花頭一次看到他這個模樣,嚇得說不出話,只能支支吾吾地顫抖,最後哭著說:「他故意要激怒我的,詹姆你知道我最近精神不太好,你看你也是他找來的,他是故意的!」

      「當初就說過了,留在這個家裡,你就是妾,你什麼時候才能認知這件事,我為了工作已經很累了,你到底有什麼不滿?為什麼要一直鬧事?」詹姆波特受夠了天天與白蓮花的爭執,和對方的哭鬧。

      「詹姆波特,讓人收拾乾淨,這件事我不想再遇到第二次了。」賽佛勒斯看著地上那個陪嫁的茶壺,心情感到相當低落,並非是茶壺有多寶貝,而是他這麼節儉的性子,斷然是不捨得一個好東西就這麼浪費了。

      「你沒事吧?來人,熬一碗阿膠湯給少奶奶。」詹姆波特滿目盡是憂慮,偏偏賽佛勒斯油鹽不進,只要他們兩人離開自己的天地。

章五

     

      自上次在茶館聊天到一半,詹姆波特匆匆離場以後,雷木思路平便對賽佛勒斯這位Omega留了點心思,他們曾見過幾次面,雷木思只覺得賽佛勒斯這個人太寡淡,除此之外,確實是個識大體的妻子。

      可同樣作為白蓮花的朋友,天狼星布萊克就不這麼想了,他也是報社的成員,更是投資的富少之一,自從詹姆波特的用度被剋扣以後,他對賽佛勒斯的印象便無比之差。

      「我們得整整那個一板一眼的傢伙,讓他知道愛國的知識分子不是好惹的!」

      「你又打算出什麼餿主意了?」雷木思沒少聽到這些話,但這一次不一樣,俊美無儔的天狼星笑著說:「白蓮花過得太委屈了,這回我們來實際演練,但不要告訴詹姆,他最近有點古怪。」

      「石內卜的本家不是在西邊嗎?要回鄉省親必經之路就是風動山,那裡山匪成群結夥,專搶大富之家,卻罕有燒殺姦淫之徒,不若我們把消息放給那些山匪,他們肯定會有所行動。」

      「好歹也是詹姆明媒正娶的妻子,這——不恰當吧?」雷木思隱約覺得壞預兆臨頭,可天狼星瞥了他一眼,問:「你這樣還算劫盜報社的好兄弟嗎?」他便默不作聲了。

      事情來得不急不徐,第一滴雪落在傘上時,盼弟正抄寫著賽佛勒斯送他的經書,說是要為白蓮花祈福,希望白蓮花能健康長壽。

      陰陽怪氣許久的白蓮花,自天狼星與他說明計畫後,想著賽佛勒斯要拿夫家財產回娘家,這一路注定遇劫,得吃個悶虧又丟失臉面,心情一好,便對盼弟寬容了許多,還把盼弟寫的經文裱框收了起來。

      渾然不覺的賽佛勒斯如期啟程,臨行前交代了管家代理事項,以及單獨和詹姆波特吃了一頓飯。

      「西邊的路不好走,小心照顧自己。」詹姆波特神色自若地為賽佛勒斯布菜,夾了不少柔嫩的豬肉片到對方碗中,畫面是罕見的和諧。

      「典當行那邊的帳務我已經查過,看來是三叔那處有人不老實。」

      「你還是這麼有效率,從前我總想你有蓮花一半乖順便好,如今卻覺得有你,才是我的左膀右臂。」只想討論旁系吵著分家,和有人暗中虧空的賽佛勒斯,受不了詹姆這些日子越發肉麻,總是動不動便感慨萬千。

      「我不過回去數日,事情我都交代妥當了,真要有什麼差池,你便多擔當些。」

      「自然,自然,這是波特家,少奶奶不在,少爺會負起全責。」

      在賽佛勒斯受不了的白眼下,詹姆波特終於收斂了一些,他想與賽佛勒斯親近些,無奈對方除了公事以外,對詹姆波特絲毫不感興趣。

      他覺得自己對初戀白蓮花已經十足盡心力了,可對方總是不滿足,相形之下,賽佛勒斯是這麼特殊,總是安安靜靜,但就是悶不吭聲間的擦肩而過,一抹與自己相似的極淡香氣,讓詹姆波特恍若隔世。

      他在兩人間逐漸擺盪,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愧疚還是怎麼著,對賽佛勒斯越發上心,只可惜他沒資格去釐清,他錯過了太多。

      如詹姆波特的期望,賽佛勒斯一行人平安抵達了石內卜家,石內卜的當家主人是賽佛勒斯的奶奶,可沒有直系後嗣,讓石內卜家注定在奶奶百年後,被旁系瓜分。

      不同於白蓮花向天狼星所闡述的內容,賽佛勒斯並沒有帶什麼貴重的財產回家,石內卜家什麼都不缺,那些行囊頂多裝有稀罕的甜食和藥材罷了。

      因著想像而瘋魔的白蓮花,更是因為賽佛勒斯的平安報信,而氣急敗壞找上朋友們,質問怎麼賽佛勒斯能夠一馬平川地越過風動山?

      眾人不解,討論一番後,才由雷木思路平下了結論:「他勤儉持家,馬車外觀估計也不奢華鋪張,看起來沒有大戶人家的派頭,被土匪無視了吧!」

      「再去放一次消息,詳細一點!」白蓮花不甘心就此收手,極力爭取著讓賽佛勒斯難看的機會。

      而石內卜家,在賽佛勒斯離行前,奶奶依依不捨地看著自己的小孫子,她當然聽過風聲,知道賽佛勒斯與詹姆波特不睦,詹姆波特還有個叫白蓮花的小妾,雖然沒有抬轎,只從側門迎入,可詹姆波特為了她建了一棟洋樓是不爭的事實。

      「夫妻是一輩子相互扶持,不是白氏那樣的依附,一個人揹著另一個人是走不遠的,唯有你和詹姆波特攜手合作,才能長長久久過一輩子,知道了嗎?」

      「我知道,嫁了人,無所謂好與壞,盡忠職守,不辱沒家門才是我應當做的,我不會讓您和公婆叔嬸失望的。」

      「奶奶說這話不是要訓誡你,這一次是真的在安慰你,我瞧詹姆波特這些年待你也寬容和善不少,你也爭一爭,不要讓那白氏猖狂太久,收拾妾室是你作為正妻的責任之一。」

      「奶奶,我不討厭詹姆波特,或許曾經怨懟他沒有做出丈夫應盡的責任,可他畢竟還年輕,現在也改變了自己的脾性,待盼弟也不錯,從沒因為盼弟是個Beta而有所不公。」

      祖孫倆雖然談著的都是後宅如何的話題,可眼裡盡是離情依依,對彼此的不捨一目了然,畢竟賽佛勒斯一年只能回一次娘家,而每次回來,奶奶看起來總是又更加蒼老疲憊,不能侍奉身側一直是賽佛勒斯的遺憾。

      但天色漸晚,賽佛勒斯不得不啟程,他放下窗簾,而後捲起,再遠遠地看上一眼,那是捨不得,也是萬分不捨得。

      途徑風動山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是山匪襲來。

      車輛沒有什麼值錢的器物,頂多就是家鄉的小東西和雜貨,賽佛勒斯穿得也隨性簡便,沒有出席大場合,他鮮少穿禮服。

      「波特家?馬車上的家紋沒錯,可怎麼沒人家說的一車好東西?這趟打水漂了。」為首的山匪眉清目秀,手臂上綁著一塊紅布巾,賽佛勒斯冷冽地看著他們翻箱倒櫃,把行囊弄得一團糟。

      見賽佛勒斯不懼於刀光劍影,那山匪頭子也不跟著尋寶了,轉而走向賽佛勒斯,笑著說:「夫人貴安。」

      城裡城外所有人都曉得波特家是數一數二的大族,也清楚這大宅門的少奶奶是個不受寵的Omega,甚至有傳聞賽佛勒斯並不曾被標記過。

      當然聽者和說者只當是笑話,這個年代怎麼可能有丈夫不標記自己的Omega,縱然不喜歡,也不可能輕言放過。

      「你——還真的沒被標記過?」山匪頭子不客氣地一把拉過賽佛勒斯,在對方頸項間,聞出了髮油味裡,一絲不尋常的草香。

      被冒犯的賽佛勒斯停止掙扎,瞪大眼地看著對方,像是不敢置信,怎麼有人可以如此失禮。

      「挖到寶了,這Omega我要了!」山匪頭子看起來像是腦袋不太好,竟然敢劫大戶人家的夫人,可偏偏誰都明白,這是詹姆波特夢寐以求的,這樣他就能休了不再清白的賽佛勒斯,將白蓮花從正門風光抬轎入府。

      沒人會來尋賽佛勒斯,他丟失了家族臉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裁,為保全自己的清白,殉死是他唯一的路。

      可惜對方一眼就看出賽佛勒斯的意圖,將被奪走的刀刃握住,似笑非笑地盯著賽佛勒斯,Alpha天生的殺伐氣息,和溢出的鮮血令賽佛勒斯不敢動彈,山匪們放走了其餘家僕,頭子自己則翻身上波特家的馬,將賽佛勒斯扛在肩上,,悠哉地率領一眾山匪撤離,回去隱秘的山洞了。

      「你不是說山匪只劫財的嗎?」路平焦急地問著,可白蓮花卻忍不住笑意,擺手讓路平不要再追問那個說書的,當初就是讓說書人放消息,如今看起來效果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我也沒想到人被劫了,估計是死路一條,我沒想讓他死,我只是——只是想惡作劇——」天狼星布萊克抱頭自言自語,他從沒犯過這麼大的事,尤其是詹姆波特接到消息後的臉色,讓他明白,一旦知道是自己的主意,他們兄弟就做不成了。

      「走吧,先去和詹姆坦白這件事要緊,說不定還有轉機。」路平此時此刻難掩強硬的態度,他罕有這樣的姿態,可驚慌無措的天狼星令他看不過眼,他明白降低傷害的方法,就是即刻行動。

      「坦白嗎?」天狼星咬牙,似乎是很不情願,但他的良心讓他無法瞞著兄弟過日子。

      唯有白蓮花持反對意見,怒氣沖沖地說:「你們這是要做什麼?人都一定是死路一條了,何必讓詹姆知道,這樣子傷害我們彼此的感情,事情會有所助益嗎?」

      「蓮花?」雷木思路平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直言:「那是一條人命,不管你再怎麼不喜歡他,賽佛勒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況且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只是要回鄉探望,他沒做錯過任何事。」

      「我不管,你們如果還當我是好同學,是好朋友的話,你們就不要去跟詹姆說!」

      兩人睜著眼看著白蓮花,一時無語凝噎,無法理解白蓮花怎麼會變了個人,路平緩緩地鬆開手,任憑天狼星憤然離席,他清楚有些事情是該做的,無論如何,人生在世,總是要有底線的。

章六      

      「我叫吳連良。」山匪頭子如是說,他看著賽佛勒斯的陰沉臉色,知曉對方此時此刻一心向死,這麼貞烈的Omega他不是沒見過,但確實稀罕。

      「聽聞你剛告別石內卜府的老夫人,你想想,你要是死了,那老夫人該有多傷心。」

      很罕見地,吳連良也不曉得自己怎麼了,竟然開口勸導自己劫來的Omega,他未曾想過娶親,但頭一眼看見賽佛勒斯,他就被那雙冷冽如墨的眼睛吸引,對方高貴傲慢的態度他也覺得有趣得緊。

      這麼好的Omega,既然沒有人珍惜,他便收下了。

      「Omega不能不忠於夫君,要守得住名節。」賽佛勒斯一板一眼地回應著對方,他很清楚沒有人會來搭救自己,哪怕是疼愛自己的奶奶,所有Omega生來就被教育,失了名節只有死路一條,既然都是死,與其被送家廟,不如自行了斷。

      「我說你也真是死腦筋,你丈夫和別的Omega生小孩,你替他全了臉面有何意義,到頭來他說不定連感嘆一聲可憐都不會,正神清氣爽地和美嬌娘嬉笑怒罵。」

      毫無疑問,吳連良說的是事實,賽佛勒斯清楚詹姆波特對自己態度軟化,但更加清楚他是怎麼選擇白蓮花,從而放棄自己,任憑自己被親朋好友羞辱是個不得丈夫敬重的主母,一個人孤軍奮戰這麼多年。

      他覺得非常悲傷,像是沿路盛放的野百合一樣,傷感看不見盡頭。

      他從前也怨懟過,此時此刻又想起,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總是會遇到糟糕透頂的事情。

      盼弟命苦,可他從未像其他人一樣覺得盼弟不該出生,他總覺得在盼弟身上看見了自己,所有位置都不屬於自己,他就這樣隨波逐流,如今甚至被劫了。

      「喂,你哭啦?」

      「才沒有。」賽佛勒斯哽咽,但一滴眼淚也沒讓它滴下,他還是要面子的。吳連良看了慌亂不已,這比洪水猛獸難應付,他從沒安慰過Omega,更何況此時此刻,他覺得是自己害得對方難受。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兇你。」吳連良傻楞楞地說,讓賽佛勒斯困惑地看向他,從頭到尾這個山匪頭子從沒對自己展現兇惡過,賽佛勒斯抹了抹臉,再一次做出端莊的模樣,說:「從你劫了我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能存活於世,家廟和耆老們不會讓我繼續活著。」

      「在這裡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我會對你比那些人還好,你何必在乎他們的教條。」吳連良摸著自己的下巴,自顧自地說:「你瞧我雖然粗枝大葉,但好歹長得人模人樣,而且又是這一地帶所有匪窩的老大——我是說義匪,我可從來沒幹過喪盡天良的事。」

      「為什麼選我?我年紀不小了,還嫁了人。」

      「因為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Omega,你像古時候的千金小姐一樣有氣質。」

      吳連良的回答讓賽佛勒斯一臉驚愕,從來沒有人這麼稱讚過他,他常被同齡人說是老古董,或是舊時代的遺物。

      他不曉得同樣的自己,在吳連良眼裡竟是好的模樣,畢竟吳連良沒必要說謊,更不需要這樣慰留自己。

      「你這人還真奇怪。」賽佛勒斯只能這麼下結論。

      「你們城裡人規矩多,我也不習慣。」吳連良伸了懶腰,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毛毛躁躁地跑出門,末了又轉頭說:「你別又亂來,我馬上回來!」

      不過一下子,就見吳連良捧著一碗湯回房,麻油味頓時滿溢整間儉樸的房間,吳連良把湯放在賽佛勒斯面前的小桌子,吹了吹手掌說:「我瞧你睡不好,本想煮阿膠湯,但你胃不好,最後還是熬了雞湯。」

      然後他就傻笑著看向賽佛勒斯,直到賽佛勒斯向他說了聲謝謝,他才不好意思地揮手說:「你在波特家肯定天天山珍海味,若不是我害得你,你也不用吃這麼柴的老母雞肉。」

      沒有告訴他真實用餐情況的賽佛勒斯,想起自己從前的日子,以及身在此處不用操心那些雜事,不過短短數日,賽佛勒斯就顯而易見地被養胖了一圈。

      當詹姆波特駕馬闖入山寨時,就見賽佛勒斯穿著舊布衣,坐在石椅上一臉滋潤地在挑菜葉。

      而緊隨其後的是天狼星與路平,他們也不可思議地看著賽佛勒斯,被他們的到來嚇著的賽佛勒斯,放下手中的地瓜葉,拍了拍自己的衣裙,意外地問:「你們怎麼會——」

      還不等他說完,詹姆波特翻身下馬,一把緊抱住了賽佛勒斯,這一幕正巧被吳連良看在眼底,他不自覺地將慣用手放在刀柄上,登時,一個漆黑的槍口對準了他。

      臉色極差的詹姆波特看著吳連良,手裡正握著洋槍,正是因為帶著走私而來的槍,他們三人才一路暢行無阻地找到山匪的大本營。

      「你想幹什麼?」詹姆波特說完低下頭,嗅聞了賽佛勒斯的頸間,這個動作讓Omega本能地僵直,隨後沒聞到任何被標記的氣味,詹姆波特才稍微鬆開握緊的手,但槍依然指著吳連良。

      被這麼一舉動感到羞辱的賽佛勒斯使勁推開詹姆波特,而詹姆波特不敢置信地看著賽佛勒斯,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

      忽然笑出聲的吳連良讓詹姆波特轉移了注意力,而路平走到賽佛勒斯面前,凝重又帶著歉意地說:「對不起,石內卜,是我、白蓮花和天狼星洩露了你的行蹤給山匪。」隨後天狼星也走到賽佛勒斯面前,鄭重地道歉。

      「你們這些人——」賽佛勒斯目眥盡裂,他對著所有人說:「你們每個人都任意妄為,現在道歉又有什麼用處!是你們毀了我的人生,不是我!」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情緒激動的賽佛勒斯與啞口無言的四人形成對比,這些不可一世的Alpha們,面對一個Omega的詰問,竟然顯得無措。

      試圖伸出手的詹姆波特得到賽佛勒斯一個狠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爭執過,可從前的賽佛勒斯至多只是傲慢或尖酸刻薄,從來沒這麼大發脾氣過。

      「我和你說過,Alpha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包括我也是。」吳連良笑著將賽佛勒斯拉到自己身旁,慢條斯理地將長刀架在賽佛勒斯的脖子上。

      錯愕的賽佛勒斯不敢置信地看著吳連良,可吳連良看也不看他一眼,對著詹姆波特為首的三人說:「我知道你們報案了,我是死路一條,等你們走後,我的兄弟們在這裡也待不下。」

      「你敢劫波特府夫人,當然是大案,不抄你們要抄誰?」天狼星拔槍對著吳連良,可詹姆波特卻按下了槍管,他不忍賽佛勒斯陷入危險。

      「你想要什麼?」路平試著出聲談判,而吳連良挑眉,自然知道這是個好溝通的主,首當其衝地說:「我劫的人我一個人扛,其他人現在就放他們走,以後也不得追究。」

      「除此之外呢?」

      「沒了,我或許貪生,但從不怕死。」

      聽到這句話,賽佛勒斯有著古怪的預感,他試圖低頭壓上刀尖,沒出意外地,吳連良迅速將刀鋒翻轉成刀背,他氣急敗壞地把著賽佛勒斯的肩膀,小聲說:「你又犯傻了,你等等找機會跑了,別再回去過苦日子,這天地這麼大,總有你的容身之處。」

      「賽佛勒斯,總會有個人待你好的,這是你應得的。」

      說罷他扛起賽佛勒斯跑進樹林,馬匹不利於在樹叢中行走,詹姆波特三人不得不徒步追上去。

      「你真的變重了不少。」吳連良氣喘吁吁地說完,被賽佛勒斯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臂,他吃痛一聲,又道:「你今後也得好吃好睡下去,你珠圓玉潤的樣子好看多了。」

      本想找地方藏起賽佛勒斯,自己做餌,奈何吳連良帶著賽佛勒斯終究是跑不遠,他們被逼到一處斷崖,無處可逃的情況下,他對著那三人大喊:「你們的Omega還是清白的,你們既然來救人,回頭就別把人浸豬籠了!做人別欺人太甚!」

      「那是我夫人,我才不會——」詹姆波特咬牙切齒地看著吳連良,而吳連良不以為意,告訴賽佛勒斯:「你找機會快跑,自己好好過日子。」

      「那你呢?」賽佛勒斯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但吳連良卻沒有回答他,反而問了一聲:「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我一輩子都只會是波特家的人,縱使死也一樣。」賽佛勒斯的原則毫不動搖,這讓吳連良忍不住又笑了出聲,他道:「好樣的!果然是舊時代的千金氣度,我敬你的忠義!」

      「賽佛勒斯,既然你選擇的不是我,我便要你記住我——這一輩子。」

      說罷,吳連良便鬆開手,看向賽佛勒斯最後一眼,轉身落入了懸崖下——他甚至是笑著的。

      發不出任何聲音的賽佛勒斯跌坐在地,他睜著眼似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忽然劇烈掙扎起來,可那雙手強硬地將他拉近身,緊緊擁抱著。

      沒能聽清楚詹姆波特說了什麼,賽佛勒斯此時此刻終究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淚,他嚎啕大哭著像個孩子一樣。

      「他是嚇壞了吧?壞人終於死了。」天狼星將槍收回自己的槍托裡,可路平不這麼認為,只能平靜地說:「估摸是覺得天地遼闊,卻沒有一席之地罷了,畢竟誰能想到詹姆一聽到我們的告解,立刻就行動了。」

      「賽佛勒斯,沒事的,我會帶你回家——我帶你回家。」詹姆波特終究是不忍責怪,他在短短的一天內,看見了太多從前不曾見過的賽佛勒斯。

      他們都累了,沒氣力再彼此消磨。

      回程騎馬的路上,他將賽佛勒斯環在胸前,賽佛勒斯並沒有哭暈過去,他還是和白蓮花不一樣的,他堅忍不拔地問:「家族會怎麼審判我?」

      「沒有人會懲罰你,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有傷害你的機會。」詹姆波特停頓了半晌,才道:「我休了白蓮花。」

      「白蓮花夥同外人謀逆,對當家主母以下犯上,這樣的人沒資格在波特家繼續承恩。」詹姆波特口中說的好像是個外人,一點也不像在說自己的初戀,他似乎變了一個人,在得知賽佛勒斯消失後,他就像瘋了一樣。

      他沒想過白蓮花會扭曲至此,更沒想過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如此需要賽佛勒斯。

      「賽佛勒斯,你願意和我重新開始嗎?」

章七      

      「詹姆波特,我想與你和離。」

      所有的不幸好像都起源於成親那一夜,賽佛勒斯直直地看著詹姆波特,而詹姆波特聽完以後,沉默了半晌。

      他握緊了手裡的韁繩,平淡地說:「夫人飽受驚嚇,看來是憂思過度了,回府以後我會派人好生照料。」

      而賽佛勒斯沒有回話,他清楚這個時代,再怎麼講究進步和人權,Alpha依然是頂天立地的主人,他們能決定是否休妻,也能拒絕Omega提出的和離。

      他沒有自由,嫁人那一刻,他就失去了自己。

      這一幕看在路平和天狼星眼裡,滿是糾結與難堪,他們不曉得詹姆波特是什麼時候這麼在意賽佛勒斯,但清楚的是,沒有一個人在被糟蹋冷落這麼多年,一顆殘破不堪的心還會死灰復燃。

      回府以後,沒有預想中的批判和審問,詹姆波特雷厲風行地行動讓人震懾不已,對外他的冷酷和直率依然穩住大局,但後宅裡,賽佛勒斯閉門不出,他一樣會處理中饋,可再也不見他露出笑容,哪怕是面對盼弟。

      聽聞白蓮花被休那日氣急敗壞,詹姆波特並沒有將白蓮花送入家廟進行審判,而是選擇報官府,一切交由律法處置,白蓮花最後不得不被驅逐出府後入監,也失去了盼弟的扶養權。

      「夫人,歡迎您回來。」盼弟怯生生地看著賽佛勒斯,這孩子在親眼看見母親瘋魔的樣子以後,遭受到不少僕人與親戚的冷嘲熱諷,天天被欺侮,此時此刻出現在賽佛勒斯的宅子時,女傭首當其衝地拉住盼弟的手臂,惶恐地說:「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夫人面前!還不快退下!」

      「無妨,孩子沒做錯事,他是無辜的。」

      「夫人,這可是白氏生養的狼崽子——」在看見賽佛勒斯的眼神後,女傭安靜了下來,聽話地退到了一旁,恭敬地低著頭不再反駁。

      「盼弟,你想念你娘嗎?」賽佛勒斯問,他清楚一個孩子會有深厚孺慕之情是正常的,但他還是想再確認一次。

      「我想我娘,但是我娘不要我,爹也不太理睬我了。」盼弟倔強地不讓眼淚滴下,這模樣像極了小時候的賽佛勒斯,賽佛勒斯不免感嘆地往椅背上一靠,良久,他出聲詢問:「你曾問我,我能不能當你娘,如今你還這麼想嗎?」

      「盼弟不敢。」盼弟小心翼翼地看著賽佛勒斯,他覺得夫人回府後日漸消瘦,看著失去生氣,像是即將凋零的寒梅一般。

      「你也是孤身一人,不若我們相依為命。」賽佛勒斯要來了文房四寶,他書寫了幾封信,盼弟站在一旁,不曉得自己的人生即將發生重大改變。

      「你以後就不叫盼弟了,葳蕤自生光——你便叫葳光吧。」賽佛勒斯拿起手帕擦乾淨葳光的臉龐,那張精緻可愛的臉龐透露著不安,賽佛勒斯明白這是必經的過程——為了讓葳光能抬頭挺胸地活下去。

      孩子還懵懂著,但賽佛勒斯已經著手讓人去準備儀式,他打算認養葳光,讓葳光作為自己的唯一繼承人。

      毫無疑問,光是公婆就持反對意見,先不提這是白蓮花的親生子,一個Beta怎麼能繼承這偌大家業?

      「賽佛勒斯,這真的是你期望的嗎?」詹姆波特看著葳光的眼神相當複雜,而賽佛勒斯點頭道:「我們大人的事,沒道理牽扯到一個孩子身上。」

      「可孩子會大,如果他將來向著罪人白氏,你該如何自處?」

      「你的朋友們願意改過,你不也原諒了他們?何況一個孩子在悉心教養後,才會成為端正的人。」賽佛勒斯所言在理,詹姆波特聽完後,無奈地笑著說:「既然你決心如此,我便從了你,父母那裡我能解決,其他親戚正吵著要你認養他們的Alpha,我這便去回絕。」

      「賽佛勒斯,只要你還在波特家的一天,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感到孤立無援。」

      這一聲足夠懇切,可賽佛勒斯已經不敢去冀望什麼,眼前的Alpha轉眼就將愛得炙熱的Omega休了,他所謂的一切善意,在賽佛勒斯感受上,卻是毛骨悚然。

      他們壓根就不平等,無論雙方再怎麼拉鋸,竭盡所能地嘶吼,也無法橫越代溝。

      接下來的日子,詹姆波特總是忙碌到深夜,他必須處理家族產業,同時還要推進主母認養葳光的禮儀,他的辛苦賽佛勒斯是看在眼裡的。

      他不明白,人怎麼能有這麼大改變,從前是那麼憎惡自己,總是惡言相向,如今相敬如賓,卻也生疏得可以。

      「娘,白氏都不在了,為什麼你和爹爹依然像個陌生人?」葳光年紀雖小,但從小看人臉色長大的,自然明白許多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懂的事,於是賽佛勒斯也樂於教導他。

      「覆水難收的道理你懂嗎?有些事情是可以迴轉的,可有些事情,那是永遠也無法回到原點。」

      「娘的意思是雞蛋煎熟了,就回不去了,是這個意思對嗎?可這和爹娘不睦又有什麼關係?」

      「你再大一些,自然就會明白了,有些事不需要這麼早就學會。」賽佛勒斯撫摸著葳光漸長的髮束,心神早已遠颺。

      「可是娘,就算雞蛋的形狀變了,它依然是雞蛋,一樣很好吃!」葳光說完看了眼鐘錶,他的點心時間到了,自從被收養以後,他的待遇才真正像個波特家的小主人,沒有人敢再欺侮他,見了他就像見了他爹一樣恭敬有禮,哪怕是皮笑肉不笑。

      看著守規矩的孩子,賽佛勒斯不得不想起自己幼時的模樣,人人都道他是石內卜家的千金,是掌上明珠,可即使知道自己擁有多大的權力,他也未曾任性妄為,反而享受多少供養,便負擔起多少家族的責任。

      他沒有活得像個千金,卻做足了主母該做的一切。

      他不後悔收養這個孩子,因為這孩子乖巧聽話得令人心疼,他早在學會寫下孝順兩字,就已經孝順了所有長輩。

      「少奶奶不好了,少爺病倒了!」管家突然的匯報,讓賽佛勒斯的思緒停頓了一下,他想起那個總是中氣十足的Alpha,還有那雙鬼靈精怪的眼睛,追問著:「怎麼回事?人好好的怎麼就病倒了?」

      「先生說少爺長期積勞成疾,前陣子就時不時流鼻血,少爺總是深夜才就寢,天還沒亮就出門了。」

      「他還拿自己當學生看嗎?都這把年紀了還如此逞強。」賽佛勒斯咬牙訓斥,可卻又披上外套,步伐不快不慢地往洋樓走去。

      他頭一次進洋樓,讓洋樓的僕人感到意外,一時間也不曉得怎麼反應,還是管家親自帶路才進了詹姆波特的臥室。

      「賽佛勒斯?」病榻上迷糊的人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妻子,賽佛勒斯身上還帶著外頭的寒氣,他褪下外衣,才走近床邊,用著複雜的目光審視著詹姆波特。

      「我一點也不想照顧你。」賽佛勒斯說,他當然感激詹姆波特的行動,讓葳光能順利成為自己的養子,但他並不覺得虧欠,他們一來二去,若要仔細細算,也不曉得是誰欠誰更多。

      「沒事,醫生會照顧我。」

      「我也不想要別人照顧我的丈夫。」賽佛勒斯的語氣生硬,他凝視著詹姆波特不同以往年輕氣盛的模樣,他們年紀都不小了,不再是想赴湯蹈火就能拼勁的年紀。

      「我要我的丈夫好好的,不要干涉我,我要我們各自安生。」

      「賽佛勒斯,你的要求太不講理了,又要馬兒跑,又不給草吃。」

      沒去理會那草是意指什麼,賽佛勒斯沉默了半晌,道:「別院的親戚給你很大的壓力,他們一直都這麼虎視眈眈,如果你倒了的消息傳出去,我與葳光的地位會更加危險。」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們陷入那種境地。」

      「詹姆波特,你明白的,不管你現在對待我是什麼態度,從前至今他們對我就是瞧不上眼的失寵Omega,我為了站穩腳跟有多不容易,吳連良劫了我以後,他們沒有人會拿我當主母看待,哪怕是屈就於你的威嚴。」

      「賽佛勒斯——你希望我怎麼做?」詹姆波特終究還是那副脾氣,改不了的不耐煩溢於言表,他道:「我已經盡我所能了,你總是不滿意,一次也沒有給我好臉色看,就連我病了,你的第一反應也是興師問罪。」

      「波特,我們不適合,這是你同意的。」賽佛勒斯冷冷地回應著對方,末了,他說了結論:「你不同意和離也無妨,你便是休了我,我也無所謂了。」

      「賽佛勒斯石內卜!」詹姆波特怒髮衝冠,他強撐著身子坐起,管家急忙上前攙扶他,卻被他一手甩開,詹姆波特道:「你永遠也別想離開我,我寧可你憎恨我,你也得一輩子活在波特家,死後和我葬入同個墳塚!」

      「有意義嗎?詹姆,你根本不期望我愛你,你不稀罕我,何必為了一時興起這樣互相折磨?」

      啞口無言的詹姆波特靜了下來,他以一種深沉的目光看著賽佛勒斯,用賽佛勒斯也聽得出不對勁的語氣說:「原來你一直都不相信我喜歡你——」

      「可是賽佛勒斯,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咬牙,鼻頭和耳根卻紅得不行,他喊著出去,讓賽佛勒斯離開,他不想在人前暴露自己軟弱的一面,更不想在賽佛勒斯面前落淚。

      他是個Alpha,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才不會掉任何一滴眼淚。

章八      

      他天生就是個商人,從小出入上流社會,詹姆波特得到的永遠比失去的還要多。

      波特家不同於京城的其他尋常商戶,他們家大業大,觸及的各方領域深且廣闊,就是軍閥元帥見了,也得給他們三分面子。

      得天獨厚的詹姆波特,從來沒有這麼失志過,他並不消沉,可管家也明顯察覺到他的失落——詹姆波特婚內失戀了。

      這日管家從垂花門進來,匆匆拿著詹姆波特的對牌,到庫房取了詹姆波特交代他的東西,自從賽佛勒斯掌中饋後,凡事都要照著規矩來,帳目清楚不少,仇人也豎立許多。

      雜亂繁忙的港口,詹姆波特帶著波特家小少爺到一幢茶坊,跑堂的恭敬地引領他們來到上好的包房,這茶坊也是波特家的產業之一,裡頭掌廚的師父是京城炙手可熱的名廚,更別提唱曲的姑娘,自然是城裡數一數二的歌姬。

      「臨江放眼望去,你瞧見什麼?」詹姆波特攏了一袖茶香,靠窗對坐的葳光探頭看去,碼頭工人何其多,那些販夫走卒搬運著各式各樣的商品,還有許多打扮精緻奢華的富人們,三三兩兩地群聚,對著生意高談闊論。

      「我看見——數不盡的榮華富貴。」葳光笑著收回目光,捧起熱茶抿了幾口,隨後道:「這些商船半數以上都屬於波特家,娘說了,我們要養活的不是只有自己,幾乎是一座城。」

      說完,他看了眼鐘錶,從口袋裡拿出油紙包著的桂花糖糕,不用想也知道是賽佛勒斯為他準備的點心,葳光尤其喜歡吃甜食,自詹姆波特帶賽佛勒斯了解城裡的點心舖以後,賽佛勒斯為了葳光就成了常客。

      「你是個早慧的孩子,可惜了。」詹姆波特放下景泰藍的茶盞,感慨地眺望江面上貨船的家紋,沒有問是哪裡可惜的葳光,心裡和明鏡似的,清楚自己的出身和性別,注定矮旁人一截。

      可同時詹姆波特也說了,將來要送他到歐洲的母校留學,只依著教書先生和賽佛勒斯教導的生意經,要成為生意場上的巨頭,是遠遠不夠的。

      他們不能只做一方富紳,他們不能像賽佛勒斯身為Omega所想的,只守著家業就足夠了,父子之間的對話凝重成熟,詹姆波特對葳光有著極大的期望,這樣對一個小Beta而言或許不公,但若要守護自己平安順遂的生活,這是波特家主人必經的道路。

      「走吧,回府我帶你看帳本,你就在一旁多習學,能學到多少算多少。」

      聞言,葳光緊張不已,看來自己真的被視作接班人培養了,旁的親戚子弟都看不慣眼,波特家西院有多少優秀的Alpha,就只因為不是主母的孩子,錯過了這麼大的餡餅。

      那些店鋪管事的先生們早早就入席,等著詹姆波特來看帳本,卻沒曾想,詹姆波特還帶著兒子前來,每當詹姆波特看完一本,管家便會將該帳本遞到葳光面前,也不管葳光是否能看得懂。

      「感謝各位管事,為波特家悉心工作,這資金流轉得龐大,但樁樁件件都出彩不已,相較於我剛接手的頭幾年,資產幾乎翻倍。」詹姆波特點名了數個管事,那些管事欣喜又感動地說:「波特老爺厚待我們,這都是我們該做的,能看著少爺羽翼漸豐,是我們的榮幸。」

      其他別院的主子們對待這些管事,就只當作是高級的跑堂,但詹姆波特從來沒將他們當作下人,他喝過洋墨水,知道人權是什麼意思,所有人不分身份性別,一切都平等,他們的努力不亞於詹姆波特。

      葳光對待他們的態度也分外有禮,讓人不禁感慨:「我瞧小少爺舉手投足十分得體,不愧是世家太太教養的少年。」

      這些管事都經歷過上個世紀的封建社會崩塌,但從小養成的觀念,比起富豪,世家還是更名正言順的貴族,賽佛勒斯在他們心目中就是高高在上的少奶奶,哪怕他作為Omega,沒有資格碰生意場的事,頂多陪著詹姆波特出席社交場合。

      工作結束,年紀最大的管事並未離去,他一邊整理葳光的外套,一邊和詹姆波特搭話:「少爺,您瞧瞧小少爺多優秀,不亞於西院的那些Alpha,看來少奶奶待波特家是真心實意,可不是區區責任心作祟。」末了低頭又道:「小少爺,您懂生意為什麼不會一直好下去,或是一直差下去,而是像每次看帳本一樣有起有落嗎?」

      「娘說過,物極必反,要比旁人敏銳,投資人少的生意獲利大,風險也大,而做生意重要的是實誠,不能只腳踏實地像頭傻驢,而是抓準時機,大膽與細心兼具。」

      「好,說得好!」老管事拍了拍手,欣慰地看向走著荊棘之路的孩子,他抬頭看著詹姆波特,道:「這不該是我置喙的事,但您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實在於心不忍。」

      「少爺,您做生意那是無人能敵,可感情上的事,老夫想借重小少爺說的道理,和您說白,少奶奶那是大活人,當初能仗義為了沖喜嫁入波特家,如今再如何也不可能對您的好意視若無睹,沒有人可以永遠鐵石心腸。」管家臉上的皺紋堆疊出一個笑容,他期許著詹姆波特:「看得出來您是已經下定決心,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拖拉了,趕緊和少奶奶修復關係。」

      而賽佛勒斯正在看堂會,他與公婆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台上的小生唱著:「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憑良心說,他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在葳光日漸成長下,他也開始想象著哪一天自己也撒手不管俗事,像公婆一樣過上閒雲野鶴的日子。

      這時他收到小廝的通知,詹姆波特約他出門,他沒有拒絕,他們的關係不再衝突,但賽佛勒斯總是雲淡風輕地做好妻子的本份,除此之外,多的一點也沒施捨給詹姆波特。

      他們一起去逛廟會,路邊的攤販和人潮一樣綿延不絕,詹姆波特牽住了賽佛勒斯的手,只道怕人走丟,而賽佛勒斯也沒多作聲,平靜優雅地踏步前行。

      他想起奶奶說的話,詹姆波特的改變他不是沒看見,可是不存在的愛情要如何死灰復燃?

      「賽佛勒斯,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人心不像石頭,髒了拂過便乾淨了。」

      聞言,詹姆波特停頓了一下,似是無奈又帶著期望地笑著說:「人心的確不是石頭,它一定捂得暖,而且會一直暖下去。」

      青年的眉眼生得俊朗,他眼帶笑意地看著自己時,專注且深情,賽佛勒斯低下頭,做出疏離的模樣,只怕自己又因為無謂的期待,迎來新婚兩人頭一次會面的場景。

      那時的他惡言相向,堅決地說不可能迎娶自己。

      「我知道你不信我,沒有關係,那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可你既然選擇回來,繼續做我的妻子,我就全當你給我一個機會。」詹姆波特買了一串糖葫蘆,自己開心地咬著,像個孩子一樣將咬過一口的糖葫蘆遞給賽佛勒斯。

      「賽佛勒斯,我喜歡你,我也想要你喜歡我,但我幾乎沒見過你開心地笑。」他將紅通通的糖遞到賽佛勒斯嘴邊,說:「你和我在一起最快樂的時候,就是那日我帶你逛街,你頭一次出行時,雖然不明顯,但我看得出來你確實比平時高興。」

      他說中了。

      賽佛勒斯咬了一口糖葫蘆,甜滋滋的味道讓他覺得有點牙酸,他們都不年輕了,這麼甜膩的東西無法常吃,可是即便如此,賽佛勒斯還是覺得新奇不已,又多咬了一口,他很罕見地放縱了自己。

      「詹姆波特,一切都晚了,我是為了自尊而不自殺,也是為了自尊提出離婚。」賽佛勒斯覺得有些悵然,他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語重心長地說:「那時你甦醒過來,我以為一輩子的倚靠會待我很好,因為我把自己交給了你,哪怕是你說有個懷有身孕的情人,當初我依然以為你會站在我這邊,至少是講道理的,但是你沒有。」

      「你本該要珍重的人,被你百般羞辱冷落,但我依然做好了妻子所該做的,哪怕別院的長輩們對我冷嘲熱諷,百般刁難,我依然以波特家為優先,置自己的安危於生死度外。」

      「被丈夫拋棄時我死了一次,即便是那時候,只要你多看我一眼,一眼就好。」賽佛勒斯無奈地輕笑了一聲,他道:「我因為你和白蓮花的那點破事被劫,算得上第二次真正丟失了性命——若非劫匪吳連良敬重我,阻止我三番兩次自殺,我是真正想死卻也死不了。」

      「怎麼能自殺了,萬一死了怎麼辦!」詹姆波特急了,可賽佛勒斯聞言反而笑開了,他道:「你在說什麼?我就是真的想死才會自殺,待在你身邊我變得不幸,總是沒有個盼望,所以我想離開你,因為我開始憎恨你了。」

      「詹姆波特,我是真切地恨你,你毀了我的人生。」

      在大街上,人流如海潮一樣來去,沒有人注意到駐足的夫妻兩人,賽佛勒斯看著詹姆波特,不曉得對方也會露出這種表情,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不是什麼想得到的,都是他能擁有的,天之驕子也該有個度。

      「即使如此,我希望你幸福,哪怕那份幸福裡沒有我。」賽佛勒斯將吃完的糖葫蘆籤子扔進垃圾桶,嘴裡的甜味還未散去。

      「賽佛勒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詹姆波特眼裡滿是水光,他像個無措的孩子一樣,他在這個時代奉行一夫一妻制,他識人不清,他還沒有理智和邏輯。

      他不曉得該怎麼辦了,所謂物極必反真的有可能嗎?賽佛勒斯需要他時,他不曾出現,等到他希望賽佛勒斯救救自己時,一切都晚了,他的愛情被他親手粉碎了。

     

章九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葳光已經帶著波特家的支持和期盼前往歐洲。

      然而國內局勢卻動盪不安,賽佛勒斯沒讓人傳遞相關訊息給葳光,只告訴他家裡一切安好,學成歸國就是葳光最大的目的。

      是日,賽佛勒斯依然在聽堂會,他總是喜歡《人面桃花》的折子戲,而詹姆波特坐在他身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餘光不時飄向賽佛勒斯的面容。

      葳光大了,他們也逐漸要步入中年,如今詹姆波特不再拉著賽佛勒斯吵著情啊愛的,他們還是會一起上街,像現在這般一起聽戲,可確實沒有夫妻實質上的關係。

      賽佛勒斯還是個沒被標記過的Omega,只是府裡無人敢談論此事,沒人有勇氣嚼這兩位的舌根,那壓根就是活膩了。

      「今早政府的公文我也看到了,每一戶都得派一個人參軍,除了Omega以外,是時候通知葳光了。」賽佛勒斯忽然開口,石內卜家無需派人參軍,但波特家是不同的,如今,賽佛勒斯有意要召回葳光,他不可能讓波特家的當家主心骨上戰場。

      「這件事我自有打算。」詹姆波特瞇起眼笑了,而賽佛勒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直愣愣地看著他。

      「不行,你是波特家的獨苗,葳光只是個Beta,你——」

      「Beta又怎麼了,大家不都是人嗎?葳光是名正言順的波特家子弟,他將來的孩子也會是波特家的主人。」詹姆波特豁達地拉筋,關節發出聲響讓他覺得十分舒坦,他看著賽佛勒斯,直言:「這是我的責任,葳光還只是個孩子。」

      「他已經成年了。」賽佛勒斯出聲,並非是因為葳光不是他的親生子,所以他才決心讓葳光冒險,而是葳光還沒接手波特家,一旦詹姆波特出事了,公公又年事已高,波特家他一個婦道人家斷然保不住的。

      「賽佛勒斯,在波特家和詹姆波特之間,你選擇的會是什麼?」詹姆波特的嗓音嘶啞,讓賽佛勒斯的耳朵有些敏感地別開,這種感覺很怪異,他不喜歡。

      「好吧,用不著回答了,看你沉默的樣子,我大概理解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他當然清楚賽佛勒斯有多頑固,可對於一個家而言,沒有了丈夫又有什麼意義,賽佛勒斯守得住沒有詹姆波特的家,但詹姆波特可辦不到。

      在波特家和賽佛勒斯之間,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賽佛勒斯,這不是什麼自我感動,也不是毫無誠意的愧疚,而是他真心把賽佛勒斯放在了心尖上,他不敢相信有一天再也見不到賽佛勒斯會是什麼光景。

      比起生離,他更樂於死別,詹姆波特清楚為了一個人活下去是有多麼艱難的事,如賽佛勒斯活到現在是多麼痛苦不堪,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用來解決痛苦輕易多了。

      「我不同意,我不允許你參戰。」賽佛勒斯說,但他們都清楚賽佛勒斯所言是多麼沒有份量,所有人都敬重當家太太,但不會有人遵從他的意願,畢竟他不過是個Omega,如今也只有詹姆波特不會拿這點欺壓羞辱他了,其他親戚各個劍拔弩張,就等著詹姆波特一走,馬上將爪牙伸向孤苦無依的賽佛勒斯。

      「我可以了解,你是為了什麼不讓我參戰嗎?」詹姆波特笑了笑,他摸著下巴上的鬍渣,若有所思地說:「葳光是名正言順的小少爺,待他學成歸國,用不了多久就能上手我的工作,我爹也會提點他的。」

      「詹姆波特,我不願意你死。」賽佛勒斯終於開口,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台上,小生唱罷後轉身,留下繞樑餘音。

      「我真的不愛你,可我當初為了救你而入府邸,如今我怎麼樣也不願意看到你死在我眼前。」賽佛勒斯咬牙,他別過頭不去看詹姆波特的神情,而詹姆波特似乎是已經習以為常了,他無奈地說:「你不能這麼自私,你這麼做太殘忍了,賽佛勒斯。」

      「我便是這麼自私殘忍,你又打算如何?」

      「賽佛勒斯,你這是在無理取鬧嗎?」不願意不歡而散的詹姆波特,彎腰與賽佛勒斯平視,他心平氣和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沉重又安寧地說:「我會回來,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如果我真的回不來,你便替我守好波特家吧。」

      「你不回來,我便改嫁。」賽佛勒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死死地瞪著詹姆波特,直言:「你別忘記你的責任,你若敢輕易死在外頭,我便也做個不負責任之人,畢竟這個家也不需要我了。」

      聞言,詹姆波特笑出聲,點頭道:「全聽夫人的。」

      出征那日,賽佛勒斯看著詹姆波特一身戎裝,又是當年那個闖入山寨,鮮衣怒馬且風華正茂的模樣,頓時感覺有些恍若隔世。

      而詹姆波特只是樂著,他哼著小曲,像個要遠遊的少年郎一樣,臨行前,他勸告父母,沒有國又哪來的家,可賽佛勒斯眼裡只有一個小家,他作為一個Omega只願長伴詹姆波特一生,哪怕他們之前發生過這麼多風風雨雨,他寧可用血肉磨去稜角,把一生的拋擲磨成一個弧,故作圓滿。

      剪不斷,理還亂,他們之前的關係如此錯綜複雜,又怎麼能說散便散。

      戰爭持續了整整八年,每每收到詹姆波特的書信時,賽佛勒斯總是琢磨不透,如今是誰盼著誰,愛恨輪轉至今,他只慌亂地求今生的陪伴。

      詹姆波特所屬的部隊移動得何其快,一下子在北方,一下子又往南跑去,經常與賽佛勒斯失聯。

      抬頭望,天色已經泛起魚肚白,賽佛勒斯待詹姆波特依然不能故作喜歡,可卻心不安地提筆寫下——望君早歸。

      已經能主持大局的葳光將賽佛勒斯的日漸消瘦看在眼裡,他想起自己那個糊塗爹,還有這個滿是心酸的娘,不得不感慨地走到賽佛勒斯身旁,說:「娘,我收到消息,對方選擇投降了,戰爭已經結束,爹就快回來了。」

      「爹從來都不奢求您原諒,但如今我瞧,您們踏實生活也沒什麼不好,到底是陪著彼此大半輩子,牽手走到了最後。」

      而賽佛勒斯苦澀悵然地說:「我這一輩子,都折在了他手裡,罷了,不與他計較了,若是人回來,我便與他過上閒雲野鶴的日子,虧欠我的,不要他還了。」

      一旁的葳光終究是露出微笑,安撫地握住賽佛勒斯的手。

      可命運卻是如此殘破不堪,當賽佛勒斯看見一輛黑頭車走下來的人時,他接過一封信,那隔著信封捏緊的小鐵片,讓賽佛勒斯睜大了雙眼。

      似乎是不親眼看見,他就渾然不相信,可當他撕開信封,看著曾經掛在丈夫脖子上的軍牌時,賽佛勒斯目眥盡裂,一向高貴優雅的賽佛勒斯,憤然將身邊所有珍貴的花瓶和相框摔碎,他厲聲叫罵,而趕到的葳光與公婆撿起扔在地上的軍牌,與詹姆波特出行前就寫下的遺書。

      上頭寫著——「若有來世,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我不願意。」——這是賽佛勒斯的回答。

      待葳光安撫好賽佛勒斯,已經是半夜三更,當所有人以為賽佛勒斯就此崩潰時,他又變回了那個優雅矜持的Omega,少奶奶面不改色地指揮眾人,操持著自己丈夫光榮殉國的葬禮。

      他的心理素質讓葳光忍不住心頭一緊,賽佛勒斯的雙眼黑得像是無法反映任何光線。

      頭七結束那日,當所有人都睡下時,賽佛勒斯一個人換上了新婚當夜的禮服,一襲大紅嫁衣的他似笑非笑地說:「我說過,你不回來,我便改嫁。」

      他向房梁拋去三尺白綾,如同那日新婚夜一樣,詹姆波特闔著眼從未理會過他,而賽佛勒斯此次不再念著丈夫疼惜自己,而是輕聲地說:「來生來世,我們再也不見。」

      恍惚間,他又聽到了那一嗓音,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笑了,最後入耳的竟是這般幻想——

      「一拜——天地!」

     

全文完

上一篇回作家的PO

回應(0)